流年不利,碰上教英语的大魔头,李帆觉得自己这两年不会怎么好过。
与吵闹的环境截然相反,本来正往教室后排走过去的李帆摇头晃脑观察着教室的局势,突然间瞥见了第三排的一颗安静的自然卷炸毛头,他立刻窜了个道,快步上去,朝那颗头重重揉了一下,在那人背后喊了一声:“许孟!”
被叫做许孟的人明显被吓了一跳,坐着转过头来,看到来人,又松了一口气,他顺了顺被李帆□□的自然卷,朝着李帆不露齿的腼腆一笑。
“原来你也在这班啊,”李帆一手插着兜,随意把一条手臂搭在许孟肩膀上,伸手指了指讲台上面:“怎么样,为什么不坐第一排,坐在这里看到黑板吗?”
许孟缩了缩脖子,笑着说:“我暑假刚换了眼镜。”
被中途落下的华城自己找了最后排的空位坐了下来,把耽美文库塞到了抽屉里面,他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四十多了,早过了早读开始的时间,老师却还没有来,约莫是开学杂事多耽搁了。
班里依旧一团乱,华城拿出纸巾擦了擦桌面,走过去把垃圾丢了,才回到座位上趴着假寐,吵,很吵,非常吵。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周围才渐渐安静下来,却依旧有杂声,华城抬起头,松了松胳膊。
他看见门口站了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头,目光深深地环视着教室里面,也没说话,那老头微微发胖,身量不高,一米七应该都没有,肤色很白,留着一戳黑色山羊胡子,右手拿着一把纸扇虚虚地扇风。
想必就是刚才所说的“小胡子”胖老头?
这时,有人凑近他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认床,昨晚没睡好啊?”
华城下意识缩身远离惊悚的发声体和随之而来拂在耳朵上的热风,随之目光侧过去,立刻看到了李帆放大版的傻脸和熟悉的不要钱的笑容。
看来已经有人自动成为他的同桌了,华城那一瞬间有点一言难尽,千言嫌多的感觉。
“睡得还不错,多谢关心,还有——”他用手指推着李帆的肩膀帮李帆“正位”,又侧过身来,完美掩饰自己小小的不自在,很客气地在李帆的耳朵旁说:“同学,以后不要时不时突然靠得那么近,我会被吓到,谢谢。”
李帆一愣,随即耸了耸眉毛,眯着眼睛,一晃三点头朝他诡异地笑了一笑。
华城难得迟钝地意会了,敢情是在嘲笑他那么容易被吓到?华城赶紧思考了一下,自己究竟哪里的措辞不对,才会短时间内屡屡被同一个人曲解意思,以后还能怎么改进。
慢着……同一个人?那就是那个人的问题,华城简直拿他没辙。
“同学们,我将是你们这两年的班主任,我的名字是孔临。”讲台上有沙哑的声音传来。
刚才站在门口不说话的那位老头儿现在已经站在了讲台上,他慢慢地转过自己微微发胖的身子,在擦得纤尘不染的黑板上用力写下“孔临”两个大字,随即又慢慢转回来:“孔夫子的孔,玉树临风的临。”
华城听见同桌短促地低低笑了一声,讲台上的人还在拿着纸扇侃侃而谈。
“同学们从今天开始,就是高二的学生了,哈,高二,它和高一有很大的不同,高二分科了,以前偏科的同学就会全力赶上来,高二,它相当于一个半高三状态,你们要想保住尖子班的座位,那就要彻底改掉以前临时抱佛脚的坏毛病……”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东西,但不同于高一时候班主任讲时像是明天就要去赴死一样的气势,这位“小胡子”无论是动作还是语言,都像是被人按了慢镜头一样,是上好的催眠神器。
加上秋乏,本来还想第一节课给足面子,李帆的上下眼皮却先坚持不下去,开始漫无休止的打架和抗争,有好几次险些就和桌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好几次强行清醒的时候,他用余光扫了扫华城,却发现那个人一直坐得笔挺笔挺,不得不相信,学霸和凡人的身体构造也许真的不一样。
终于熬到下课,下课铃一响,李帆的上下眼皮连同大脑好像听到了停战号令一样,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偃旗息鼓。
他看到许孟向他走过来,用手指点了点他肩膀,轻声说了句什么,不过他没听清,因为有一声巨吼从教室最后一排最里面的那个角落砸过来:“小李子!晚上!球场!约不?”
叫小李子……李帆望过去,果然是周达正那个大老粗,正歪身坐在离桌子一米远的椅子上,把玩着个篮球。
“行,你占场!”李帆朝他回了一句,又回过头来问还站在旁边的许孟:“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也没什么,我就想问一下你,你知不知道叶西禾在哪个班?”
第3章 这人
叶西禾是以前高一(13)班的班花,是学校舞蹈队的队长,肤白貌美大长腿,属于气质挂,但单单论长相,是评不上级花的,她能成为级花,还是因为高一时候的某件事,让她差不多全校闻名。
虽然正好在一个班,但李帆对那件事情也算不上很清楚。
大概就是有一个颇有才华的富二代学长,在高一入学军训的时候就献殷勤,打点了一下叶西禾所在排的教官,每天给叶西禾送冰糖雪梨,原因不得而知。
军训过后为了表白,富二代学长包下了学校饭堂某奶茶店,准备了蛋糕,准备了玫瑰,准备了表白的小视频,吆喝了几个哥们到场帮忙营造气氛,也不知道是怎么约到叶西禾去奶茶店的,只知道结果就是表白失败被当场拒绝。
富二代学长也是个奇葩,表白被拒后,也不知道沮丧不沮丧,还和在场的兄弟们疯狂玩了一整晚的杀人游戏。
事情的后续就是,富二代学长因为对学风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被学校领导处分,在星期一升旗仪式后的校长讲话中被点名批评,最后,富二代学长转学了。
不过,人转走了,学校里还处处添油加醋地流传着富二代学长的浪漫故事,有人说,这才是青春啊。
叶西禾作为女主角,在不久后,也在口口相传中被冠上了“级花”的称号。
十七八岁,正是荷尔蒙肆意流窜的年纪,学校里的恋爱是明令禁止的,甚至于每年临近高考的那一段时间,学校领导每天都组队巡逻小树林,组队在女生宿舍门口蹲点,看到有男生女生走得近一点的,都会拉他们去办公室友好谈话,可是,就算在这种环境下,恋情都依旧暗流汹涌。
“西禾啊,她读文,好像在文尖,没记错的话依旧在13班,”李帆坐着随意往后一靠,在前的两条椅子腿微微吊离地面,他两手肘撑在后面的桌子上,盯着许孟的眼睛,压低声音调侃道:“怎么,开学才一两天就惦记咱们班花了?”
许孟当即耳朵一红,挠了挠他自己的卷毛,移开目光,腼腆着说:“你别乱说,我就是想知道。”
李帆确实是乱说的。
许孟一直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成绩不算拔尖,也没有垫底,这人也不偏科,整天顶着一头卷毛望教室里一坐,就仿佛施展了中华隐术隐形了一样。
他也很少主动找别人谈话,不过,这样的人偏偏能和李帆说上话,也不能这么说,准确一点,是李帆和每个人都能说上话。
李帆似乎天生一种亲和力,他和谁都可以玩得很好,之前在13班就是那种班里的人气王,班里的东西问他也准没错。
华城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这样。
高二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三点一线,宿舍、饭堂和教室,上课、做作业、考试、听老师的训话,平淡无波,李帆一如既往的自来熟,华城开始习惯旁边总是有一个人吱吱喳喳了。
“学霸,帮我看一下这道题,”李帆把数学练习册往华城的桌子一推,拿笔往模拟测试倒数第二题的题号上面打了一个圈:“我算出的这个数真的是太离谱了,长得就不像正确答案。”
华城看了他一眼,然后正了正练习册开始看题,随口说:“你看过答案没?”
李帆挪着椅子往华城这边靠近,随后把手肘撑在两张桌子的分界线上,托着腮,琢磨着自己的解题过程,嘚瑟地回道:“这不有学霸大善人在身边吗,人工智能服务,随时指点迷津,哪里不会问哪里,哪用得着什么答案啊?你说是吧?学霸!”
华城听惯了他疯言疯语,并没有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只是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笔迹,思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开叉了。
李帆这个人,刚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开朗阳光缺根筋,和所有人都可以相处得很好,但是,长期相处下来,就会生出一种这个人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来。
他像一杯永远有温度的水,你把他放在灶台上加热,他能立即沸腾,可当你忘记杯里的水是刚沸腾过,想一大口喝掉时,他会在你这个动作有起势的时候,就马上自动调好水温,把自己送到你嘴边,让你非但不会烫伤并且能很好地享用。
甚至,把还在沸腾的他放进冰箱,他也能立即降温,完全不需要中间的缓冲时间。
比如说,华城有一次经过操场,看他和一些人在打篮球,发现他有时竟然傻乎乎地让球,故意让对手得分,然而这过程又做得很微妙,很难让人察觉,怎么说呢,他像是想在不“出卖”队友的情况下,巧妙地平衡场内比分,让对方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再比如说,很多地方可以看出,李帆这个人其实很不修边幅,但他在宿舍的时候,又会主动叠被子,主动整理好衣服,桌子会乱,但也会定期收拾,当然,成果又另说。
就算他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就是会做到皆大欢喜。
对,就算委屈自己,也要皆大欢喜,还不让别人看出他委屈。
深谙“见人行事”这一套,处处都讨人喜欢,华城觉得自己怪癖挺多的,竟然也很难找出李帆哪里有过分越界的地方。
这人要不就是城府挺深,能成精的那种,要不就是真的很在乎所有的朋友,嗯,所有。
李帆像个永动机,也像个自动发光体,还是会主动靠近,一缕缕把阳光扯下来,无条件均分分发的那种。
华城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明所以的李帆盯着那道题,发现华城微蹙着眉,深入思考了很久的样子,依旧没有动静,他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华城,很委婉地说:“你真的不用考虑怎么和我说会比较容易,这道题如果很难讲的话,我想我可以跳过了,真的!”
“啊?哦……”华城闻声猛地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换铅笔在李帆作的坐标轴上画了一条线:“……不好意思,我刚刚稍微卡了一下,其实这道题,你的思路是对了,不过,你的辅助线画错了,你看……”
“行,茅塞顿开,多谢学霸!”李帆在看到他画出辅助线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他听完,一把抄过练习册,很豪爽地在原来的解题过程那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人工智能就是比答案好用,一箭正中错题红心。
“原来一开始就画错线了啊?div align="center"> 植坏梦沂咕⒓觳楹竺娑季醯梦扌缚苫鳎俗詈蟠鸢赣械愀】涔!?br /> 华城看着正在重新算题的李帆,轻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第4章 夤夜
“……小哑巴——”
“小哑巴——你在这干嘛呢?”
有声音飘飘忽忽,好像走了好久的路而来,接近之后陡然冲进李帆的耳朵,李帆一惊,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周围,前面好像有大雾,看不清,也没有发现人。
他紧紧地抓着耽美文库带,想要跑出去,地面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崎岖不平,他感觉到自己一脚踩在一处泥泞的深坑里,身子不由一歪,摔在了一团绵软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上。
周围刹那间抽掉了所有的光!
“妈妈——”李帆就这摔倒的姿势,扯着耽美文库带子,从喉咙里哽咽出两个字,好黑。
他踩在一团绵软里,四肢无力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忽然有一只从天而降的手,张开五指抓在他的额头上,用力把他往下按,他伸出手臂凭空胡乱挥舞,却只打到一团空气。
一束光刺破黑暗而来,他面前近距离惊现一张笑着嘴角咧到耳根的苍白的大脸,他瞬间收回手臂抱着头转向右边,又一张戏谑的脸,左边,依旧是脸谱一样的小丑脸。
他缩回腿,抱着膝盖,颤抖着把头埋在膝盖上。
那些人开始用腿踢他,伸手抓他的头发,他不知所措,忘记了反抗,只能挪着小步子,抱着膝盖退了又退,周围的光忽明忽暗地打在那些人的脸上,忽近忽远。
那飘了很久的声音又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他看到那些脸上大大的嘴巴一开一合,可那些声音听起来,明明像走了很远。
“说话啊——”
“小哑巴,你刚才不是说话了吗?”
“叫你妈妈是吧……可是你妈妈呢哈哈哈”
“喂,你怎么还敢来学校啊?”
直到有一个人走到他背后,用力扯他的耽美文库,他终于像一个要失去唯一保护的孩子,奋力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却坚定地跑进了那团白雾中。
看不清,看不清,他只能凭感觉向前面跑去。
跑着跑着,脚下突然变成了阶梯,他的腿不听使唤地一阶一阶往上跑,周围很黑,他却好像看得见一样,直到他推开一扇门,外面的光才从远处一股脑地挤掉黑暗汹涌进来。
他来到一个天台,天台不远处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穿着红色旗袍倒在地上,艰难地向他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
“帆帆,你,咳……你刚才……是叫我吗?”那女人声音虚弱,以至于说不完整一句话。
李帆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湿湿热热的,他一抹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尝试着向前挪步,可是双脚依旧不听使唤。
“对,你……你走过来,帆帆,过来……妈妈这边,咳咳——”那女人粗粗得喘了口气,紧接着剧烈地咳嗽,感觉要把整个肺咳出来。
李帆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拖着像石头重的脚向前半掌的距离,他尽力反抗着意识,探出手臂,想要够及空中那只骨感的手。
越来越近,还有几厘米,他突然一激灵,像极度害怕什么一样,闪电般把手收回来就往旁边跑,直到他狠狠撞上安全围栏,再也没法跑。
他往楼下看去,白雾又出现了,似有万丈高楼,看不到底。
这时,凭空出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猛力把他往外一推,他猝不及防,双脚离地腾空,想要抓住那男人的黑西装衣袖,手却穿了过去,他只能伸着手,望着楼顶,失重往楼下掉。
李帆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地往下坠落,他抽搐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惊醒过来,像溺水的人被救上岸,他急促呼了几口气。
他不肯眨眼,一直到眼睛很干涩了,上下眼皮生理性地合在一起,他仿佛才确定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上方白色的天花板,下面是宿舍的床板,被子,枕头,在宿舍,真好。
李帆抽出被子里的手,寻着因为睡姿而往脖子背跑的吊坠,紧紧握着,手指无意识地顺着吊坠上白玉指环的弧度,一圈又一圈地抚摸。
等终于平静下来,他慢慢就着被子坐起身,挑起一侧的嘴角,嘲笑似的,轻轻“啧”了一声。
他弯下腰,摸索出放在床脚的手机,按开屏幕。
半夜四点多。
好静,他转头望了望隔壁床,就着走廊上微微透进来的灯光,他看到华城依旧是入睡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帆突然间好想恶作剧一下,推醒华城,然后听华城不咸不淡地和他说话,就像“你半夜不睡觉,是要做贼吗”,最好是能够非常生气地骂他一顿,那样,他就可以笑嘻嘻地耍赖皮。
不过,华城那种人又怎么会骂人呢?
他又坐了会儿,才蹑手蹑脚地下床,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副耳机。
回来的时候,他把枕头立在墙上,靠了上去,拉着被子盖住腿。
插上耳机,解锁手机屏幕,李帆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个夜半的冷门音乐电台,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想,明天的英语课,可不要打瞌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