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田点点头,嘴里却还是说“我不应该睡过。”
张多知强调“睡着也没关系。人总有这样的时候。”
齐田没有再坚持。但显然还是很在意自己没有按时醒差点耽误事。人总有这样的时候,可她觉得她不应该有。
办完事两个人回酒店,张多知目送齐田上楼后,站在大堂抽了三只烟,出神地看了好一会人来人往,最后忍不住还是给赵多玲打了电话:“阿姨。您觉不觉得齐田有点不对劲?”
有一些事她不能理解,需要从别人的角度来衡量自己的应对办法。并且她又非常敏感会察言观色。平常表现得不明显,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就显出端倪。
更重要的是,她非常的执拗。执拗到可怕。
张多知站那儿想了很久,齐田身上的违和到底在哪儿。很快就明白,就是她异样的坚持坚韧。
在别的事上,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但拿开公司这件事来说,他一开始觉得,是因为齐田太过幼稚,想得太少,这么决定是因为没有考虑清楚后果,处事还是太轻率,太想当然。
可是呢。现在他再认真去思考的话,以齐田一向以来的表现,她像不像是想太少的人?她至不至于傻到连村子里这些人没有了媳妇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都预料不到?
这个公司能不能办得起来,她可不可能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但她知道之后会是怎么样发展。还是坚持这么做。并且真的打算实施。
这完全是在逼迫自己去处理遇到的一切问题,不论这件事在不在她能力范围内。只要她遇到了,挡在她的面前,她就去解决。就算自己计划漏洞百出,只要这是唯一的办法,她也会走一步看一步。哪怕前面在下刀子呢,她可能都觉得,自己先走着,走到下刀子的地方,再去解决这个刀子的问题。
有些事情她最终能做到。人人都会觉得她有魄力,性格坚韧。
万一做不到呢……前面是铜墙铁壁,她都能往上面撞。两败俱伤还是好的。再大点的事,就是飞蛾扑火。但是她自己意识不到。
张多知抹了抹脸“阿姨我觉得,您最好让齐田留下来把家里的后事办了。这跟死者没有关系,对她自己有好处。她感情不太外露,很多事情和感情,我感觉她是不是不能理解?说实话,别说外人拿不准她对山火这件事是什么感觉,就连她自己都未必搞得清楚。我觉得,是不是这样——遇到一件事情,如果她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正确,就会完全依靠别人的反应和态度来决定自己该怎么应对。阿姨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赵多玲表现出齐田和自己不应该留在这儿,她就不留。张多知觉得她会难过,她似乎也是有那么一点伤感,顺势回忆了一下往昔。确认了自己不用哭,就不哭。
再往回溯,件件事似乎都能佐证。
张多知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难受。他停了好一会儿,仰头心里骂了一句。ctm的,怎么tm有这样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要不然,我们就照常理来,总归不会有错。以后想起来也不会有遗憾。还是让齐田留下来外理家里人的后事吧。”
赵多玲那边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她挂了电话,站在窗边出神地看齐田和喜庆说话。
喜庆才知道家里的事,知道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哭得非常伤心。
齐田非常耐心,一直在安慰她。
赵多玲想。她的田田一直是个好孩子。如果她有什么不好,也是她这个做妈妈的没有做好。自己不能帮她什么,就只能一直鼓励她不要害怕任何困难,不要去指望可以去依靠任何人。跟她说,只要一步步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要制定了目标,按计划一步步去做,就没有不能达成的。哪怕前面有困难,只坚持住就一定能够解决。
一切都是自己的造成的。自己把她生在那里,让她没有正常的生长环境。她本来不应该在那里出生。她本来也不应该经历这种事,成为这种人。
赵多玲背过身,掩面站在窗前,怕会被人看见,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赵多玲和齐田还有喜庆三个人带着行李下来,赵多玲照常跟张多知打招呼,张多知笑着上去接行李。看到喜庆眼睛是红肿的,就知道她应该是哭过。齐田眼睛没有异样。
赵多玲说“我身体不太好,得回去了。喜庆要留下来等山里的消息。小庆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事情还是要麻烦你。”
张多知笑说“不麻烦。”并没有显出异样。也没有多问。
四个人到机场,已经要进去的时候,赵多玲终于停下步子,对齐田说“妈妈觉得,你还是应该留下来,和姐姐一起在这儿。妈妈虽然不太舒服,但下了飞机直接就可以打车回家了。家里还有外公外婆。”
喜庆显然很高兴。在她看来,连赵多玲也应该留下来等消息。只是赵多玲要走,她不敢反驳。
赵多玲这么说,齐田很意外。她觉得既然大姐留下来了,自己不留下来没什么。反正小庆还在这,迟早就是会出现的。但现在让她留下来,也可以,没差别就是了。没有反对,和喜庆一起帮妈妈把行李摆上去安检。
赵多玲进去前,深深地看了张多知一眼。
张多知微笑对她点头示好,她犹豫了一下,走回来对张多知说“田田她……有时候确实有些钻牛角尖,还请你以后多多照应。”也对他点点头,转身就进去了。
留下来的几天,张多知、齐田和喜庆三个人一直在专案组那边。
之前这个行动没有跟市里一些人通气。等人都被救出来,市里才得到消息。但为了保护齐田和张多知以及赵多玲,专案组并没有向外界透露太多行动的详情。所以市里也只知道他们把人救出来了,不知道是怎么救的。
而出了这么个大案之后,市里为了鲜明已方的态度和立场,跟这边又合作了几场大行动,都是针对周边有买卖妇女行为的村落。之后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获救。除了极少数不打算离开,很大一部份人都回家了。
在这种形势下,第一场行动到被淡化了,山火这件事才是关注点。而市里一直在宣传后几场行动的功绩。
其间村长的儿子还跟齐田碰过一次面,应该是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天齐田要结婚,刚好遇到打拐救人的行动,又起了山火。他心里多少是有些疑惑,想拉齐田问清楚情况,但张多知看到他走近,立刻就把齐田叫走了。
村长儿子也去问那些办案的人,人家也不可能跟他透露详细情况。随便应付了几句。
之后之几天,小吴也没再往张多知这边来,主要是他是那边镇上的人,市里怕会影响形象。过来跟张多知接触的还是那个副科长。
副科长跟着跑前跑后,说的还是办公司的事。他很会说话“我们市里不容易。真的。这里穷啊。就说这个拐卖的事吧。最近那个专项行动,张总、齐总知道吗?为什么会这么大,因为穷啊!这些人要是有点钱,生活能过得去,娶得到老婆,还会去买吗?”他当然知道张多知和齐田一定知道这件事,齐田是本地人呀。他提起来,就是想激一激齐田。身为这里的人,当然是爱故乡的,哪个有点成就的人返乡,不会想把家乡建设得更好?再把投资和这次救人的事搭在一起。仿佛在这里投资,就是做善事一样。
说着又安慰他们“但我们市里的态度是明确的。绝对不姑息这种破坏社会安定团结的行为。张总公司要在这里落户,绝对可以安心。社会环境有保证。”
张多知往随行的人看。
随行的人直缩脖子。
张多知早就说了,最近不要谈这个事,单独谈也行。但他还没有做好决定,不要在齐田面前谈。
进来时随行的人也跟这个副科长说得好好的,咱们今天不谈这个。
副科长也答应了,一再申明自己是来慰问的。齐田和张多知要在镇上办喜事,结果人家就起山火了。心情肯定不好,他是来关怀人的。
哪知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见了面一开口就是这个。
张多知不露声色看了齐田一眼。
现在他常常会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因为他旁边的人看着聪明,其实是个二楞子。以为只要步步为营,天底下没有她做不到的事。你跟她说前面是绝路,都没有用,她铁定觉得,只要自己坚持走,走着走着就有路了。
好在齐田坐在旁边喝茶,没有特别的反应。一时也看不出她是怎么想的。
副科长走的时候,专案负责人那边来了消息,火已经控制往,但没找到活人。
但小庆还是不知所踪,齐田和喜庆是第一家去认尸的。
其实都谈不上尸。只是残骸。
人是在村子附近被发现的。显然村子里的人企图逃跑。但火是从外向内逼。他们根本没地方可以跑。
公安局那边立了案,确认是人为纵火。四个起火点,基本上把村子包围了。
那天夜里的三辆车是唯一的线索。可关于这三辆车什么也没查到,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当然有可能这车子是真的单纯在那个时间路过这里。
负责人说,山火的起因也不排除是被卖到这个村来的妇女的报复行为。
但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些被拐卖的人也都被排除了嫌疑。只能往前查,可能是以前曾经被拐到这里的人做的。还去问询了好几个也许会知情的人。
比如说村长的儿子——他因为住在镇子上所以没事。还有后续联合行动中隔壁村一个被抓的贩卖人口的二道贩子。
但是村长儿子一问三不知,而二道贩子这些年,经他手的人太多,跟本无从查证。
最后怀疑范围扩大到附近几个村子里被拐卖的人。
当然也没有结果。
这些人跟本没有人身自由。如果能跑出来放火,也是放本村的火,更不可能去烧别的村子,能跑那么远,早就跑出山去了。
结果就是,根本没法往下查。
而齐田和喜庆领的尸骸,其实也不太能确定是不是齐家的人。
这些人身上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办法确认。
其它同村的外地亲戚,或者附近的亲戚,去认领的时候,也都没有太叫真,反正按人头数,一个不差,自己家的人肯定是其中的某一个,倒是有一家想叫魂来分辨的,被公安局的人喝止了。
葬礼也办得很简单。齐家也还几个亲戚,现在也都来了,对齐田妈妈不在很有意见,但因为现在正在打拐,都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被拐卖妇女被解救的事,这几个亲戚都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山火烧死人了,村子里头买去的女人都被政府救了。还知道当天齐田要出嫁,如果不是齐田出嫁得得太突然,这些亲戚来不及去,打算第二天直接去城里吃席,可能也会烧死在里面。想想就后怕。
骨灰送上山的时候,喜庆哭得特别伤心。齐田也把眼睛哭红了,很伤心。
张多知站在一边抽着烟,看着齐田哭。
表情虽然是淡定的,内心是崩溃的。她不是为了表演给别人看,她是看了喜庆这样,真的觉得自己应该这样表现才正常。这tm……这种脑袋有问题的,到底能不能治?
〈由缴舷吕矗睬煲恢痹谀钸蹲牛饷创蟮幕鹫掌济灰徽牛畔褚裁挥小?br /> 齐田一直没说话。张多知觉得,她这样挺正常的。多好的小姑娘,走起路来马尾一甩一甩的。稍感安慰。
一行人才走到山脚下,还没上车,却出了意外。
一个男人大步上来,伸手就给喜庆一个大嘴巴。
喜庆不防,没站稳被打倒在地,男人也不管,上去就踢。边踢边骂。
张多知还没反应过来,齐田从路边上捞了块石头,冲过去就往他头上砸。
☆、第54章 禁
男人被砸了个正着,疼得捂着脑袋退了好几步,不一会儿半边脑袋都血淋淋的,张多知立刻把齐田拉到自己身后,随行的人冲上前架住了那个男的。
齐田把喜庆扶起来叫她上车,她完全被打懵了,让她走她就走。
张多知往那边看了一眼,问“认识的?”
这个时候,男人还在不停地咒骂“你跑,你跑到哪儿去!你是我换来的媳妇儿!我妹子被你们家克死了,你还想跑?你敢跑我杀光你全家!你跑嘛,你看我找不找得到你!”
张多知向喜庆看。
喜庆瑟瑟发抖“是……是我男人。”想想自己已经这样,不愿意连累家里人。犹豫着站起来,想下去。
“你们有结婚证吗?”齐田反问。
喜庆嚅嚅地“不是这么说。”乞求地看着妹妹,妹妹知道的,不是这么算的,这片本来就是不怀孩子不扯证。
“你想回去被他打死吗?”齐田又问。
喜庆摇头,抽噎着眼泪不停往下掉,虽然一直抬胳膊擦,可擦也擦不完。
齐田一把将她拉得坐回去“没有证就不是夫妻。”对张多知说“我们不认识他。”
车子启动,那男人搬了块石头跟在后头追,追一段把手里的石头猛地往车上砸。但车子加速,很快就走远了。石头砸空,落在地上,无力地滚到路边去了。
齐田问喜庆有哪里不舒服,喜庆只是摇头。低声说“没事。”她挨了那么多打,遇到事条件反身就护住了要害的地方。只是被打疼了。
回酒店的路上齐田就订了机票。回到酒店,在前台问了问小庆有没有回来过,得到的还是否定的答案。
张多知说“他到时候没钱自然就回来了。那么大个男人,还能丢了吗。”齐田想也是,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就往机场去。
喜庆一路都很忐忑,生怕自已男人会追来赌在酒店门口不让她走。到了机场又怕他追到机场来。一直到上了飞机才微微落了心。但眼睛一直盯着机舱入口。
最后飞机启动,上了天,她才默默松了口气。
空姐推车过来,张多知跟她说可以找空姐拿东西吃,她一直摇头“不用不用。”
空姐看得出来,笑说“不要钱的。”
她红着脸拿了瓶饮料。喝了一口,很惊讶,背着张多知小声对齐田悄悄说“这个好喝。你喝。”伸给齐田。
齐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点头睁大眼睛“真的好喝。”
张多知默默看着她。腹诽,好喝什么鬼?他注意过,齐田不太喝太甜的东西。
喜庆连忙说:“我给你拿。”怕齐田不好意思,自己硬着头皮红着脸把空姐叫回来。再三跟别人道谢“麻烦你了。”
等到领到飞机餐,把自己那份里为数不多的肉全塞给齐田吃。
齐田从小就特别馋肉,但家里吃饭好菜都是男的先吃,本来就很少有肉吃,怎么可能吃剩。喜庆在家时每次做饭都偷一二块,悄悄给齐田吃,让她解解馋,还因为这个被打好几顿。
齐田推让“姐你吃嘛。”
她说“我不吃,我又不爱吃肉。”看着齐田吃得专心,就很满足。
不过想到以前在家的时候,表情又黯淡下去。家里人都没了。村子也没了。现在要去首都开始生活,心里免不了忐忑。外公外婆会不会接受不了自己?
下飞机回赵家的路上,一直坐立不安。
车子在小区门口就停下了。这时候正是晚饭的点,赵家的铺面开着,里面还有不少客人,看样子应该是附近工厂的。
小区附近有个做电子的工厂。
赵多玲在里面帮忙结帐,章丽在后头炒菜。赵建晨在跑堂。
看到车子赵多玲就跑出来把钥匙给齐田。这边太忙也顾不上别的,让齐田先带着喜庆先回去“家里留了饭。你们吃了看要家里要添什么,带你姐去买。妈妈床头柜里有钱。”叫张多知也在家吃。
张多知爽快地答应。他现在都习惯时不时在赵家吃饭了。
赵多玲回来已经把喜庆的事跟章丽和赵建晨说了,家里二楼的书房收拾出来,给喜庆当卧室,平常要用的东西都给准备了。
喜庆进去摸摸桌子,摸摸床,她在酒店也住过好的,但这不同。
在城里的人看来,只是很普通的一间卧室,一幢房子,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天大的好日子。她根本没想到自己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心里即高兴,又惶恐。吃了饭就硬要去店铺帮忙。觉得勤快一点总归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