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微微眯了眯眼,似有几分愠怒,他想了想,声调又忽的暧昧起来:“你是说有我在,你就能多吃几碗饭?”
话是这么说没错,被他说出来就有些古怪了,沈琼楼干笑了几声:“是夸赞您气度雍容,让人望之心喜。”
豫王唔了声:“心喜,有多喜?”
这简直越描越黑,沈琼楼忙忙地岔开话题:“前几日在圣上面前,多亏了您出言提点,不然臣只怕要铸成大错了,在这里多谢您了。”
豫王任由她一揖到底,见她发冠里有一缕青丝飘了出来,帮她用小指慢慢地勾了上去:“乖乖侄女,谢可不是光用嘴说说的。”
他小指沿着她耳廓抚了一圈,慢慢地把长发别到耳后,又觉着手感甚好,在她圆润的耳垂上轻捏了下,有意无意地擦过线条精致的下颚。
沈琼楼:“…”
她平移着退后几步,竭力镇定地道:“那是自然,臣对王爷铭感五内,定要设宴款待,聊表臣的感激之情。”
豫王似有几分讶异:“你就这般想跟我吃顿饭,难不成已经相思成疾了?”他蹙眉道:“你身为侄女,对叔叔存了这般念想,怕是有些不敬长辈吧。”
豫王血厚防高不说,攻击力也出奇的高,沈琼楼实在是扛不住了,哭丧着脸含糊几句“不敢”“您想多了”之类的话,又急急忙忙地道:“臣还有进宫侍读马上就要迟了这就先走了。”然后撒丫子跑路了。
身后豫王传来几声轻笑,沈琼楼此人,要说不寻常具体也说不出哪里特别,要说寻常,可总有一二分比别人殊异的地方,逗弄起来格外有趣,每回都能让他心情好上几分。
本以为在宫里布置的人手透了口风之后,皇后应当请沈念文或者沈岑风来入宫侍读,没想到半道换了这个…他唇角微弯,不过,也不错。
沈琼楼完全不懂他的心情,早上没吃几口饭,今天上午上课都没力气,还是殷怀瑜听见她肚子乱响,特地留她在东宫用饭。
常永弯着腰要上来布菜,也被他挥手打发下去了,屋里只留下了两个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用嫩鸡汤、火腿汤、新蘑菇三样汤滚好的燕窝,舀一勺倒能洒半勺。
沈琼楼强迫症又犯了,见不得他糟蹋东西,先掏出绢子来把桌子擦了擦,然后才问道:“殿下又怎么了?不是才在小测里得了头名,三位帝师和皇上都把您狠夸了一通,还这般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殷怀瑜皱了皱眉,颇有几分鄙夷:“昨儿个父皇又考校课业,见我答的好,便难得夸了我一句,老三又闹出幺蛾子来,说什么‘他这个做兄长的课业反倒不如我,不能为诸位兄弟做表率,心里着实愧疚’,我没忍住回了他一句‘谁要你做表率?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被父皇训斥一顿,然后又对着他好生安抚,夸他有担当之类的,赏了他和德妃好些东西。”
沈琼楼摇头:“您也太沉不住气了,何必争这一时痛快呢?”
殷怀瑜见燕窝没剩下多少,便把碗撂到一边,慢慢吃着用新鲜鱼虾点了麻油胡椒做的山海羹:“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你是没瞧见昨天老三哭惨的那副嘴脸,叫人把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因为陈皇后和德妃的关系,他跟三皇子向来不对盘,说话也是刀口无德,沈琼楼下意识地往外瞧了瞧,见没有旁人才放下心来,皱眉道:“这是在宫里呢,您说话当心着些。”
沈家是和睦人家,陈氏虽然偏疼小女儿,但沈念文和沈岑风也不是那等小气量爱斤斤计较的,因此对太子她没法子感同身受,却能理解他的心情,没哪个人看见亲爹如此偏心还能无动于衷的。
她想了想,声音放低:“说句不当说的,以后天下都是您的,何必计较这些针头线脑,您等到那时候对三殿下…”高兴就赏,不高兴就罚,谁还能管得着您?
不过后半句让有心人听了那真是要掉脑袋的,她顿了顿,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虽只说了一半,但殷怀瑜还是听出了她未尽之言,眼里慢慢亮起两簇火苗。
沈琼楼继续闷头吃饭,心里道了声罪过,她这话要是传出去肯定少不了一个‘挑拨天家手足情分’的罪名,但瞧见太子愤懑憋屈又不能不管。哎,侍读真是个苦差事。
她又熬了一下午,想着明天终于到了沐休,可以睡个懒觉,却没想到一大早就被沈老夫人拉起来洗涮打扮,她揉着眼睛问道:“祖母,您还让我起这么早做什么?今天又没课。”
沈老夫人低头慢慢地喝着燕窝,等喝完了才用绢子掖了掖嘴角,淡淡道:“今天是我一位老姐妹寿宴,正好赶上你沐休,也带你出去见见人,别整天窝在家里闷头大睡,小姑娘家家的,身上半点朝气也没有。”
沈琼楼过来之前就是一死宅,穿着睡衣到不了的地方都算远,于是打了个哈欠道:“孙女什么人都不认识,跟去干嘛?还不如在家好好歇两天养养精神。”
按着魏朝规矩,儿孙是不能跟长辈顶嘴的,不过沈家风气松快,沈老夫人闻言倒也没恼,只是指挥着众人给她换衣裳:“出去就是为了让你认识人,到寿安伯府好生跟人处着,别人瞧见你守礼数懂规矩,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把你当初的恶名忘了。”
最重要的是,沈琼楼进宫之前做了个礼数的加急培训,进宫之后又学了不少规矩,如今已经很能拿得出手了,要是放在原来,沈老夫人是万万不敢把她带出去的。
最近沈琼楼体重狂掉,好些衣裳都不能穿了,沈老夫人选了半晌才给她挑好:“这件藕荷色的不错,也衬你肤色。”
沈琼楼低头一看,妈蛋,不就是淡紫色吗。
她又命人给她梳好了垂挂髻,带些小钗绢花就很好看,等全身都收拾停当,这才动身带着闺女出门。
马车到了寿安伯府门口停下,沈老夫人先去给她那老闺蜜道喜,沈琼楼作为小辈被引到一边的偏厅,里头林林总总做了九,十个闺秀,听小丫鬟报沈家三小姐来了,都停下话头,转过头来偷偷打量着,眼里有诧异有不安。
却见这位沈家三小姐跟她们想象的满脸横肉,五短身材的不大一样,竟是个有些丰腴的微胖美人,一双含情桃花眼,神情平和淡然,站在那里自有一番风采,若是再瘦下几分,定是个少见的美人坯子。
女人天生爱八卦,几位闺秀眼里都掩不住的错愕,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这情形沈琼楼心里早就有数,行了个平礼打过招呼,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喝茶。
这时候有个细眉大眼,容貌秀丽,但是颊上带着两团高原红的女孩凑了过来,笑吟吟地来挽她的胳膊:“三堂妹,你还记着我吗?”
沈琼楼仔细想了想,只记得这人是沈家旁支的一个姑娘,也是常跟原身厮混的狗腿子,平时没少仗原身的势,可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看着她脸上的两团高原红,脱口道:“你,你是…高原红?”
旁支姑娘:“……”屋里的几位闺秀低低笑了起来,看来这位狗腿子的人缘也不怎么好。
她又羞又气,脸上的红晕更为明显,但还是强行给自己圆场,跺了跺脚嗔道:“堂妹还是这般爱逗趣,我是秀姐儿!”
沈琼楼这才记得,她似乎叫什么沈秀萍,于是讪讪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喝茶。
沈秀萍却不打算放过她的耳朵,脸带谄笑地把她全身上下夸了个遍。
沈琼楼简直消受不得,头疼欲裂,她目光无意识地乱飘,正对上一双冷清的眼睛。
冷冷看着她的是个文秀少女,见被她发现也毫不畏惧,反而微扬了下巴,带了几分轻蔑和挑衅。
沈琼楼一怔,压低声音问沈秀萍:“那位姑娘是谁啊?”
沈秀萍瞧了眼,恍然哦了声:“你问的是陈家小姐啊。”
沈琼楼茫然:“哪个陈家?”
沈秀萍急的跺脚:“就是被你砸了纳彩礼的陈家啊!”
第23章
沈琼楼脑仁咣当当响了起来,大骂自己是猪,早知道在这里能遇见当初被砸纳彩礼的苦主陈六娘,沈老夫人说什么她也不来。
她对着许御还能理直气壮地怼回去,遇见这位陈家姑娘就只剩下心虚了,忙不迭地低头喝茶,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沈秀萍还自顾自地在喋喋不休,又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大眼斜着旁边位打扮的端庄得体的闺秀:“你瞧瞧那边的王家五娘,方才那个她得意洋洋说了好些你的坏话和侯府的闲话,我去叫她消停些,反倒被她骂了回来,堂妹,你可不能由着这起子小人乱嚼舌根,得给我做主啊!”说完期盼地看着沈琼楼。
其实是她见王家五娘不顺眼,过去挑衅又没人家言语伶俐,所以就过来请靠山了。
沈琼楼啜了口红枣茶,淡淡道:“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能给你做什么主?你要是不忿就上吧,我在后面给你加油。”
虽然沈秀萍不太明白加油是什么意思,但整句话连起来还是懂的,不由得震惊地看着她——这事儿要是搁在往日,沈琼楼被她挑唆两句,早就挽袖子冲上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不太甘心,压低声音,十足的汉奸嘴脸:“堂妹,她骂的可是你和侯府,你难道就这么忍了?!”
沈琼楼费解地看着她:“既然骂的是我和侯府…你激动什么?”
沈秀萍:“…”
沈琼楼真不知道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多是非,摇了摇头继续喝茶,沈秀萍还在不死心地嘟囔,她被吵得头疼,正好这时候寿安伯家的姑娘站起来笑道:“离寿宴开始还有好一会儿呢,咱们枯坐无趣,不如自己先找点乐子?”
女孩们纷纷响应,有说抹牌的,有说投壶的,有说放纸鸢的,争来争去也没定下来,反倒争出了火气。
沈琼楼转头让元芳把带来的扑克牌取出几副,慢吞吞地道:“几位姐妹,有想玩牌的吗?”她知道自己今天就是刷好感度的,所以特地把扑克牌赶制了几副带了过来,竟还真派上用场了。
十来位闺秀好奇地看了过来,沈琼楼让元芳每几个人发几副,细细地挑了几种在穿之前最时兴反而玩法,这些女子大都是闺阁女子,甚少有家中遣出来做事的,平时就靠着各式玩乐打发时间,所有人听的眼睛放光,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牌。
沈琼楼说完微微笑了笑,如同春雪初融:“其实这牌还有其他不少花样,我这里说的这几种诸位先试试,若是觉着好了,我再详细说几个。”
女孩们笑着应了,她下去跟人打了几把,本来她们见到她还有些不安拘谨,但在沈琼楼刻意输了几把,被赢走不少钱之后,大家很快说笑成一团。
陈六娘坐在角落里冷冷瞧着,许御在京里也是炽手可热的夫婿人选,当初来提亲的时候她不知被多谢女孩嫉羡,后来纳彩礼被砸的事儿也不怨她,但自打那次纳彩礼被毁之后,许家却再无动静了,她一下沦落为闺阁中的笑柄,就连素来亲近的几? 龆荚读怂?br /> 她自身被冷落凄凉,瞧见坏了她亲事的始作俑者却被众人簇拥着道谢,心里大为不忿,没忍住出声道:“这般新鲜玩意也只有沈家三姑娘这等在京里厮混的能想出来了,咱们这些安生呆在家里的可就没那个本事!”
沈琼楼对着她十分心虚,闻言好脾气地笑笑:“各有各的好处。”
陈六娘就这么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又不好再穷追猛打,气哼哼地扯了扯帕子,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屋内的众人都是诧异,何曾见沈琼楼这般好脾气过?要是搁在原来,早就开始打人骂狗了。
沈琼楼其实挺想补偿陈家小姐的,便取了副牌走过去:“这玩意虽粗陋,但也有一时的新鲜,陈姑娘想不想试试?”
十几岁的姑娘,心思能深沉到哪里去?陈六娘见众人玩的欢乐,心里早就蠢蠢欲动了,只是碍着面子不想玩沈琼楼这讨厌鬼做出来的牌。
她闻言强行按捺下心动,端着高冷的架子:“瞧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不想玩。”
沈琼楼上辈子对付女孩很有一套,厚着脸皮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道:“是我想玩,只可惜找不着陪我抹牌的人,请姑娘陪我玩一把。”
陈六娘本来想直接拒了,但见她笑的温和,竟也没那么可憎了,又转念一想,把这讨厌鬼赢个干净也不错,便狠狠地笑了,一手接过牌:“既然沈三小姐盛情难却,那咱们就玩一把。”
沈琼楼笑着洗牌,故意输了好多银锞子出去,眼看着陈六娘的神采飞扬起来。
女孩在屋里玩了一时,都有些头疼,听说寿安伯府有湖有船,有几个提议寿安伯家的姑娘去游湖,寿安伯家的姑娘不好推脱,且自己也有点动心,便吩咐下人让船娘把船行到湖边,她们好登船游湖。
沈琼楼晕船,只好告了个罪,在屋里开着花窗吹凉风,陈六娘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也留了下来。
两人左右坐了,有意无意错开视线,一时谁都没开口。
沈琼楼默了片刻,还是先开口道:“陈小姐为何不一同去游湖?”
陈六娘神色冷淡地靠在椅背上:“反正上去了也没人搭理,还不如自己在厅里歇歇。”
沈琼楼一怔,脱口道:“为何?”问完她才想到原因,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耳光,叫你嘴欠!
陈六娘漠然道:“自打许家下纳彩之礼被毁,我就成了个笑话,在家里被庶出的姐妹讥笑,在外头还有被人指点,倒不如不往人堆儿里凑,两下清净。”
沈琼楼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她没干那些二球事,但现在顶雷的可是她。
她说完抬眼打量着陈六娘,这个年纪的少女最爱打扮的,就是穷人家也会想法子弄朵绢花来簪在头上,偏她打扮的极素简,跟寡居的妇人似的。
陈六娘说完心里又生出一股怒意来,抬眼恨恨地看着她,语调愤懑委屈:“我成这样还不是多亏了你!我今日在这里问一句,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跟你也素无往来,你凭什么来坏我的…”她脸红了红才继续道:“坏我亲事,害我论为京里的笑柄!”
沈琼楼慢吞吞地道:“姑娘知道不知道,年前许家夫人也来上我们家商议过亲事?”
陈六娘微微一怔,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许家悔婚就悔婚吧,偏要传出闲话来,说的倒像是我沈家上赶着求的亲事,他们许家不愿才悔婚的,我一时气不过,所以就…”
她皱眉歉然道:“我打小被性子不好,头回遇到这种丢人事儿,一时激愤做下错事,并不是针对谁,在这里给姑娘赔不是了。”她说着起身行了个礼:“我做完之后也十分后悔,本想着若是许家会再提亲,那我也能多多少少好过些,没想到…”她说这儿就住了嘴。
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信念,她道了歉之后果断甩锅给许家,反正许家行事也让人够瞧不上的了。
陈六娘想到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许家更是问都没再来问过一句,眼眶一红,又不想在沈琼楼面前露怯,忙用绢子掖了掖,冷笑道:“我和许家的亲事不成,不正遂了你的心意?”
纳彩礼被砸虽然晦气,但等几天风头过了再送一份这亲照样能成,没想到那许御就跟没事人似的,许家也在不提亲事了。
沈琼楼觉得她挺可怜的,为何遇到这种事儿大家都苛责女人?她有家里靠着,前程不会差到哪里去,许御是男人,自也不会有多大影响,顶多被取笑一阵子,唯独这陈六娘倒霉,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人笑话成了弃妇。
她想了想,见窗外几株粉百合开的正艳,葳蕤繁盛,她伸手摘了朵,除净上头的枝叶,缓缓簪到陈六娘素净的鬓发上:“他既然这般轻慢,定然不是你良人,你人比花娇,想要什么样的人家寻不到,何必这么慢待自己?”
陈六娘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花,怔怔地瞧着她,然后真伤心哭了起来。
她本想着撕破脸也要骂沈琼楼一顿,好好出一出心里的恶气,大不了两人一起丢脸,可现在…
她用绢子捂着脸呜呜大哭,呜呜呜,这人讨厌死了!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地骂人了!
第24章
沈琼楼没想到她突然哭起来,手忙脚乱好言好语地哄了许久她才渐渐止了泪,虽然冷淡依旧,但总算不像方才那般尖刻了。
又有仆妇来传话寿宴开始,领了沈琼楼和陈六娘过去,沈琼楼就势坐到沈老夫人身边,就见她老人家笑得高深莫测:“见着陈家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