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把那孩子的事儿都跟我们说了,说起来都是孽缘。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也别把我们蓝蓝凉着,你明白我说的话不?我们该劝的也都劝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两口子好好聊聊,我们给你俩腾地儿。”
老爷子说着便起了身,提过阳台上挂的鸟笼子,招呼着老伴出了门下楼遛弯儿去了。
陆正华推开一间卧室的门,看见杨佩蓝就坐在靠窗的沙发,窗帘拉的紧紧地,一副无比落寞的样子。
“佩蓝。还生我气呢?”
杨佩蓝沉默着不说话。
“那天我真是气糊涂了,你别跟我置气了行吗?”
还是沉默。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事儿前前后后的我也跟你坦白了,你心里也清楚,那些破事儿都是在我认识你之前,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明白,你说我不该管吗?你知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之后我每天怎么过的吗?
“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天天担惊受怕的,怕你知道怕你生我的气,还有成远母子俩这些年过得那么艰难,我就是个罪人啊!我拿什么来还人家这十多年啊我!!!
陆正华说着说着,点到内心的痛处时,也是伤心不已,眼里满含着泪走到杨佩蓝的面前屈膝跪了下来。
“就当我这辈子欠你的吧!”陆正华抬起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还没等再抽下去的时候,手被杨佩蓝紧紧的抓住。在昏暗的光线中,陆正华看见杨佩蓝早已是泪流满面,嘴角再也绷不住,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陆正华抹了一把眼泪,将杨佩蓝搂在怀里,哽咽着说:“我是个混蛋,是个烂人,我配不上你,可是,这些年了我也只有你。可是有些事儿……你能明白我吗?我是不会把成远那孩子撇开不管的。这辈子让你受委屈了,我也只有下辈子来还了。”
像是发泄恨意似的,杨佩蓝哭泣着隔着衣服一口咬在陆正华的胳膊上,狠狠的咬下去,几乎要将那块肉咬掉,痛哭到脱力,松开嘴发现牙龈都绷出了血,最后瘫倒在陆正华的怀里。
离开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杨佩蓝不想让爹妈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趁着老两口还没回来,喊着陆正华抓紧把行李收拾好,带上大门便匆忙的走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不过一回到家,杨佩蓝就喊着保姆小周收拾菜,两个人在厨房忙碌起来,午饭时陆正华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有些呆愣。
杨佩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两天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都瘦了。”
“这么一大桌子菜,咱们吃三天都吃不完啊!”
“……你给那孩子打包几样菜过去好了。”
陆正华愣了半晌,感动的一塌糊涂,忍不住凑上前,握住了杨佩蓝的手,结果却被无情的甩开。
“你丫别跟我这儿矫情啊!快去洗手吃饭!”
陆正华站在洗手池旁,一边搓着手一边沉沉的笑着,两个都四张开外的人了,怎么有时候幼稚的像是小学生一样,连日来疲惫的身心似乎终于得到了解脱,所有的压力都化为了泡沫被水流瞬时间冲走。
临近傍晚,杨佩蓝把七七八八的饭盒打包在一起然后往陆正华的手里一塞。
“这些菜中午都没动过,给那孩子拿去吧!”
陆正华接到手里,发现饭盒都是热腾腾的,心里止不住又是一阵感动,这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心软得要命的一个人。
那天晚上成远回去之后发现冰箱门上夹了张纸条。
“小远,饭菜在冰箱里。尝尝你杨阿姨的手艺。”
打开冰箱冷藏室的门,里面被大大小小的饭盒挤得满满当当,他抽出其中一个饭盒打开是老北京人特爱吃的肉炒疙瘩,还有红烧羊蝎子、爆肚、门钉肉饼、三鲜烧麦、糖火烧……
小小的餐桌上摆满了饭菜,还没有拿去热,成远夹起个已经凉透的白玉薄皮馅料讲究的三鲜烧麦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着。
烧麦,曾经魏然也给他做过。
可是味道、口感、样子都是大相径庭,一颗小小的烧麦像是投放在广袤沙漠中的□□,触地的那一刻便骤然间发生了巨大的裂变反应,这样那样的关于魏然的记忆再一次泛上心头,口中的烧麦来不及咽下,两行清泪便夺眶而出。
成远趴在餐桌上,头枕着胳膊,不停的呜咽着,哭声像是冬天凛冽的寒风吹过树林时发出的鸣响,这是来北京之后第一次如此放肆的哭泣。
在那样的一个深夜,伴着餐桌上打下来的幽暗光影,一个寂寞的年轻男孩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断断续续的悲鸣着,那声音在静谧的夜里被骤然放大,整个世界都沦为苍白无力的背景,衬托着他,衬托着他那颗孤立无援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见儿的成远,你别哭了,行呗?
第35章 月坛南街友人
陆小玉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她那典礼的门票,她亲爱的老爸特意给她弄了两张,其实意在让她带着成远去转转,可是带着成远?怎么可能!老爸的脑袋一定是抽风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如此的讨厌成远,再说那样的乡巴佬也不合适去这样的场合吧?
所以,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严琰。
“哎呀,你就陪我去嘛!又不让你掏门票钱。”
严琰正拨拉着他那宝贝网球拍上的线,似乎是该换了,也没闲工夫搭理陆小玉,直接一口拒绝:“你爱跟谁去跟谁去,反正我不去。你们不上晚自习,我们还得上呢!”
说着,他突然想起了陆小玉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那哥现在干嘛呢?”
结果陆小玉一噘嘴一皱眉,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你提他干嘛呀!反正不住我们家了。还有,你这整天偷奸耍滑的,自习课还有必要上吗?”
“你哥真让你给逼走了?”
“什么叫让我给逼走了……我爸让他住外面的。”
“他一个人?”
“对啊!”
严琰弹了弹松掉的那根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台阶上那个孤单的身影总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对于成远他充满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经历才能把一个人变成这幅样子。
最终,严琰还是没答应陆小玉一起去的事儿,临走的时候甩给她一句:“你可以带你那哥一起去。”
就不!就不!就不!我才不会带他去呢!陆小玉朝着严琰的背影在心里喊。因为总是约不到人一起,而陆正华又担心小玉的安全问题,最后竟然搬出了赵秘书,陪着她一起去典礼的现场。
“老爸!我带一大叔去听歌算怎么一回事儿啊!您是不是拿我寻开心啊!”
“那我陪你去?”
“您这把年纪的去了让我把脸往哪儿搁啊!”
陆正华一听有些哭笑不得,“你脸往哪儿搁?你怎么不问问我脸往哪儿搁!”
这时候杨佩蓝在一旁开始了抱怨:“都怪你!给她弄什么破门票啊!……那干脆,都别去了,在家给我老实待着,整天净干那不着调的事儿!还有,你看看你弄这破头,多难看啊!染得跟火鸡似的,你们老师不管呐!明天你就给我染回来,听见了没有,不然我趁你睡觉也得给你绞了。”
听得陆小玉在旁边一脑门子的黑线,得,杨佩蓝只要一张嘴开始数落她,没半个小时根本停不下来。
“哎哟,爸!你听听我妈她这叨叨叨叨的,那行,您到时候陪我去成不成?”
“你可以找成远看看他愿不愿意啊?”
陆小玉的两眼不由得往上一翻,眼白打了个转儿,又来!
“……那个……他不得上晚自习啊!”
“哦,也是。你说你怎么就不好好学习呢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考哪个重点能考上啊,哎,你就混吧!回头混个初中学历,看你姥姥不说你的!”
在男女混合接力的打压下,陆小玉那天想死的心都有了,就知道一提成远准没好事儿,看来她以后见了成远都得绕着走,不然太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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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点,成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望着依然灯火通明的马路,他又重新把衣服穿戴整齐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县城的这个时间路上已经看不见几个人了,而在北京依然是车水马龙。
从小区走出来,成远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一辆接一辆的车呼啸而过,看着路边牵手走过的情侣,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路过金融街的时候,他看见了那栋陆正华给他指过的写字楼,他的公司就在那上面。
走到几乎无路可走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回头望去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走了很远很远,马路对面那两排光秃秃的大树被路灯映成橘色,那时候的成远还不知道,秋天才是这里最美的季节。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成远皱了皱眉,厌恶感驱使着他抓紧站起来往回走,没想到手腕却被醉汉紧紧的扣住,被猛地一拉因为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醉汉直接压在他的身上,一通污言秽语从那张满口酒气的嘴里扑面而来。
“乖宝宝,还挺水嫩的。快来让爷亲亲。”
说着便作势要亲上成远的脸,成远猛地将人推开,一个横肘击在那人的颧骨上,抬腿便揣上那人的肚子,因为疼痛,醉汉佝偻着身体,捂着肚子大骂。
“我艹你妈的小骚~货!你把老子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了!卷了老子的钱,还偷了老子的心!你他妈的混蛋啊!”
成远狠狠的逼视着他,慢慢的倒退着,听着醉汉的胡言乱语,全身上下都恶心的想吐,刚刚那人在他身上碰过的位置,他都想用刀砍掉剜掉。
醉汉眼瞅着成远要走,突然间扑了过来,两个人推搡着拉扯着,扭打在一起。面对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醉汉,成远渐渐处于了劣势,就在自己即将被按倒在地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闪过,只听得醉汉轰然倒地的声音和不停的□□。
巨大的脚印印在醉汉的身上,一个陌生的男人过来推搡着他。
“走,快走。”
直到两个人双双跑出很远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此时成远才认真的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陌生男人20多岁的样子,身材高挑,冷峻的面容有着刀斧凿刻出来的凌厉气质,头发有些蓬乱但是却能看出之前精心打理的样子。
这时陌生男人开口问他:“你没事儿吧?”
成远摇了摇头。
然后男人用警告的口吻对他说:“以后大晚上的别一个人去那里。”
“为什么?”成远问。
“我看你还是学生吧?高中?大学?像你这样的最容易被那些变态大叔盯上。以后多长个心眼儿。”那男人打量了成远半晌,沉吟道:“你不是吧?”
成远有些茫然:“是什么?”
“哦,没什么!”
那个男人看了眼手表,便匆忙跟成远道了个别,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着:“以后别去那儿。”
后来成远混久了圈子之后才知道,以前那地儿时不时地会成为男同志们的聚集地。
在那之后成远又在南街那儿碰上过那男人一次,同样是在夜里。
“我不跟你说过别来这儿吗?”
“你不也来了?”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指着成远说,你一定是吧!
成远告诉他:“我不是,只不过恰好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而已。”
那天晚上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聊了很多,那人告诫他不但这里以后不要来,像东单公园、北土城那边去都不要去,想都不要想,像成远这样年轻貌美嫩的能掐出水儿的新鲜人物在那里一露脸估计就会被那群饿狼扑过来吃掉,可是后来他还是去了,也许那时候他已经成熟了不少,所以那时看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人说的可怖。
成远觉得自己这辈子说过的话都不如那天一晚上说的多,从认识魏然到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再到后来的黯然离场,成远把两个人的前前后后的故事统统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了个遍。
自始至终那个男人都是很有礼貌的微笑着,认真的听着。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我现在变得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了,我就是天天都想见他,想得不行。我是不是病了呢?”
“是啊,你病了。”男人说着忍不住掐了一把成远的脸,那哀戚戚小模样让人看着分外怜惜“现在像你这么痴情的小孩儿真不多见了呢!在这个圈子里哪里有什么长久?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你如果真这么爱他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我没有他的地址。”
“但你知道他在哪个城市,不是吗?想找的话,你终归会找到的。”
男人的话就像是警钟一样,不断的敲打着他的内心。“你如果真这么爱他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他呢?”是啊,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与其每天捧着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得过且过,何不如放下一切顾虑去找他?如果能找到他一定要当面问清楚,你真的要跟我分吗?你真的不爱我了吗?即便是找不到,那也许真就预示着两个人的缘分已尽吧!
“嗯,我会去找他。”
“那祝你好运了!”
男人站起身,准备着离开。虽然只是短暂的交情但是成远却对这人颇有好感,最后竟有些意犹未尽。
“我们还会再见吗?”成远问。
淡淡的笑容浮在男人的脸上:“有缘再见吧!”
两个人笑着握了握手,然后说着“再见”。
已经走远的男人突然停下回过身:“喂!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成远犹豫着,最终喊了回去:“我叫小远!”
“小远,我是阿峰!”
“小远,再见!”
“再见!”
两个人的呼喊被冬夜里的寒风吹散,最终越飘越远,成远站在原地目送着阿峰的离开,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默默地呢喃着:再见,阿峰,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从此之后,成远再也没有在南街见过阿峰的身影,有些人的出现好像为的就是告别,邂逅虽然短暂,却令人印象深刻。
阿峰走了,那个念头却在成远的心底肆意滋生,他要去找魏然,似乎又不仅仅为了找魏然,还有那个约定,他跟阿峰的那个约定,他答应他了“我会去找他”。
他一定要履行那个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
阿峰的出现像昙花一样,以最绚丽的姿态绽放在成远的寂寞寒夜中……
第36章 为爱狂奔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便是小年,成远在陆正华的陪同下回去看了他妈妈成茉莉。人还是那般的瘦,不过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住院大楼的后面原本是一大片草坪,只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变成了一片枯黄,草坪周围的矮冬青依然绿着,成茉莉就坐在冬青旁的长椅上,呆呆的望着远处,护士帮她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轻声询问着:“冷了吧?回去睡觉啦!”
像是哄着小孩子一般。
成远走过去,半蹲在成茉莉的面前,伸手扶上她的膝盖。
“妈,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小远。”
成茉莉看着面前的成远,一味的傻笑着,像是懵懂无知的婴孩。成远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旁的护士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附在成茉莉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成茉莉便笑得更加灿烂,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成远的头发。
成远和护士扶着成茉莉站起来准备回病房休息,一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正华,成茉莉突然像是受惊的鸟儿一样,哀鸣了一声便猛地把头埋进了护士的肩膀,整个人都瑟瑟发抖着。护士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搂着她继续往前走,经过陆正华身边的时候,成茉莉露出一只眼极为惊恐的盯着他,那种眼神就像是掉入陷阱的野兽一般,惊恐的,无助的,绝望的。
“你妈妈一定还在恨着我。”
把成茉莉送回病房后,父子两人并排的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陆正华对成远说。
“我这辈子欠了两个人,一个是你杨阿姨,一个是你妈妈。这辈子还不清的债,我也只能下辈子还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吃苦的,小远。你信我吗?”
陆正华的话说的真挚,成远听在心里也有些动容,有许多话却始终不好意思说出口。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始终不太擅长怎么同陆正华相处,彼此的心结就像是横亘在两个人面前的大山,让父子俩能敞开心扉的交流显得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