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响起的是一片恭维声,有人轻轻在顾白耳边问道,“心疼吗,花费了这么多心血苦苦保护她,到头来一场空。”
林玄雨的动作好似一个精通情事的人,他的指尖留恋在柔软的羽毛间,甚至拨开层层细羽,在寻找最敏感地带。
微凉的触感带来不仅是轻微的不适,还有被抚平的慵懒,身后人似乎比顾白更懂这具身体,娴熟的手法让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信赖另一个人。
这种来自陌生人的愉悦只让顾白对林玄雨更加警惕,他稍稍走远了距离,拒绝林玄雨的好意,顾白抿紧双唇道,“此事与大师兄无关。”
“你我都算不上坤天派的人。”指尖的温暖被人抽离,林玄雨略有不爽,可他看到顾白身后的羽翼,便又开心起来,没有责怪顾白的无礼,只用为数不多的耐心回道,“你也不必称我大师兄。”
“林前辈。”顾白直接换了一个更疏离的称呼。
“……”林玄雨愣了一下,笑得越发灿烂。有趣,没想到这具温文尔雅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冷漠疏远的心,若是能抽出这颗心来,同主上的心比较一番,他或许能读懂主上一二。
“苏晏行。”梅泽语从那头走来,他不清楚顾白和林玄雨之间的事,站在林玄雨面前挡去全部视线,抬手挠挠头,对顾白腼腆道,“你还好吧……平常人死了师父都要守孝三年,可你师父不是好货,我看也不用守了……哎,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在外头有几个洞府,干脆我送你一个,回头咱们俩也好见面。”
梅泽语在那嘀嘀咕咕说一通,顾白也是认真听着,并不打断梅泽语讲话。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太过明显,明摆着冷落林玄雨,被冷落的林玄雨也不生气,笑眯眯听他们讲话,同时将目光投向跪在凌长老面前的陆涟。
愚蠢。
“徒儿。”楚长老插入话来,他的声音极轻,可在座的每一人都能听见,他们把注意力又放在林玄雨,不再用以往满意赞扬的目光对待林玄雨,而是隐隐带着俱意。
“回来。”
“哎。”梅泽语嘴上应了一句,身体却不太想回到楚长老身边,磨蹭半天也没走,反倒是林玄雨上前来,用身体挡住梅泽语看向顾白。
梅泽语顿时不爽,他本想让林玄雨走开,可看到林玄雨一身红衣,到了嘴边的话又变了,“你的道袍怎么是红的?”
这个问题林玄雨没有回答,因为陆涟突然哀嚎一声,不顾一切冲到这边,抓着顾白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师兄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人各自有命,因果报应本就是早晚的事。”顾白淡淡挣开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和陆涟演戏,何况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事。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弃陆涟离去,所有想念由此断绝,她愣愣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失神呢喃着,“骗人,师兄明明说会帮我,我还换了好多金银珠宝,我会让师兄富贵显赫,手握重权,师兄会长命百岁,死而无憾。”
“师妹,纵使是凡人的帝王,他也比不过一个练气修士,没有一个修仙者会去选择当凡人,你是,我也是。”
陆涟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看着顾白,神色癫狂起来,捂着耳朵不肯再听,拼命摇头又哭又笑着,“师兄答应我了,答应我了,我还要做坤天派的执事长老,做大师兄的妻子,成为人上人……”
凌长老看完热闹才带着人走到陆涟身边,她看陆涟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很快陆涟就要被废去修为,成为修仙者眼中的蝼蚁。
观海台灵气突变,同顾白现身时一样的阵法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个阵法松散脆弱,极为不稳定,阵法中央的通道也是若隐若现,众人正疑惑秘境弟子为何又打开通道时,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里面掉了出来。
“掌,掌门……”那人挣扎道,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地上匍匐,梅泽语见状连忙上前关切道,“是谁伤了你,秘境里发生何事?”
听到梅泽语问话,那人紧紧抓住梅泽语的手,用最后的力气指着顾白身边的林玄雨悲愤道,“是他,是大师兄,杀了师兄师姐。”
话音一落,梅泽语怀中的人被无名之力炸成血肉,于此同时上空的阵法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批弟子,他们握紧了手中剑,齐齐指向了林玄雨。
“替师兄师姐们报仇。”
“等下,秘境里发生了何事?”掌门连忙问道,如今的林玄雨早已不是那个大师兄,坤天派没有必要得罪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
“启禀掌门。”其中一人站了出来,指着林玄雨愤恨道,“自苏师兄走后我等打算继续进入不日天历练,怎想大师兄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抢夺玉牌,有些师弟不服,不愿交出玉牌,大师兄,不,此人就动手杀了师弟。”说到此处他声泪俱下,“一些师妹见死了人慌张起来,转身想逃,又被此人杀害,试问师弟做错了什么,那些只想活命的师妹又做错了什么?”
“后来……”他深深哽咽道,“是文师弟耗尽修为为我等开启通道,这才追上了此人。”他说完死死盯着林玄雨,眼中有不共戴天之仇,往日的恭敬无影无踪,有的是刻骨铭心的恨意,不为什么,只为日夜相随的师兄师姐们报仇。
听完他一番话语,梅泽语擦干脸上的血迹,祭出银枪质问林玄雨,“告诉我,是你杀了他们?”
“蝼蚁死不足惜。”被人揭穿林玄雨也不见悔意,只是撕下了面具,低头抚平衣服的褶皱,被压制的修为在此刻恢复,从筑基连跳两级,一口气跃到元婴后期,叫一干弟子手脚发抖。
“相同的,蜉蝣撼大树,只是令人发笑。”林玄雨手中凝聚起一团灵气,这是最基本的聚灵术,也是最能体现修仙者修为高低的法术。
“今日尔等要做出发笑的事吗?”
第21章
“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树是如何倒下的。”一直不出声的楚长老在此刻发言,一双清冷的眸子望着林玄雨一行人,他没有放出属于化神期的威压,而是就这样看着林玄雨,慢慢开口道,“请君入瓮,阁下可敢一试?”
林玄雨没有立即回答,他来坤天派只是为了打发漫长的时光,在失去主上后,暴涨的修为带来的就是令人发指的寂寞,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主上曾说时间可以抵去所有执念,顽固不化的思念和爱恋也可以化去,什么都比不上时间,当时间久了,他就可以忘记主上。
或许是时间还不够长,他选择另一种方式思念主上,去找一个复制品,将他刻至成主上的模样,再关到精致的鸟笼中,成为一件可供观赏的玩物。
他不需要一个替身,一个凝结的傀儡更有纪念意义,在翻阅大量典籍后,林玄雨看中了坤天派的东海秘境,很多年前东海秘境出产了一件东西,丹青硫炎,修士将它加入炼制的法器中,使之固定成型,永不变形,而魔道的人将它灌入生人体内,这生人的修为就固定在那一刻,一同固定的还有容貌和性命,丹青硫炎是最好的成型剂。
前往东海秘境有一个苛刻的条件,只有坤天派弟子能入,还需加上处于筑基时期。这对已经元婴期的林玄雨似乎是个难题,在了解过坤天派情况后,林玄雨选择压制修为,伪装成一个筑基修为的散修。
虽然他的来历让坤天派掌门怀疑,但还是进了坤天派,做了一个普通弟子。他不知道如何伪装另一个人,便学起了主上的言行,那是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也是他最喜欢的笑容。在主上逝世多年后他成了自己最向往的人,而那个人早已逝去。
这张亲和的面孔果然受人欢迎,他摸清了坤天派长老的秉性修为,本以为能全身而退,偏偏遇上已经闭关多年的楚长老。他没有必要和楚长老大打出手,修为到了这般田地的,若非关乎身生大事,否则便不出手。
再来,林玄雨重新望向顾白,眼里泛起点点温柔,他不但找到了丹青硫炎,还寻到了最好的模子。他记得主上的唇,主上的面具,他可以在苏晏行身上刻出主上的影子,将苏晏行制成最好的傀儡,又何必要在坤天派丧命呢?
“不知前辈有何用意。”林玄雨接受了楚长老的试炼。
“很简单,画地为牢。”楚长老淡淡道,“你杀我坤天派弟子,此罪我定不能饶,但让我出手有失身份,让这些弟子同你过招,赢了我便让你离开坤天派,若是输了……”
“魂飞魄散。”林玄雨接道,他很早就想这样试试,若是真的死了,他是否能再见到主上,亦或者和主上的骨灰共眠尘土。
“有魄力。”楚长老夸道,话语间手起手落,一道阵法已落在林玄雨脚下,以逆生阴阳之态运转,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林玄雨境界的跌落,元婴,金丹,筑基,直到练气。
“这只是暂时。”楚长老解释完请了一个手势,“也让我等观摩一番,阁下的风采。”
这个年轻人眼里有种疯狂,或者说万念俱灰,一个毫无目标的人如何能碎丹成婴,一跃成为元婴修士,几乎要与天道对话。若非是天道眷顾之子,那他生来便是大气运者。
楚长老手中已经织成几道阵法,微泄的剑气震慑着旁人,叫人不敢造次,梅泽语几次想要下场都被楚长老制止,眼看进去的师弟师妹一个个被丢出阵外,折了利器无能为力的,伤了手臂不能再打的,看的梅泽语把银枪攥的生紧,原是爆脾气的他这会一个字都不说,就站在顾白身边看着。
顾白大约能明白梅泽语的心情,梅泽语虽然行为放荡,做事风流不羁,可他心中挂着一个坤天派,是真真正正把坤天派当做自己的家,不容他人放肆。眼下有人杀了坤天派的人,他当然不会放过对方。
可林玄雨是个疯子。顾白眸色一沉,原先水牢的时候他就明白林玄雨的为人,为了打开秘境通道杀人,看似毫无理由,实则理由十分充分。这是一个做事完全看自己心情的人,宛如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任性行事。
“不行。”梅泽语终是站不住,不顾楚长老的脸色,直接提枪闯入阵法,叫楚长老脸色微变,“孽徒滚出来。”
“我偏不。”梅泽语扶住一个弟子,让其他人把伤员送出去,对阵法外的楚长老大喊,“师父您有您的思量和考虑,我也有我的想法。敢伤了我们坤天派的人,不管是谁,就别想活着离开。”
他说这话时面色严肃,没了一贯的嬉皮笑脸,银枪上的红缨深深扎进弟子眼中,他们纷纷动容,冲梅泽语齐声喊道,“梅师叔。”
梅泽语只挽了个枪花,提枪对上两手空空的林玄雨。
两人你来我往对起招来,顾白越看脸色越沉,索性撇去不再看,想寻个空隙走了。
楚长老周身剑气凌乱,只一息后便平静下来,手中数道阵法碾灭,半垂的眸子泛起一点波澜,半个字也不说。
“师伯教了一个好徒弟。”掌门叹道。
“顽石罢了。”楚长老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
掌门略有吃惊,连忙看向两人的打斗。梅泽语已是晚辈中的佼佼者,倘若他也败在林玄雨手下,恐怕枉死弟子的仇无人能报了。
“这不可能,您明明压制了他的修为。”掌门不敢相信,现在的林玄雨只是一个练气者,比凡人好不了多少。
“惜命对上不要命的,难矣。”楚长老道,“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教了一匹孤狼出来,还不将他严加看管,放出来乱咬人。”
掌门面色古怪,不知做何回答。
楚长老继续道,“我不出世很久了,让坤天派混进此等恶徒。”说完他看了边上的尸体一眼,方万仞便死在那里,似乎无人替他收尸,这会大伙的注意力都在林玄雨身上,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顾白和方万仞成了明日黄花无人问津。
“我无门中职权,不好惩罚你等。”楚长老说时凌长老和掌门低着头不敢出声,听到此言连声口称不敢。
楚长老懒得听他们解释,只道,“你等抄三千份门规给我。”
都做到掌门份上了还要抄书,掌门脸皮一抽,接下话来,“遵命。”
“三日后交于我。”
“……是。”
这边话尽,那边的打斗也即将结束,最后一招梅泽语的长枪刺入林玄雨肩上,他的喉咙被人掐住,小腹贴着一柄冰刃。
倘若他长枪再深入点,这冰刃就会在瞬息之间刺破丹田,彻底废了梅泽语的修为,这时脖颈间的手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而易举结束一个凡人的性命。
不甘心!明明已经伤到了林玄雨,偏偏自己的弱点被抓在对方手里。
梅泽语胸膛起伏几下,见林玄雨仍旧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咬牙不肯放手。
鲜血顺着血槽流下,溅落在地上,叫打斗染上几分颜色。边上的弟子还在为梅泽语鼓气喊加油,恨不得自己上前去,要让林玄雨好看,有的实在气不过,转头见顾白安安静静站那,大声道,“苏师兄要替师弟师妹报仇。”
正欲离去的顾白被这么一通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顾白,这群被报仇蒙蔽了双眼的弟子这才发现,这会的苏师兄与平日里有几分不同。
“是羽族。”
“苏师兄怎么可能是低贱的鼎炉。”
“可是你看他的羽翼,极品鼎炉的象征。”
顾白垂下眼帘没有说,他试着调动体内灵气,打算趁这个机会离去,不想阵里的梅泽语喊道,“谁再胡说八道老子第一个废了他,叫他滚出坤天派去。”
这话确实像性格火爆的梅泽语说的,只不过当他说完这话后,梅泽语就被扔出了阵法外,连着那柄红缨银枪一起扔到楚长老前,以五体投地之势拜见师长。
“师父……”梅泽语委屈瞅着楚长老,意思要楚长老替他报仇。
楚长老冷着脸没拿正眼瞧梅泽语,只问安静的顾白,“你可要动手?”
“坤天派好歹是你半个房东,你白吃白住在这么久,我不向你讨要房租,只问你一句,愿不愿为你日夜相处的师弟师妹报仇。”
“我非人族。”顾白抿紧嘴唇。
楚长老只祭出一柄长剑,长袖一挥送到顾白面前,定定道,“你可愿?”
攥在袖中的手略有松动,顾白眼中浮现几分迷茫,阵法之中,林玄雨凝视着顾白的背影,这一幕好似旧戏上演,重温旧梦。
曾经的他跪在别人面前,耳边的话语一边又一边响起,‘杀了他,杀了这个羽族。’
而主上就被缚在他身后,等着他的抉择。
第22章
所有人都在等顾白的抉择,按捺不住的见顾白没有接过剑,叫喊起来,“苏师兄,杀了这个凶手,为师弟师妹们报仇。”
“对,报仇!”一句报仇立刻点燃他们胸腔里的怒火,一双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望着顾白,等着顾白砍下林玄雨的头颅,以祭逝去的弟子。
他现在是凭什么身份做这个决定。顾白低头不语,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他的预料,原本只是打算制造混乱让苏晴带走那个羽族,梅泽语在这方面帮了很大的忙,让这件事圆满成功,可是只是成功并非结束。他错误估计了方万仞的金丹衰退程度,也低估了方万仞对他的渴求程度,这导致一场恶战爆发,以及引出了不该来的人。
林玄雨。
林玄雨是个疯子,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因此他才会有意避开林玄雨,哪知林玄雨从秘境里追了出来,演变成现在的地步,他被迫要在坤天派和林玄雨之间做出选择。
“我有一点不明白。”顾白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他褪去一贯的温和,剔透的眸子浮现几分冷静,不再用友善的目光看待一切,而是理智打量着所有人,“我与你只是点头之交,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说句自恋的话,我非祸水也非良才,林前辈何必对我不放。”
“很简单。”林玄雨回答的也很明确,“只是习惯,我已经要了你这个人,没道理中途失去。”
听到林玄雨所说,众人又是一片惊呼,将怪异的目光投在顾白和林玄雨,一个曾经是人人敬仰的大师兄,一个是温柔可亲的执剑师兄,明明是交集不多的两个人,偏偏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林前辈自可另寻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