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我?」
顾湄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我信你,当年你说我们还同从前一样,那就同从前一样,可结果呢?我信你的结果还是你话也不带一句的转身就走!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信到后来我的陆卿就跟着那个怯弱的你不见了踪影!」
陆卿颤着身子,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在的那几年里顾湄有多难捱,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在这难捱的时日里,她不仅爱自己,她更恨自己。
「我要是能说通我父母呢?」
顾湄揉着眉心,盯着陆卿一转也不转:「那要是说不通呢?就跟以前一样,打包了行李转身就走好几年是吗?我受够了陆卿。我只要你在身边就好,管他妈别人知道不知道,我知道就行。」
「你闭嘴!」陆卿怒极,连眼泪都憋不住了,簌簌就往下掉。
她想为顾湄的坚持在此刻,觉得分外好笑。她一直都知道,顾湄在想方设法让两人走到阳光下,她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可是在她还没开口,顾湄就封了她的所有去路,甚至顾湄想要放弃从前的执扭,更是不会让她往前再踏一步。她也委屈,她也想试一试,她也想不懦弱,她也想同顾湄一样站在日光下,闪光灯下,耀眼而骄傲地笑着说,这是我爱人。
这是我爱人,我所有的勇气都来缘于她。
可她在此刻,给我捅了一刀子。
见了血。
顾湄低头,为自己倒了杯水,什么也不说,听到「碰」的一声闷响,慢慢回复了平静。
她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抿完,又洗了洗,转过头来:「午饭还没吃呢,别气了,我煮碗面给你。」她带着宠的眼光看了眼还杵在沙发边红了眼眶的陆卿。
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厨房,在里面叮叮咚咚半个来小时,出来时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盖浇面:「阿卿,先吃面。」
顾湄抬头,房间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陆卿的身影。刚刚那一声拉回思维的,是陆卿气极之下的关门声。
顾湄茫然在餐桌前坐下,将餐盘往对面推了推:「我不是有意说这么伤人的话来气你的,真的。我只是……」
我只是怕。
顾湄低头,眼泪顺着睫根往下,□□在自己的手背上,像是一个破了的玻璃瓶,碎片往下,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
疼得很。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了,我只是,想替你扛下这所有的罪孽。」
陆卿气时走得急,包什么的都没拿,打车回家还是让陆息在小区门口等着自己给自己付的车费。
陆息和方棋虽诧异陆卿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可看了眼陆卿那泛了红的眼眶,多的话也没再多问,只陆息拍了拍她的肩头:「吃饭了吗?」
陆卿点头。
她吃不下,胃里肚里心里都堵得慌,再也塞不进其他东西。
陆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小时左右,将顾湄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些个怨愤通通过了一遍,疼得她心都绞了起来。
方棋了解自家姑娘,这种爱了委屈回来的小模样,自然是没吃过东西的,也不多过问陆卿,就开始在厨房里忙了起来,现在不吃,好歹晚饭得留下来吃了再走。做母亲的其实很想自家姑娘能时常回来看看,吃一顿饭。可陆卿太忙,同一个城市里,也只周末才会过来瞧瞧他们。有时候甚至于感谢他人让陆卿受了委屈,至少这样,她知道往家里躲,她的家,是这个城市里小小一隅,并不算大的避风港。
陆卿开门,方棋看了眼这姑娘,笑了笑:「肯定没吃东西,妈给你做好吃……」
话还没说完,方棋就变了脸色,陆卿扑通一下毫不犹豫地跪在了二老面前。
「怎么啦小卿。」方棋吓了一跳,陆息也放下手中淘洗的菜忙过来要搀陆卿。
「对不起,爸妈,我喜欢阿湄,我想同她在一起,是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方棋猛地抬头,看到了陆卿眼里的倔强。
她从来没在这孩子眼中看到这么不屈服的目光,一时愣在原地,好似听不清陆卿刚刚说了些什么。
反而是陆卿说完顿觉轻松,垂了头,微微笑了起来。
她想和顾湄在一起。
是一辈子。
第53章 只做避风港
陆卿这一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无非是同顾湄一想逃课跑出去厮混了一整天,而且还是瞒着父母,直到如今,她依旧是陆家乖巧听话的小闺女。
可刚刚随着那扑通声一起跪下去的,还有方棋这几十年来的愤怒和羞耻,全都在一瞬间全涌了上来,差点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陆卿坐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房间外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好似终于砸碎了她这么多年以来的噩梦。也砸开了自己那懦弱胆小的一道窗。
方棋跟个吊线木偶似的依旧在厨房里淘菜洗菜,陆息坐回了沙发上,空洞的眼睛里无一丝一毫的焦距,那掷地有声的话他反复嚼了几遍,也不敢确认是从陆卿的嘴里说出来的。
直到听到方棋低低的啜泣声,陆息才回过神来,忙转到厨房拉出方棋,带她回了房间。
整个房子都静了下来,紧闭的两扇门如隔了时间与空间一般,让彼此将各自的心思与难过悉数尽吞,可就是没有办法面对彼此。活了这么多年,陆卿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
她想给顾湄去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拉烂熟于心的号码在屏幕上亮了又暗,来来回回好几次,也没见她真正按下接通。她们刚刚才激烈地争吵过,她摔门而出头也不回,路上哭得跟找不到家的孩子似的,也没见顾湄打个电话过来。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头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其实这种场景在陆卿的脑子里已经想过千万次了,在她摊开了心思与顾湄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面对这件事。可真的当这一刻到来,她仍觉得似有刀在自己身上割,特别是当方棋哭泣的声音不屈不挠地从门缝里飘进来时,她才突然恍悟,原来顾湄面对张绮和顾期留的时候,也是这么忐忑这么慌张。
这一趟回家,晚饭做了一半被方棋遗留在了桌案上,谁也没去动,谁也没开口。
陆卿就这样直挺挺地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房间门被敲响的时候,她如一只久涸得水的鱼,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打开门一见到红着眼睛的陆息,陆卿的眼睛就觉得有些疼。父母的确老了,经不得自己这样再三再四地吓他们,可不摆出来,以后谁又来将这些伤口撕开?
“我们……谈谈。”陆息说完也不等陆卿,径直坐回了桌子边,陆卿跟在他的身后,坐到了对面。
不久后方棋抹着泪出来坐在陆息的身边,抬眼看了陆卿一眼,然后慢慢垂了头。
“小卿,你自小到大,我们做父母的,都没严厉管束过你,你听话善良,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都从不让我们操心。”方棋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眼泪吧嗒就落在了手背上,“我的确少有管你,我有自己的学生要去管理,我有大量的课业要去传授,我分给你的时间除开晚上回家后简单的一顿饭,或者偶尔的小教学,就没了,连你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都不是我给你讲的。你爸更忙,单位上的事忙,之后又待业找工作,工作也就那样,忙得不可开交,工资也不算多。我们没多照顾你,是我们的不对。”
陆卿抬头,有些紧张地来回搓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方棋将陈年旧事扯出来是要说些什么,可不安却将她笼得很严实。
“自小陪伴你的是顾家小丫头。”方棋咽了咽,好似有些难以将顾湄的名字说出来,咬了咬唇又继续道,“我没有给你应有的关怀,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你的不对,怪我。”
“我仔细想了一下,当年你非要闹着出去留学,一应费用宁可自己承担也必需要出去,那个时候你就表现出了不对劲,没发现是我的错。我没能在第一时间同你谈清楚,我也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不清楚你是不是从当初就在逃避着这一件事,但是我清楚你没跟我说,是不想我担心。可是我没问,是我的失职。”
“这一应结果,我也该负一半的责任。”
“可是小卿。我不接受这种结果。”
方棋抹了一把眼泪,从陆息的手中接过了纸巾擦了擦。
“你接受这种结果你是的事,你通知我这件事,说明你有做女儿的责任感,知道不应隐瞒我们两口子。但我要是说不允许你和顾湄交往,你都敢跟我开口了,我这种不允许到你那儿怕是没什么用。我也做不出不认女儿或者干脆找顾湄过来一通谴责这种事儿。一来你是我女儿,这事说不上犯错,只是我老了不能接受,我不可能因为没有的过错跟你断绝关系;二来顾湄不是我的孩子,以前没我在的时候也全都是她陪着你,我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她弥补了我没在时的所有空档,我不能伸手去打她。”
“可我还是不能接受。”方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小卿你走吧,你俩要怎么过怎么过吧,只是别再来刺激我了。以后你回来可以,别带小湄,我不讨厌那孩子,可是只要看到她跟你在一起,就算那孩子再好,也是扎在我心口的一根刺,每见她一回就往里面戳一寸,我受不了。”
“我不是同意你们在一起,我只是没有权力去阻止你们在一起。”
“我做为母亲,不能指手划脚你的人生;你生为女儿,请也为我保持最后的一点通容。”方棋说完拉紧了陆息的手,指甲嵌进肉里,两人似乎都未曾感到疼痛。
陆卿呆愣愣地听完了方棋的一番话,她以为的天翻地覆并没有如约而来,反倒是被方棋这有理有据的说法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立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好似说什么都不对。
陆息轻轻拍了拍方棋的手背:“这是我和你妈最后的让步,我们能接受你,但我们不能接受小湄,你可明白?”
“不管你们当初是谁拉着谁跳下这条路的,总之愿打愿挨,那都是你们的事,我们无法说是小湄的错,让你走了这条路,也不能说是你的不对,带小湄走了下去。你们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路再难也都是你们的事,我和你妈帮不了你,也不会插手帮你。你也不用怕别人怎么说我们两口子,儿女的事自己背,我们堵不住别人怎么说,但我和你妈并不在意。”
陆卿听到这里眼睛都红了起来:“妈,对不起……我……”
“小卿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你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要这样走,我就只能看着你走。我原本就不应该是你人生中的棋手,我不能以生下你为由对你进行绑架。但这条路多难走你自己心里清楚,走不下去了,你依然可以回来。我们做父母的,只能是你的避风港,不能做你的操棋手。”
“去吧,以后,就别让小湄时时过来了,我包容是包容,可不代表我能接受。”
说完方棋站了起来,脚下如快要飘起来一般,摇摇晃晃地回了房间,关了门。
陆卿一直看着方棋的身影,她早已在方棋的发间找到过几根银丝,可如今方棋这么失魂落魄地转身回去,反让陆卿发现了黑发下面隐藏的白发多过了从前。那如刺眼的白光一般狠狠划拉过陆卿的眼角,疼得她眨个眼睛都似有东西在往外涌。
从前的方棋不是这样的。
她落落大方,常常手中抱两本书,课本和教辅。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垂在脑后,扫在腰间。
陆卿以前有去听过方棋的课,她往讲台上一站,好似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脱口琅琅,声音清脆,课也上得生动。那黑发时而轻扫,时而随风翻飞,是陆卿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老师。
她想,方棋是真的老啦。
陆息看着陆卿望向方棋离开的地方,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久到陆卿觉得时间都停止了,陆息才站了起来:“都说养儿防老,并不是那么回事。养你这么大,并不需要你来顾我们的老,你平安喜顺就是我和你妈最乐意看到的。事事难走,不想让你踏上去,是心疼你。终有一天你也会老去,那时候你没有儿女,若顾湄还在那还好,你不至于孤单,可若只剩你一人,我和你妈怎么想怎么难过。”
陆息将一杯水放在了陆卿的面前,指腹压着杯壁,四周微微泛了白。陆卿抬头时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入鬓角,看进了陆息的眼里,陆息的眼中还带着儿时看自己的宠爱,冲着陆卿微微笑了笑。将杯子放进了陆卿的手里,而后拍了拍她的肩。
“小卿啊,我们没法儿跟着你一辈子啊,可盼着你平安喜顺的心这一辈子都没变过的啊。”
陆息转身,将一室的温暖全都留给了陆卿,陆卿捂着眼睛,如孩童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第54章 我一定回来
陆卿一连几天也没见着顾湄,她委实有些委屈。这个小公寓算得上她们的小家了,顾湄就算再忙,半夜收了工回来,也得往这处栖息。可这几天里,别说顾湄的人了,就连影儿她都没见着。
这是真的跟自己生气了。
每每陆?9 湓诖采仙焓窒肜孔殴虽匾黄鹚?却生生扑了个空时,她都会从梦里惊醒。
这个梦扰了她数年没有去,总觉是心头的一根刺,扎得她生疼。
上辈子从楼上摔下去临死前她接到的电话是顾湄自杀了,这么些年来她就一直做着这样的梦,她梦见顾湄独倚在窗边,似是在说些什么,又似什么都没说。原本空洞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只呆呆地望着整个城市里的灯火,随即她的眼睛一亮。陆卿看到“自己”正在窗边向着顾湄招手,然后递过去了自己的手。
“陆卿”说:我带你走。
顾湄伸出自己的手握了上去,转而就从窗户往外跳了下去。
梦一到这儿,陆卿都会尖声惊叫着从梦里惊醒过来,喝两口凉水冷静够了,才会又翻身上床。她一直以为顾湄已经同自己在一起了,前陈旧事早就已经翻篇儿了,这种悲剧永远都不可能再发生。
可这梦反复绞着自己没一刻安宁,像是几年前挖进心里的一只手,时时翻搅着,疼得她连空气都找不到,莫说再呼吸了。
等将噩梦平息了之后,陆卿再侧头时,才明白顾湄还在生自己的气,没回来呢。
她给顾湄去了好几通电话,均不在线,想给肖笙打电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说她和顾湄俩闹别扭了?想来想去,也不能够去找顾湄,毕竟顾湄的工作地点时常不确定,上哪儿能找到她。
她只能缩在家里等着,陆卿说过,首映会会过来接她一起去。
首映会那天,陆卿提早将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可坐在房间里等了许久也没见顾湄过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起嘴角想笑一笑,可笑里都含着苦。离上次吵架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顾湄狠心狠情真的没同自己联系,一想到这里,陆卿恨不得把顾湄拖出来狠抽一顿。
她将长发挽起,在脑后用一朵花扎了个松散的髻,耳边自然垂下两缕,看上去风情又不失温柔,踩着一双半高的鞋子自个儿从车库里开了车直奔现场。
站在门口的肖笙一眼就看到了陆卿,忙上前拉过她就往里面走,此时电影就快开场了,影院里一片漆黑:“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小湄已经进去了,我带你过去。”
陆卿没有开口问,为什么顾湄还留着自己的位置,也没有问顾湄最近都在忙什么,只沉默着跟着肖笙往里走,黑灯瞎火的靠着一些微弱的光找到位置慢慢坐下。
刚一坐下电影就开始了。
陆卿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来看顾湄,相比之于顾湄拍的第一部电视剧来说,《戏迷》无疑好了太多,不管是演技还是镜头感,都让陆卿觉得这好似是自己第一次认识身边的这个人。
《戏迷》播到一半正是顾湄和乐轩接吻,陆卿一怔,又想起自己那天去探班时导演指责顾湄的话,和顾湄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也正是那之后不久,她才终于有胆子在那双眼的注视下,吼出了这么多年来的不甘。
陆卿还在怔伸间感觉到有一双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微一侧头,就看见了顾湄亮晶晶的眸子,闪着刺目的光:“那天我能拍好吻戏,是因为我看见了你。”
这么多天以来的不联系不关心不问候以及积压在心底里的怒气,随着顾湄这一句话竟也都烟消云散了,她反握住了顾湄的手,死死地握住,没有松开。一直到电影结束,她也不知道是被电影感动得簌簌落泪,还是因为情绪得到了安抚。这一部只换了女主角而自己看过好几遍的电影,却还是让她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