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牵着她,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含糊地“嗯”一声,带她走出场馆。
之后也没有别的安排,司誉辰送她回家。一路上都是时初在尽力找话题逗他开心,他反应平平,时而回应几个字,时而干脆沉默。她心里也憋着一点气,好歹也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一次约会呀,居然去看了个画展就就没有别的安排了。
这堂堂大影帝,是不是就只会演戏呀?
几十分钟的车程,司誉辰把她送到楼下,静默地盯了她半晌,也不给开门。
“司誉辰?”她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以为他在发呆。
“时初,”他叫了她的名字之后便闭上了嘴巴,眼睫也半敛着垂下,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忍不住抬手去碰。然而刚碰上便被他捉住了,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珠里有克制的、闪烁的怯意。
她在司誉辰的眼中看到了怯意?
“阿辰?”
“你……你……”他支支吾吾的,全然没有说台词时的流利与情感充沛。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他的脸庞渐渐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绯红,额角也似有了汗,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吃力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时初,你……你今天……”
而她只是安静地等待他。
“你今天……很……漂亮。”
关于他,他的秘密,她好像有一点明了,却只有个大概。
“谢谢你,阿辰。”她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每一根睫毛上都盛着清澈的笑意,她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捂着脸逃下车,远远向他道了一声“再见”。
***
便利贴被她胡乱地塞在背包夹层里,一路上碰也不敢碰,皱得不成样子。她捂了一会儿发烫的脸,背包都没顾着放下,直接坐在椅子上再次默读这几句诗。她对着便利贴挤眉弄眼好久,仿佛又回忆起被阅读理解支配的恐惧,默了一会儿,自我安慰还好不是更加晦涩的古诗词。
“我不曾见过光,若你敛去微芒。为何逃去我无法企及的地方,令我愁苦等待最终漂泊沦亡。”
如果她的理解没有错,大意是诗歌中的“我”遇见了一个让自己在原本黑暗的生活中看见光的人,但那个人后来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苦苦等待漂泊。
她模糊地感觉到一种指向性与宿命感,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虚虚一晃,她没来得及抓住。
她将诗句输入搜索引擎框内,按下搜索键。
网速有点慢,她等了将近半分钟,搜索页面才慢吞吞地显示出结果来。大片大片不相关的内容,极少有符合关键字的讯息,她居然还逐条阅览,耐心地翻阅到最后。有个词条里说,这是一位自名“Floyd”的年轻诗人的作品,她试着结合诗句搜索“Floyd”的名字,但跳出的搜索结果大多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心理学家的学术与八卦。再搜索A城的喷泉广场,也是毫无结果。
看来在V世界里,A城不存在喷泉广场。
虽然拥有相似的城市构造,但两个世界并不完全相同。不然若是两个司誉辰生活在同一时空下,那世界不是要乱套了?
多想也想不出更多的,不如歇一歇,让事情自然发生。
但是一通电话加速了事情自然发生的进程。
室内座机响起来,吓时初一大跳,背包从肩膀上掉下来摔在地面,包带差点绊了她的脚。她急匆匆地收拾好自己,电话因此响得久了一些,她瞄着来电显示,几乎可以看见经纪人那副成天写着“你欠了我八辈子知不知道”的脸。
果然接起电话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时初你晓不晓得轻重啊?出门大半成这么一副小妖精的模样做什么?作妖啊?”
姐姐,作妖好像不是这样用的……
“什么事?”她略带讨好地试探。
“你没看新闻么?流言满天飞啊!你跟Varian出去约会也不知道低调一点?全程牵手低声耳语?你嫌Varian的粉丝不够多啊?她们急起来一人一口唾沫能把你淹死!”
“……啥?”
“你自己看娱乐新闻!”
她连忙打开手机页面里的娱乐新闻,热搜榜前三条有两条是关于影帝Varian的,另一条是让她滚出娱乐圈的。V世界的身份档案里提到过,好像在拍摄《失格》期间就陆陆续续地出现一些言论要她滚出娱乐圈,闹这么大上热搜榜还是头一次。
内容还是谜一般“心机三线演员勾引不成以死相逼,影帝被迫接受交往”。
时初满脑子的问号。
这描述的很有个人情感色彩啊,一点都不客观……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三天两头要她滚出娱乐圈?
“上次在医院就觉得不对劲,你什么时候攀上了大影帝,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随随便便地就跟人家去约会了,还穿成那副样子,生怕别人认不出你,不知道你借着影帝炒绯闻哦?”
“我没有借他炒绯闻啊。”
“时初,我知道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在娱乐圈崭露头角,但Varian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知道别人私下里怎么说他的吗?他目中无人,我行我素,除了有演技一无是处!而且他的粉丝盲目又不理智,攻击性很强,以后你们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分手都会是你的错!还有人传言他跟他经纪人有不正当的关系,这根高枝你是攀不住的啊!”
“够了。你是Varian的妈妈吗?”
“……不是。干嘛?”
“你跟他有过私下交流吗?”
“……也没,哎不是,你说这些做什么?”
“很好,”她板着一张脸,连同语气也洗去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劲头,“既然你不认识他,不了解他,凭什么根据别人的言论将他恶意揣度成这样的人呢?很抱歉,你口中的Varian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也从没把他当做高枝去攀。”
经纪人噎了一下,而后发起更加凶猛的攻势:“没想攀高枝,骗谁呢?是谁在拍剧那段时间天天往人家房里跑?现在还要跟我装什么白莲花?”
那个人还真不是她,鬼知道她为什么天天往Varian房间里跑,还带着把匕首。
时初好冤枉。
她在无法解释的僵局里认了怂,但语气还是不能软,“好了,这个话题先打住。我不是你的艺人么,现在出了这种事你要做的不是问东问西,而是抓紧时间商讨如何进行公关。”
“哦……哦对。”经纪人像是没能适应她突然转移话题,愣了一秒后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收敛了火箭炮一样的语气,放慢语速,话中还带着点探索式的迷茫,“你先不要出门,等我派车来接你来公司。”
这个转变也太突兀了吧?
是边缘型的配角人设更容易崩坏吗……
时初搁下电话听筒,没歇几秒,又是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嘴上嘀咕,这些人是不知道她手机号,就不能使用别的联系方式了吗,转念一想,还真是。她耸了把肩膀,清了清嗓子,再度接起电话。
“喂,时初。”
司誉辰的声音。
如果她没听错,这声音里还带着几乎不会在这个司誉辰身上看到的焦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影帝的特殊性,以及这一卷叫做的原因,应该会在下一章展露个大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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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被阅读理解支配的恐惧……高三噩梦不必再提TAT
明天没有考试!!!万岁!!!
昨天收到了小天使的一则分析性评论,好激动哦,有人能根据目前呈现的线索推测出背后的走向,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以及……这文世界观设定真的不复杂的!只是掺杂的东西比较多,但是会划分到各个人物身上。到时候呈现出来就很明确了。还是这句话,烧脑留给主角和作者,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猜一猜分析一下,开个脑洞乐一乐呗。
一起愉快地看文解谜吧。
大家双十一快乐!一起愉快地剁手吧!
☆、失去资格的演员
“阿辰,是我。”
“你……没事么?”
“我能有什么事呀,别担心。风波很快就会过去的,娱乐圈不就是这样的吗,人们每天关心的事情都不一样,总会有其他消息接替地占据视线的。”
“你在哪里?”
“在家啊。”
“你现在有时间么……范珂瑞有些事想找你谈。”
“我经纪人等一下要来接我。”
“嗯,是接你去我们公司。”
“那好。”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的尴尬,那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时初最终还是没有听到他开口,于是说,“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还有啊……没有想以那次事故来拴住你什么,你不要有负担,也别因为这个而愧疚,真的。”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说实话她并没有因为粉丝的言论而让自己的情绪陷入明显的低落,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无奈和漠然,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伤心,毕竟这个被舆论推上风口浪尖的人,算不上是她。
更年少时候的她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玻璃心,见到社交网络上的朋友发布什么指向含糊的吐槽言论她都要纠结好久,一项一项地对号入座看看说的是不是自己。后来的她发现这种行为极其可笑,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匿名指向的暗讽无论在输出多么强烈的负面情绪,始终对于言论指向的人怀有最后一丝尊重。享有这点尊重就好了。
舆论风向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事,人们相信什么,揣测什么,她也无法干预。至于那些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的人,首先失了对自己的尊重。让思想境界一致的志同道合者去抱团蹦跶好啦,要她去劳心这么多干什么呢。
她正这样说服自己。
但真正能做到这些的怕是圣贤了吧。
她心里总归有些堵。
你们谁啊,跟老娘熟么,凭什么这样说老娘!
***
时初到了公司,范珂瑞接待了她们,司誉辰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见她来了,只点点头打招呼。
“事情有些复杂,我尽量长话短说,”范珂瑞仍旧穿着骚包的暗紫色花衬衫,刻意卷起的裤腿下面陪着一双咖啡色尖头小皮鞋。他笑嘻嘻的样子看不出生气或是心急,身子随意倚在桌边,手撑在后面,“我先为阿辰粉丝的过激言论道个歉吧,对不起啊,时小姐。”
时初摆手表示没关系。
“然后呢,既然绯闻都曝出来了,我问了阿辰你们的确互相存在好感,不如对外正式宣布在一起。把这个新闻炒热,能宣传新剧也是好的。”
时初的经纪人托腮沉思了片刻,点头赞同,“也只有这样了。”
范珂瑞微笑着侧过身子拿出桌上打印好的两份文件,一份交给时初,另一份持在手中,“这是我初步拟好的合同,上面明确写着双方,也就是阿辰与时小姐需要履行的条约细则,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再进行商榷。”
艺人谈个恋爱还要这么麻烦?
时初顿了一霎没接,经纪人先她一步拿过来看,粗粗浏览一遍,对她说,“时初,我看过了没问题,签吧。”
她没说话,拿过来逐条阅读,条约内容确实考虑到了双方的工作问题,做到了尽可能的公平,但是连每周的约会地点食用餐点都给他们安排好了这算什么鬼啊!而且上面的条约执行期限是三个月,是笃定他们没法撑过三个月的意思吗?
也不要对她这么没自信好吗!
“那个……范先生,谈个恋爱必须签合同的吗?”
“普通人是不用签啦,但你的恋爱对象不是普通人,是阿辰啊。”他在提到司誉辰的名字时脸上浮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像是大人在看着自顾自闹腾的小孩。
时初浑身一抖,莫名其妙地起了鸡皮疙瘩,她刚要开口说出拒绝,只听一叠纸张摔在地面,“范珂瑞,我的私事,你不要干涉得太过分。”
时初下意识地看向散落在地面的纸张,依稀窥见上面写着“输入人物性格特征”的一系列形容词标签,下面还有一些示例对白。
她看见了熟悉的对白,是司誉辰在画展上同她说的一些话。
她心中一个咯噔。
司誉辰踩过去,鞋将经过标注的纸张碾皱,他的目光紧紧地攫着范珂瑞,整张脸都沉在可怕的阴霾中。她的经纪人被他此刻的表情震得不自觉后退,似乎存在一种玄异的力场,将单薄的人物推开,连时初也要站不稳。
“我不想演了,范珂瑞,我不想再照着你给的剧本演下去了。”
范珂瑞纹丝不动,眼尾的褶皱更加深邃。司誉辰十分不好的语气竟然让他眼中呈现一种更为刺激的愉悦,他仍像是在纵容自己的孩子一般不愠不恼地笑着,连言语中都带着明显笑着的音节,不知是嘲笑还是溺爱,“司誉辰,不是我说你啊,你离开了我的剧本,又能成为谁呢?”
她的经纪人目露惊恐地抓着脸,触电一般跳起来,大叫一声,夺门而逃。
似曾相识的气流波动来袭,桌上水杯中的水面震颤着,几乎要受不住凭空出现的威压。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抖动。而司誉辰与范珂瑞并无受到影响,仍是气氛不妙地僵持着。
时初额头发汗,怔在原地。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离开了他的剧本,又能成为谁”?
她有点理解无能。
“司誉辰,你想想看,你是谁呢?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还是痞里痞气的混混?或者是衣袂飘飘的侠客,还是令人生畏的魔头?或者说你更喜欢最近的这个高冷少爷?你有演技,我有剧本,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满足你。”
“范珂瑞!”司誉辰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手臂青筋暴起,在身侧颤抖。
“司誉辰,你是一个好演员,你能完成对一切性格充实的人物的完美演绎。你来找我的时候,说你想成为最优秀的演员,你难道忘记了么?我当时怎么对你说的?”他云淡风轻地瞥一眼随时可能招呼在他脸上的司誉辰的拳头,慢悠悠地笑了,言语间有恶作剧似的快意,“我说,要想成为演技最为精湛的演员,你必须先‘舍弃自己’。到目前为止,你做得都很好,不是么?”
司誉辰的拳头狠狠凿在他身后的桌板上,一声巨响,桌板凹陷下一个浅浅的坑,而他的手指关节处鲜红了一片。
“伤害自己可不太好呢,阿辰。”
他浑身颤抖着,鲜少露出喜怒的脸已被盛怒撕裂得扭曲。
“你知道的呀,你永远没办法伤害我。”范珂瑞笑着,语气轻快得像是要唱起一曲悠扬的小调,“没有我,你会疯掉。有谁会接受一个疯子演的戏呢。”
司誉辰手上的血滴落在地板上,一滴,一滴,一滴。
他狠狠咬着牙床发不出一点声音。
范珂瑞注视着不断从他手指关节滴落的血珠,发出一长串诡异的笑声,如同在胸腔里压抑着叫嚣已久,而今终于被释放出来,从而争先恐后地从各个地方漫溢出来,近乎失控。他笑得前仰后合,捂住肚子拍桌子跺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誉辰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能这么天真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在你说出‘我愿意’的一刹那,就已经失去身为演员的资格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如刀刃划过,司誉辰青筋迸裂的拳头砸在范珂瑞的侧脸,后者被按着仰倒在桌面,依然残存着笑意。时初在司誉辰对准他的鼻梁即将挥下另一拳的时候使出全身力气拉住了他。
狠狠一耸,将他扯离了范珂瑞的身旁。
“司誉辰,你冷静一点。”
他眼中闪现一丝愕然,脸色僵滞了片刻,而后慢慢地被冷漠封冻了起来,他撑着身后的桌板一字一顿地质问她:“你要我,冷静?”
看向她的眼神过于陌生,一瞬间,她像是被剥夺了言语能力,嗓口干涸,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范珂瑞的眼睛缓缓地转过来,定格在她身上。疯狂的笑意残存在他脸上,漆黑眼珠里的一对瞳仁显得格外大。他一点点歪过头,舔了一下冒着血珠的嘴角:“啊,谢谢时小姐救了我呢。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这表情,可一点也不像是要报答她的样子。
时初退一步,再退一步,站到司誉辰跟前,面朝范珂瑞。她抓住司誉辰的手腕将他狠狠扯在自己身后,完完全全地挡住他,像一个誓死捍卫国王的骑士,“请范先生给我们一些私人时间?我需要跟司誉辰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