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豆挑完蚂蚁抬头看他,正对上小夏树满是惶然的眼睛,一阵歉疚之感袭上心头,当即忍不住暗骂了自己几句。
带着从没出过远门的弟弟进城,还没体会到城里的气派荣贵,转头就被一点磕巴磨灭了斗志,畏畏缩缩躲在角落不出去,看把这小弟给吓的!
玩什么蚂蚁怕什么惹事啊,夏豆把手中小木棍一扔,银牙一咬拍腿起身:“小弟别怕,咱不回去,姐这就去抢回咱的摊位。”
这趟进城的任务依然是卖果子。
大半月前夏豆跟着村里送粮队伍进城,结果半路出了那场岔子,果子半个没卖成,还丢了个篮子。
惨的还是弄的自己一身伤痛,更让夏老爹摔折了腿,请了隔壁村大夫来看,可乡下郎中医术粗糙,家里备的也尽是些寻常草药,为着将她爹的腿治得周全如初,夏豆还得跑到城里买些子上好的膏药。
上回分银钱给村里人这事影响有好有坏,好的是夏豆家在下邳村地位升跃显然,她家有些什么事儿,村里几个厚道的叔伯能帮都尽量帮着,还时常捎桶水送把柴来,夏豆进城要坐牛车,赶车的全叔都不收她的钱。
这些还是让夏豆极为感激的。
坏处吧,夏豆如今的名声算是臭遍十里八乡了,尽管村里人明面上都同情她家,暗地里最新的八卦已经演变成她夏豆有个姘头在长莽岭做山大王,不然咋会给银子呢,据说给了几百两呢。
这些流言让李氏愁得半夜都在叹气,夏豆倒是没空计较那些,因眼前亟待解决的难题是:夏家又穷得揭不开锅了!
那些银子折腾一通后没剩得多少,余下的也就刚好给夏老爹治腿。
妥妥一夜回到解放前,夏老爹的伤势已无大碍,家里财政危机却越发严峻,夏豆左思右想苦思冥想,还得卖些果子挣点现钱。
于是前几日她带着夏木夏树几个上了山,采了足足一箩筐果子,剔去虫蛀鸟啄的、歪不横楞的,专门只挑了那颜色鲜亮、果肉饱满的用来卖,噺 鮮 又摘了些无毒性的野树阔叶用来装包,今日便带着夏树又坐着全叔的牛车晃晃悠悠进了城。
夏树长这么大就没出过山下村里,夏豆前些日子进城只顾埋头往医舍药房处跑,姐弟俩这回进得城来,都好似刘姥姥进大观园,见什么都新鲜,俩人手拉着手这也瞧瞧那也看看,傻乎乎地到处凑热闹。
直到路过卖白面馒头摊位,姐弟俩闻着香味儿双双肚子咕噜一声响,顿而转头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这才想起身上可连个钱子儿都没有,当务之急是要先卖出这篓果子。
夏豆赶紧拉着夏树跑到了西峒街,因事先就打探清楚了,这边的古槐胡同是杂市,城里普通人家日常吃用都能在这儿采买到,连富人家的下人也会到这儿来采购些应时蔬果,可热闹的很。
热闹倒是远远的就能感受到,到了地儿的夏豆却心道不妙,贪玩怕是要误事。因着这胡同并不十分宽敞,小商小贩多,行人更多,买卖人不赶早,哪里有好摊位留着给你。
姐弟俩硬着头皮从巷头一步步找寻过去,运气倒是极好的,走到巷子中间便瞅着了空,大约是那处卖彘肉摊位有些味儿,一般商贩都避远了些,中间便留出块空地来。
夏豆可不计较这些,当下喜滋滋地拉了弟弟跑过去,刚把篓子放在地上,就听见道呼喝声,转头四处张望,只见胡同南边赶来了个妇人。
那妇人生的膀大腰圆,正哼哧哼哧挑着俩两筐绿菜食蔬走来,末了把担儿哐的一声撂在夏豆姐弟俩跟前,粗声粗气地喝道:“诶诶诶,这是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娃娃,这是我一贯的地儿,赶紧给我起开。”
夏树到底年幼怯生,被凶神恶煞的城里人唬一大跳,当下便低头拉紧了他姐的手。
夏豆这也是头回出门做生意,不懂行情也不便与人起争执,只得尴尬地解释了几句便往边角处挪了挪,却不想又被人挤了出去。
夏豆只好再往里面走,但她每找到一处地,往往站定还未吆喝几声,就有原本的摊主来赶了,姐弟俩又不敢去争占,直直被挤出了胡同口。
果子没卖出去一点,气倒是受饱了,姐弟俩站在路边心里尽是愤愤不平,夏豆折了根木棍蹲在路边狠狠扒拉,既不懂门道又不敢争抢,眼下还真有些束手无措。
夏树彻底没了欢喜劲儿,只怯怯地拉着他姐说:“这城里人好生凶恶,咱们还是回去吧二姐。”
夏豆心里懊恼不已,原本还想带着夏树来练练胆儿,谁曾想如今适得其反了。
为姐则刚强,一昧懦弱胆怯是怎么回事,夏豆牙一咬心一横,这块摊位势必要抢夺回来。
夏豆拉着夏树又回了最先看中的那块地儿,找到了那卖彘肉和卖菜蔬的,在他俩中间硬挤了进去。
这下子那卖菜蔬的妇人不干了,双手叉腰瞪了眼睛就骂:“哪来的黄毛丫头,今儿怎么就赖定我这块地了,以为姑奶奶我面善好欺负不成,赶紧给我哪来的回哪去,休的让我动手赶你。”
夏豆打定主意不和她争执也不挪步,让夏树站在靠卖彘肉的这边,自己面无表情的任凭那妇人对着耳朵骂,放下篓子蹲在地上便作摆摊状。
那妇人见夏豆这副赖定了的模样更加气急,又口出恶言连带夏豆父母一起问候了,直直把夏树吓得脸色发白,夏豆火得眉头都拧成了结。
怎么那哪儿都有些这样的妇人婆子,南周朝妇人基本素质真真令人堪忧。耳听着那妇人还在不依不饶地骂嚷,夏豆忍无可忍地高声回了句:“大婶,你积点口德,别太过分,这巷子又不是你家的,何况论先来后到还是我先来的!”
那妇人一声哎哟喂你个丫头片子还敢还嘴了,捋了袖子上来就推了夏豆一把,直推得她一个趔趄,夏豆怒极,涨红着一张脸正准备豁出去干她一架,却被吓得哭出声的夏树扑上来拦腰抱住:“姐,姐,我们回去吧。”
夏豆抱着弟弟气得浑身发抖,那妇人越发得意洋洋的斜睨着他俩。
小男娃慌张无助的哭声怪让人可怜的,惹得旁边卖彘肉的大叔都看不过眼了,便帮着说了句公道话:“何婶,何必跟两个小娃娃为难,他俩站这里又不耽误你我生意,得饶人处且饶人。”
有了第一个说和气话的,旁边小商小贩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接口了。
“是啊是啊,两个小娃娃,占的地儿又不多。”
“看那样子是乡下来的,卖点东西也不容易,你看把那小的给吓的”。
路边行人也对着这边指指点点,那何婶见有几个熟客都在看着,怕回头影响生意,只好哼了一声偃旗息鼓,但又把那担菜往夏豆这边挪了一寸,这下夏豆姐弟俩就剩个站脚的地,连蹲都蹲不下。
夏豆见弟弟都哭成这样了,也不是真想与粗胖妇人干架,姑且先忍了这一时之气。
她轻缓地拍了拍夏树的背,温声和他讲:“小弟,出门在外就是会遇到各样的人,有蛮不讲理的恶人,也有那位大叔那样的好人,咱们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好怕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哭鼻子。”
夏树这才抬起手背擦擦眼泪,又难为情的躲在了夏豆背后,方才一番争执倒引来不少看热闹的,见那姐姐长得跟朵娇花儿似的又怯又俏,便有好奇的来问:“巧姐儿这是卖的甚么?”
好容易来了生意怎能不做,夏豆把背篓里的叶子掀开,露出颜色鲜泽的果子,有红有绿,也有红中夹绿,夏豆脆生生吆喝:“是果子呢客人,山里摘的山李子,三文钱一包,五文钱两包,您先尝尝,尝尝不用给钱,酸酸甜甜的包好吃。”
周边看热闹的听她喊得利索,又说尝尝不用花钱,便有几人捏了果子尝了起来,这果子原本就偏酸,男子大多吃不惯,一尝之下就有抱怨了:“你这姐儿长得倒是好看,卖的果子也好看,就是果子忒酸了点,入不了口。”
夏豆连忙笑声道:“客人,话不能这样说,这瓜果有百味,人的口味也各有不同,您爱吃甜果子,但有些人就喜欢吃酸甜的呢,不能您觉着不好吃,就说我的果子入不了口,您说是吧。”
那客人只好笑道:“你这姐儿是个会说话的,不过我倒真吃不了你这果子。”
夏豆正想再游说几句,却有妇人从一旁探头来问:“你这果子是酸的?”
第14章 促销达人〔修〕
寻常人买果大多问果子甜不甜,顶多也就问酸不酸,这一上来先问是否是酸的,倒还真少见,言外之意是要买酸果?
夏豆偏头打量了那妇人一番,只见她身着浅褐袒领半臂襦衫,头上用根素银簪子绾着齐整的髻,手边还提着着个小竹篮,里头装着些食蔬肉菜,不像是无故寻事的嘴碎人。
她顺势递了个果过去,才笑语解释道:“婶儿,这味道百种,各人各爱也说不准,酸不酸的,您得尝尝才知道,方才那位大哥说酸,可我倒觉着甜酸正好,再者这果子吃了消食化积,开胃消渴,好处多多呢。”
那妇人将信将疑的听了,接过果子便咬了一口,却立马拧了眉头皱了脸,手里拿着余下的半个也没再吃,只接口问了句:“当真能开胃化食?”
一听这话夏豆便懂了,酸果子就小孩小姑娘爱吃,男子与这等年纪的妇人却是受不得的,妇人想买酸的开胃的果子,多半是买给家里有身子的媳妇或是女儿吃。
“当真哩,我家怀了身子的嫂嫂吃了这果子,都能多吃一整碗干饭,婶儿莫不也是买给家里媳妇子吃的?”
“呵,你这姐儿倒是聪敏的紧,还真给你说中了,我家媳妇这几日身子重了些,正闹着要吃酸的,你这果子倒也入口,多少钱一包?”那妇人脸上这才露了几分笑。
这买卖是要讲成了啊,夏豆按捺下雀跃的心也笑着回:“三文钱一包,五文钱两包,我给您挑顶大个的装。”
那妇人倒是爽利人,当下点点头干脆地道:“那就来两包吧。”
夏豆喜颠颠地应了声就往篓里抓果子,第一单生意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说成了,这感觉就像天上突然掉了个肉馅儿大包,还堪堪落在了她嘴边。
那妇人见她拿阔叶子装包,又用草绳栓稳,看着也算精巧,不由又夸了句:“你这俏姐儿嘴甜手巧,是块做买卖的料。”
夏豆把两包果子递了过去,笑得眉眼弯弯:“承蒙您夸,今儿还真是头遭进城做买卖,也就自家山里的果子,卖了贴补两个家用,也多谢您给开了个好张”。
又接着说几句便宜好话:“婶儿像您这般疼自家媳妇的,还真是太稀罕见,您媳妇儿必定也是个好的,都说酸儿辣女,看来有大胖孙子抱了您呢”。
说到抱孙子正中妇人下怀,那妇人把钱递过来,越发乐呵呵的笑:“行,瞧你这姐儿嘴甜的,婆子我真要抱上了孙子,也记你这果子一份好。”
夏豆笑得跟朵绽开的喇叭花似的:“婶儿好走,吃了满意下次还来,我给您就留最新鲜最大个儿的。”
那妇人满脸笑的应下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稀稀拉拉的散了去,倒是之前说果子酸的入不得口的男子还在,竟也犹犹豫豫道:“小姑娘,也卖与我一包吧”。
夏豆略有疑惑地偏头看他,那男子又难为情地解释道:“家内妇人一贯爱吃这酸甜的,想必也爱吃你家果子。”
夏豆一听便乐了,把之前的好话换汤不换药又说了一遍:“像您这样时常惦记着家里的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这果子一包要三文,两包只要五文,买回家去一时半会坏不了,要不您买两包?家里弟弟妹妹保管都爱吃。”
那男子听这么一说也动摇了,便应下了:“也行,两包就两包。”
夏豆脆生生的应:“好嘞,”又抓了两包满果子给他系好带走。
躲在里头的夏树见自家姐姐游刃有余地和城里人谈笑,又轻轻易易的就卖得了钱,早惊得目瞪口呆。等夏豆欢喜地拿出铜板子给他看,姐弟俩才相顾捂着嘴巴喜得笑出声。
“姐儿开张大吉啊,你这果子又红又翠的喜人,定卖的好”,买肉的大叔见姐弟俩乐呵呵的样儿,也笑着扯了句闲。
夏豆不好意思地掩嘴:“承大叔吉言,也多谢您刚才..”,说着就抓了一包果子递给他,“大叔您也尝尝这果子,虽有点酸,倒也生津止渴。家里女眷应当爱吃。”
“这怎么好意思,你今天这生意还刚开张呢”,那大叔连连推辞。
“您就收下吧,今日若无大叔,我们姐弟俩还不知去哪里卖这果子,大叔热心肠,我这卖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个谢意,”萍水相逢能碰着个好心人挺难得的,礼尚往来送两个果子图个交好。
那大叔听她说得恳切,也就收下了,家里几个孩子爱吃零嘴,果子看着倒真不错。
旁边卖菜的妇人偏看不得夏豆那样子,这一会子功夫,酸言酸语的刺了好几句了,夏豆全当没听见。
一开张就卖出去了四包果子,还是自个儿实打实挣的银钱,俩姐弟别提多高兴,拿着那十个铜钱看了又看,数了又数,才谨慎仔细的贴身收好。
铜板儿完全治愈了夏树,小家伙将之前的慌张抛之脑后,卯足劲儿跟着夏豆喊客。
“卖果子,又红又大个的果子,酸酸甜甜的果子呢”。
“先尝后买,尝味不用给钱,不中意也可不买。”
姐弟俩的吆喝虽招来不少客人,但运气可没之前那般好,多数是尝了嫌太酸的,还有听了尝不用钱的口号,来图个热闹摸几个吃的。
买的人当然也有,有人见果子颜色好看便买包试试味,也有原本不想买的,被夏豆一阵游说,把某保健品那套广告词喊了一边,送妻子送妹妹送弟弟送朋友,总之今天赶集不送礼,要送就送红果子,好话不用钱的各种奉承,一阵胡天海地的忽悠,总能说得有几个心一动就买了。
夏豆手动为自己推销天赋点赞,以前在大学里虽也做过商场饮品促销之类,但总觉得这般吆喝抹不开脸面,都是站着不动等人来询问。
谁知时局造就人才,肚饿憋出推销英才,现在她嘴皮子溜得都跟不是她自个儿似的,马尾巴草都能让她夸出个花儿来。
一边卖蔬菜的妇人见那她愈发张狂的样儿,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小浪蹄子,于是夏豆一有客上前来看问,她便在一旁不阴不阳的说上几句,扰了夏豆好几回买卖。
夏豆全记在肚子里,心道你为老不尊便怪不得我,凶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
等有客来买那妇人的菜蔬了,夏豆和弟弟就扯着声音使劲儿乱吼,乌拉乌拉卖果子啊,啊啊啊超级大的果子,快来快来吐血大甩卖啊。
山里的娃儿隔了山都能对话,夏树身板小小声音可洪亮着,吆喝声吼得整条胡同都能听见,生生把那妇人家客人吓跑了去。等她摊位前没人了,夏豆立马做一个合唱指挥员收声手势,收!
如此来回好几个回合,那妇人全方位落败,除了恶狠狠的瞪俩姐弟也没他法,街坊都看着,总不至于真打人,再说真要打两个牛犊子似的娃,谁吃亏还说不准。
眼光又杀不死人,瞪随你瞪,夏豆装作看不见那边的样子,妇人眼睛都瞪痛了都没人搭理,自讨没趣干脆嘴一撇再没往这边瞧。
转眼就到了傍午,眼见着别家都吃过自家带来的饭食了,自家肚皮可还只吃得几个果,再说姐姐不是说了么,酸果子是开胃的,这不更饿了么。
夏树看着姐姐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看他姐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可怜巴巴地低头玩手指。
等夏豆终于卖满了五十个铜板,篓子里的果子也只剩了个底,她长出一口气手一挥:“小弟,你知道刚才卖包子的路怎么走不?”
“诶?”
“买包子的重任交给你,能完成任务不,认路不?”
“啊?买肉包吃吗?认路认路,都我记着呢!”夏树惊喜地差点跳起来。
夏豆得意地摸六个铜板,放出豪言:“今儿个姐赚了钱,包子管够,你只管去买买买”。
夏树喜得一蹦一跳,接过了铜板拔腿就跑,见他猴急莽撞的小样儿,夏豆忍不住翘了嘴角,又连喊了几句慢点走,看着点儿路,这话还没落音,夏树头一懵就撞到人身上去了,撞的还是个姑娘。
这边夏豆眼看着心便一跳,被撞者反手一把将夏树推到在地。
那姑娘看着似个富人家的小丫鬟,身着件彩面桃红夹白袄裙,梳着个垂螺双丫髻,面容粉娇长的倒人模人样,就是那狞面尖嘴的样子太难看了些,被个小孩撞了狠推了人还不解气,又接着恶声恶气的斥骂:“哪里来的野孩子!没张眼睛吗,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