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庆祝的时候!”华嘉年突然严肃,“天枢虽然失去了供它运行的人体主机,但它的数据和代码还没有被销毁,仍然流窜在网上,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必须彻底消灭它!”
“流窜在网上的代码是吧?”这回换樊瑾瑜笑了起来,“这可是我的专业领域了,包在我身上!”
第26章 火灾
俞少清和卫恒走下楼梯。缓冲层中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人呢?!”俞少清忍不住捶地,“不是叫我们来救走所有研究员吗?他妈的人呢?”
“也许被困在下面了。”卫恒指了指前方的螺旋楼梯。
两个人尽量猫着腰,让浓烟从头顶飘过,活像穿梭在西线战场上的战士,头顶随时都有子弹擦过的可能。螺旋楼梯转过180度,俞少清看清下方的景象后,由衷地骂了句“shit”。
一大堆清洁机器人——或者说是清洁机器人的残骸——铺满了地下1层的地板,简直是科幻电影中才会看到的惨烈战场。每走一步都会踩到破碎的外壳或是炸裂的芯片。有些小机器人还没完全报废,堆在墙角,间或一动,俞少清吓得倒退一步,撞上背后的卫恒,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发过誓要保护卫恒的,于是将“前”男友挡在身后,警惕地踢开地上的残骸,进入地下1层的走廊。
走廊的玻璃门整个歪到一边,布满蛛网型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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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看起来像刚刚发生过‘高达大战哥斯拉’。”俞少清捂住鼻子,电路烧灼的焦臭味不断袭击着他的嗅觉,让他想吐。
卫恒望着脚下,踢开一块残损的外壳,露出地面上暗红的痕迹。
“血迹还没干涸。一定是天枢控制这些清洁机器人攻击研究员。”他神色凝重。残骸一路延伸到走廊内部,如果研究员们且战且退,现在一定躲在走廊深处的某个房间中。
果不其然,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被清洁机器人团团包围,门和旁边的墙壁上散落着焦黑的痕迹。俞少清能想象出清洁机器人在天枢的命令下让自己的电池过载,然后冲到门前自爆的景象。自杀式袭击,人类社会中从来不乏这样的恐怖战术,想不到人工智能也学会了这一招。
小机器人们都停止了运行,说明它们的主子已经被关闭了。俞少清泄愤似的踢飞它们,冲过去捶门。
“有人在里面吗!外面安全了!出来吧!我是来救你们的!”他想了想,补上一句,“我是俞少清,参加过测试的那个!”
门后传来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似乎某个用来堵门的重物被移开了。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从缝中往外窥探,目光在俞少清脸上停留几秒,然后门完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俞少清隐约记得她是测试组的工作人员之一。她脸上布满血痕,身上的白大褂也被染成深红色。俞少清望向她身后,一群伤痕累累的研究员缩在房间里,将这个原本用来收放杂物的小隔间挤得水泄不通。
俞少清托住女研究员的手肘,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那些机器人都停摆了,楼梯也放下来了,你们快逃出去。有人受伤了吗?还能不能走路?我来帮忙。”
女研究员啜泣一声,“它们……它们自爆,炸开门,袭击我们……楚霖是叛徒……我们不敢出去,怕是陷阱……”她受惊过度,语无伦次,天枢的这次叛变,恐怕会在所有研究人员的内心中烙印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俞少清扶着女研究员往外走,后面那群惊魂未定的人们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互相搀扶着起身,跟着他们出去。
“谢博士和秦博士还在下面……”女研究员继续哆嗦,“楚霖是叛徒……楚霖是叛徒……他去杀他们了!”
俞少清回头对卫恒使了个眼色,让他过来扶着女子。
“你带他们上去,我去找秦康老师和谢博士。”
“还是让我……”
俞少清不由分说地将女研究员塞给卫恒,捏了捏他的脸,莞尔一笑,“放心吧,我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机房中燃起熊熊大火,秦康的一半侧脸被映得通红,另外一半侧脸则隐没在黑暗中。
楚霖坐在地上,背靠控制台,面带虚幻的微笑,像嗑多了致幻剂的瘾君子,眼前正上演着一幕幕虚无的美景。秦康喊了他几声,他充耳不闻,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秦康真想好好研究一下他的心理状况,看看天枢到底怎么给他洗脑的,说不定还会衍生出一门新的学科,叫“人工智能宗教学”。
这种时候还想着搞学术,睿寒知道了肯定会笑话我……秦康暗想。
他走出监控站。热风席卷整个地下建筑,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熏味。他加快脚步,跑到17层,维修通道大门敞开,但是不见谢睿寒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冲进通道中。
“睿寒!”他叫道,声音回荡在空旷而漫长的通道里,被隐隐的爆炸声和坍塌声所吞没。
“睿寒!你在吗!”
这个向来说话和声细语的儒雅男子,此刻却着了魔似的,吼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应答:“我在这儿!”
秦康将手环照明调到最大,向声音来源处跑去。谢睿寒的手环电力已经耗尽了,摸黑走了出来。乍看到光亮,他别过头去,捂住刺痛的眼睛。秦康又连忙将光芒调暗了些。
“走吧,火势不知会不会蔓延上来,我们快出去。你受伤了吗?”
谢睿寒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跟上秦康。他身上完好无损,脚步却踉踉跄跄。比起生理打击,谢睿寒心理上所受的打击更严重。就在刚才,他亲手毁了自己的杰作。
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虽说是为了拯救人类而采取的必要行动,但毁掉自己的心血怎能不让人心碎?
秦康本想说“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光完全可以再设计一个新的人工智能”,可最终也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这么做无异于对丧子的父母说“你们还年轻孩子死了就死了再生一个呗”。
谢睿寒嘴上说自己恨不得销毁天枢,但秦康知道他舍不得。
舍不得,却又不得不舍得。这个年轻人外表坚定,内心却那么柔软。
他能理解谢睿寒的痛苦,所以他什么也不说。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离开维修通道,沿着螺旋楼梯向上爬。谢睿寒在下面吸入了太多烟雾,不停地咳嗽。
下方蹿出一个黑影,将秦康摁倒在地!
谢睿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前一秒秦康还温柔地搀着他的胳膊,下一秒他就倒在楼梯上,和另一个人扭打起来!
秦康手环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而疯狂抖动起来,照得两个人如同地狱中起舞的妖魔。他们从楼梯上滚下去,途中短暂地分开了一会儿,可一旦滚动停止,黑影便跳将起来,骑在秦康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谢睿寒终于看清了黑影的面孔——是楚霖!
他手腕上的领带断开了,断口处的皮肤灼痕累累,他定是用火烧断了领带,连带也烧伤了自己。
不惜自伤也要追上来杀死他们,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执念!
谢睿寒摸索着口袋里的电击器,按住按钮,它只冒出了一小簇电火花,电力便耗尽了。
他喊着秦康的名字,打算跑过去帮忙,楚霖猛地抬起头,杀气腾腾的眼睛死死盯住谢睿寒,有那么一瞬间,谢睿寒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杀气凝成的箭贯穿了。
“睿寒……快走……我来对付……”秦康快喘不过气了,“这一次……听我的……”
下层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层楼板都在巨响中颤动。
谢睿寒刚想冲过去帮忙,背后冷不丁地有人拍了他一下。
“谢博士让开!”
他扭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如天降神兵般出现在背后的,是个他从来料想不到的男人。
——那个最初被他瞧不起,后来变成所有开发人员噩梦的,俞少清。
俞少清撞开发愣的少年,跳到下方,掀开压在秦康身上的楚霖。
楚霖怒喝,一拳砸在俞少清脸上,旋即被秦康按倒在地。
俞少清顾不得脸颊的疼痛,帮秦康一起擒住楚霖。男人反抗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他们两个都压不住。
陷入疯狂与绝望的人,往往会爆发出连自己都想象不出的力量。
秦康一不做二不休,捉住楚霖的小臂一拧,后者痛呼,伴随着骨节错开的“咔嚓”声,他的手臂脱臼了。
楚霖终于消停了,喘着粗气,红通通的眼睛饱含恨意,却又无能为力地趴在那里,如同被扒去尖牙利爪的野兽。
“把他带出去。”秦康示意俞少清押着楚霖。
“什么?他要杀你们耶秦老师!”俞少清大惊失色。
“没错,他的确企图谋杀我们,但我们无权审判他,带他上去,自有法律来制裁他。”
楚霖干巴巴地笑出来:“不用假装正人君子了秦康博士。就把我留在这儿吧。我宁愿和天枢待在一起。”
“你会死的。”秦康蹙眉。
“人都是要死的,秦康博士。早晚都是要死的。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的睿寒也是这样。”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甚至压过了下方的爆炸声。
谢睿寒偷偷扯了扯秦康的袖子:“不要管他了,他自己想寻死,你还要救他吗?万一他途中袭击我们怎么办?”
“就是。他只是废了一只手,腿还好端端的,如果他有意求生,自己会走的。”俞少清对这个谋杀未遂的嫌犯、背叛人类的变节者一点好感也无。
秦康凝视着楚霖,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再见了。”
三个人留下狂笑的楚霖,继续攀爬楼梯。
刚才楚霖那一挥,击伤了谢睿寒的肋骨。他实在走不动,俞少清便背着他。
他们上了两层,仍能依稀听到楚霖的狂笑和怒吼。
“人类总有一天也会灭亡!地球有45亿年历史,人类的文明不过短短五千年,太微不足道了!那么早一天灭亡和迟一天灭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之后是又一声爆炸的巨响,烟尘和冲击波甚至冲到了两层开外。俞少清心惊胆战地瞪着下方的滚滚浓烟。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秦康、楚霖和谢睿寒恐怕都得葬身火海。
不,即使他没有赶到,按照原本的世界轨道,谢睿寒博士也是能活下来的。俞少清不敢想象他到底如何逃生。是他在最后一刻听从了秦康的吩咐,独自逃离,还是爆炸发生的那一刹那,秦康用自己的身体为少年挡住了冲击?
没有发生过的事,俞少清当然不可能知道。即使是目睹过无数个世界的华嘉年,也从不知道真相。谢睿寒没把地底发生的事告诉过任何人,而是将其当作一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背上的少年动了动。俞少清用眼角余光看到谢睿寒向秦康伸出手。年长的男子没有拒绝,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这样就好了。俞少清想。他们都活着,这就足够了。
第27章 胜利
自打下午起,文思飞的手机铃基本没停过,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一股脑儿地砸到了他的头上。
“文总,我们公司持有的所有股票都开始下跌,照这样计算,今天收盘之前就会跌停!”
“文总,好几个网媒突然同时登出对我们公司不利的消息,现在都上微博热门了!要不要花钱把事情压下去?”
“文总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服务器机房突然停电,说是附近的变电箱出了故障,现在供电部门正在抢修,贵公司的网络业务暂时用不了那是很正常的。还有……”
文思飞几欲抓狂!他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眼看就要扶摇直上登顶人生巅峰,怎么会突然之间冒出这么多麻烦?现在别说登顶巅峰,他没半途跌入深渊就该谢天谢地了!
“天枢!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是怎么搞的?难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你故意整我?”文思飞将所有麻烦的源头都归咎于那个无形的人工智能。他在办公室中暴跳如雷,对着电脑摄像头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他知道天枢能透过那小小的镜头看到自己,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天枢的监视。平常他表现得如此不可理喻,天枢肯定早就来电话训斥他了,可今天的天枢意外地沉默,仿佛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无暇顾及他的走卒,哪怕文思飞已经火烧眉毛了。
文思飞没有天枢的联系方式。一向是天枢主动联络他,他的手机上永远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从不重样,文思飞试过拨打那些号码,得到的提示始终是“您拨打的是空号”。
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反正天枢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打电话给他。况且他也不愿意一天到晚跟一个随时都能要自己命的嗜血人工智能说话。
现在方才后悔不迭。祸从天降的时候,唯一的救兵竟然不在身边,这该如何是好?
文思飞干脆打电话给负责拟真舱的技术员。他把王臻的尸体扔进焚化炉之后,就让那个老实巴交的新人来接手王臻的工作。
他焦躁不安地在办公室落地窗前踱来踱去,贴在耳畔的手机中传出悦耳的彩铃歌声。那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响了一遍又一遍,文思飞都学会唱了,可就是无人接听。
他并不知道,此时技术员正瑟缩在制药工厂地下室的走廊里,手机就在他口袋中鸣响震动,但他的双手被挂绳缚着,只能干着急。
不远处,十四台拟真舱之中,断开脑后神经接驳线的测试员们遵照天枢写在他们大脑中的命令,试图攻击入侵地下仓库的人。但他们也被绑住了,像搁浅的游鱼般在舱内扭动着,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喊叫。
更远一些的地方,樊瑾瑜就地取材,借用仓库中的电脑,与他千里之外的黑客朋友们联络。华嘉年浑身浴血,坐在樊瑾瑜脚边,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烟,双目在烟雾中半阖着,像是昏昏欲睡。
文思飞并不知道,无数的数据包正从地下仓库中发出,穿过天枢的重重封锁,送到每一个参与这场秘密战争的黑客手中。数据包中包含了天枢残留的一些代码,黑客们加班加点地分析代码,寻找特征,然后将这些标记为“超级病毒”的样本分发出去。
在北京,在筑波,在慕尼黑,在班加罗尔,在旧金山……在世界上已知的每一个杀毒软件公司,办公室中的电话铃此起彼伏,人们不分昼夜地忙碌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一种奇特的病毒正在网上迅速传播,它像一个会分裂的幽灵,借用闲置的电脑或手机,将它们纳入自己庞大的计算系统之中。
没有人知道它在计算什么,是有人在操控这个“程序”,还是它拥有自身不可告人的目的?
“简直像一个超级人工智能!”一位印度程序员用口音极重的英语喊道。
“这个‘病毒’最初的爆发地在哪里?”日本新干线上,从假期中被紧急召往公司的西装男子通过手机厉声质问自己的下属。
“所有样本都来自中国!那帮疯科不声不响地搞出了什么玩意儿?!”硅谷的摩天大楼中,熬红了眼的员工在夜色中失声尖叫。
一个小时之内,所有的杀毒软件都会陆续开始更新升级,已有的代码将被毫不留情地清除,全新的防火墙将阻挡那个“神秘病毒”进入用户的电脑或手机之中。
天枢所掌握的据点正一个接一个地被夺走,它努力地进化和升级,速度却越来越慢。如果它这时还有声音,还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一定会向对方发出狂怒的吼叫——就差一点!再多给我几个小时,我就能进化为更高级的形态!届时这个星球上无人会是我的对手!
只差一步我便能君临世界,为什么会功败垂成?
几个小时后,人们会知道有一种“新型病毒”爆发,关于超级人工智能泄露的传言甚嚣尘上。二十四小时后,这场世界范围的病毒危机将升级成外交问题,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记者招待会上义正词严地驳斥那些“中国制造人工智能威胁世界”的谬论。
失去了十四个测试员的大脑,失去了文思飞租用的服务器,失去了被侵占的一个个网络资源,天枢的困兽之斗,很快就将偃旗息鼓,最终消失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世界中,只留下一则传奇版的轶闻。
但是世界上总有没安装杀毒软件的电脑,总有没建立防火墙的网络,总有疏忽大意引狼入室的电脑使用者。没人知道天枢是彻底消失了,还是藏匿在网络的某缕阴影中,缓慢地进化着,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毕竟网络是如此庞大,几乎覆盖了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谁也不能彻查每个比特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