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年不知道怎么走出房子的,好像有谁在叫他,但他都不理,只顾自己一个劲的往前跑。跑到没人的地方了拿出那张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的名片,好不容易辨认清楚了上面的号码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按,手却抖个不停,中间还按错了好几次。
不由得暗骂自己不争气,连个手机号都按不明白。这样怎么做一个让人信任的人,怎么当别人儿子,怎么当别人大哥。
好不容易打了出去,颠三倒四的说一大堆,终于是表达清楚了他的意思。
浑浑噩噩的大脑再次见到那个老人突然清醒,对啊,这是个机会。
“你那天说的交易还算吗?”
大冬天的真的很冷,就算开着暖风好像也暖和不了他的身体一样,一直抖个不停。
沈董事长喝了一口茶,润润嗓,扫了他一眼。
“算。”
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别怕,不怕。这是机会,是机会。如果有镜子他就能看机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有多痛苦、憔悴。
“我…我想顾宁还是跟你们回家吧,至少你会给他最好的机会,一个好的舞台。”
真虚伪,他都快要吐了,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好像再多说一句都要吐出来,让人恶心,恶心到简直胃疼。
“怎么,现在他值一百万了。”老人嗤笑一声,“真是廉价。”
王小年身体一晃,脸色发白,手指骨节用力握到发青,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
“你说的,100万,我要立刻见到钱。”
愣愣的盯着地面,每说一句心里的伤口就重上一分,直至鲜血淋漓。
“条件,顾宁以后跟你没关系,跟你们都没关系。怎么做,你清楚。”老人的话像刀子,剜心刺骨。
说着一人拿着文件走上前,还是那精英男,嘴角的笑意恶意满满。
“签了吧,签了,钱就到手了。”
王小年几乎是颤抖的签下,所以他没有看见文件里,一句甲方所述内容一切属实。
“钱会立刻到账,你父亲有救了。”
这话说得隐约不对,但王小年没办法再多思考,脑袋跟上了浆糊一样浑浑噩噩的。直到出来酒店都是一副身体飘忽面色发白的惨样,让人见了都忍不住直道晦气。
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连叫了几声王小年才回过神。
“去哪儿啊。”师傅不耐烦了,但又看小年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好再多说,媳妇跟人跑啦,也是倒霉。
“…去医院。”
“小年哥,我喜欢你。”
“哥,你不会抛弃我的吧。你不会像她一样,哪天又一声不吭离开吧。”
少年脸色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属于孩子特有的可爱和伪装的深沉。何必装的那么平静,害怕就直说好了。我是谁,我王小年会是那种人。
“不会的,你放心,我肯定不会。”
“哥,我们在一起吧。”
少年扬起漂亮的笑容,英挺精致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恩,好啊,你可别后悔。”
被这样的笑容围绕着不答应感觉都是一种罪恶,大概他也很喜欢这孩子吧。
少年瞪大眼睛,好似不敢相信,猛地扯过王小年,使劲眨眨眼看着他,然后一把抱住他使劲蹭,像只大猫。
“哎哎,到了,别睡了。”师傅催促。
“到了,这么快。”王小年揉揉眼,连梦都不肯让他做完。
师傅白他一眼,半小时都不到的路程还想让他开多慢。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发白的付完钱,一下车风一吹,感觉整个人都快要歇菜了。实在熬不到到卫生间再吐,只好吐在垃圾箱旁边,还得接受着路人鄙视的眼神。但其实这些天来他并没有吃什么,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觉得恶心,比晕车难受十倍的恶心,快要透不过气的封闭感,以及那种让人挫败的、可恨的无奈。
王小年颓然的坐在地上,身形消瘦,胡子拉碴,要不是衣服还算干净,大概真的要被认为是某个流浪汉,即使现在也比流浪汉好不了多少,最多衣服干净点。
电话又锲而不舍的响起来,那个特别的铃声是他固执要求设定的,说是要第一时间就知道是他打来的电话。
“喂,哥,你在哪儿,阿姨晕倒了。”顾宁急切的声音传来。简直就像连锁反应,坏事一堆一堆来。
青白着脸,愣了一会儿,才呆呆说,“现在怎么样了,醒过来没。”
“现在醒了,正在休息,你赶紧回来吧。”
“我在医院,就回去。”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不敢再听他多说一句,生怕多说一句他就想反悔,怕看见那孩子失望的眼神。
王小年紧紧握住手机,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被信任的人背叛,自己又转过头去背叛别人。一想到顾宁会恨他,也许这辈子都不在与他见面,说话,不再温润的叫他哥,心里就跟钝刀子一样来回拉扯,痛,真的很痛。
走进医院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包围,就是那些东西维持着他爸的命,要是没有钱,很快他爸连呼吸都没有了。
听医生说他爸很饿,没有吃东西,又不能吃东西,只能饿着,靠着各种营养液活着。
跟个小孩一样,喜欢吃好吃的,也可以自己一个月可以吃稀饭馒头,就是硬要省点钱下来给自己孩子吃点好的。新衣服新裤子不知道什么好看,就跟着店员的推荐买了一堆价又贵,又是过时的衣服,偏偏老妈还要我们配合装出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真的很丑啊,连他这种不介意穿着的糙爷们都觉得不好看,大红大绿的。还一脸期待的拿出来,怎么让人说难看啊。
“真可怜,哭成这样。”新来的小护士感叹,眼圈也忍不住有些发红。
“可怜的人多着呢,以后还不知道要见多少。”有经验的护士平静的说,见多了生离死别,再看都只剩下淡漠。
王小年蹲在墙边,抱着腿,哭的像个孩子。
许久。
“喂,哭成这样,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王小年。”一个声音轻轻的响起。
王子涵跟他一样蹲在地上,想伸手拿出一支烟,却猛然想起这是医院,不能吸烟。只好叹口气,拿出一个棒棒糖吃,顺便也塞了一个给王小年。
一抬眼就看见鼻青脸肿的王子涵,有点诧异。
“你怎么了。”嗓子嘶哑的厉害,跟个破拉风箱一样。
“哦,被揍的。”王子涵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把我老子送我的车弄去卖了,还是有几万块的。”说着拿出一个信封。“里边没多少,卡里的钱多一点,但好歹可以应急。”
看着那个信封,王小年沉默。
“谢谢。”接过信封,他们之间不需要说太多。
王子涵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反正我老子的钱以后还不是我的。”
嘴里的糖甜的发腻,但此刻却给他一丝安慰,至少也不全是苦的吧。
“帮我个忙,子涵。”
“怎么?”
王小年凑过去,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猛地,王子涵就跟见鬼一样惊骇不已。
“你确定要这么做,正常人都能看出问题好嘛。直接告诉他不就的了,他会理解的,何必要用这样的方法,对他太残忍了。”
王小年摇摇头,不想再多说任何话。
看他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王子涵也不多说了,叹口气,也不打算再劝,他自己都拎不清,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事。
离开医院,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还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只是少了哭喊怒骂声,显得静谧的可怕。
“哥,你回来了。”顾宁站在门口,一看见王小年就迎上去。
看见顾宁,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差点又崩溃,只好移开目光强制自己不再去看他。
王小年冷漠的反应,让顾宁有点惊疑不定。
也许哥只是太累了,没看见,不许多想。顾宁警告自己。
然而,当看见王小年身后的王子涵,以及他们牵着的手,顾宁整个人都愣住了。进门之后,虽然两人迅速放开,但他还是看见了。
王小年走过他,向他母亲走去。连眼神都没给顾宁一个。
走到卧室,王初一趴在床边,眼睛红肿的跟桃子一样,脸上时不时闪过害怕的表情。
“妈怎么样了。”王小年蹲在他旁边,拍着他的背轻轻问道。
“哥,我好害怕。你别走了,你一走妈就晕倒了。”听见他哥的声音,王初一就跟抓到浮木一样,紧紧的攀着他哥的手臂,抽抽搭搭的说。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软软的,跟小姑娘的头发一样。顾宁的头发看起来很软,但实际摸着却是又韧又硬的。
“你是男子汉,不怕,好好照顾妈妈,很快爸也可以回家了,到时候你要担起好好照顾他们的责任知道吗?”
“那你呢,哥。”
“我啊,我要去挣钱,不然你怎么上学。”王小年勾起一抹笑容。
“哥,你笑得好难过,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王小年一愣,轻轻地点点头。
“恩”
第38章 相知
整整三天避而不见,同在一屋檐下,王小年硬是没同顾宁有过一句交流,连眼神都没有。反倒是王子涵常常跟在他身边,出双入对。
顾宁第一天还沉住气,告诉自己不要乱想,第二天、第三天。
直到王爸做手术的那天,王小年终于是说话了,但说出来话却让他恨不得掐死王小年算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好好的寒假也没过好,这就是普通的家庭,可能因为一场重大疾病给打垮。
王小年没等候在手术室门口,他待在手术室外旁边的一个阳台上,双手搭着栏杆,静静的抽烟,等待手术是一件漫长又煎熬的事。手术室外气氛太痛苦,他怕自己会露怯。
顾宁站在他身后,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沉着脸,眼里隐隐压抑着怒火。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顾宁一字一顿的,满是寒气的开口,双手握的死紧。
这个人说他喜欢别人,这个人说他们不适合,这个人说让他回去。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几天的时间,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明明满心满眼都是他,好不容易能接受,还没缓过神来,又被打入深渊。
一支烟都快烧到手了,王小年却还是没知觉一样。
“你回去吧,我们不合适,之前是我糊涂,现在清醒了。”
每说一个字,心就空一分,双眼越发无神。
“你再说一遍。”
“我们不合适,你回去吧。”
是啊,那么聪明,那么耀眼,比起待在这里,又更大更宽广的世界才是适合你生存的地方。
“明天他们就来接你,你跟他们走吧。”
浅滩不游鲸,你的世界是星辰大海,而我只是湖底游鱼,可望不可即。
顾宁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的听着,嘴唇发白。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对一个人喜欢到这种地步他也觉得自己够贱的。都已经听他说出这种话他还是不想离开,还是想待在他身边,固执忠心的跟条狗一样。而这个人随意拿捏着他的情绪、感情,想要就要,不想要丢弃就是,没有任何负担。
人心都是肉长的,伤口可以忽略,忽略多了就不觉得疼了,可是再怎么强装无所谓,再怎么假装不疼都无法抵过那几乎拦腰斩断的一句,我们不适合。
累,很累啊。
“哥,过几天再说行吗,等叔叔病…”
“子涵和陆明生分了,我要陪着他,我不希望让他误会,你明天就和他们走吧。”
顾宁震惊的看着他,脸色不再平静,苍白的可怕。
拙劣的谎言,一眼就可以识破,但关心则乱,被深爱的人背叛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不要输的这么难看,至少在你面前我还想留下一点自尊,让你看着我还是骄傲的站着。
嗤笑一声,顾宁开口,满是不屑嘲讽,“王小年你真行,我原本以为在你心里还有一点位置,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做你心里所有人都重要,唯独我可以随便抛弃。”说着,他慢慢走近,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小年便被他一手揪着衣领,一拳揍上脸颊。将他揍到地上,恶狠狠的开口,“我眼瞎,喜欢你。你放心,我会跟他们离开,绝不烦你半分。”
一阵冷风吹过,阴寒的凉气顺着骨头缝钻进来,冷的人心里发寒。
顾宁转身离开,带着一股绝望决绝。
王小年呆愣的坐在地上,好半响才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手术结束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他很想笑,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笑不出来。而且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啦,他脸上又没有花,还能看出什么,手术成功高兴才是,怎么都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哥,你哭了。”
我被吓到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哭呢。
像是证明,用手抹了一把脸,结果满是水痕。实在尴尬,被小朋友以一种同情关心的眼神看着,好像两人的位置调换。
或许是有点冷,估计是泪腺被冻坏了,除了这些他还能有什么毛病。被卖掉又不是他,被喜欢的人背叛也不是他,他能有什么问题。
刚想开口说句我没事,结果就跟能源断电一样,就看见他们惊恐的脸色,耳边还不断飘着惊慌的叫声,以及不断拉长的身影。
真不想醒,丢脸丢到张家沱,堂堂一个大男子汉居然晕在医院这种地方,还是被饿晕的。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医生用着平板无聊的调子说什么身体营养不良,长期过劳,伤了底子,最近估计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又受了寒,发烧这才晕倒,好好照顾,养一阵子吧。
那么大一堆话,记得最清楚就是没好好吃饭,结果就晕了。什么时候他也有林妹妹的体质了,分分钟晕倒啊。
“小年,醒了,哎,别动,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是妈妈的不好,一点没关心你,你趁现在好好休息,有什么妈担着。”说着王妈妈剥出一个橘子,掰下一瓣递到他嘴边。
大概真的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吧,这个橘子真的很甜。
这件事真的把每个人的精神气都削去一层,看着寒酸又贫瘠。
“妈,我想离开这里。”
王妈妈拿杯子的手一紧,嘴唇抿的死紧,把捏皱的纸币丢进垃圾桶,沉默一会儿才说道,“不走不行吗。”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真的无比准,那一笔钱来源她没问,却有感觉这或许与顾宁有关。
当顾宁真的向她告别时她才大概能确定,但是心里却恶毒想着那个孩子离开也许是好的,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见不得人的同性恋,所以她没有挽留,甚至说,离开就不要再回来这种话。
“妈,我…"
“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别那么拼命,我们不在你身边被人给欺负了都没人帮你,所以别惹事,”王妈妈一边说,一边掉泪,脸却平静的跟无事人一样。
“受不了就回家,家里永远是最好的,别委屈了自己,好吃的多吃一点,精神养足一点,你爸爸有我照顾,不用担心,初一也长大了,你放心,听见没。”
大概真的留不住,母子连心,留在这里是痛苦那暂时选择离开也是没关系的,记得回来就可以。
“对不起。”
“傻孩子,向我道什么歉,我应该说才对,委屈你了。”说着轻轻抚了抚他的头,温柔如水。
被这种温柔的力道包围,睡意又袭来,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说走他便不拖延时间,在医院躺了一天后,他开始准备离开。虽然他很看不起这种如同逃避般的行为,但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多一刻就多一分痛苦,也许在外面待一年两年就能回来了也说不定,到那时也许他能坦然面对。
安排好一切,拒绝家人要相送的要求,一个踏上远方的路程。
走之前见了王子涵那个傻瓜,听说他要走,抱着他又是哭又是笑,最后拉着他喝的酩酊大醉。早上的火车票差点错过,急急忙忙的赶到车站,独自检票,沉默上车,手上的行李少的可怜,简直不像出远门,谁知道他连自己的归期都不知道。
也许明天他就后悔回去了,也许三年五年都不回去了。
那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回去了,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不知道他离开的是什么心情,大概,真的,见不到了吧。
忍不住蹲在地上,按着那颗生疼的心,不要想了,好好工作啊,他一走你也没活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