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就是去年大猎的时候说过一句,会有这么大的改变,显然是凌玉城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来!”凌空虚击一鞭,元绍当先冲了出去。猎猎秋风中,只听见他快意的大笑声朗朗回荡:
“陪朕赛一程马!让朕看看,去年套给你的那匹马,一年下来驯得怎么样了!”
既然凌玉城都定了基调,这一年的大猎围场上,玄甲卫所属玩得更放开了几分。天天有人下场赛马射箭,摔跤叼羊,除了当天定了要当值的那一队,其他人夜不归营也无所谓。当然,有了奚军的例子在前,倒是没有谁招惹到漂亮的小姑娘,被人拎着鞭子一路抽回营帐。
只是这样轻松愉快的日子并没有过得太久。大猎开始的第八天,一骑快马为凌玉城带来了京城的急报:
十一皇子染上了天花!
元绍阴沉着脸翻动案上的奏折。围场离京城不远——当然,这个不远也就是跟关外比起来而已——也就不用留什么监国,京城有任何奏报都直接发往行在。足够紧急的国家大事当然是八百里加急,一般重要的奏折,就得在路上慢慢走个两三天了。
而,不知是因为宫里没有够分量的主子,还是因为太医院的级别毕竟太低,此刻把御案上堆积的奏折从头翻到尾,竟然没有关于十一皇子病况的报告!
这封急报,还是凌玉城留在玄甲卫军府的人,一天一夜换马不换人,从京城紧急送到他的面前。
他们知不知道出天花是何等大事!
即使他……即使他贵为天子,皇子皇女当中,殁于天花的,前前后后也足有七八个孩子!
“混帐东西!”
元绍恼怒地推翻了面前的小几,哗啦啦一阵乱响,案上的茶水、砚台连同几十本奏折撒了一地,御帐里伺候的太监忙不迭地跪爬过来收拾。这样混乱的景象看得元绍越发恼火,还要再拿什么泄愤,指尖一暖,却是凌玉城探身向前,轻轻地握上了他胡乱挥动的手掌。
“陛下。天花之疾非同小可,皇子身份贵重,开方下药,总得有个够分量的人做主……臣请陛下恩准,让臣回去照看朗儿。”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你在看什么?”
“看雪。”
“雪?这个季节离下雪还早,不过冰窖里还存得有冰……来人!”
一声令下,寝殿前面的中庭里,铺满了半尺厚的碎冰……
就算凌玉城没有提起想要报复,就只为了那天他看着密信,说“他还是叫我温泽”时候的那份落寞伤痛,元绍就发誓,非得替凌玉城找回这个场子不可!
(陛下您真的不是吃醋么XDDDDD)
写完了爬不上jj不能更新真哀伤……
第123章 更向鸿蒙开面目
大猎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如果是仅有的独子患病,元绍肯定想都不想就往回飞奔。当年视为掌上明珠的嫡皇子得了天花,他就抛下一切政务,寸步不离地守了那孩子十二天——只可惜那孩子究竟缘浅福薄,没能熬得过去,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但是现在太子、康王都已经成年,得了天花的只是幼子。凌玉城是个靠的住的,对小家伙也肯定会尽心,有他在,元绍就没必要丢下那些一年只能来一次的王爷族长们,让整场大猎刚开了个头就草草结束了。
“朗儿就交给你了。”元绍只沉吟片刻就下了决定:“太医院的御医由着你调,宫中御药房的所有药材也随你取用。再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报给朕知道。”
“谢陛下。臣的下属,还请陛下多多照顾了。”凌玉城起身一礼,快步走出。元绍隔着帐篷就听见他不停发令:“吹号集人,让贺留带上近身卫队跟我走,一人双马,昼夜兼程,一刻以后出发。叫杨秋跟上,安排一个小队,专门带着他赶路。留下的人由奚军统带,在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最后三天的大比也让他指挥……”
声音渐渐远去,不旋踵,高亢的号角声划破天际,四面八方马蹄如雷而来。
猎场里的玄甲卫原本有一千五百人马,其中五百人是从京城带来、凌玉城身边从不更换的近身卫队,一千人是从青州带过来的队伍,预备这次大猎完了就和京城的那一批轮调。这会儿凌玉城急着回京,只带了近身卫队就匆匆上路,大猎最后那一场九白之猎,就只能交给奚军看着办了。
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已经是夕阳西下。早有留守在京城的下属在各个城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看见丈许见方的黑色大旗裹在烟尘中飞速驰来,立刻迎上去大声报告:
“大人,十一皇子在军府养病,请大人速归!”
凌玉城眼神微微一凛,在马上点了点头,调转马头直奔军府而去。在小十一卧病的小院前翻身下马,随手提了桶井水兜头浇下,一边浇一边进了偏厢,飞快地换过衣服。院子里到处弥漫着醋炭的气息,踏进正屋,高大的架子床里团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小脸儿烧得通红通红,从额头到下巴,一串串大大小小的鼓包触目惊心,平时滴粉搓酥也似的一张小脸全然不成了样子。
“朗儿。”看也不看床头无声无息拜下的人影,凌玉城一步跨到床头,小心地握住那双同样长满痘疱的小手。小家伙愣了愣,似乎是不敢相信凌玉城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努力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父——”
一连几天的病痛煎熬、惊慌恐惧,到现在终于有了个宣泄的口子,小家伙一头扑了过来,要不是被凌玉城及时抵住,整张脸都要埋到他怀里。此刻半坐半靠在凌玉城怀里,抽抽搭搭边哭边说,不一会儿就气噎声堵,裹在身周的被面上,大朵大朵的墨绿色团花也被打湿成了黑色:
“师父,我疼……”
“师父,我痒得很……”
“师父,我好热……他们都病了,我好害怕,师父你不要走好不好……”
凌玉城坐在床头,把小徒弟滚烫的小小身躯搂在怀里,来来回回地轻轻摇晃。灯光下细细看他,脸颊通红,粉嫩的唇瓣干得开裂,脸上手上的痘疱一颗颗却是细碎,更有些隐隐发白,当下心底便是一沉。
只是这心思绝不可以在孩子面前露出一星半点,凌玉城一边想着一边轻声抚慰,没过多久,杨秋头顶上冒着腾腾热气,湿着头发冲了进来,蹲到床边给小家伙诊脉。热腾腾一碗药灌下去,小家伙眼皮不一会儿就耷拉了下来,还固执地握着凌玉城的一根手指,进了梦乡都不肯放开。
……记得这孩子还没拜他为师的时候,明明害怕,在他一喝之下却会强忍住泪水,当着他的面杖毙了多人也没有惊恐哭闹。现在长了一岁,读了书,有了伴读,学着怎么处事怎么御下,却会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
这孩子,对他是亲近依赖得多了呀。
凌玉城一直坐在床边,耐心等着小十一睡熟,听着他的呼吸声由凌乱变得均匀,才试探着悄悄抽出手指。刚一动,小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凌玉城不得不轻轻地拍抚着他,又多等了一刻钟,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正房,在东厢里杨秋对面坐下。
“朗儿的病怎么样?”
“……还好。”杨秋斟酌了一下词句,终于决定把所有的专业名词都抹掉,直入主题:“看之前的脉案和药方,开头几天给庸医耽误了,先是当伤风来治,痘出得不畅又以后又下了热药,搞得表虚里实,痘发不出来,烧也退不下去。幸好今天来的那个大夫还是个明白人,下药的路子对了,少主的底子也好,现在痘疱已经开始发出来。只要痘疱发足,后面一次高烧熬过去,就不会有事了。”
前面被庸医耽误了么……凌玉城心脏紧紧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点头:“既然这样,朗儿的病我就交给你了。要人手,要药材,要任何东西你都只管说,我只要朗儿平安无事!”
“大人放心!”
凌玉城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间。门一开,正房里就闪出一个翩然的身影,跟着凌玉城进了西厢,一声不吭地在他面前跪倒下去。
“说吧。”低头看着这个照顾了自家徒弟差不多两年、他禀过元绍指给自家下属的女官,凌玉城面沉似水,声音也不知不觉森冷了下来:
“朗儿为什么会出宫?”
“回禀大人。”红袖伏地拜了一拜,款款直起身子。凌玉城坐在上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只见她衣饰修洁,衣襟和袖口却沾着点点药渍,眼里全是血丝,眼睑下方更有浓重的黑影挥之不去,一望而知熬了至少一夜。
一眼扫过心里暗暗点头,只脸色还是没有半点松动,仍然是一片让人望而生畏的沉肃。这副脸色寻常就是心里没鬼的人都会有几分胆怯,红袖却是不闪不避地与他四目相对,眼神清澈,回答的声音也是平静而从容:
“六天前,殿下的伴读达鲁帖突发高热,经医侍看过,说是风寒,让他在家休养。五天前,殿下的伴读达斡尔突发高热,也挪出宫去休养;步铭因为发烧告假没有入宫。四天前,殿下起床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中午就发了烧,同时伴读元羌、沈泽玉都开始发烧。奴婢告知副总管急传御医诊治,御医却说,殿下不过是着了风寒。
“你跟他说了那几个伴读的事儿?”
“奴婢说了。太医却答,现在乍冷乍热,殿下和伴读们习武又勤。风寒本来就会过人,偶尔一起发烧也是常事——”
凌玉城冷冷一笑。一个人发烧是常事,三天里九个孩子病倒了五个,能叫常事?敢做出这样的诊断,太医根本不是一句庸医就能搪塞的,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然后呢?”
“奴婢不懂医术,也不知道太医说的是真是假。起初两天,殿下吃的是太医开的药,热度也稍微降了一点。第三天起热度稍退,头上脸上开始出疹子,太医才改口说那是天花。奴婢问他之前怎么不说,他振振有词道,前面看着本来就象风寒,毫无心虚胆怯的意思。奴婢看不出他方子是否妥当,但是奴婢觉得他的口气就不对——”
“所以,你没有任何证据,仅仅因为觉得不对,就自作主张,带了朗儿出宫?天花病人不能见风,你不知道,太医也没有告诉你么!”
“回大人,奴婢不敢拿殿下的性命冒险。”
“所以,带朗儿出宫也是你的主意了?”
“回禀大人,正是。太医一走,奴婢就抱着殿下到了谨身堂,所幸看守嘉明门的侍卫不敢十分阻拦,大人的侍卫又被惊动了出来接应,才让奴婢顺利出来。之后,也是奴婢说服镇守谨身堂的丁将军,带人护着殿下出宫,同时给大人传信——”
短短几句话里,已经尽可能地轻描淡写,然而当时的局势危急已经可以想见。不过她的回答和丁柏说的可不一样,不管是因为觉得自己才是被凌玉城留在京城的主事人,还是觉得作为一个大男人,让同袍的未婚妻担责任太不厚道,丁柏在信件当中口口声声表示,所有的决定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不管知不知道信里的说法,敢在他面前出头揽责……上一次他见识了这姑娘的仁善明慧,而这一回,此女的胆气和决断,更是让他刮目相看。
“我知道了。”凌玉城终于敛去眉宇间的沉肃神色,抬手示意。“你是奚军的未婚妻,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起来,坐。”
“谢大人恩典。”
红袖再拜起身,侧坐一旁。凌玉城冷眼看着她虽然略有踉跄却依然沉稳的动作,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得妻如此,真是奚军那小子的福气。”
“不敢当大人夸赞。——大人,妾身从嘉明殿出来的时候,还带了殿下这几天服药的方子和药渣,都已经交给丁将军封存。昨天请丁将军打听了一遍,跟随殿下的八个伴读,已经病倒的四个都是天花的症候,妾身求丁大人把那两个奴隶出身的孩子都接了过来。妾身擅作主张,还请大人恕罪。”
“不,你做得好。”凌玉城对这位女官的评价又高了一筹,“刚才忘了问你,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朗儿?”
“是。殿下身边,不能没有靠得住的人照顾,男人家毕竟粗心,妾身只能不避嫌疑,在外面陪着。”
“你以前出过天花?”
“没有,可是——”
“你回去休息吧。”凌玉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让丁柏的夫人给你找间净室,饭食饮水送到门口,除了来诊脉的大夫,后面半个月不要见任何人。朗儿这里,有我。”
“大人?”
“去吧。”
知道凌玉城这一回来肯定要亲自照顾弟子,也知道自己这个心腹下属的未婚妻,不适宜和凌玉城共处一室,红袖只能依言起身告退。凌玉城独个儿坐在那里发了会呆,到底起身进了正房,坐在小十一床边凝视着孩子紧蹙的纤细眉毛,时不时伸手到他额上,轻轻试一下温度有没有降低。
京城没有爆发大疫,九个孩子里倒下了五个,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事件,绝对有人刻意下手……只不过,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幕后黑手又到底是谁?
还有,他究竟,能追究到什么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 jj抽成狗神马的……
第124章 舔犊有心非饲虎
“大人,饭来了。”
两个黑衣卫士各提一个食盒推门入内,凌玉城先揭开小的那个食盒盖子,摸了摸碗边,滚烫。送饭的卫士立刻就道:“大人放心,我们照杨医官的话,小主子用的碗筷和别人的分开,用过以后上蒸笼里蒸着,拿出来再用开水浇一遍才能盛东西。小厨房里单隔出来一个灶蒸这些碗筷,两个弟兄不错眼地盯着。”
凌玉城轻轻点了点头,用干布垫着手,一碗一碗捧出饭菜,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从回来开始,凌玉城就一刻不离,亲自照顾病中的小徒弟。饭食汤药一样样递到口边,天天替他换两三次衣服,又不能洗澡,痒得实在厉害了,也只能用丝绵浸了药水一点点沾。
他身边的卫士分成两拨,没有出过天花的全都放在外围,该干什么干什么;出过天花的分班近身伺候,除了打扫房间、看着做饭熬药,也就是在凌玉城入睡的时候换一换手。几天下来,凌玉城除了趁孩子睡着的时候伏在床边打个盹,又或是在窗边的小榻上小憩片刻,竟是没有正经睡过一觉。
小家伙也乖,除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哭了两嗓子,后来哪怕是烧得再难受、药再苦,只要师父在身边就肯乖乖吃药,也不哭闹,也不抱怨。凌玉城看他这个样子更是怜爱,除了每天出去更衣洗漱、问问外面的情况,其他时候根本是寸步不离。
这时饭端进来,闻到香味,小家伙早就从枕上支起了脖子,眼巴巴地盯着凌玉城看。这副急不可耐的馋相看得凌玉城由衷一笑,悬在半空的心也多少放下来了一些:病怕三碗饭,能吃,想吃,人就不会有大碍。他一边舀了勺粥出来轻轻吹凉,一边扫视着饭菜问道:
“怎么还有虾子?”
“回大人,这是杨医官定的。医官说,刚开始出痘的时候本来就该用点发物,痘才出得顺畅。医官还说,有得吃,人才能顶得住,从出痘到痊愈里外里要一个月呢,成天稀粥白菜,别说病人,好人都受不了这么饿着。”
“师父——”
“好,吃吧。”听到菜单是杨秋点了头的,凌玉城就放下心来,把吹得微凉的粥汤喂到小十一嘴边。小家伙本来还想自己吃,可惜连手指带手背上都长了细细的痘疱,连指甲缝里都有一点一点红红的鼓起,只能乖乖的张开嘴,就着凌玉城的手一勺一勺吞咽。
上好白米煮的粥里滚了蛋花,粥面上还滴了几滴麻油,香味飘得一屋子都是。更有青翠细嫩的小青菜,盐水煮得红彤彤的虾子,小十一越吃眼睛越是闪亮,一口就是一勺,张开嘴,勺子干净得跟舔过一样。一口气吃完,他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随即羞涩地红了脸颊:
“师父,你也吃……”
“来,先把脸擦了。”凌玉城拍拍他肩头,用煮过的丝绵浸了温水给他净面,也不敢擦,只能沿着额头往下一点点沾。好容易弄干净手脸,他倾身向前,把小家伙拥在怀里搂了一搂:“乖乖歇会儿,师父吃了饭回来给你换衣服。身上痒了不要抓哦!”
“嗯!”小家伙乖乖的大力点头。
凌玉城拍拍他脊背,起身挪到小桌边,狼吞虎咽地开始扒饭。一顿饭食不知味地咽完,给小家伙擦过身换了衣服被褥,才留下两个卫士照护着他,自己去厢房沐浴更衣。洗完澡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外间,剔了剔烛芯,开始写给元绍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