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在不小心听到伯尔告白的杜弦眼中就不一样了。两人亲密如初,艾伦在被伯尔告白后甚至没有疏远对方,依旧亲密得如同一体,这分明就是艾伦已经接受伯尔的标志!
意识到这一点的杜弦心慌意乱,情急之下竟然做出了自杀以威胁艾伦接受自己的行为。
“她那时候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在学院顶楼的天台上,要是我不同意她的要求,她就会跳下去。”说这句话的时候,艾伦眉间有一丝阴郁。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为了稳住她,我说好。”
“但是她不信。”林郁直觉地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他其实能够理解杜弦的心情,她早就已经孤注一掷了,潜意识里也因为在艾伦面前太过自卑而觉得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因此即便听到了艾伦说‘好’,她也不会相信,反而会因为知道艾伦这只是为了稳住自己的策略而更加愤怒。
“对,她不信,也不信我跟伯尔没有任何关系。她叫我打电话给伯尔,让他跟我一起到她面前,然后在她面前跟伯尔分手,她才会信。伯尔知道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我们两人依言在她面前演了一出分手的戏码。”
林郁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两人这样干脆大方,杜弦应该会更加恼火,乃至于变得歇斯底里。
果然,下一秒就听艾伦继续说道:“但是她还是没信,她觉得我跟伯尔只是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戏,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那怎么办?”
电话另一头,艾伦的眼神一下子深了下去,像是悬崖底部的幽潭,没有任何波澜。半晌,他才继续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她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到底怎么开21 “!”林郁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右手差点拿不住手机。耳边艾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说出那句话的语气也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你、你怎么说?”林郁忍不住歪了歪头,做出凑得更近的姿势,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拿着的是手机,手心的汗已经把手机都弄潮了。
另一边,听到这句提心吊胆的问话的艾伦闭上了眼,脑中浮现出当日杜弦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模样。
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孩子站在天台边缘,面上已经变得完全癫狂。她像是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有多好,得意地朝伯尔递去一个轻蔑的目光,接着又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兴奋地全身发抖,大声喊道:“你做啊!只要你把他从这里推下去!哈哈!我就会下来!艾伦,你不是不爱他吗?!证明给我看!”
“伯尔上前说了句话,让她冷静下来。”艾伦的声音依旧轻缓而冷静,“但这让杜弦更加恼火,她大叫着让我按照她的要求做,把伯尔推下去,否则就会跳下去。”
林郁忽然心口一痛,他很难受。明明这一切都与艾伦和伯尔不相关,他们两个人却被杜弦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逼到这种地步,一个必须代替她而死,而另一个,必须亲手将自己的好友推下天台。
杜弦到底在想什么?!
“艾伦……我很抱歉……”林郁茫然地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他很后悔没有在那之前认识艾伦,没有在那个时候守在艾伦身边,让他不用遭受这种被人强加的折磨和痛苦——尽管就算他在艾伦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不用感到抱歉。”艾伦顿了顿,终于说出了整个故事的结局,“她在那个时候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心想要伯尔死,全身都在颤抖,大叫着让我把他推下去。之后……她一时没有站稳,从天台掉了下去……”
林郁彻底失了声,说不出话来。
耳边,*官清冷的声音依旧缓缓流淌:“杜铮恨我,他恨我当初没能救下杜弦。”
“可、可是,那是个意外,更何况如果你真的救了她,必须杀了伯尔——”林郁急着辩驳,实在是想不通这个意外为什么能被杜铮扣到艾伦头上,“而且,什么时候为了救杜弦而杀死伯尔是应该的?!”
虽然他能够理解杜铮失去亲人的悲痛,但是把这种无稽的罪名扣到艾伦头上也太过可笑了!
“杜铮估计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真正刺激到他的,是我和你在一起。”
林郁明白了。杜弦当初是因为爱上艾伦而死,艾伦不爱伯尔,不爱杜弦,若是能够继续这么冷情冷心下去,或许杜铮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虽然这么说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不食人间烟火的*官确实动心了,爱上一个小助理,还是个他从一开始就否认喜欢的男性。
这对杜铮来说,不仅仅艾伦对杜弦的否定,更是对杜弦那份爱的羞辱。
林郁甚至有些怀疑,若是可能的话,杜铮恨不得让艾伦和杜弦的牌位结婚。
“艾伦……”林郁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对杜弦,到底是怎么想的?”
杜弦那份所谓的爱,林郁并不想置喙,但是这件事,对于艾伦的伤害只怕不会小。
那边沉默了几秒,终于出声:“她是个疯子。”
林郁听出了艾伦语气中泄露出来的一丝无奈,内心颤了颤,暗暗说道:爱上你确实会让人疯狂。
得知了杜弦的事情后,林郁对于杜铮刻意的挑拨离间自然再也没有任何想法,只一心一意地准备自己手头的案子,一直到庭审的日子。
在此期间,艾琳过来骚扰了他很多次,一直给他耳提面命,一定要把最高法院给拿下,让他心力交瘁得不行,终于到了庭审的日子,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依旧是庄严肃穆的希腊式建筑,依旧是那一级级白色的大理石阶梯,林郁站在最高法院大门前,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五年前,他以*官助理的身份进入这个象征着司法体制顶端的机构,一步步靠近艾伦,为艾伦撰写案例分析,为他开庭,也被他保护,被他教导,最后在一件丑闻中从这里离开。而现在,他以苏珊案的律师身份,再次从大门进入,这一次,却不是去*官办公室,也不是去那层层的帷幕后,而是站到了庭上,正面对上那九位身着黑衣,举手投足影响着整个联邦司法的*官,用自己的话说服他们。
在最高法院的法庭上,面对着艾伦,这是他们两人最具有意义的相处方式。
早已蹲守在最高法院大门外的众多媒体在见到和苏珊一起过来的林郁时就开始兴奋了起来,数不清的话筒递到他们两人的面前。有的记者在忙不迭地朝苏珊问话,而另一些记者早已认出林郁的身份,迫不及待地将话筒递到林郁的身前。
“苏珊小姐,你认为你这次能够胜诉吗?如果胜诉的话,你会对同性婚姻合法一事说什么?”
“林先生,请问你再次接下同性婚姻相关的案件是因为斯图尔特*官阁下吗?”
“林先生,请问斯图尔特*官会因为你是本案律师而在这个案子上有所偏倚吗?”
“林先生,请问你有信心胜诉吗?”
……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狂轰乱炸地朝林郁和苏珊砸过来,早已熟悉这些媒体做派的林郁一手护着戴着墨镜的苏珊,见她没有什么想说的,便不再犹豫,另一只手拨开前面的记者和摄像机,口中说着“抱歉”,动作却不停,快步朝最高法院大门走去。等到了最后一级台阶,那些记者终于消停了下来,见司法部代表李森过来,忙一股脑儿围上去继续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林郁陪着苏珊走进法庭,周围已经坐满了前来庭审的观众。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前排除了苏珊的亲朋好友外和一些媒体记者外,还坐了几张熟面孔。
坐在最前排的几人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转过头来,正和林郁的视线对个正着。
那是格尔德和乔伊。
五年之后,再次见到他们两人,竟然是在最高法院的法庭上。
林郁接下苏珊案后,苏珊并没有向媒体宣布这件事,因此众媒体仍旧以为出庭的会是原先的那位律师,直到今天林郁现身。
见到林郁的瞬间,格尔德有些怔愣,而乔伊在片刻的惊讶后重新收起了表情,礼貌地朝林郁点了点头。
林郁想起来三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作为格林家族的继承人,他在三年前结束最高法院的实习后顺利进入了纽因州地区法院,并于同年三月份与米肖成婚。米肖在事业上给了乔伊很多的帮助,两人的关系一直和谐美满,令人钦羡。
再次见面,五年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两人已经能够平平静静地点头问好。
林郁刚准备收回目光,却见第三排一只小手兴奋地朝他挥动着,林郁惊讶地发现,自家大哥竟然也在观众席上,已经长高不少的林玦坐在林嘉身边,脸上红扑扑的,见到自己看过去,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林嘉则朝他笑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林郁跟林嘉一直有联系,前两天他告知了自家大哥这件事,没想到他竟然直接飞了过来看自己的庭审。林郁也注意到,他身边坐着的,是当年在医院看到的那个男人,只不过五年过去,他变得更加成熟了——林郁记得他叫兰斯。
自家大哥的幸福,无论如何都是会祝福的。
“肃静——”一位法警忽然出声,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上回荡着,瞬间让众人安静了下来。林郁心头一跳,抬头看向那一排座位后方,只见那硕大的黑色帷幕后面,一个个执掌整个联邦最高司法权的九位黑衣*官们依次走了出来。
伦斯特、斯万、布兰登、苏维、金顿、奥琳娜、斯科特,布莱克。
——以及,艾伦·斯图尔特。
隔着半个法庭,林郁和脸色肃穆而庄严的艾伦视线相对,他的眼皮颤了颤,奇迹似的读出了艾伦眼中传达给他的话——
林郁,请让我骄傲。
第63章
“菲尔联邦最高法院现在开庭,由威廉·伦斯特首席*官阁下主庭。所有在庭人员请肃静。上帝保佑菲尔合众国与本崇高的法庭,现在庭审开始。”
一位法官助理当庭宣布庭审开始后,伦斯特作为首席*官,简要介绍了案件的编号,接着就开始双方各三十分钟的言辞辩论环节。
代表联邦司法部上庭的是李森。
他看了坐在一旁的林郁和苏珊,接着从容地向九位端坐在扶椅上的*官问好。
“尊敬的*官阁下,请允许我,联邦司法部副部长李森,代表联邦政府作出以下陈词。”
“数百万年以来,不管是在东方文化还是在西方文化中,‘婚姻’一词都有其特有的文化内涵和历史含义,但不论是什么文化,其本质都在于——这是一男一女的结合。最初诞生的婚姻出于其最本质也最朴实的需要,那就是繁衍后代。当一个社会中发现男性和女性的结合才能保证自己族群的强大和繁衍,进而积极推进这一仪式时,婚姻的意义才被保存下来并不断向下一代传递。”
“数百万年的发展证明了,婚姻这种‘一男一女’的结合保证了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并进而催生出各种文明和进步,是族群、社会乃至国家存在的基础,这其中的核心包含了‘繁衍’这一主题。几百年前,当宪法的缔造者坐在会议桌上,商定宪法的条款时,没有人会对‘婚姻’这一定义有所怀疑。即便到了现在,在各州法律还没有对这一词汇做出定义的时候,普通人也不会对‘一男一女的结合’这一传统解释有所怀疑。”
“而在最高法院有关婚姻的所有案件中,也没有任何一例对这一传统有所否定,将其扩大为两个男性的结合,或是两个女性的结合。在以先例作为重要判决依据的联邦司法体制中,上诉方坚持要求最高院承认联邦范围内同性婚姻合法,明显是过于激进且不合情理的。”
“近几年,民意对同性婚姻合法的诉求确实有所增长,而一些州也相继出了相应法案保证同性伴侣的权益。毫无疑问,这些法案是通过州议会,也即通过立法程序而确定下来的。同样地,《保护婚姻法案》经由联邦议会通过,也是经过正当的立法程序而确定。上诉方想要以宪法中完全没有提及的条款用作攻击《保护婚姻法案》的武器对该法案进行司法审查,既没有条款基础,也没有程序基础。”
……
李森的声音并不怎么具有感染力,但他的演说却很有策略。林郁坐在上诉方的座椅上,看着他滔滔不绝地朝上方的*官们将上诉方的立场辩驳得一无是处。
李森从一开始就明确了婚姻的定义,将其限制在传统的概念中,这对于伦斯特、布莱克、斯万和苏维*官来说正合他们的心意。
布莱克*官是纯粹的宪法原旨主义,他认为*官们的任务只是原原本本地阐释宪法的条款,而非在宪法没有规定的地方做多余的添加。在这个案子中,宪法对于婚姻并没有确切的阐释,因此他和其他众位保守派法官一样,认为应该按照最高院的先例,将婚姻的定义限制在传统解释中。
之后的几段话,分别说明了最高院在以往的先例中并没有任何可以将同性婚姻视为合法的依据,而在本案中需要接受司法审查的《保护婚姻法案》是经由立法程序确定,暗示最高法院在这一点上会有越权的可能性。
旁边的苏珊似乎察觉到了林郁的走神,疑惑地看了过来。她的脸上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李森的话而显出多少悲伤的表情,林郁忽然想起了苏珊在来之前对他说的话。
“就算这个案子没有办法胜诉,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因为它至少能够成为争取同性恋者平权进程中的一步。我也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同性恋者的婚姻能够被写入法律,受到联邦法律的保护。”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料,那是他的法庭辩词。从地方法院到上诉法院,再到现在的最高法院,这个案子的点已经越来越清晰。
原先的那位律师在地区法院和上诉法院坚定地将胜诉的决定性因素放到了第十四条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上,并也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呈交到最高法院调卷池的那些文件也很明显地列出了这一点。
对于这几位*官的倾向,林郁早已一清二楚,之前那四位保守派*官的态度很好判断,至于苏维,当初他在艾伦的案子上当庭倒戈,是否有同情同性恋者的原因在里面林郁并不清楚,但是苏珊案所涉及和动摇的东西,将比那个案子重要得多,在秉承司法克制主义的苏维那里,这个案子是绝对不可能胜诉的,因为一旦通过了,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政治动荡,用他的话来说——“未经选民选举的*官跳过民主进程决定了整个联邦的法律,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剩下的五名*官中,斯科特是由史蒂夫总统提名任命的自由派,因此没有什么悬念,他会站在合法这一边,布兰登是最高法院自由派的领袖,他也会支持同性婚姻合法,金顿和艾伦,他们两人针对此案的立场也很好看出来,决定性的一票则在奥琳娜手中。
奥琳娜在这几年的众多案件中所表现出来的司法立场并不怎么清晰,这位严谨细致的女性给人的感觉总是捉摸不定,让人很难猜测她所坚守的分界线到底在什么地方。
林郁翻到资料的最后,这是他昨天刚加上去的内容,希望能够对奥琳娜*官有所影响。
三十分钟很快过去,李森的发言被布兰登*官打断过几次,布兰登*官向李森提出了几个问题,其中一个就是如何解释新城州对同性婚姻的态度,如果按照传统婚姻定义来说,新城州的法案是否应该上升到最高法院进行司法审查。
这个问题略有些尖锐,直接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李森应当也是做过准备,以联邦应尊重州宪法这句话回答,但这个回复又引起了金顿的质疑:“既然联邦应当遵守州对于婚姻的法律,那么联邦在本案中为何不能退还上诉人的遗产税?”
李森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回答,而是谨慎小心地将皮球重新踢到了最高法院:“所以这就是本案的关键所在。既然是由联邦的议会所制定的法案,且在联邦层面影响各州诸多相关法律,联邦国税局作为联邦机构,自然只能够按照该法案来执行。”
这个回答避开了核心问题,反而倒置了因果,潜台词是,若是最高法院判定该法案违宪,那么国税局也只能退下,但此刻庭上所摆放的问题正是该法案是否违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