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也完全没错。
这不是一个下等人——如果人有上中下等的话。
“所以,什么事?”韩伟又问了一遍,这次他有些不耐烦了,憋着一口烟,冲着路七吐了出去。
“想知道你们当年的事情,我觉得孔舒安她……太奇怪了。”
不是奇怪,而是专|制、独|裁、暴虐、自我中心。也许这是滔天的权势带给她的,但,路七总觉得,说不定跟韩伟有关系。
或者说,跟他们俩分开的原因有关。
韩伟嗤笑一声,说:“正常得很,她一直就是这样。”
☆、新出路
所谓的“她以前就这样”,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韩伟跟孔舒安,是高中认识的。那时候孔方的生意已经做起来了, 但还没像现在这样一家独大。
有钱人家都到同样的顶尖学校里上学, 为了一个体面的升学率,这种学校也会招收普通家庭的孩子,当然, 择优。韩伟就是这样进去的。
他跟孔舒安读一个班,前后桌。上课传传纸条, 抄抄答案什么的, 有了一点朦胧的爱恋。后来孔舒安跟老师说想要换座位,韩伟就被“提拔”了一排,跟孔舒安一块儿了。
蛇送上苹果,两人终于跨越了最后一步,也确认了男女关系。孔舒安决定告诉家里, 非他不嫁。
孔方兄宠孩子, 四十年后还是如此,四十年前就更厉害了。孔方说可以,说你带他来见我, 说你要小心他图你钱。
这本来是一出校园恋爱轻喜剧,可惜的是,韩伟父亲那时候得了重症,需要钱。
钱啊,多么重要的东西……
韩伟母亲知道他有个有钱的女朋友,催他找女朋友要钱。他的母亲没有文化,鼠目寸光,势利刻薄。要不是孔舒安恰巧比较有钱,可能早就阻止韩伟跟她来往了了——她家韩伟可是要考大学的人。
韩伟不愿意,而这时候,孔方带着妻子出现在了他面前,扔给他一百万,说:离开我女儿,我女儿要跟别家公子订婚了。
韩伟当然不干,但那个“别家公子”比自己优秀得多。
孔舒安不知道背后的事情,依然快活幸福地生活。
可韩伟父亲的病太急了,的确需要钱。韩伟被“孝”字大山压到无路可走,终于忍不住,找孔舒安借钱。三十万,数目不小。
他不想接受孔方的遣散费,想跟孔舒安好好奔事业,因此说了一个小于遣散费的数字,心想日后这钱一定会还。
可孔方种在孔舒安心里的怀疑的种子发了芽,孔舒安把他从床上踹下去,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连退学通知都是邮寄到他家的。
然后,韩伟的父亲死了,韩伟没了学业,转行干什么都干不久,总会有莫名其妙的“大人物”向老板施压辞退他。
再后来,孔方出现在韩伟面前,说对不起,说我给你工作,说你是个好孩子。说,他把事情告诉了孔舒安,可孔舒安还是一意孤行;说孔舒安把那个“别人家”给吞并了。
韩伟恨死孔舒安了,但有什么办法呢,连个谋生手段都没有,只好接受了孔方的工作,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来找茬了。
一干就是二十年。
这个故事听得路七无限感慨。
她不知道在韩伟的视角里,记忆有没有美化他自己的行为,但出于对现在的韩伟的观感,她相信他。
至少没有在数字和事情的先后关系上作假。
不由得再一次感慨,孔舒安从小到大还真是跟小公主似的,什么都要由着她的意思来。有了一点点怀疑,就不听别人解释,说分手就分手,说退学就退学。
从故事里看来,孔舒安应该还挺喜欢韩伟的,都这样不留余地……不过是借钱而已……
更有甚至,孔方告诉了她事情全貌,她也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她有些同情韩伟,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韩伟抽了一口烟,问她:“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想法?”
“对不起。”第一句话却是这个,“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韩伟就笑了一下,说:“你是我的女儿,问这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看起来你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还挺懂事的。”
路七就沉默了。
她本来想着让韩伟出面解决这个陈年疙瘩,说不定会对自己的事情有帮助。
她犹豫了一下,说:“如果现在让你见孔舒安的话,你想对她说什么?”
“哼,”韩伟冷哼一声,说:“我不想见她。”
路七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韩伟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面的灰尘,说:“我电话号码是13XXXXXXXXX,有什么事情跟我打电话吧,虽然当爹的混得差,帮不了什么。你跟你朋友走吧,也不用专门找人查我。”
路七连忙把号码记下来。
韩伟见她记住的号码没错,就自顾自走了。
路七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大声问:“你想要换工作吗!想要继续学习吗!”
韩伟的脚步停顿片刻,最后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说:“你小心孔舒安,过年给我送酒的,不止你那位‘朋友’。”
路七若有所思。
一回到私家侦探的小面包车上,言林就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私家侦探则是露出了一个值得玩味的神情,说:“你爹人还不错。”
路七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她上了车,搂着言林说:“我们可能还要再苦一阵子。”
言林乖巧地摇了摇头,说:“没关系呀,实在不行就去卖红薯嘛。”
私家侦探看她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发动车子启程回京。
.
路七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本以为见到亲生父亲之后,就算不能立刻让孔舒安理解她们,也能找到孔舒安的弱点。
但与韩伟详谈之后,除了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孔舒安的不可理喻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而这时,罗素的电影项目仍然被搁置。
殷虞在征求过方清怡的意见之后,给罗素提了一个建议:电影可以先拍着。孔舒安那边压着就压着,让她压。
殷虞经历过相当长时间的封杀,其面对的组织比一个区区娱乐公司要大得多,那可是国家机器,不让她拿摄像机的。但据殷虞自己所说,其实那阵子是她创作欲望最强烈,创作数量也最多的时期。她本来打算等着期限过去就放出来,可期限过了,她又觉得自己导得一般,尘封了。
她手上有一大批不图酬劳的优秀工作人员,要是罗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借给他。
至于演员……两位主演随时OK。看在罗素名字的份上,也总有别的人愿意过来。
这个办法说完之后,罗素沉思片刻,最后无奈道:“没想到,我来中国拍电影而已,还需要偷偷的……”
殷虞说:“干不干?”
罗素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个片子我筹备了非常久,花费了很多心血,我不想让它在有缺陷的条件下拍出来。而且这是一个需要大量特效的科幻片,没有一个靠谱的团队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我有钱,只是对中国不熟悉而已。”
罗素说:“现在有一个选择,找别的公司合作,然后付违约金。中国这么大,不可能只手遮天。”
这是罗素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在中国的新年期间,他也一直在为自己的作品考虑着,最后决定,不能亏待作品,不能让它在束手束脚的环境下诞生。
“实在不行,哪怕我立刻在中国成立一个公司都没有问题。我的电影值得更好的。”
听完罗素的话,殷虞沉默了。她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罗素对于作品的执念。最后她笑了笑,说:“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我之前提到的不求酬劳的人们,专业素养非常棒。”
罗素颔首。
罗素征集了两位女主角的关于延期出演的意见,两人当然说好。
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一方面跟孔舒安说毁约的事情,另一方面,一个小的、靠谱的小组正在组建中。没有工作的路七和言林成了打杂的,为了罗素的事情忙里忙外。
转机发生在某一个下午,言林的手机突然欢乐地跳动起来,上面是一个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名字:陆凝晖。
最初见到陆凝晖,还是V&K的代言呢。那时候言林还被攥在李桃手上,路七也是偶尔想要报恩,才想起来“言林”这个名字。
那次合作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跟陆凝晖接触了。现在一年都快过去了,对方突然打电话过来,是要干什么?
言林接了起来,入耳的是熟悉而非常有特点的烟嗓:“言林,听说你最近的工作是拍电影,可出于某种原因,没办法开工?”
言林瞬间觉得很囧。
自己这么惨是一回事,可没想到会传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耳里——哦,她绝对不是说陆凝晖是奇奇怪怪的人,只是,时尚圈跟电影圈隔得还挺远的,她跟陆凝晖也没有私交,对方打电话过来慰问,这件事情实在是有点奇怪。
她想起来,开过年后,自己的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全都来自关系交好的老同学。
“呃……是这样……谢谢陆小姐关心。”言林说。
陆凝晖下一句话立马跟了上来:“那罗素跟星娱不合也是真的?罗素在找‘接盘侠’?”
最初,言林对“接盘侠”这个词感到不解,她觉得它跟陆凝晖不太般配。但下一秒她就领悟了什么……
“您是说……”
陆凝晖很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V&K总部有个控股的电影公司,很小,但野心十足。如果罗素先生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掌控
“什么?解约?!”孔舒安听到这话的时候,雷霆大怒。
项目负责人大气不敢出,最开始接到这案子的时候他还挺高兴来着, 现在看来就是个烫手山芋啊!年前才训了一顿, 年后又训一顿。
不过,孔公主不是仅仅入股本公司吗?最初只是给了一笔钱买股权、买路七的执行顾问的职务,现在却事事亲力亲为……都是因为路七跑了吧, 那传说的就是真的了?
“罗素怎么说的?”孔舒安将烟头捻灭,问。
声音将项目负责人从遐想里唤醒, 他连忙说:“罗素导演说, 违约金他会照付,看上去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知道接手的是哪家吗?”
没有转圜余地,拖到现在,那就是说已经找好下家啰。敢接手这个项目的是谁,不想在国内混下去了吗?
“是……V&K下属分公司, 最近刚成立的一个影视公司……V&K全资, 还没上市……”
孔舒安沉默,转笔。
V&K成立影视公司的事情她一直知道,但一直没有作品, 她也就没当回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想到第一个作品,竟然会是这个……
她自己身上穿得就是V&K熟女品牌的高定,对这个公司还存着些许尊重的心理。
“那,怎么回应……”项目负责人见她一直沉默,忍不住问道。
“那就毁约吧,白拿钱还不好吗。”孔舒安说。
没有V&K,也会有别的公司。合约要双方同意,但毁约是一个人的事情。罗素决定解约赔钱,自己还能阻止不成?倒是路七,人脉还不浅啊……
项目负责人得了指令,一边哀叹着自己失掉的项目奖金,一边退了出去。
孔舒安烦躁地抽了一根烟,紧接着却接到了一个私人电话。
“嗯,什么事?”
“什么?!他们去找韩伟了?!”
孔舒安声调突然变高,手握成拳头,将已经点燃的烟攥进手里。察觉到疼痛松开的时候,才发现掌心已经被烫红了。
“……你什么都别做,我来处理。”
挂掉电话,孔舒安焦躁不堪地揉了揉眉心,最后恨恨道:“路!七!”
.
陆凝晖作风凌厉利落,这早已在第一次合作的时候见识到了。
虽说陆凝晖只负责中国分部的时装品牌,但是牵线起来也很快。那个电话过去没多久,相关人员就已经坐在一张桌子上开会了。
那位影视分公司的CEO相当看重这次合作,亲自来洽谈。会上他问罗素:“跟上一个公司解约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罗素就笑:“两个女主演的片酬也不是小数目。”
是的,在陆凝晖打来电话的时候,路七和言林就已经决定了不要片酬。因为这事儿对罗素来说,就是无妄之灾,有什么理由让对方承受这一部分的损失呢?
可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次对资本和强权的反抗,也是斩断孽缘的方式之一。
能够出演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本身就已经是酬劳了。
CEO愣了一下,便笑了笑,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既然人家已经谈妥了,不需要自己公司出钱,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了吧。
路七和言林并没有参与这次会议,而是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没有了收入来源,也不能坐吃山空。言林现在正在偷偷地接一些小到孔舒安都没兴趣去管的活儿。好在言林人缘不错,大学期间认识不少师兄师姐和同级,大家竟然也还纷纷给出帮助。
这群人里,最让言林感动的就是白澄了。原著小说抄袭事件过后快半年了,大众渐渐地遗忘了这件事情,白澄的事业也走上了正轨,难得地拿到了许多正常的片约。捡着一些没被孔舒安管那么死的角色,她会借口自己忙,然后给导演和制片人推荐言林。
言林心里知道对方的好意,感动的同时也不敢接受,直说不要。
谁知白澄看得挺开的,“《囿于宫闱》那案子马上要开庭了,我预感我马上要把挖出来鞭尸了,暂时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你去吧去吧,有人对付你,你就要活得比以前更好!没了公司依仗算什么,混出来同样不是事儿!”
白澄这帮法,踩在非常微妙的界限上,一不小心就会混得同样被封杀的地步,因为她还在孔舒安手下。言林给她说这个,白澄则胸有成竹:“我相信我的眼光,这封杀,说不定马上就结束了。”
“……”
.
而路七最近则是在联系周文强。
她答应了言杉杉,要给找央视的实习,这话说到就得做到。因此一回到北京,路七就联系了周文强。
不过老人家在老家养生,正月十五过完才回到北京。回到北京之后,第一顿饭就是跟路七吃的。
“人老了,就盼着哪天去见阎王。要是能死在自己床上就最好了,所以一点儿也不想工作。”周文强说。
“这哪里的话,周老身体硬朗着呢。”路七说。
“哈哈,不说这个了。你终于想通,想要我的帮助了吗?班子刚刚组成,还在找导演。你要是来干,把你那小姑娘带进组也可以。”周文强说。
“您猜错啦,我今天不是来求这个的。我呀,”路七笑了一下,“是来替我家妹妹求一个央视实习的。几套,什么节目都可以,她就是想感受一下。”
周文强反而愣了一下,反问道:“我的人情很贵重的,你不拿来走出困境,就找个实习?”
“那是我妹妹。”路七笑,神色之中完全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情绪。
周文强将担心放回肚子里,猜测对方大概还没被逼到绝境,那也轮不到自己多说什么了。他笑了笑,说:“行,把小妹妹联系方式给我,我找人联系她。”
路七将言杉杉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给了对方,对方记下之后一个劲地瞅她。
路七莫名其妙,说:“怎么了,电话号码我少报了一个数字么?”
周文强说:“妹妹,‘言’,杉杉,哈。”笑得跟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似的。
路七面不改色,“对,言林妹妹,也是我妹妹。”
……
路七万万想不到,与周文强见完面之后出茶馆,竟然能遇到孔舒安。
那时候孔舒安开着她那辆骚紫色的车子,抱着一个模特模样的小伙子亲亲抱抱,喝得酩酊大醉。代驾同那小伙子一块儿把她往车里搬,两个大男人一块儿都抵挡不住她的挣扎。
路七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刚要拔腿离开的时候,被孔舒安叫住了。
“路七。”
路七回过头,看见孔舒安从车子后座站了起来,朝自己走了过来。
看那眼神,完全没醉。也是,茶馆而已,哪里提供能够醉人的酒呢?看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路七看了一边的小男模一眼,长手长脚,模样周正,身材壮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