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毫无防备、滚滚而来的石木,刚刚还在庆幸着扳回一成的楚军脸色一下子变了。
倒也不是说这石木有多大,事实上最大的石头也才及膝, 而且这也不是多倾斜的斜坡, 能造成的伤害更是小了。步兵纷纷避道两侧, 毫发无伤,骑兵反倒有几个倒霉的, 避让不及时被石头砸了马腿,人被掀下马来,还没起身又被石头给砸了。
不过伤情都不严重, 还没摔下来那一跤厉害, 真正打击到的是士气。
原本后头的楚军听闻秦军攻城之势难以抵挡,吊桥被毁, 秦军快要破城而入,都在城门后驾好了弓箭,只待秦军一入城, 就一举歼灭, 然后趁势出城反攻。
但谁知秦军早有了准备, 也就那么几个没躲好的被扎到了,余下的安然等楚军的攻击完,放出滚石打乱了正准备出击的楚军。
项燕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小辈身上吃了个闷亏,若是再算上他险些被诓去了颖水那回,这都是第二回了。
他看了眼门口那石板壕桥,便想起了传说中秦国可以用来制石的水泥和混凝土,这名字也是古怪,但是效果却令天下人侧目。
先王在世时多番让昌平君打探秘方,美人金玉不知投了多少,也才只知道是混合沙、水和灰,可这连那些修造城墙的民夫都知道,那灰是怎么来的却是瞒得紧,气得最后各国都不了了之。
是了,那秘方各个国家都在垂涎,结果全都是空手而归,白叫秦国捞了不知道多少金。
项燕肯定昨日秦军还没这些石头,原还当什么一夜成石是夸大了,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虽然脑中思绪百转千回,不过实际上也只是须臾间的事情罢了。
但这位老将军却是牢牢地记住了叶煜那张过于艳丽的面容,能让他吃两次亏的人可是罕见。
紧接着,他一甩缰绳,手持长剑,向前冲去,他身后的楚军也紧随其后。
敌人都打进门来了,自然要将其赶出去。
刚才秦军接连的动作的确是压了楚军的士气不假,可项燕立刻带着他身后的兵进入战斗,也让因为刚才之事对楚军产生的负面影响没了酝酿发酵的机会。
放出滚石之后,那些原本破城门的士兵就立刻后撤,后头也早有士兵接应着摆下防御用的扎马木栏,冲撞车也准备就绪,就在项燕动的那一刻直直冲去,那犹如多宝格的直板上全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尖锐利器。
而边上的城墙上也早已驾好了云梯,有几个身手了得的已经上了城墙,和守卫厮杀起来。
项燕先前不出来,现在却出来了,叶煜怎么能让他如愿?
他也拔出了腰间湛卢,带着大军直接压上。
上蔡的城门其实算大了,但此时却也显得无比窄小,毕竟再大的城门也没办法让数万的楚军一下子出来,城门的宽度不允许,叶煜建造的石板壕桥的宽度也不允许。
叶煜如今就是等着老鼠从洞里出来的猫,出来一只杀一只,楚军完全陷入被动状态。
纵然项燕身后先出来的是一支精兵,能以一敌十,可是攻击他们的秦军是出来的楚军十倍还多,更多的楚军还城里无用武之地。
这时候,城墙上的守兵倒是有些优势,有将领注意到这一点,带人上了城墙。
但等他们就位,迎接他们的又是秦军无尽的石头。
项燕一击肘击,打退身后一个想要偷袭的秦兵,又在他反应之前将宝剑插入他的胸膛。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这些冲着他首级扑上来的小兵。
尽管他已经老了,可却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年轻将领,杀了半天好似也不累,甚至一直在前进,试图冲破叶煜的包围圈。
作为主帅,朝着叶煜攻来的楚兵也是不少,他同项燕一样身边的敌兵不曾减少过。
耳边又是石头攻城的声音,又是兵器相碰的声音,更有不曾间断过的厮杀声,此时的战场和先前那肃穆的情形全然不同。
在马下的尸体逐渐增加的时候,作为主帅的叶煜和项燕距离也越来越近。
若他们是同一军,或许能形成一幅背靠背并肩作战的景象,然而事实截然相反,这两个眼中厉色的将军很快就遇到了一起。
然后,攻击!
金色的铜制宝剑与漆黑的湛卢相持,叶煜的眉头因为使力而皱了起来,项燕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两剑交接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暗暗使力的手却并未因此而放弃。
久经沙场,项燕的目光也也成了无形的兵器,若是与之对视,必然会因为他的戾气而退缩。
叶煜近距离对上他的双眼时也是为之一震,以他的心性还不至于退缩,但是只是这一瞬的疏漏就险些验证了目光也能杀人。
宝剑悬停在他鼻尖前一点点,这可不是因为项燕手下留情,而是他堪堪抵挡住的结果。
擦得发亮的剑身照出了他的身影,其形势好似要将他劈成两半,叶煜双手微颤,却是死死地握着剑柄,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刚才慢了几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项燕握剑的双手再度使力,却发现没办法前进半点,只好瞬间撤剑,欲在叶煜身形不稳之时再攻。
叶煜也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在项燕撤力后自己并没有收手,而是顺着刚才抵御是用的那股力道,狠狠冲项燕挥去!
两人再次战作一团,身下战马也随着主人在原地兜了几个圈,步伐有时极快,眨眼间就从东边转到了西边,有时又像是陷入僵持般缓慢。
原本那些前赴后继的敌兵现在也没再出现了他们身边了,好似有个真空圈。不过边上的战斗依旧激烈无比。
以项燕的能力,无怪乎他能百战百胜,交手之时叶煜都几番险些落马,这是他从戎多年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
顶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他又聚精会神地应付着老将项燕,几次生死一线,不多时,他已是汗如雨下,唯有目光没有半分动摇。
项燕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将领十分棘手,他觉得如果自己再年轻几十岁大概能将叶煜斩于马下,只可惜在他现在没能第一时间取了叶煜首级,屡屡被避开杀招之后,就更难办到这一点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多久,似是过了几百回合,才在一声宝剑碰撞后,身下战马如心有灵犀,纷纷携着主人后退了几步。
余光快速扫了扫战场,周围已是遍地尸骸,除了项燕和零星的几个将领,其他楚军已经渐渐被逼退了。
只因从刚才在附近的那些楚将都还在,项燕在激战之时才未注意到这一点,此时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叶煜却是一副越战越勇的样子,双眼熠熠生辉,好似还能再战个几百回合。
不过项燕却无法再奉陪他了,他四下里望了望,知道转机已经被叶煜拦截,就算再战下去也只是让楚军一个个消耗光罢了。
“回城!”他拽了拽缰绳,替几个陷入苦战的手下斩尽敌兵,不再做无谓的损耗,一起退了回去,关上了被修好的城门。
此时叶煜才稍稍放松下来,空出一只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有的汗水被睫毛阻挡着,眨眨眼睛就落了下来。
“将军,不继续追击么?”同样参与了此次战役地章邯说道。
叶煜摇摇头,亦是意犹未尽地叹息一声,解释道:“项燕大军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也没有投降的打算,我们不过是仗着主动的优势才略占了上风,若是此时强行入城,那就要形势颠倒了。”
章邯看着战场上的情形,颇为遗憾。
虽然没有下令追击,但是叶煜却选择了围城。
他回到了营帐后,也是酣战了一场的乐叔等人也回来了。
“一切如你所料,其他城门果然军队打算出来,但都被我们封死了。”乐叔说完后,坐下大口地饮着寡淡的酒水。
这就是项燕的转机之一,正城门被堵,那就从其他城门出来,其他城门就算被堵想来也比正门容易突破。只可惜叶煜让人围堵着不说,还砸了吊桥,又不搭石板壕桥,让那些人想出来都不成。
也是多亏了护城河的福,他们甚至都难以用沙土石块垫出来,唯有从里面搭木壕桥。
然而和正门一样,秦军就守在洞口逮老鼠呢,木壕桥根本经不起折腾,里头想出动大一点的冲撞车开道都不行。
之所以说让兵从里面出来是转机之一,那是因为叶煜相信项燕不可能没有布置陷阱,先前那么多出不来的兵难道堵在后面没事干了?
反正也是不会走到瓮里去的,更何况进去了也赢不了。
蒙恬好奇道:“将军到底打算如何攻下上蔡呢?项燕此人可不像是会投降的。”他也不觉得叶煜会打消耗战、拼粮草,因为秦军的郑国渠还没收获成果,相比楚国,秦国的粮草只够堪堪支撑,消耗不起。
王贲在他边上道:“待拿了项燕人头,他的部下如何不投降?”
蒙武静静坐着,似是思索了一会儿道:“将军是想将他们全部引出来吧。”
“对。”叶煜点点头道。
这却是与他今日所为相悖,闹得几人都一头雾水,就是蒙武也是跟着蒙骜久了才能猜出一二来。
叶煜盯着不够详细的楚国地图看着,也持起酒樽一饮而尽。
他可不是白做工的人。
第一百二十章 围城上蔡楚迁都
大家各说了一下各自的消息后,就很快散了,毕竟刚才的攻城耗神耗力, 就是不休息也得擦洗一番。
叶煜让人抬了水进来, 先是简单清洗一遍身体后, 穿着一件宽松的单衣,开始给自己上药。
他跟项燕打的时候都险象环生了, 自然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不过并不严重,只是几道口子,并不影响行动, 就是汗水碰上去略微有点痛。
也幸好他的铜甲护得周全, 虽然项燕一直是往没护住的地方攻击,但是他人躲不开, 稍调整姿势让剑锋落在护甲上还是可以的。
区区小伤口,也不在什么麻烦的地方,他自己一个人轻车熟路地就就搞定了。
左右暂时他也不需要出帐, 只在里衣外穿了件衣服就往几案后一坐, 给自己的部署查缺补漏去了。
他先前诈项燕去颖水的时候, 曾把大军暂时停留在襄城,并且为了迷惑楚军,除本身的大军去了鲁阳之外,还分出了一股去向阳翟。
去向阳翟的军队不像寻常诈计中那般只有几千人,其实足足有几万人,否则根本迷惑不了楚军多久,更无法进行他其他的准备。
只不过这数万人却不是从他三十万大军里出,而是襄城的兵。
除此之外,在经过鲁阳、整顿军纪的时候,他再度分兵了。十万人过了鲁关入了宛城,由他一直信任的几位偏将,甚至包括了他的大弟子李由等人率领,合入到南阳郡的军队里。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棠溪遇袭的时候敌将会怀疑是宛城的兵,因为南阳郡的确有调兵的迹象,和阳翟一样。
当然,他抽出十万人来不是为了制造一个这样的错觉,他向来是个喜欢一箭多雕的人,迷惑楚军不过是其一罢了。
他开始是打算让南阳郡合军十多万顺淮水东行,相比起看似安全实则关卡重重的颖水,淮水才是真正的平顺。
它的源头从南阳郡桐柏山起,一直往东走,在和颖水交汇处附近就是寿春,南边是大别山,一路上只两个和棠溪差不多大小的城邑,路线曲折,非常适合潜行。
而他抽出来的十万人多半是不善水的旱鸭子,正好借此让宛城的将领给操练一番。故而才只点了偏将,没让王贲他们去,不然压着人家一头也不好办。再说了只有两场小战,不必大材小用。
他想着拿下上蔡,这一片就算是掌控住了,另一边将淮水路过的两个城邑也悄无声息地拿下,两军汇合一起往东行。
到时候任谁都以为打完了上蔡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平舆,却不知他不走寻常路,根本没打算一个个去攻占这些城邑,而是直奔寿春上面的巨阳去。
不过这都是他原先的打算,这都得建立在项燕被引走,上蔡能很快拿下来的基础上。
项燕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也不至于让他的部署全部无效。
在从乐叔和蒙恬口中得知项燕可能没有中计之后,叶煜就立刻拦截了快要送出去的指令,换了新的部署。
有项燕在他这边和淮水是难汇合了,时间也对不上,所以他只能放弃,同样地也放弃了从那条路避开寿春直攻巨阳的打算,转而让那一军直接去寿春。
之后,秦军继续围城。围城在攻城战中是很常见的一种办法,只是很多人都怀疑秦军真的有那么多粮草和楚军耗吗?
不管有没有,反正“上蔡城门?0 黄疲鼐С牵钛嗖怀觥钡南⑹谴顺鋈ァ?br /> 又不知是从何而起,反正楚国的都城巨阳城内都传着项燕兵败不出流言。
当然,这种流言刚刚传起来的时候不会有人相信,在楚国百姓心里,项燕的神往可比楚王负刍都要高。
但那一战传得极为详尽,秦国的水泥和混凝土都用来修造城墙了自然不是什么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水泥一向被穿得神乎其神,一夜成石那是纪实版,外头传的可还有什么一夜成城的,如此,楚国的百姓听闻叶煜是靠着水泥攻破了上蔡,反倒相信了流言所说。
这一信,流言自是在巨阳内风风火火地传播了起来,甚至都传到了宫中的楚王耳中。
楚王听了这流言,心中也惶惶起来,因为上蔡被封死,项燕的战报一直都没有传出来,他乍然听了这详尽的流言,倒比百姓信得还快。
“这可如何是好?”楚王唤来自己的近臣问道。
近臣想了想道:“上蔡还未被攻下,也就是说项将军还为大败,大王不必如此焦虑。”
楚王完全考虑不到这些,他只想起了春申君叛乱时的动荡,觉得秦军要是攻过来他不会有好果子吃,“若是等到他大败了,还有谁能抵挡得住秦军?我还听说有秦军从岸门来了,项燕被困,如何拦得住?”
倘若楚考烈王教导过他一二,负刍肯定不会这么窝囊无用,但他继位的时候连太子都不是,要不是当时局势混乱,宗室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公子,根本轮不到他继位。
他的近臣也不是什么朝堂上那些忧国忧民的重臣,只是得了个从龙之功一步登天的家伙。
近臣不是很清楚上蔡的情况,他见楚王如此考虑,真以为是项燕快败,也跟着想办法,“臣听闻先前项将军分兵十五万在陈邑,不如大王让这些人去支援他?”
楚王连连摇头,“岸门那边也有秦军要打下来,若是没有这些兵,秦军就要直取巨阳了!”
近臣想想也是,又道:“楚国应当还剩下十多万的兵,大王不妨将这些兵全都聚集在一起保护巨阳?”
楚王先是点头,接着又摇起了头,“秦军三十万,项燕都挡不住,区区十几万兵能挡多久?再说了秦军还有那水泥呢!”
水泥之事出来是在楚考烈王时,当时还是个小透明的负刍了解不多,只知道当时楚国花了很大代价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不仅能造城墙,还能攻城,是个极厉害的东西。
近臣这一回思索的时间更长了,他踌躇许久道:“要不……向秦国求和?”
楚王双眼一亮,“对了,求和!”因为先前战事都有项燕做主,他都忘了还可以求和了。
他采纳了这个建议,第二天就在朝会上提了。
楚国的朝政因为诸多动荡如今混乱的很,平时有项燕等人镇压着还好,现在项燕兵败被困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又没有战报澄清,剩下几个老臣的话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于是没过多久,楚国的求和书就呈到了嬴政的几案上。
其实如果换个别的将领,楚国必不会如此慌乱,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替楚国打败反贼、打跑魏国的项燕早已成了顶梁柱,现在顶梁柱快倒了,一时间自然是人人自危起来。
嬴政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就不屑地放到了一边,就算那帛书上写着楚国愿意割让上蔡一带的十座城池也没有让他动心。
若是秦国所求只是十座城池,哪里会派出三十万大军?
先前叶煜来战报的时候可是形势大好,这求和书就算是放到朝堂上讨论也没有人会动心。
不过秦国也没有立刻回复楚国,而是当做没收到一样,照样该干嘛干嘛,昌平君几次在朝会上提起都被人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