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凌厉的敲门声!
握草!
☆、都是你
虽然最后夜黎给舒格掩了黑色的长风衣,云卿一眼却还是认出了他,手上的那块腕表,舒格从不摘下。
八月刚过,锦市的秋天今年来得有些早,只一场秋雨便觉得格外凉。
云卿没去管舒格在不在,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只要手边有事,便不会有闲暇去想起揪心的心事。可忙起来,心还是空的。同事们都无比的自觉,像是知道那是他的伤疤,绝口不再提徐子航。
刚上手的单子还在核实中,下班意外的准时了些。
云卿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户外的风景了,灰色的天,暗沉沉的云,可改变不了的是来来回回的人。
人的一生大概会遇到两千九百万人,浮浮众生在无尽的人海中擦肩而过,错过了惊天动地,错过了震撼人心,错过了牵手的时机,错过了无数个拥抱,错过了那么多,可我们依旧还在错过。
我们等待最好的光阴,想要最好的爱情,追逐永久不变的真心,却迷失了自己最初始的感觉。
街角最后一家是个人迹频繁的甜品店,以前徐子航经常带着他,下班了来买一些点心。最近的奶油泡芙在做促销,比平时便宜了一半多,云卿不喜欢吃,以前吃会觉得甜的发腻,现在恐怕只会觉得苦涩。
那人总是这样,不知该说他执着还是死心眼,一心一意想要由外而内的掺入云卿的生活,可他的的确确占据了云卿全部的日常,全部的记忆,全部的视线。
我的眼里,不是没有别人,只是有了你,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服务员看着他一个人发呆,又是常客,就微笑着主动上前打了照顾:“先生,奶油泡芙今天特价哦,新出炉要不要买一些尝尝?”
云卿心里难受,酸楚的情绪蔓延至心口,低着声音说了“不用”,单薄的身影离去,仿佛再多呆一秒,那个甜品店便是人间炼狱,有你的时候,总没觉得什么不同,可没了你,才发现,身边全是你。
那人好,有多好?
云卿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又会是一场秋雨。
就像他们初见不久的秋天的那场秋雨,他结在手心里的疤已渐渐隐去了痕迹,少年的一句“喜欢你”陪了他整整十年。像极了一个梦,温暖如春,像极了一首歌,清朗瑰丽,可结局却像极了一场重生轮回,到头来,远不及生死,近不及彼此。
比死别更痛苦的便是生离,你还爱我,却转身娶了红娇娘,一年两年三年转瞬即逝,天伦之乐妻伴子闹父母微笑,你连云卿是谁都忘了吧?
那人好,却始终好不了一辈子。
那人好,却不止给了一人。
雨中你说的欢喜,我以为我不再孤独,你总不会骗我,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有阳光的温度,明朗坦诚。是啊,你不会骗我。
阿卿,如果有一天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那一刻的心慌意乱没有错,你用玩笑掩盖了真相,可我早该猜到你的眸眼里一晃而过的黯然。
可你不说,我就不认,哪怕是真相。
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斑斑点点的打湿了云卿的灰色的风衣,冷风吹起他的碎发,雨滴吹到他眼眶里,眸里氤氲着浅浅的水雾,不知是因为雨滴还是未流出的泪水。
黑色的伞挡住了风雨,在这长风袭卷的秋雨里,显得淡淡温情。
“傻瓜,再感冒了怎么办?”明明是责备的话语,却也是无限的宠溺,温柔的让云卿不敢相信。
“子航……”他咬着干白的唇瓣,颤栗的喊出他的名字,像是不确定,又像是鼓足了勇气。分手是他说的,一切都是他的决定,一开始没觉得是对的,所以最终也败得彻底。
他不擅长感情动人,他不想重蹈父母婚姻的覆辙,也不想孤身一人。
如果可以的话。
“我的阿卿。”
徐子航握着伞柄,唇角浮现安慰的微笑,他的眼底尽是流光,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温暖,只为云卿一人而倾泻,一点都不陌生,不是那个放弃了他的徐子航!
徐子航,别放弃他好不好?
温柔和放纵,便是给情人最苦涩的□□。
最无心的人,才会输的最彻底,毫无还手之力。因为无心,动了心才最可怕,不会相思的人才会相思成狂。
云卿的肩膀颤抖得厉害,单薄的身体在这风雨里显得更加羸弱,指尖的雨滴落下,他想上前给徐子航一个拥抱,就像徐子航抱他那样,情真意切,巴结讨好的微笑下,满满的真心。
“我…我……”他伸出双手,纵然局促不安,却也坚定无比,“我…想你……”
惨白纤细的手指触及徐子航脸颊,一切化为幻影,消失不见,带着那份温暖和希望。
“徐子航!”云卿哭喊出声,心口疼痛无比。
倾盆大雨如预料而至,溅落在柏油路上,朵朵水花绽放,晶莹剔透,映着黑暗中的霓光。不知何时起,也不知何时停。
“阿卿,为什么喜欢雨天?”
徐子航曾经这样问过他,那时的云卿也说不出什么来,为什么会喜欢雨天呢?
而现在大概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他给自己的雨天撑起了伞,然后就觉得再大再狂烈的风雨,也无所畏惧吧?
☆、潜意识
云家是一个没落的大家族,在云卿父辈一代已经开始走向衰败。叔叔们不才,把白道企业一点点带进了黑暗的世界,虽然也是辉煌无比,却也只是光彩一时。
云卿的父亲是家中长子,他本热爱自由喜爱出游,淡泊名利,不在乎身份地位。
爷爷愤然,逼迫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卓家千金,并把名下的股份全部转给了当时还不存在的云卿,但有个条件,必须要云卿二十岁才可继承。
可当卓小姐嫁入云家,一夜春宵,生下云卿后,云父便更加肆无忌惮,风流快活,于他而言,每一天都并无区别,只要是锁在这表面奢侈昂贵的云宅里,只要他睁眼看到的便是所谓的妻子,便没有区别。
云卿的出生,没有带给任何人快乐,只带来忌惮,叔叔们都知道,云家向来立长子长孙为继承人。
这些,他似乎小时候就很明白了。
父亲不严,母亲不慈。
“云铮,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娶我,这样很有意义吗?你每天做的这些事不觉得丢人吗!”
这些事?还能有什么事,报纸上的新闻还印着彩图,斗殴,吸毒,烂醉在大街上,被抓拍到与别的女人上床。卓均瑶失去了作为一个豪门千金该有的教养与素质,指着云卿的父亲云铮的鼻子一一质问。
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初见的云铮气宇轩昂,根本不是现在的堕落模样。
云铮靠近卓均瑶,竟笑了出来,一字一句带着攻击力:“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还苦心孤诣想攀上云家这座高峰,这本身就自不量力。”
“卓均瑶,我讨厌你,讨厌那个野种!你们毁了□□!”
卓均瑶的泪水在他身后缓缓落下,云铮你怎么能说云卿?他……明明是与你血缘最相近的人啊!
幼年的云卿不懂,习惯了父母的相处方式,也习惯了母亲越发顽逆的脾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下人的目光,那些股份与继承权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孤寂和别人对他的疏离。
母亲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终于离开了云家大宅,那是他们母子之间唯一一次冷静的对话。
“云卿,你要忍着,只要过了二十岁,你便可以拥有一切,改变现在的处境。”
“云卿,你要记得母亲……也是爱你的。”
“可我不是个好母亲,从来不是,我没指望你可以成才,也不认为你能运筹帷幄,只要你以后过得幸福就好。我遇到一个对我很好的男人,我不会回来,从此我就不再是你母亲,你就当我死了吧。”
死,阴阳相隔,不再相见,这样的字来形容这样可怜的母子关系。
再见时,父母是为了离婚。
父亲不愿意分出太多的家产给母亲,凌厉寒光的匕首直直的刺向母亲,云卿挡了上去,手背被生生的扎了个血口子,鲜血淋漓,心却被冻结,似乎不会痛一样。
他遇到了徐子航,那个废话很多的少年,那个会为他撑起伞的少年,那个给他温暖挡去阴霾的少年,那个懂顾及他感受的少年,那个会一直守护他的少年,那个小心翼翼吻他唇角的少年。
那个会亲密的叫他“阿卿”的人。
他不是青青子衿的青,而是他的阿卿。
云卿缓缓醒来,床头的闹钟时针已经指向了“10”。
“子航,怎么不叫我……”起床?
怎么能这样,他已经离开自己了啊!
压抑着的呼吸快要喘不过气来,沙发上丢着的是自己昨天换下的湿透的衣服,厨房冰冷的壁台蒙上了细细的灰尘,冰箱里的食材也很久没有更换,甚至客厅里放着自己随手拿出来又忘记放回的东西。
“哒哒哒……”整个房子里,就剩下秒针的声音。
柜子上还放着俩人的合照,徐子航的手不老实的摸着云卿的耳朵,笑得温馨。合照的相框旁放着的是一个录音机,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徐子航给他录唱的《我只在乎你》。
生日是在徐子航的舅舅家过的,收拾残局后,那人热烈的吻着他的唇,滚在床上,边吻咬他雪白的颈子边如痴如醉的喊着他的名字,阿卿阿卿的唤着他。
他心里轻颤,推搡着不愿意,不敢交出自己,一是不确定,二是怕疼。
徐子航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都带着火,最后只是亲了亲他的额头,跑出了他的房间。
他对自己的宠爱,本来就无处不在。
他对自己的珍视,从未遮掩过。
他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当初的自己会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而不敢坚定一点呢?
许是那暖阳映入他眼眸绽放的无数光彩时,云卿便也是心动的吧?可他不像徐子航,他不敢果断承认这份心悸与同性有关、与爱情有关。
明明他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对他,也是寤寐思服求之不得、倾慕已久。
同居的四年里,连潜意识都记住了他的存在,依赖,早就无处不在。
徐子航才离开他短短四天,他的生活就糟糕透了。
云卿看着座机,徐子航的号码他早已倒背如流,手指缓慢的按着免提,拨号,每一声“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喂。”
徐子航的声音依旧沉稳平静,竟让他烦躁的心情忽然冷静下来不少。
看,你不仅是他的□□,也是他的解药。云卿不知该说什么,浅色的唇瓣有些泛白,握着话筒的手指有些收紧。
徐子航知道是他,沉默许久,有些无奈,像是认输了一般,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卿。”
云卿的泪珠宛若断了线滚落,滑下面颊,不冷不热的回复:“叫我云卿。”不是的!不是的!他想喊他子航,他想说能不能不要放弃,他受不了一个人,太寂寞了。
“唉,你呀,我要去准备婚礼事宜了,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是吗……”云卿庆幸自己没有说出那样的话,稳了稳声音:“上次你说阿姨想见见我……我估摸着这么久了,我…我也…我也该去看看她,嗯想问问什么时候方便。见了也好,谁…都说不准……是不是最后一次了……你说是吗子航?”
“阿卿你怎么了,哭了?”
“怎么可能呢?”
“阿卿,对不起。”
云卿猛地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臂,眸里水色晶莹,大滴的泪珠砸在按键上,他挺讨厌自己的,可是啊,就是控制不住这种情绪。
“没事啊,我怎么会怪你呢?”
他的确从未责怪过你啊,只是在你给的回忆里艰难的活着,有些痛苦罢了。
徐子航,你究竟知不知道?
☆、别负卿
去看徐母的时候,云卿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至少他不能显得太憔悴,那岂不是太没用了?
修身的白衬衫,黑色的休闲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云卿怕冷,刚刚入秋就穿起了外套,这款卡其色的长款风衣倒也刚刚适合他,俊朗身姿,气质不凡,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视觉焦点。
云卿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眉宇之间的心烦意乱倒是如何都掩盖不去的。
第一次见徐子航母亲的时候,是大学毕业。
那一年,刚实习,开始了很多同居的第一次,那一年,大概是他和徐子航在一起最好的一年,那时候同甘共苦,每天忙的到处跑,可晚上回到家,只是一个拥抱,只是共枕而眠,都会觉得无比的贴心。
徐母徐父都不算太偏执的人,却也不算开明,复杂的目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依旧什么反对的话都没有说。
他们对徐子航的好,爱屋及乌的分给了云卿,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料到会有今天吧?云卿路过花店,想了想买了一束康乃馨。
医院是锦市最好的医院,徐子航是个很有责任心很孝顺的人,大家的选择都没有错,错的是偏见吧?
云卿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金丝眼镜架在精致的鼻梁上,偶尔的一丝清风路过他的耳畔,拂起软软的碎发,整个人就如他表现出来的淡定从容,并无异常。手里捧着一束花,惹得小护士们频频侧目,娇羞的看着他去了哪个病房。
阳光难得的好,徐子航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李筱雪在病房里陪着母亲用早餐,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他站在旁边总是觉得违心。
“妈,过段时间接您回家住吧,我和子航哥哥会好好孝敬您的。”
“阿雪啊,你真是好姑娘。”
“我以后还是您的好媳妇。”李筱雪低下头,羞红的面颊宛如云霞般美丽动人。
安静的长廊里,没什么人,两个人的距离越发的接近。
徐子航抬眸,那人是云卿,真真切切的云卿,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他还以为云卿再也不会见他了,毕竟,选择背离彼此的人是他。
他也以为,分离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一刀两断不过松了手,老死不相往来,原来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分离,并不是背道而驰,而是你选择别人的时候,你喜欢的人推了你一把。
“阿卿……”
他的声音里有惊讶,有留恋,指尖余温来不及碰到云卿的手指,就听的那人开口——
“借过。”
金色的光线在云卿脸庞上,显得那么淡漠,那么孤傲,仿佛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人,徐子航从未存在过,历历在目的十年只是一场美得让人落泪的梦罢了。
他转身进了病房,掌心被指甲掐的快破了。
“徐阿姨,好久不见。”
“是阿卿啊,”徐母脸上绽放光彩,病殃殃的脸色多了些生气,挥着手让他上前,握着他纤细的手指,目光里似乎有些泪花,“阿卿又瘦了。”
此刻,不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格外心疼。
妈,求求你,不要为难他。徐子航捂住脸,肩膀颤抖的厉害,被这般伤害,阿卿多么无辜,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压下心底对人人惊羡的云卿的好奇,没有开始就没有故事,没有故事便不会有结局,不会有这一幕。
云卿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孤傲清冷的云卿,他还是平凡忙碌、嬉皮笑脸的他,彼此生命里的路人。
“阿姨说笑了,婚期在即…您……倒也满面红光,年轻许多。”云卿的声音很轻,有些走神,他面容上带着笑意,“李小姐漂亮贤惠,真是好福气呢,阿卿就不行了,不讨人喜欢。”
说着他转过头,对李筱雪说道:“你好,我叫云卿,和徐子航…是大学同学……”
“我叫李筱雪。”李筱雪认识云卿,那封请柬便是她拜托朋友给云卿的,徐子航和云卿的事情,她也略知一二,今天见了云卿,心里更加介意了,可想不明白的是,徐妈妈居然没那么讨厌云卿!
几人简单的聊了几句,云卿睁着眼睛说着假话,敷衍了事。
有趣啊,谁家的前任能和未婚妻陪着婆婆聊的那么欢,这种场面还真是无比的尴尬呢,徐子航。
云卿出了病房,敛了笑容,长款风衣划开优美的弧度。
这就是一个转身拉开一个世界的距离吧?
“阿卿!”徐子航追了上去,他刚刚听着他们说话,心里反复的问自己该如何选择,都不想放弃,却并无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放手!”
“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