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心脏的跳动仿佛在那一瞬间出现了略微停滞的现象,似乎每一次都会因为他用这样柔软而认真的语气所叫出我的名字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愉快。我将手掌顺着他的侧脸和耳尖滑到他的脑后,把他重新带回我怀里,同时收起笑容让自己的心境稳定下来,告诉他:“杰拉德,这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种表达喜爱和依赖的方式,但对我来说,不会有比这更令我感到担忧与难以抉择的了……我的身份和正在做的这些事,足以把我们都卷入一个永远都无法逃脱的漩涡,如果你一直都像这样跟在我身边,我甚至没有办法对你保证我以后不会出任何意外,你懂我的意思吗?”
杰拉德将额头抵在我的胸口,听着我说完这些话,几乎没有思考与停顿的,就回答了我:“我不要离开你……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你很厉害,这我比谁都清楚。”我不由得再次露出一个浅笑,但却依旧无法掩盖我内心的苦涩与难以言说的怅然,“但是我们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遇见过我自己无法解决的事,你也会遇见以你的能力同样无法解决的事,我们的每一个明天都存在非常多的不确定性。”
我让他稍微抬起头看着我,语气中充满了难得的严肃与认真,“我做不到强求你离开我身边,但是我同样不希望以更加残酷的方式失去你。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才把你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彻底拉扯出来,你已经有能力独自生活下去了,不再需要我长久的庇护。我这样说,你还是希望这么做吗?”
“……我不要离开你。”他稍微起身平视着我,表情上没什么波动,但却依旧保持着平和的语气这样重复了一遍。
“我没办法对你保证我会一直都停留在你身边,杰拉德。”我叹息了一声,尽管不愿意说出这些近乎残忍的话,但却同样不愿意在他面前过多地隐藏一些什么,“你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让自己平安健康,无论以后遇见什么事,都不会把你一个人抛在身后。”
杰拉德看向我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大概也是明白了我这段话里的意思,半晌后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反正我就算想要用不告而别的方式换来你的安全,你大概也会不顾一切地追过来……我几乎对你完全无计可施啊,我凶猛的小野狼。”我用略显戏谑的语气这么说,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从我身上起来,重新坐回他床边,“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可比艾威朗要犟多了。”
杰拉德坐回床边后还依旧抓着我的一只手,用力地拽着,似乎不打算放开的样子。
我也不在意他对我那只手所造成的这点压力和疼痛,注视了他一会儿,又说:“在北部研究所里的经历非常危险,以后我们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我不清楚我们身边究竟有多少因为我们正在一步步接近他们的秘密而希望我们消失的人存在。如果出了差错,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会是嘉利米维尔,其次就是你。”
我皱起眉,和他同样疑惑的目光对视着,继续说:“因为虽然目前为止我还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你能从hlm病毒的控制中清醒过来,这绝对是一个特例。我不清楚你这个特例是本身有什么人刻意这么做的,还是只是个意外而已——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意外,那么你的存在可能就是我们潜在的敌人不希望看见的。”
“为什么?”
“谁知道呢。”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过严肃,“如果某一个人想要做成某件事,无论这件事的理由和动机是什么,只要他成功了,那么就成为了结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不让这件事的结果看起来太过糟糕。”
我抬起那只被他抓住的手,用他自己的手背堵住了他还想说些什么的嘴,“现在,你该去洗洗了。”
杰拉德往后挪动了一下身体,抓着我的手一起放下,打量了一下我的神情,点了下头。
“你放心,”我把他拉起来并且往浴室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无论事态如何,在今天晚上,都不比你现在需要清洗和休息这两件事更加重要。”
看着他走进浴室后,我才重新靠上椅背,将在喉头盘旋了一圈的叹息重新压回心底,沉默着闭上了眼,有些杂乱的思绪在我的个人私欲和所需要担负的责任间徘徊着,到最后都始终没能得出一个完美的结论。
即使我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模糊且具有不确定性,但还是没办法预料到以后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最后所做出的决定会是什么样。我舍不得丢下这个其实已经陪伴了我相当久的一段时间的小家伙,但是我却连在常人眼里如此普遍而必须的一个承诺都给不了他。
我感到心里这股侵蚀已久的酸涩正在顺着我的血液持续不断地流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贯穿了我的四肢和大脑,但却同时也带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香甜与温暖。
杰拉德重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实际上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该由我去做的事我还是要去做,在战场上我也拥有足够的能力活下来,至于以后那些我根本摸不到边角的意外与无法预料的危险,我现在考虑再多也没什么用。
我站起身将终端机放到桌上,确定衣物的口袋里没有再放着任何东西后,走到杰拉德身边摸了摸他湿软的发尾,无奈地摇了几下头,“你这个不把头发弄干的习惯可得赶紧改过来,不然对头皮表层的健康状态可不太好,现在这个天气也容易着凉。虽然你的免疫力很强,但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杰拉德看了一眼我抬手指向的干发器,点头表示答应下来,但紧接着却相当出乎我意料地抱怨了一句:“……好麻烦。”
“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坐下来,然后打开那个机器放到你的头边而已,小懒鬼。”我将外套脱下来放到一边,对于他这样犯懒的行为表达了我的态度,“我可不会再专门帮你吹头发了,自己去做。”
说完后我也没再去看他的表情,直接走进了浴室。今天发生了不少事情,我多少都感到有些疲惫,清洗也能让大脑好好放松一下,散去少量的一些疲劳。
不过杰拉德虽然在外人面前几乎连句话都懒得说,但是在我面前还是相当听话的。我重新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已经弄干了头发,并且把干发器放回了原位,坐在我的床边盯着窗外发呆。
我把桌上的一些杂物清理了一下,同样吹干头发后,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睡吧,时间也不早了。”
“我要睡这里。”
“好。”我纵容地答应了他,然后率先翻身躺上床,靠在床头刚刚侧头,就收到了他迎面而来的一个亲吻。
我没有刻意控制脸上的笑意,将他按到床头加深了这个吻。
首都那边的事情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解决,因为尼约在第二天下午就乘坐飞行器返回了基地。康纳尔多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稍微感到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跟着他一起前往了医疗所门口,顺便还能问问现在的具体情况。
尼约走下飞行器的时候表情没有显得非常凝重,甚至还透露着些轻松的情绪,大概是没碰见什么麻烦,事情的进展大概也一切顺利。
我拍了一下杰拉德的肩膀,让他站在康纳尔多的身边不用跟上来,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对尼约温和地笑道:“欢迎回来。”
尼约走下飞行器后本来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概是打算跟我们打招呼,在听见我的话之后表情却忽然凝滞起来,同时略带疑惑地往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只是看见你觉得亲切而已。我现在也算是基地的一员,你在这个基地待了这么久了,应该做点什么表示欢迎吧。”我保持着微笑,在他惊恐的注视中依旧语气平和地这么说道,“带我去练习场转转怎么样?我们好好友善地交流一下。”
第一百零九章
“我知道错了,莱欧蒂尔大人!”
在又一次被我摔打在地面上后,尼约终于忍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一般,大喊着求饶道,“大师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你了,手下留情啊!”
我们的周围或坐或站了许多刚结束了训练,正在享受清闲的休息时间的士兵。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抱着一种喜闻乐见的态度,看着尼约被我甩到地上时,甚至还相当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他们大概也是知道尼约不会因为他们这样无伤大雅的态度置气,所以一点都不收敛这些调侃般的嘲笑。
这个训练场我也是第一次来,占地面积相当大,并且分成了三层,上面两层是实地模拟训练房以及射击训练房,会在不同的时间段提供给各个小队进行训练。最下面这层则是整体近战训练场,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的大型训练或者重要事宜演讲外,一般都提供给围剿队的队员们进行个人体能的训练和强化,所以这时候才会聚集这么多人。
康纳尔多陪着杰拉德一起站在我们所在的这个训练场区域的外围,杰拉德倒还好,看着我把尼约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也没什么表情,大概是不太理解我揍他的原因。但是康纳尔多看起来明显就有些紧张,可能是在担心我下手太重,会真的伤到这个体能差到了极点的小伙子。
“这难道不是一场很正常普遍的切磋吗?”我俯视着他笑道,“虽然在基地里你一直都只是个记录员而已,没有参与这些训练和备战的必要,但是前段时间连嘉利米维尔都跟我说了,你需要一定程度上的训练。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过,更何况那些长年累月都在坚持训练的围剿队队员?”
“切磋?你这叫单方面虐待!而且什么叫连你都打不过?”尼约摆出一副仿佛我是在说笑话一般的表情,嚷道,“嘉利米维尔亲自上阵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啊,大哥!”
“他打不打得过跟我现在打不打你是两码事。”我依然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把他重新从地上拽起来,让他在我面前站好,“准备好了吗?我们继续。”
“等等!等等!”尼约站起身后就立刻摆动双手架在我们之间,警惕地盯着我,大概是因为身上被那几下重摔实在是砸得有点疼,他止不住地龇牙咧嘴着,小心翼翼地跟我谈条件,“你揍我我没话说,也没那个能力阻止你,但是你好歹告诉我一声我为什么挨揍啊!我至少也得有个知道前因后果的权利吧?”
“我心情好。”我笑着说。
“鬼才信你啊。”尼约欲哭无泪地往后退了几步,随时准备逃跑。
我看见了他的小动作,没吭声,直接一脚扫了过去,令他再次重心不稳地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怪异的痛呼。
看见他已经吃到了苦头,我本来也没打算再继续为难他,不过这时候倒是有个意料之外的人三两步跑进练习场,从那些围观的士兵中间蹭进来,拦在了尼约的面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尼约倒在地上惨兮兮的样子,略显疑惑地向我问道:“这小子是炸了你家厨房还是抢了你老婆?你揍他做什么?”
“下午好,霍华德。”我伸出手和他两手交握,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算作打了招呼,然后同样瞟了一眼在他身后慢慢爬起来,目光惊惧地盯着我的尼约,说:“我们的小信鸽厉害得很,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敢给我下套子的人,所以一时兴起,没克制住对他的好奇和亲切,交流一下近身搏斗的技术而已。”
“你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霍华德哭笑不得地回过神上下打量了几眼尼约,确定他其实没受太严重的伤,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奈地说,“这小子和我们队长关系好得出奇,你要是把他揍得更惨一点,队长回来要是问起来,我也是会遭殃的啊!”
“他要是向你追究责任,你就让他来找我,我一点都不介意他来替他的小信鸽向我展开报复。”我其实早就不介意尼约那些背着我教导杰拉德那些偏门知识的小动作了,不过就是想给他个教训,省得他以后再去对杰拉德说些有的没的。所以这时候只是用戏谑的眼神再次在尼约身上扫了几眼,说道:“我下手知道轻重,你身上那些皮外伤顶多只会青紫一两天,自己擦点药就没事了。”
“你说得轻巧,又不是你在挨揍。”尼约撇了撇嘴,看起来似乎相当委屈,也不愿意和我对视,目光在四周随意地扫动着,最后在站在外围的杰拉德身上停顿了几秒,才眯着眼看向我,一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
“走吧,先出去,回休息处再说。”我拍了下霍华德的肩膀,“你也去忙吧,我们闹着玩儿的而已。”
“对你来说当然是闹着玩儿没错。”霍华德翻动着尼约的手臂,确定他身上这些看起来一点都不吓人的青紫痕迹其实根本就连皮外伤都算不上后,才点了点头,“你们也去干自己的事儿吧,别欺负他了,他身体状态本来就不够强,再被你这样摔几下,没散架就已经不错了。”
“你这些话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在安慰我。”尼约对霍华德嘀咕了一句,愤愤地瞪了我几眼,还是跟了上来。
我对霍华德挥了下手,然后抓住尼约的肩膀,把他带回了康纳尔多和杰拉德身边。
霍华德见我们走出训练场,摇了摇头,也不再多留,对围绕在四周的那些看热闹的士兵们挥了挥手,把他们遣散开后,也从另一侧离开了训练场。
“你没事吧?”康纳尔多见我们走回来,略显担忧地向尼约问道。
“我没事。”尼约抬起手捂住眼睛,啜泣道,“还有个人愿意关心我真是太好了……”
杰拉德看着他愣了愣,正打算拉开尼约捂住双眼的手时,就被我拦了下来。我看了一眼尼约仿佛正在低头抽泣的样子,好笑地道:“装得挺像,其实你如果哪天真的把军方和政府高层都得罪了个遍,完全可以向文艺界发展。”
“嘿,我说,你这个家伙也太没良心了一点吧!”尼约被我揭穿了表面的伪装,立刻就抬起头略显愤然地反驳道,“我被你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揍了一顿,还不准我向我们善良憨厚又伟大的康纳尔多医师诉诉苦了?”
“我不觉得我揍你的理由莫名其妙。”我回答了一句,然后对康纳尔多说道:“康纳,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吗?耽误了你这么久的时间,实在抱歉。”
“没关系,都不是特别急的事,”康纳尔多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看了一眼时间,又说:“不过的确已经不早了,我还得把这两天的资料好好整理一下,你们好好聊吧,尼约对基地很熟悉,有什么问题问他就行。”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后,才带着杰拉德在一旁休息区的椅子上坐下,看向同样也在我们对面坐下来的尼约,“不过不得不承认你的交际能力的确厉害啊,小信鸽先生,杰拉德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不好交流的人了,你居然都能和他聊上。”
“果然是这个原因!我只是跟他随便解释了一句人之常情而已啊。”尼约嘴角旁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表情更加悲愤起来,“而且无论我说的这些话有没有用,他到底有没有按我说的做,最后有没有成功——虽然看起来的确是成功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轮不到你这个家伙吃亏的啊!”
“所以我揍你的方式才这么亲切。”我笑着承认道,“如果你教了他更深层次的事,现在就不会还能这么幸运地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更深层次的事就你自己去教吧,我才不管,我要是真的胡说八道了一通,估计还真就撑不到嘉利米维尔来救我了。”尼约撇着嘴,用鄙视的眼神看了我好一会儿,“而且你敢说我这么推波助澜了一把之后,你完全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心理波动?”
我正打算开口,就听见杰拉德在一旁向尼约问道:“什么是……更深层次的事?”
尼约看着他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怕我又二话不说就揍他一顿,他只好把头迈进双膝之间,双肩抖动着笑了许久,才重新抬起了头,冲着我嘿嘿笑了几声,没有对杰拉德解释什么。
“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我抬起手摸了几下杰拉德的脑后,“以后再说吧。”
“他只是受病毒影响,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思考而已,又不代表他真的是个孩子。”尼约耸了耸肩膀,“你也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要是想做什么,就让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呗,嘉利的道德观念太强,但你应该没那么严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