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她明明骨子里对潘景语是不服气的,可自从那日被她拿胡东的事情威胁之后,再对上她的时候心里就莫名地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
久久未曾听到回应,张嬷嬷忍不住悄悄地拿眼光去打量潘景语的脸色,就怕她一生气便甩手不管了。
只不过潘景语却并未发作,甚至嘴角还浅浅地勾了起来,站起身走到窗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腰间的玲珑络子,背对着张嬷嬷柔声道:“银子我可以给你,而且不用还了。”
居然有这等好事!
张嬷嬷心里不由得一喜,刚要开口谢恩,话到嘴边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可不觉得潘景语是这般宽宏大量的人,她刚刚都明着在糊弄她了,她怎么会不生气反而把五百两银子平白送给她呢?
虽然她原本打的就是有借无还的主意,但潘景语把话挑明了却又是另一般景象了。
张嬷嬷目光复杂地抬头看着潘景语清瘦的背影,一时间想不通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心里百转千回,唇瓣动了动刚要张嘴,潘景语却抢先一步不容置喙地开口道:“不过银子也不是白给的,我要胡东手里在外面放印子钱的账簿,还要一张他亲手画押的罪状!”
胡东是账房先生,他负责出银子,那伙人负责放债收债,所以账簿他肯定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但是那伙人存了心的要坑他,大约他们自己手里也有一本备用账簿。
也就是说——
整个过程中,胡东就是那个白白出了银子还在一旁沾沾自喜地以为不用出力就能发大财的蠢蛋!
潘景语一点儿也不觉得胡东和张嬷嬷被骗了银子有多可怜,要不是想着回了潘府之后可能要用到张嬷嬷,她才不会管这档子事。
可张嬷嬷听了这话脑中却恍如一道惊雷劈下,骇得身子狠狠地一颤,慢慢地,她浑身瘫软,眼神涣散地滑倒着跪坐在地上,脸上血色慢慢褪去徒留一片煞白。
潘景语转过身来睥睨着看向她,清洌的目光射得张嬷嬷头皮直发麻,只能听得到她冷冷道:“若是不愿意,你现在便可回潘府了。”
说着,便身姿优雅地走回了凳子边再次弯身坐了下来。
“大,大小姐……”不消一会儿,回过神来的张嬷嬷四肢并行地爬到了她的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起身子举着三根手指发誓道,“老奴发誓,老奴一定会把银子还给您的。可是账簿,账簿和罪状真的不能给。”
张嬷嬷哭嚎着摇头——
现在那伙人跑了,胡东放印子钱的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他的罪状不过是监守自盗贪墨了潘家的银子。可要是潘景语手里拿了这些东西,万一哪天她不高兴把证据送到官府的话,胡东岂不是死罪难逃?
这会儿张嬷嬷也不敢再和潘景语耍小心思了,她就明码实价地借钱,等风波过去了再想法子把钱筹齐了还给她。
心里已经不住地开始后悔懊恼——
她怎么就吃了猪油蒙了心,觉得可以凭着玉牌来讹诈潘景语呢?!
“张嬷嬷你这是做什么?我都说了不用还银子了。”潘景语弯着眼睛努努嘴,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而且,就算我拿到了那些东西,也不会轻易泄露出去的,只要——”
顿了顿,唇上扬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只要你在我需要的时候好好配合一下就行了。”
☆、027 保命令牌
张嬷嬷的面色瞬间僵硬,脸上鼻涕眼泪狼狈不堪,眼中却惊起一抹不可思议还有一丝慌乱——
潘景语的意思是说要拿着胡东的把柄,让她以后都为她所用?
也是——
若是她真的把账簿和胡东的罪状都握住手里,恐怕日后她就算想不听话也不行!
毕竟她只有一个女儿,胡东就等于她的半个儿子,她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有事。
答应了,以后就再没自由,就算潘景语让她背叛郭氏她也得听命照做。
可若是不答应,眼下老夫人这一关就过不去!
张嬷嬷是个聪明人,同时她也自私,跟了郭氏再长的时间始终也只是主仆,自然比不得她的女儿女婿来得重要。
于是一番思量之下,她咬咬牙,心一横,给潘景语磕了个头,道:“老奴谢过大小姐恩典,以后一定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潘景语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弧度——
忠心耿耿?
张嬷嬷伺候了郭氏三十几年都能说背叛就背叛,这种人的忠心她可不敢要!
横竖她这次就算是回去了,想必在潘府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只要张嬷嬷守信,胡东的事情她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起来吧,银子我过几日便会给你。”潘景语抬抬手,意味深长地警告了她一眼,“记得不要拿假的账簿来糊弄我。”
张嬷嬷身子一抖,赶忙撑着膝盖爬了起来,且移开正对着她的视线,垂下脑袋讷讷道:“老奴不敢。”
潘景语一改刚刚脸上的冷色,笑脸盈盈地道:“既是说好了,那你便先回去吧!”
“大小姐……”张嬷嬷见潘景语绝口不提回府的事情,只好又硬着头皮开口道,“夫人的意思是,想让老奴来接您回府的。”
郭氏自然不会这么客气,可眼下张嬷嬷是再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了。
以前只怪她眼瞎!
不,是潘府里所有的人都没看出来潘景语这只平日里看似温顺和善的病猫实则是一只收起了利爪和獠牙的猛虎!
张嬷嬷心里也是忐忑,上了潘景语这条贼船也不知是福是祸……
仿佛被张嬷嬷这一提醒,潘景语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她抬脚走到书桌后面,提起笔快速地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里,递给张嬷嬷:“你把这个给潘夫人,只要告诉她,照着信上所说的做了我便回去。”
“这……”张嬷嬷盯着手上的信笺,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潘景语。
潘景语不欲与她再多说废话,且明显心情很好地下了逐客令。
张嬷嬷欲言又止,终究是抿着唇不再多言,朝潘景语福了个身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张嬷嬷离开的背影,潘景语嘴角的笑容愈发荡漾——
就是不知道过几日张嬷嬷知道银子来源的时候会不会悔得捶地、气得吐血!
“你倒是本事!”一声冷哼自门口处传来。
潘景语抬眸望去,就见一袭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款步走了进来。
说实话,若非之前听人说了这位姚三郎将军在天井关一战成名的壮举,她是怎么都没办法将眼前这个肤色白皙剔透、眉眼俊秀细长的温润男人和一个浴血战场的杀神联系到一起。
他的身材挺秀高颀,一头乌发以白玉冠高高束起,偶有几缕垂在两肩的深黑色长发亦泛着淡淡幽光。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着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阮烟罗轻纱。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看着他不断走近,潘景语脑海中倏地就冒出了一句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可惜——
这等长得神仙一般的温润人儿内心却是冰冷淡漠,好像除了那位三少夫人,都不曾见他对谁有过多一分的笑脸。
不过潘景语心里腹诽归腹诽,面上却还是笑眯眯地答了句:“多谢三爷夸奖。”
姚景晏的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他没想到潘景语会借坡下驴,原本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只是沉吟一声道:“真准备回去?”
潘景语点头。
姚景晏未置可否,只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令牌,上面赫然印着铮铮一个“姚”字。
潘景语挑了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这是何意?”
姚景晏的嘴角依旧是一成不变地抿着,只看了她一眼便侧目移开了视线,淡淡道:“这次在黑风山怎么说你也是帮了我们,姚家人恩怨分明,你拿着这块令牌,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便可用它去找驻扎在凉州城的焦远胜将军。”
他们已经准备返回云阳城了,而潘景语这边——
魏志祥想必不会轻易罢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候真有事他们也是鞭长莫及。而凉州城离得青州城快马不过半日的脚程,焦远胜早年间又是他父亲的手下干将,看到这块令牌自是会出手相助。
潘景语想了下,很快便抬手接了过来。
姚景晏想到接下来可能会有的麻烦她也想到了,既然他都说了这块令牌是当做报恩,那她也就没必要矫情推托了。
“对了,五爷的病,凌姑娘怎么说?”潘景语垂着臻首将令牌收到袖中之后,又抬起头开口问了句。
许是因为此次前来大有收获,姚景晏脸上的神情柔和了几分:“凌姑娘已经暂时用药压下了病情,且准备过几日便出发去找药替五弟除了病根。我们与她说好了,等她找到药之后便直接去云阳城的姚国公府。”
潘景语闻言也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虽然是萍水相逢,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但她和姚景昇毕竟有过共患难的时候,自然希望他能够好起来。
。
潘府,明秀院。
张嬷嬷从客栈离开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就赶回了潘家。
老夫人查账的事情已经提上了日程,潘景语自然是早一点回来才好,毕竟她还指着她的银子呢!
见到郭氏后,张嬷嬷第一时间就将潘景语写的信递了上去,同时也将见了潘景语之后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至于她们两人之间的事,自是隐去不提。
☆、028 风光回府
郭氏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悠悠放下手中的茶盏,又慢腾腾地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这才接过信漫不经心地展开。甚至在看到信纸上潘景语那青涩稚嫩的字迹时,嘴角还嘲讽地勾了勾,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只是——
随着眼神的不断下移,郭氏脸上的笑容却一寸一寸地皲裂了开来,到最后,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信纸,凸起的骨节泛着青白,唇瓣紧咬,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捏碎一般。
张嬷嬷摒神凛气地垂首站在一旁,悄悄地以余光打量着郭氏——
只见她的双眸通红,两眼几欲滴出血来,脸上呈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狰狞。
张嬷嬷不由得心下大骇,赶忙收回了视线。
潘景语到底在信上写了些什么,把夫人气成了这个样子?
还没待她深思,郭氏倏地站起身将手中的信纸重重的一声拍在桌上,脸上的五官仿佛都挤到了一处去,咬牙切齿地怒吼了一声:“那个小贱人,若是不回来便一辈子别回来了!”
居然还敢和她提条件?!还敢要挟她?!
什么东西?!
郭氏眼中升起一片腾腾杀气,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毕露,若是眼下潘景语在她跟前,她定要扑上去生生地咬下她身上的一块肉来!
“夫人……”张嬷嬷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想上前却又不敢,只得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只这会儿沉浸在怒火中的郭氏压根就没听到她的声音,更遑论去告诉她潘景语到底提了些什么混账条件。
这时候梅纹急匆匆地从外头疾步走了进来,感受到屋子里压仄逼人的气氛,心里暗道一声倒霉,可还是顶着郭氏的怒火跪了下来硬着头皮禀道:“夫人,老夫人……老夫人她……刚刚吩咐下去让人……让人接了三小姐和四小姐住进了松鹤院。”
支支吾吾地禀完了之后,就抖着身子跪伏在了地上,不敢抬头去看郭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郭氏本来只是生潘景语的气,这会儿又被老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子——
怒急之下,理智尽失。她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盏用力地掷到了地上,然后晃了一下身子双手撑在桌上,抖着唇瓣歇斯底里地吼叫了一声:“那个老虔婆,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的淑仪是嫡出大小姐都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那两个庶出的小贱人凭什么骑到她头上去了?!
现在老夫人是让她们住进了松鹤院,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亲自教导她们,再带着她们出去参加各种宴会甚至是越过她替她们挑选亲事?
自己这个嫡母还好好的在这呢!那个老虔婆就等不及了?
张嬷嬷吓得不轻,赶紧扶着气得浑身发抖的郭氏坐了下来,一边拿手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一边不断地劝着:“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我怎么消气?”郭氏目眦欲裂,胸膛不断地起伏,“那老虔婆都欺到我头上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接了那两个丫头进松鹤院就是在向我施压,威胁我一定要把潘景语那个贱丫头接回来!”
这些年老夫人和她即便是面和心不合,可好歹双方都还握着个分寸,不至于正面杠上,但现在为了区区一个潘景语,老夫人是铁了心的要把她往死里逼!
这也让郭氏对潘景语积压的恨意愈发深刻。
张嬷嬷不明就里,只当是潘景语在信中拿乔才惹得郭氏大为光火,遂壮着胆子提议道:“夫人,依着老奴看,不如咱们就先遂了老夫人的意把大小姐接回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夫人顶着一顶孝道的大帽子对上老夫人无论如何都占不到上风的。张嬷嬷是觉得,潘景语就算再拿乔,总不可能提什么太过分的条件。
郭氏气归气,可是气过了那一阵之后理智总还是会慢慢回笼的,就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样,眼下她还不能和老夫人翻脸。毕竟,现在郭家势微不比当年,若是老夫人使了坏心思插手潘淑仪的亲事,到时候她可就什么都完了!
且等着吧,总有她翻身的一天!
眯起了眸子,郭氏缓了一下情绪,咬着牙吩咐张嬷嬷道:“明日一早就让府里的马车接她回来,从正门进。你告诉她,条件我都应下。”
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回来,也是潘景语的条件之一。
原本和魏家联手逼迫潘景语的事情就不光彩,郭氏想的自然是让她悄悄地从偏门回来了,可潘景语就偏要闹得大张旗鼓的,简直是可恨!
郭氏低了头潘景语自然也不会食言,翌日一早和姚家人告辞之后就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潘府斜对面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宋珏长身玉立,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焦灼在潘景语的身上,静静地目送着她进府直至再也看不见身影。
精致的薄唇微启,对着身后几人缓缓道:“准备一下,回云阳城吧!”
燕青和燕白皆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王爷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
他们一早就发现了,只要是碰上潘景语的事,王爷的行为总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就拿那日在黑风山的事情来说吧——
明明是王爷暗中出手助姚三爷破了阵法找到人,结果看到潘景语和姚五爷相谈甚欢之后就一声不吭地黑着脸离开了。
只不过,宋珏既是发了话,二人自是也不会多言。
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宋珏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转头对身后一名身形高瘦的劲装男子道:“林振,你留在青州城,好好看着她。”
林振面目俊美,细看之下,面貌上和宋珏竟有四、五分的相似,只不过较之于宋珏的散漫妖妍,他浑身上下甚至连眉眼之处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冷气息,且一直绷着一张脸毫无表情。
听到宋珏的吩咐,林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宋珏自是知道他的心思,只弯了弯潋滟的嘴角,神秘莫测道:“在青州城也留不了多长时间,本王答应过你的事情,自是会做数的!”
林振抱拳垂首,恭敬道:“属下不敢怀疑王爷。”
☆、030 都在演戏
潘景语的心头如同突然被堵上了一块大石,沉重却又透着些许欣慰——
她抬手摸了摸潘子韧的脑袋,嘴角轻轻勾起,谁说他傻了?
至少,他比这世上许多虚情假意、忘恩负义的人要好得多!
原本,她是打算报复潘礼的——
因为他不仅是算计她的性命换自己的富贵仕途,更让她这些年付出的孺慕之情化为了一江流水。
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看在潘子韧的面子上,这次她便放过潘礼,让黑风山的事情划上一个句号。
“我不会,咱们永远都是兄妹。”潘景语看着他柔声道。
潘子韧很好哄,尤其是对潘景语说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听到潘景语说不会他的脸色瞬间就转阴为晴了,乖乖地坐在潘景语旁边吃起了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