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李妍,这情况和李妍买通稳婆骗他说宋玥是他的女儿何其相似?
若是今日他没有无意中知道魏氏有孕的消息,那两人是不是会继续瞒着他幽会媾和,然后再和李妍一样给他弄出一个野种来?真没想到,杨缨和李妍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水性杨花的性子也继承了个十足十!
“逆子、贱人!”宋衍气得浑身发颤,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两个词,随即更是猛地起身直接将龙案给掀了,但这些都不足以平复他心里的怒气。
在癫狂之下砸了御书房之后宋衍直接提着剑就怒气汹汹地冲去了悦仙宫。
除了宋衍,没有活着的第二人知道那日悦仙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一日悦仙宫里久久不绝的惨叫声和那蔓延了一地的作呕血色却成了不少人后来很长一段日子的梦靥。
自此以后,再没人见过那位宠冠一时却又彷如昙花一现的美艳皇贵妃。
在杨缨消失之后,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宋华泽的大部分势力一夜之间尽数被打压了下去,而他也被剥夺了自身的权势圈禁在了信王府里。
彼时,长春宫中,苏皇后面色憔悴地跪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明艳不再,鬓间隐隐能看到些许白发,恍如一夕间就苍老了二十岁一样。
她仰头看着宋衍,面色却极其平静:“皇上,看在当年臣妾这双手曾经为您浸满了血腥的份上,求您不要动苏家也放华泽一条生路。您知道,他是被人陷害了的!”
陷害?就算是陷害又如何?空穴来风,必定有因!
宋衍冷哼,又眯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苏珑,你这是在威胁朕?”
当年不顾兄弟情义绝了寿王的子嗣害寿王妃流掉孩子是他授意苏皇后所为,不顾父子之道让苏家和乔家带头参奏宋华芙与宋华沐姐弟行巫蛊之祸亦是他的意思,更有甚者,不顾夫妻一路携手走来的恩情,让当年还是苏贵妃的苏珑在巫蛊之祸后逼得凌皇后在椒房宫中纵火**还是他的命令……
这样算来,宋衍的确是有不少把柄在苏皇后手里,若是这些被天下人知道了,只怕那些读书人立马就有发挥的余地了吧?可他,最恨的便是被人要挟。
倾身上前,抬手挑起了苏皇后的下巴,宋衍冷笑:“你放心,朕自然不会动苏相!”
顿了下,松了手,幽幽往后头的椅背上靠了靠,看着苏皇后笑得极其古怪:“珑儿,其实你压根就不了解你这个哥哥,你真的以为他就是一力在支持你的儿子?”
苏皇后面色一变,宋衍却继续道:“老九先前伤了子孙根,许久未能康复,他们自当是另求出路。”
若他想得没错,苏玖早就投到了杨缨那边甚至和西蜀勾结到了一起,若非这次的意外,杨缨迟早会有自己的皇子。扶持幼年皇子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苏家这心也不小!
苏家,姚家……真是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他省心啊!
宋衍看似糊涂,实则比谁都清楚,但高处不胜寒,他却又比谁都多疑。
宋衍眸中波光流转:“朕不会废了你的皇后之位,也不会杀老九,更不会动苏家!”
站起身,抬臂一挥,又道:“朕要让你们看着,这天下,唯朕独尊!就算是朕百年之后,这南越的江山要给谁要怎么走下去,也要按着朕的安排来!”
苏皇后身子一软,仿佛卸了浑身力气般跌坐在地上,渐渐地眼里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过来,当年凌皇后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时候有多绝望……
宸王府。
宋珏接到了燕青递上来的奏报之后,面色陡然深沉。
见状,姚景语不由得走到他身后,弯身去看那道奏报:“是宫里出什么变故了吗?”
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啊,他们给宋华泽和杨缨设的就是个死局,不仅仅是**宫闱,又加上了欺君之罪,再来像足了当年宋华沐与李妍的情形。
杨缨都死了,难不成宋华泽还能翻盘?
宋珏原本好看的薄唇此刻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将手里的奏报递给了她。
姚景语接过来,快速地看了起来,到后来,却是不由得大为吃惊:“郑王、沈淑妃?”
宋珏冷笑,双手却是握起了拳头:“终日打雁反被雁啄,没想到本王也会有为他人做嫁衣的那一天!”
苏皇后虽然未被废去皇后之位甚至是依旧住在长春宫里,可后宫的大权却以皇后养病不得操劳为名被交到了沈淑妃手里。而朝堂之上,乔正死后,首辅之位便一直悬而未决,今日早朝之时,宋衍却出乎意料地钦点了原本在内阁中毫不起眼的何守钦为内阁首辅。
这何守钦,正是何太傅的亲哥哥,郑王妃何氏嫡亲的伯祖父。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而他,居然做了沈淑妃和宋华渊手里的那把刀,帮着他们除掉了苏皇后和宋华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在人前上了位!
宋珏忽然想通了当初宋衍硬要将乔嫣儿指婚给他的原因了——
彼时,乔家还是他的心腹,若宋珏所料没错,乔家是他一早就给宋华渊备下的吧?
所以,想让他和乔家搭上关系,将来宋华渊一登大宝之后看在乔家有从龙之功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让他做个富贵闲王……
他该感谢宋衍用心良苦,为他着想么?
宋珏嘴边弯起一抹似讥似诮的笑容:“宋华泽和宋华洛两派在朝堂上斗得天昏地暗,却不曾想,宋衍压根就没考虑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两人,不过都是靶子罢了!”
姚景语咬着唇,有些不敢相信:“或许不是这样呢!现在信王倒台了,按照皇上的性子,少不得要推个人出来和宋华洛鼎足而立。而这个人,除了宋华渊再无旁的人选了。”
宋珏摇头:“若不是早有准备,何家上位不会那么容易。而且宋华泽的亲信倒台之后,上来了很多原本不起眼的生面孔。若本王所料没错的话,应当都是宋华渊的人。”
嘴角冷笑又深了一分,道:“再过不久,他的病也会好了!”
其实,宋珏对于宋华渊原本没有那么深的敌意,他装病也好使手段也罢,但他和沈淑妃不该利用他!
姚景语明眸中满是不解,思忖着喃喃道:“可为什么就是他呢?”
宋华渊既然装病,宋衍定然是知道的,且装病只是保护他的手段,不让他过早地卷入夺嫡之争中而是保存实力到最后再一较高下。但是平日里没听说宋华渊有多优秀也没听说沈淑妃有多得宠,可为什么就是他们母子得天独厚呢?这可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宋珏嘴角笑容冷峭,他也想知道沈淑妃母子到底有何与众不同。
姚景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姑母出宫那天晚上,后来我曾私下问过迎春,是沈淑妃一力主导让人去漱宁宫,皇上这才知道姑母不在宫里的,难道说从那时候她就在挑起咱们和皇后之间的斗争了?”
若是如此的话,淑妃也未免太算无遗策了吧?
她怎么就能断定苏家和信王肯定会按着她的步子走呢?若真是她一手安排的,淑妃又是怎么知道当年姑母和徐玉珩的事情的?苏家知晓内情难道也是她的安排?
姚景语蹙着眉,凭着直觉认为淑妃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没这么大的本事!
宋珏眸色越发地深邃,缓缓道:“许是老头子私下里和沈淑妃许诺过什么,但是这么久却没让宋华渊在人前露头,他们母子等不及了,生怕一腔美梦成空,这才上蹿下跳的蹦了出来。”
正如宋珏所料,何家上位后没多久,原本几乎被众人遗忘了的郑王宋华渊强势登上了夺嫡的舞台。而苏玖连带着苏家并未有任何反应,反而是行事越发地低调。
原本正因为宋华泽倒台的仁王一派还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却不曾想居然会被一直默默无闻的郑王后来居上。
仁王府书房。
宋华洛手下的幕僚尽数聚集,你一言我一语正争得面红耳赤,围绕的话题皆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的郑王一派。
其中一个平时颇受宋华洛看中的幕僚金先生道:“王爷,属下以为王爷当早做决断,皇上的意思只怕是……”
宋华渊后来居上,在朝中又无甚建树,追随宋华洛的人自然心中不平。可皇上却力排众议,不但重用郑王将他放进了吏部,连带着他那一派的臣子也多有裨益,从此扬眉吐气。
彼时,宋华洛长身玉立,虽然没有宋珏长相出众,但气质华贵,身上有一股仿佛生而带来的温和气息,如莹莹白玉般散发着让人想要不自觉靠近的光芒,倒是不愧对他封号里面的一个“仁”字。
闻言,宋华洛摇了摇头,勾着唇不疾不缓道:“金先生此言差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皇这个年纪,再加上嘴角身子又不好,最忌讳的便是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使手段觊觎他的东西。九皇弟便是前车之鉴!”
金先生微微挑眉:“王爷的意思是……”
宋华洛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垂着眸子云淡风轻道:“宋华渊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定然是因为心急了,等他沉不住气的那天。有时候,不争便是争,咱们静待时机便是!”
宋珏和他说了,宋华渊是父皇一早便定下来的储君人选,那么就是说,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待得他和宋华泽斗到两败俱伤之际,最后也会让他坐享其成,可宋华渊却偏偏要自己跳出来。
以静制动,是他们眼下最好的应对方式。
宋华洛眯了眯眼,眼里一丝诡谲划过。
同是儿子,他既没有宋华泽那样表面上受宠亦不像宋华渊那样被暗地里维护,他有今天,完全是自己一步一步拼出来的。宋华洛真的是很想亲口问问宋衍,为何要对他这般不公?
表面上再平静,心里到底是意难平……
七月二十,郑王妃何氏生辰。不同于以往郑王府的低调,刚刚兴起的郑王府门前可谓是车水马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女眷全都被邀请了来。
因为贤妃还在七七丧期,姚家人全都推辞了,不过姚景语倒是接了何氏的帖子。
来到郑王府门口的时候,马车成排,热闹非凡。
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宸王府的马车,立马飞跑进去禀报。
前来接人的是何氏的乳母郑嬷嬷。
“老奴见过宸王妃!”郑嬷嬷一脸喜色地给姚景语行了个礼,然后笑盈盈地一面迎着姚景语去后院一面道,“王妃娘娘早就在念着您了,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姚景语道:“劳六皇婶惦记了。”
听说郑王宋华渊因为身子不好,自小便信佛,向来勤俭拒奢靡,每逢初一十五何氏更是会亲自着布衣领着府里的奴才在王府门口施粥。姚景语一路走来,果然见府中不见建筑虽是精美,但用质材料却与普通官宦人家无异。
而何氏也并非像之前曾见过的魏氏那般满头华翠金衣玉履,许是因为今日生辰,才难得穿得一身大红色的喜庆,头上簪了一尾镂空飞凤金步摇。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何氏一番,姚景语微微垂了垂眸,不管这对夫妻是真的不喜奢靡还是装给宋衍乃至天下人看的,不可否认,他们做的很到位。
这样的人,姚景语实难想象他会突然沉不住气。毕竟,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是么?
敛回心思,姚景语微微颔首像何氏贺寿,并让静香将生辰礼奉上。
虽然论辈分何氏算是她的长辈,但宋珏与宋华渊皆是一品亲王。真正算起来,宸王的封号要比郑王还要高上一分。姚景语没有像何氏行礼倒也说得过去。
何氏也不是个计较的人,笑盈盈地吩咐丫鬟们给姚景语上茶。
她长相略为富态,一张圆脸极为讨喜,再加上平易近人的性子,姚景语进门之际,便看到诸位夫人与她聊得极为投缘。
彼时,何氏身后的一名妙龄少女上前行礼朝姚景语行礼。
何氏笑道:“这是我娘家兄长的小女儿,宝婵。”
姚景语只是多看了一眼,觉得那少女长相美艳,倒没其她太多印象,只吩咐静香将随时放在身上准备打赏的簪子送了一根给她。
开席之前,何氏领着众人在后头的园子里看戏。
一曲贺寿戏曲之后,台上悠悠扬扬的琴音响起,众人定睛一看,正是之前一直跟在何氏身后的何宝婵。
何氏笑道:“宝婵惯来孝顺,听她母亲说,这是几个月前就偷偷准备要给我?8 桓鼍驳摹!?br /> 在座的夫人最不缺的就是溜须拍马的了,郑王府势盛,今日来的夫人们大多数都抱着交好的心思。一听何氏这话,立马就将何宝婵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有人就问了:“王妃娘娘,何姑娘才貌双全,不知太傅大人可有给她定下人家了?”
何氏放下手里的茶盏,掩着帕子拭了拭嘴角,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了与她相邻而坐的姚景语:“还没有,宝婵这丫头性子调皮,我兄嫂也是操了不少心呢!”
何氏的目光,姚景语并非没有感觉到,但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看着台上何宝婵的表演。
何氏的暗示,她看得清楚,从一开始将何宝婵往她跟前拉再到刚刚与她聊天时三句不离自己这个侄女,姚景语便知道,她恐怕是打上了自己的主意了。
送进宸王府做侧妃不大可能,毕竟那么多飞蛾扑火的例子在前头,何家没必要将浪费何宝婵这么一颗好棋子将她往火坑里推。
既然不是宋珏,那么——
便是姚家了!
是了,今日母亲与各位嫂嫂都没来,何氏可不得从自己这儿下手吗?
五哥不大可能,那么便是四哥了?
论起何氏一族,在何守钦没有当上首辅之前,在京城里并不算显赫之家。太子一位悬而未决,何太傅便形同虚设,手中并无实权。再加上宋华渊此前等同于是一个透明皇子,所以即便出了何氏这么个皇子妃,也没有多少权贵之家真心实意地想要同何家结亲。
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按理来说,何宝婵的身份也该水涨船高才是,为何却要巴巴地看上一个继妻之位?
无疑,宋华渊是打算拉拢姚家!他就不怕宋衍忌讳?还是说,他知道宋衍相信自己,所以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了?
宋衍那种人,难道也会顾念父子亲情?还是说,沈淑妃于他而言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姚景语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忽然,马车咯噔一声,便停下不走了。
“王妃小心,咱们中埋伏了!”外头传来燕青略带着慌乱的声音。
姚景语稍稍挑开窗帘,便看到一大群鬼面人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和当初砀山春猎刺杀宋珏的那批人一模一样的装扮。
鬼面人来势汹涌,不仅人多势众而且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攻不守,只要还剩最后一口气,目标便朝着马车而来。
他们是有备而来,彼时燕青燕白等人被缠住,空的一声马车四分五裂,清芷抱着姚景语安然无恙地冲了出来,然却有接二连三的黑衣人挑剑冲了过来。
他们似乎并不想要姚景语的性命,但对清芷却尽是杀招。
彼时,其中一个鬼面人侧剑挑开了清芷,直接扯住姚景语的手腕将他扔上了早已备好的马上。
“王妃——!”燕青等人大叫,可恨却被缠住了不能第一时间冲过来,只能杀红了眼奋力砍着前头那些挡路的人。
姚景语被扔上马之后就有一名鬼面人迅速翻身上来,要策马离开。
彼时,姚景语双眼一眯,抬手拔下头上的金簪就往马身上狠狠刺了下去。
马儿吃痛之下嘶鸣不已,前蹄拼了命似地抛高,那鬼面人也是猝不及防地拉紧了缰绳想要使马儿安静下来。
趁他分神之际,姚景语抬手按下了手腕上宋珏特意为她打造的手镯。
嗖的一声,泛着幽幽蓝光的银针眨眼之间就没入了鬼面人的小腹中。
“你找死!”鬼面人低吼一声,隔着面具也不难感受到他倾泻而出的怒气,恼怒之下,一掌朝姚景语肩头拍了上去。
这鬼面人明显功力不低,姚景语似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身体仿似悬浮在空中,明明是和煦暖风,拂过脸庞却仿佛被刀割了一样。
就在姚景语以为自己会重重落地摔得脑浆迸裂之际,身子却落到了一个温软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