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殿下,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苏光佑拱拳笑道。
甫一见到苏光佑脸上的抓痕,宋珏双眸陡然一缩。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注视在他脸上的目光,苏光佑抬手摸了上去,眸底一丝异光闪过,就似是而非地拿舌尖抵着嘴角笑道:“家里养的一只小野猫太不听话了,刚想和她亲近一下,就给我脸上来了这么一下,回头定要找个时间将她尖锐的爪子全都剪了个干净。”
彼时,宋珏交握在身后的双手已经是青筋毕现,面上却还是一成不变地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目光往周围那些烧毁的房屋上逡巡了一圈:“这里是你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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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光佑耸耸肩:“不错,是我在京城里的一处别院。”说着,又叹了口气,似惋惜道:“只可惜,一个下人没注意失手打翻了烛台,今儿风又大,眼下也算是毁得七七八八了,不然定要招呼王爷进去坐坐的。”
“是吗?”宋珏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淡淡的,“本王是追人追到了这里,不知苏公子手上是否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人?”
苏光佑嗤笑:“王爷说的是谁?不妨明说就是!”
宋珏看着他脸上那抹近似于挑衅的笑容,眼底暴戾的红光已经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两人对视,隐隐有汹涌波涛在二人间流转了起来。
片刻,后头忽然嗷呜一声,雪电庞大的身躯奔跑在前,嘴里叼着一截血淋淋的女子断臂,那残存的衣裳赫然与玉秀的一模一样,宽厚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狼狈却十分熟悉的身影,幽蓝色的眼眸闪闪发亮,近似于邀功般兴奋不已地朝宋珏奔来。
宋珏扭过头去,几乎是第一时间飞奔了过去,将人一把捞了起来打横抱在了怀里。
“宋珏——!”一道嘶哑却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声音在耳边响起,姚景语下意识地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目光对撞,姚景语在他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愧疚与心疼,宋珏后头滚动,声音有些艰涩:“小语,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姚景语摇摇头,笑中带泪,但那泪水却是喊着幸福:“不晚,不晚……”
宋珏收紧双臂,将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似乎是怕只要他稍微一松手,眼前好不容易寻到的人就会再一次消失不见。
他抬手触上她的脉搏,眼中戾气已经在极力隐忍了,又轻轻抬手触上她血迹已经干涸的额角和被打肿的那半边脸颊,看着她身上破碎的衣裳,双瞳骤地一缩,眼底瞬间闪过阴沉暴戾的神色:“本王一定要灭了那个畜生的九族!”
言罢,尖利如刃的目光倏地一下子就朝苏光佑射了过去。若是目光能杀人,只怕此刻苏光佑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彼时,苏光佑脸上既是懊恼又是不甘,不成想宋珏居然用了调虎离山之计,而且身边居然还养着獒犬之王——雪獒!他眸色一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就准备先行逃离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动作,就忽然被从天而降的十六名黑衣人围在了包围圈里。
苏光佑瞥到他们身上的纹饰,不由自主地惊愕道:“暗夜十六煞!”
几乎是本能的,他的目光就再次落到了宋珏身上,眼里隐隐存着不可置信——
如果这些人是暗夜十六煞,那么岂不是说宋珏就是夜杀背后的首领?他居然不声不响地骗过了这么多人!
彼时,宋珏抬手一扯自己身上的披风,直接将姚景语整个人裹在了里面,小心翼翼地抱着人走了出去,只徒留一句话:“留活口,将人带回去!”
宋珏话音刚落,那些围着苏光佑的人就十分默契地抽刀朝他冲了过去。
宋珏没有送姚景语回去,而是直接带着她回了宸王府。
彼时,他将自己和姚景语关在屋里,也没叫大夫也没找丫鬟,径自就将姚景语平放在床上,然后拿了药轻轻洒在她额头的伤口上,同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姚景语,生怕自己将她给弄疼了。
宋珏替她包好了额上的伤口,又拿出一瓶紫金化瘀膏抹在自己的食指上,轻轻地以指腹在她脸上按摩晕圈:“疼不疼?要是本王力道大了,你便说一声,不用忍着!”
姚景语只是侧目看着他,目光安静而又柔和。
“只有脸上这些伤吗?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宋珏将她扶起来靠坐在身后的大迎枕上,拿过旁边圆凳上一套崭新的亵衣想要帮她换上。
彼时,姚景语只是柔声道:“没有,你来的很及时,只有脸上这些……”
姚景语的话还没说完,就顺着宋珏僵住的目光戛然而止。
彼时,宋珏拿着亵衣的手隐隐发抖,目光却死死地盯在她肩头那个清晰的牙印上。
姚景语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跟他解释:“宋珏,我没有……”
只是话说了一半,却倏然噎在了喉中。的确,她并没有被苏光佑得逞,她现在还是处子之身,这些只要宋珏想知道很容易便能证明。
可是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的的确确是男权主义下的产物,在这里,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哪怕被一个不相干的男子摸到了都算失了名节再激烈一点的甚至都要引颈自戮。他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不清不楚的和苏光佑在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吗?他会相信她吗?
从一开始,他见到她身上的衣裳和脸上伤痕的时候,其实心里就已经在想些什么了吧?他没有问,又或者他其实是不敢开这个口,不问,便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事实是,他们彼此都知道即便不问这件事也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她想,若是宋珏在这个时候要去亲身证明她到底有没有和苏光佑有过什么,那么即便她能理解他,到最后,两人间都会有一道怎么都越不过去的无形沟壑,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
“这个的确是苏光佑咬上去的,就在你来的前一刻,但是他的确没有碰过我。”姚景语望着他,淡淡地道。
然宋珏虽然迎上了她的视线,却抿着唇久久没有回应。他的眉皱得很紧,姚景语知道,每逢遇到什么化不开的事情时便是这种表情……
“我还是先回去吧!”姚景语说着就准备拢起自己的衣裳下床。
宋珏却忽然一把按住她,轻轻拂开齿痕上头的几缕秀发,抬起指腹轻轻晕了上去。
这药功效似乎挺好,不消多久,齿痕就渐渐消了下去。宋珏俯下身,轻轻印下一吻,然后冰凉的薄唇又来到了她肿起的脸颊上,再到额头那个狰狞的伤口上……
“你瞧,现在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宋珏抚着姚景语的脸,笑得温柔,“我把自己的女人弄丢了,但是,找回来后,不管她成了什么样子,她都始终我的。”
宋珏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你是我一个人的,如果有人碰了你,我会将他千刀万剐,但是你还是我的。”
姚景语垂了下眸,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刷地掉了下来,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她喉头发涩,微微哽咽:“如果我真的被他碰了你也不介意吗?”
宋珏将身子往后撤了撤,抬手按住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一点一点拭掉,半晌才道:“会难受,如果说心里不介意那也是在骗你。但是不是你的错,我也放不开你,想要让你永远在我身边,想要好好爱你疼你的心胜过了一切。所以不管前事如何后事怎样,只要你还是你,那么我就还是以前那个我!”
“呜——!”姚景语泪眼朦胧地看了他许久,最终直接扑在了他的怀里,泪水就跟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再也止不住,似乎要将这些天的惶恐、担忧一股脑儿的全都倾泻出来。
宋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哄了起来。姚景语睡下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梢了。
宋珏轻轻地替她掖好了被子,又在她额头饮下淡淡一吻,就灭了屋里的宫灯,转身走了出去。
彼时,燕青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王爷,人现在在刑狱里,按着您的吩咐,并没有对他动手。”
宋珏俊脸冷峭,就道:“将他带到教武场上去!”
苏光佑被带过来的时候,教武场中心立着一袭深紫色的峻拔人影,彼时,银色的月华倾泻在他的身上,映出美好的同时却又矛盾地牵出了一股晦暗的冷意。
彼时,燕青将他放开,丢了把剑在他身边就径自转身离开了。苏光佑一时间没弄懂他的意思,宋珏虽然让人抓了他过来,却并没有对他动手,这意思,只要亲自与他决一生死?
宋珏慢慢转过身来,神色晦暗不明:“将你手里的剑捡起来。”
苏光佑弯下身,这个时候手上有把剑怎么着也比赤手空拳要好,他弯着嘴角讥诮道:“你这是要与我决一生死?”
“你说错了,是本王单方面对你的屠戮!”宋珏一字一顿道。言语之间,已经抽出了腰间软剑,如一只雄鹰般迅猛朝他扑了过去。
彼时,苏光佑眸中一愕,下意识地就抬剑横向挡了过去。
宋珏刺过来的剑在他的剑身上划出了一道炽烈的火花,苏光佑眼中一花,片刻之后就不甘示弱地举间朝着宋珏刺了过去。彼时,宋珏手中的剑往后一软,又在空中挽起了一道剑花,虚晃一招,一边抬脚踢上了他的剑,一边朝着苏光佑的左臂削了过去。
苏光佑惨叫一声,血肉和着衣裳被削掉了一大块,他抬手捂了上去,倏地转眸,凶光一线,就不顾身上的伤再次朝宋珏刺了过去。两人来来往往过了几十找,彼时,苏光佑举着剑直直朝他的胸膛而去,宋珏一手提剑迎了上去,两人撞了个正着,然另一手却抬袖,一道强劲的内力击上了他的胸口,苏光佑瞬间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一种五脏六腑尽碎的感觉,苏光佑哇的一下歪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捂着胸口,勉强翻过身仰躺在地上,眼见着宋珏踱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他抬袖擦了把嘴角的血迹,不怀好意地笑道:“宋珏,你如此气急败坏,是因为姚景语被我碰过了吗?我告诉你,她,她的味道真的很好,这半个多月,每天晚上我都睡在她的身边。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我都摸过了……”
寒光一闪,利刃接连两下,淹没了他后头的声音,宋珏的剑利落挑断了他两只脚的脚筋。
苏光佑额上冷汗涔涔,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求饶之声,且依然死不悔改地喘着气大笑:“有,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她也不干净了,她身上烙下了我的印记!”
“哦?是吗?”宋珏唇齿见溢出了古怪的冷笑声,冰冷的剑尖在划到了苏光佑手腕的位置。
“哪只手碰的?”利刃一跳,一道血线拉过呈抛物线状溅起,“是这只吗?”
再到剩下的一只手,胳膊微动,又是一声惨叫:“还是,两只都碰了?”
苏光佑缩着身子,疼得在地上直抽搐。
彼时,燕青匆匆而来,睨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苏光佑,就拱拳禀道:“王爷,苏相爷来了,还带了皇上的圣旨。”
“是吗?来的倒是挺及时的!”宋珏笑了下,将手里的剑扔到了地上,直接就吩咐道,“将这东西抬出去送给他吧!至于本王,就不去招呼他了!”
宋珏转身离开,后面苏光佑面色扭曲,恨不能将他咬碎了生吞下去。
彼时,回了房间之后,宋珏粗略洗漱了一下,姚景语还在沉睡之中,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亵衣,坐在床边抬手抚了下她鬓边的碎发,只觉得有她陪在身边,体内那股即将冲体而出的戾气慢慢就被暂时击退了下去,闻着她的气息,他会觉得无比地心安。
掀了被子,躺在了她的身侧,又转过身手脚并用将人牢牢抱在了怀里,这才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此时的苏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听到太医说苏光佑自此手脚皆废,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苏玖一片晕眩,勉强扶住了身后的桌子才没有倒在地上。
“太医,你再试试别的法子,要什么药尽管说,一定要救救小儿!”苏玖扯住了为首太医的袖子,这会儿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再不能没了这一个,更何况,苏光佑那么出色,怎么可以变成瘫子呢?
太医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启禀丞相大人,实在是老夫无能为力,若是能救,肯定会全力以赴的!”
“那你们呢?”苏玖放开他,又朝其他人厉声吼道。
其他太医均无能为力地低下了头。
彼时,周梓晗装模作样地拿帕子在眼角拭了下:“老爷,您就别为难几位太医了,若是能救,他们还会不救吗?”
苏玖一把将她拂开,瞪着眼睛怒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就巴不得光佑废掉!”
周梓晗委屈不已地连连叫屈,彼时,外头小厮忽然兴奋不已地飞奔了进来:“老爷,外头有一高僧,说是二爷的师父!”
☆、119 给宋珏送美人?
光佑的师父?苏玖面上一喜:“赶紧把人请进来!”
苏玖对于苏光佑的师父具体情况并不十分清楚,只曾经听他说过他在外游学曾经拜一位法号圆音的大师为师,此人宜文宜武,博古通今,苏光佑一身武功都是出自他的教导。
苏玖想,既然圆音大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定然是会有法子就苏光佑的。
人一进来,苏玖赶忙上前:“见过大师,眼下光佑伤重,不知大师此时光临寒舍是否有法子救他?”
圆音大师长得干瘦,身量也不高,且并不似一般的得道高僧那样慈眉善目,一双锐利鹰眼,黑眸汹汹似浮沉万千波涛,令人看上去便望而生畏。
圆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相爷不必着急,老衲正是为光佑的事情而来。”
苏玖忙不迭地侧身将圆音往苏光佑的床边引去,彼时,周梓晗有些不甘心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远远地伸长脖子朝苏玖那边张望,那小子怎么就那么好的运气?要是她的伟儿当时也有人救该有多好!
苏玖侧过头就见她满脸不平的样子,只这会儿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就似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都出去都出去,别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在这杵着!”
周梓晗瞬间沉了脸色,当她乐意这大晚上的在这守着!冷哼一声,就甩了帕子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彼时,苏光佑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的血色似完全褪了下去,脸色苍白透明几乎连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楚。之前太医就说了,苏光佑的伤极重,那下手的人又准又狠,每一下都没留情,便是想要延续经脉都几乎是天方夜谭。
苏玖看着自家早上还生龙活虎还他一起用膳的儿子这会儿却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心头不禁一阵钝痛,不仅恨上了宋珏,更又将姚家记上了一笔——
原因无它,之前苏光佑便曾一脸喜悦地与他提过等事情风头过了之后要将姚景语娶回来,姚景语若是不愿嫁便不嫁,为何要将他的儿子废掉?真是比她娘当年还要狠心!
苏玖攥起的拳头上青筋毕露,彼时,圆音诊脉完毕,他赶紧卸了手上的力道,敛了神色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如何?您可有法子救小儿?”
圆音抚着自己雪白的胡须,半晌才叹道:“可以老衲亲制的药汤每日泡之,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断掉的经脉便可再次恢复。”
苏玖面上一喜,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圆音又道:“只不过老衲也只能让他恢复正常行走而已。”
“什,什么意思?”苏玖抖着唇瓣,心里陡然划过一阵不安。
圆音又阿弥陀佛了一声,满脸叹息道:“以后他再不能习武,便连重物也提不得了。”
苏玖连连后退,难不成真的是他做了太多的错事报应到了下一代身上来吗?大儿子生下来就是天阉之身,更是年纪轻轻就已往生,寄以厚望的小儿子又遭受了如此大的苦难……苏光佑文武双全,又自小性情高傲,若是以后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比不上,这岂不是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圆音见苏玖一脸自责的样子,却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相爷无需自责,此乃光佑命中一劫,与外事无关。苏、姚两家本就相生相克,此盛彼衰,眼下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平衡早已趋近极限。相爷还应早作打算才是!”
“大师的意思是……?”苏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圆音笑而不语,点到即止,该明白的苏玖这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