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颜欢欢笑了起来:“王爷,你在啊。”
少女笑的时候,是天然去雕饰的好看。
就像化了全副妆容把头发抓乱吹出蓬松造型作睡颜状,不经意的美,有时背后是适心的营造。
“……”赵湛心中失笑:“嗯,我在。”
“你在就好。”
闻言,颜欢欢作松了口气状,他将她拉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心,痒得她笑起来,嬉闹一番后,她像是清醒过来了,不好意思地低垂着眼帘:“王爷,我伺候你换衣服吧,你就别闹我了。”
“好。”
伺候男人更衣是个细致活,颜欢欢嫁人前学了一遍,由檀纹当模型穿了又脱脱了又穿,才练得可以在半梦半醒的时候都能快速换好,但赵湛身高比她高出许多,穿起来也更费劲。亲王的所有衣服都是有宫廷衣匠量身打造的,料子是每年皇帝御赐的好东西,贴身无比,颜欢欢喜欢漂亮衣裳,每次摸在手里,都心生羡慕。
同样的料子如果用来裁一条衣裙,想必很好看。
颜欢欢指尖扫平他肩膀的皱褶,心念一转,犯起难来一一系统说了,这技能只能保持二十四小时,万一她给了端亲王,而他又打了一天酱油屁事没干,岂不是很浪费?但她又不能摇着他的肩膀呐喊‘醒醒!哥们今天带你装逼带你飞!’,连问他打不打算在今日去见皇上,都会引起他的疑心。
到底怎么办才好?
倏地,她灵光一闪。
有了!
在游戏中,有所谓的‘经验叠加’的说法,就像生活中的优惠叠加,只要将微小的机率叠加起来,小概率事件也能变成必然。此情此景,只要她先装个逼,激活自身的[装逼光环],增加说服力,诱发端亲王去搞事情,就能增加成功机会。
“王爷,今天天气真好啊。”
“……嗯?”
赵湛抬眸,这时候,丫鬟进来放下水桶伺候时打开了门,能看见外头雾气深重的天色,实在难以和‘天气真好’联想起来,不过颜欢都这么说了,他随意附和道:“不错。”
颜欢欢顺着他的目光往外一撇,心中抽搐,尼玛,要不要拆我的台拆得这么快。
一时之间,她绞尽脑汁,愣是想不出怎么装逼。
越急,脑子就越难想出好点子来,她只能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终於,在替他别上腰间玉佩的时候,勉强想出来了一段:“我昨晚睡觉的时候,一直在想王爷说的话。”
“怎么了?”
“太子殿下惜才,闪光的不一定是金子,但金子总会发光的,王爷如果能代为举荐,成为这个伯乐就好了,”颜欢欢想,这还不够矫情?暗暗咬牙,将脑海里能想到的一股脑儿倒出来:“我懂得不多,王爷一定要相信自己,就算苦恼寂寞的时候,也要知道……”
系统这都没反应,颜欢欢只能作羞赧状半垂下头,悄声道:“有思念你的人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归处,王爷,我想你。”
这话说出来她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终於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赵湛一怔,对於颜欢突如其来的热情,不知如何应对。
老实说,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说出这种不像人话的小说台词,理应只剩下愣然,但永远不要低估热恋期中的情侣对情话的接受能力,他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摸了摸她的头:“嗯,等我回来。”
颜欢欢定定地看住他,郑重其事。
“王爷,妾身祝你今天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系统,我要激活对端亲王的光环。’
赵湛失笑,以为颜欢因为自己要离开而不安:“不舍得我?”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别怕。”
颜欢欢怕个卵。
可她依然在他怀中轻声细语了几句,彷佛真的不舍得他的离开,而他耐心地听完再去上朝一一所有突兀的情话,都有了不可思议的说服力,如在大冬天喝下一杯热可可,暖流涌入心底,踏实了。
送走了赵湛,颜欢欢将信将疑:‘真的有用吗?听上去不太靠谱。’
……
颜欢欢洗了把脸,让檀纹伺候自己更衣梳妆:‘在人工智能之中,你应该算是爱吹比的一类了。’
端亲王离开后,她整个人都感觉自然了许多,就像老板出差的员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正好光环的效果还没消退,难得激活一次不想浪费一一赶在去正院给徐王妃请安之前,她将身边贴身伺候的下人全叫来院子里,配合[黑恶势力光环]敲打了一番。
於是院内跪了一地的丫鬟,听着侧妃娘娘慢声说话,话里还带着浅浅的和蔼笑意。
“进府以来,之前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也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些什么,”颜欢欢语带困扰地偏了偏头,她实在不习惯捏古腔调,只能尽量把话往浅白了说,幸好下人出身低微,文化水平不高,比起文绉绉的话,倒是更能听明白:“我可以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但你们却不可以这么觉得,很容易出事。”
偏院里出的内鬼珠云,被端亲王命人拉出去打了三十鞭,命也硬,愣是没打死一一依照大晋律法,即使是奴隶家仆都不能随意打死,虽说朝廷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发作一个亲王,但在这争储的节骨眼上,赵湛自是无15 比爱惜羽毛,收拾完了,就发配去干粗活。
“我也不说是谁了,两头主子不讨好,不听话给我惹事的,前头有人为你们领路,出事了没人保得住你们,多大的人就操多少的心,想多赚一份钱,也要有那条命去花。”
与她微笑相反的,是难以抗拒的阴寒一一霸道而不讲道理地侵袭入体,逼使她们膝盖发软,想发力站起来都使不上劲。
颜欢欢居高临下,旁边还有檀纹扇风,除了地位差别的气势之外,言语间的魔力更让人瑟瑟发抖。
征服是种快感。
不然为何人们拼了命也要往上爬?为了更好的生活,即使不想伤害谁,也会不知不觉间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她眉眼漠然,心里升起些许不能言说的,卑鄙的窃喜。
可悲之极。
有这能耐,真想当个昏君。
迎着清晨的雾气,端亲王的马车不徐不疾地穿过大街,哒哒哒哒地向皇宫前进,营营役役,迎向权力的巅峰之地。
☆、第053章
哒哒哒哒……
上朝跪拜父皇,皇帝穿着一袭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端坐於龙椅之上,高而深,面目模糊,金碧辉煌的一坨,包裹着*凡胎,也能被尊为人神。
毕竟,不敬神佛可能得到报应,但不敬皇帝,直接就能拖出去乱棍打死。
群臣先跪后立,太子立於皇帝下侧,即使略低圣上一头,那也是风光万分的位置,列於文武百官之首。他今日心情不佳,无心听政,睥睨着端亲王,目光灼灼,十分露骨的不喜一一也是让人看明白了,太子不喜欢端亲王,想投靠他的,就离这货远远的,别想两头讨好。
太子人强马壮,名正言顺,这一直以来明显表现的厌恶,的确为赵湛添了不少麻烦。为了避嫌而不与他结交,或是故意为难他来讨得太子欢心的都有,他倒是脾气极好的样子,从不因此发怒,有什么都忍了去了。
幸好与徐国公结亲,皇上又表现出重视态度之后,赵湛的处境顿时好了许多。
皇帝的目光所宠爱之处,是春天般温暖。
赵湛不以为忤,趁这机会看清了一批人一一何况,皇帝还活着,即使上了年纪,显出多病痛的模样来,也不会乐见成年皇子在朝堂上结党派,他给他们安排的姻亲是一回事,他们私自养出党羽来又是另一番说法。
“玄深,他怎么老盯着你看。”
下朝之后,容妙真凑到赵湛跟前,压着嗓子低声问。
二人年纪相约,身高差不多,他外表看上去却比赵湛小多年,可能是脸嫩的关系,还有些没退去的婴儿肥,眼睛圆且亮,男生女相一一赵湛的样子也秀气,但有美人风范,他顶多是个漂亮的少年。
后者神色平淡:“我怎么知道?”
容妙真老神在在地思索片刻,得出了一个自觉非常靠谱的结论:“许是爱上了你。”
“你试试在他面前这么说。”
“我还没活够呢。”
容妙真笑嘻嘻:“说真的,你没看过那种民间话本吗?因恨成爱,很常见的,他百般为难你……能图什么?说不定就是贪图你的美色。”
……
在这一刻,赵湛不知是该同情容家出了这么个嫡长子,还是该同情自己居然结交了这样的朋友。
他瞥他一眼:“还能图什么,明知故问。”
“我这不是怕他见异思迁,看上我么?他那德性,要是看上了你,那是整个大晋出嫁妇女之幸。”
真是个嘴上不装栏的,可赵湛想象了一下,亦忍不住勾了勾唇:“适可而止吧。”
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容妙真闭上嘴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他也不知道哪里招来了这么个活宝,堂堂御史大夫之子,理应在最重规矩的环境长大,愣是养出了这满嘴跑火车的性格。上朝时倒还能绷住,端庄万分,从国子监进学时就是这样,憋得狠了,下学后拉着他就一通乱说,圣贤书籍皆可胡闹。
终是小辈,性格活泼一点怪讨喜的,皇上就挺中意他,曾夸他与其父不同,可见平时没少被御史大夫苦劝。
也就这种话痨性子,能耐得住赵湛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寡言。
只是也衬得年少时的赵湛越发阴沉。
朝下得早,二人同行出宫进午膳,安和楼地段靠近皇宫,要价不菲,多是做下朝官员的生意,隐蔽性强。
安静不过一息,容妙真又开口道:“最近礼部的兄弟跟我说……那位想往里头引荐一个人,你可知道此事?”
“连你也知道了?”
赵湛意外,连妙真都知道了,看来皇兄当真闹得动静不少。
“你说什么呢?你是在小看我的人脉吗?我连礼部尚书去醉花楼喜欢找哪位姑娘用什么花式都知道,区区引荐一个人,我能不知道?”他一顿,回过味儿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怎么不跟我说?”
……
赵湛有点同情礼部尚书了。
“小事。”不值一提。
容妙真不依不饶:“怎么会是小事?”
“你这么关心,你爱上他了?”赵湛瞥他一眼,以眼还眼地调侃道。
“你们仨兄弟长得挺像的,我要爱也是先爱你啊。”
然而在嘴贱这方面,有节操的赵湛并不敌容妙真,换他侧妃来或可一战。
“……”
“我开个玩笑,你坐得这么远是什么意思?”
被硬拽着坐了回去,赵湛不由有气:“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按理说二人得分尊卑,而自伴读时期就养起来的感情,倒是把容妙真胆儿养肥了,同时对端亲王的容忍程度也很了解一一只要是他认定的友人,他都很珍惜,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以只要收放自如,他知道他不会真的发作自己。
“你在礼部说得上话吧,他有来找你吗?”
赵湛扬眉:“找我,自取其辱?”
他眸光一闪,略显孩子气的脸上是狡黠的笑意。
“你未必不会答应。”
容妙真是真的了解他,而且也猜到了他可能的行动。
赵湛不动声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想进礼部,努力考取功名才是正途……”想起清晨时分颜欢说的话,不由晒笑:“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当他唇畔泛起笑意时,万里冰雪都要融化,透着股悲天悯人的温柔。
美则美矣,虽然他难得展现笑颜,但容妙真看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看惯了,可这会抬眼一瞥,却再也移不开眼睛一一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他所说的话,像在脑海以立体音响效来回重复播放,刻在心上,使他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所说的话。
“……”容妙真回过神来,断定:“你在糊弄我。”
赵湛承认:“嗯。”
“你就不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吗?”
“……”赵湛沉默片刻:“嗯?”
“好吧,不勉强你了,我就告诉你有这么一回事,你想怎么处理,我也管不了那么宽,反正你心里有数,”容妙真破罐子摔碎,他也知道好友的性格,一但决定了要藏住的事,那肯定挖不出什么来了,他也尊重他的意愿,只痛快道:“你想做什么,兄弟我都支持你!”
说罢,右手搭在赵湛的肩上,带了点泄忿的味道。
“会有的。”
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只是,不是现在。
赵湛话少,能够用一句话解释的事绝不多说一句话,与容妙真一句话能扯上半个时辰的废话能力相映成趣,得到兄弟的肯定,他唇角一弯,往他面前推了一碗冰糖藕粉:“来,你点的。”后者瞥他一眼,宛若看一个智障,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碗吃了起来。
汤汁浓稠,甜且糯,吃起来不费劲。
容妙真啧啧:“你就喜欢吃这种小孩子吃的东西。”
“不是。”
“嗯?”
“我侧妃喜欢吃,习惯了,才点的。”
赵湛十分坦然地向颜欢甩了一口硕大的锅,容妙真将信将疑,倒也高兴兄弟找到了喜欢的媳妇:“我也算是放心了,之前见你大婚都跟吃趟午膳一样,还以为你对女人没兴趣,或者跟那个谁一样,只对别人的女人感兴趣。”
“……”
“我之前还想,你会不会对我有兴趣,那我就要重新考虑一下咱们的友谊了。”
“你快点重新考虑一下吧。”
被友人这么一插科打诨,赵湛紧绷的情绪放松不少,连带着饭也多吃了一碗,肚子填满了,人就踏实了下来,让他重新考虑起应该怎么办。
他和赵渊不同,赵渊想赢,其实只需要做好自己,稳守阵地,而他则要出奇招打败他,且没有可供他犯错的余地。
赵渊有任性的资本,他没有。
埋怨出身没有意义,他眼眸掠过一抹兴奋的笑意一一他不可能和三弟一样百般讨好太子,就算他现在服软,恐怕太子都不屑於收他这个小弟,既然一无所有,倒是可以干得大胆点。
一个挑战者应有的气势。
用颜欢欢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怂,就是干。
告别了容妙真,赵湛在宫墙外踱步良久,正当他迟疑之际,倏地想起早上颜欢与他说的话,明明听着只是无甚意义的动听话,回想起来,却彷佛在他心里灌入一道暖流,而且不由自主地,认真考虑起一介妇人的建议。
他略感疑惑,只能将之解释为,颜欢是真的为他着想吧。
虽然,这个时候在赵湛心中‘为他着想’的颜欢欢,只是在王府里专心致志地看着《法医秦明》,并且琢磨起晚膳有没有荤菜。
与此同时,赵湛的脚步顿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054章
东宸宫中。
“皇上,端亲王在殿外求见。”
高童轻声道,内室里,外人传着带病在身的皇帝正席地坐在棋盘旁,与自己对奕,一著棋能琢磨半天。这下了有半个时辰了,精神劲头还很足,高童轻声通传,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端亲王?
皇帝抬起头来,从自己的小世界中抽离出去一一端亲王,对,他的二儿子,现在封了爵位分了府邸,以往是二殿下求见,现在就称一声端亲王了,虽然对他而言,无甚分别,都是儿臣。
“嗯。”
他应了声,不说见不见,也不动,坐着,自然没人敢催他。
除了太子,每个来求见皇帝的人,都做好了等上半个时辰的准备。
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想事情,想为什么来,有什么要求,又想不想见。有时候,皇帝知道自己人生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但他反倒比年轻时想得还要多,以前他倾向先做了再想,现在,他总是一再地去思考,反省。
彷佛前半生的狂妄傲气都收敛回壳,人还是同一个人,只是内敛许多。
赵湛为了什么来求见他?
皇帝定定地注视着棋盘上的白子,岁月带来的改变是不可磨灭的,使他眼睛不再灵动而黑白分明,上完朝后累得不想进膳,更别提到后宫厮混了,他精神状态却很好一一累归累,人却是比以前都清明多了,只是*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
对於医疗条件落后的大晋来说,即使是天子,活到五十岁,也该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