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你回不去了。
我到底要回哪?又回不去哪?就算是人格分裂,也不能分这么没头没脑吧。陆远坐起来,拉开抽屉想找点药吃了睡觉,翻了半天发现没了,连止疼片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本来腰上这点疼并不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可一旦发现没有药,这点疼就立即会吸引了你所有的注意力,变得难以忍受。陆远在腰上按了按,一时间有点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这个点到是还有24小时药店开着门,但从这里出去买了药回来,估计就算腰不疼,瞌睡也早就没了。陆远突然有点怀念以前租的房子,房东老头那里常年备着一些常用药,不管多晚,陆远都可以从他那里要到诸如感冒药止疼片什么的。
可是这里。
除了苏墨,他甚至不怎么能见到房东和邻居。他知道一楼住了两个小姑娘,音乐学院的学生,不常回来过夜,一旦回来过夜,肯定有男生同行。二楼天井对面住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上去像是跑保险的,每天夹着个小包面容惨淡地早出晚归。
至于别的房客,他就连见都没见过了。
陆远在屋里转了两圈,实在难受,于是打开了房门,走到了走廊上。
苏墨坐在天井里喝茶的景象,就像一幅永远不变的画,月光,或者是没有月光,茶,或者是空着的杯子。陆远常常在想他究竟几点睡觉,还是就直接在天井里睡,因为他回来的时候苏墨就是靠在躺椅里闭着眼。
“苏墨,”陆远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叫了一声,“你睡了?”
“没。”苏墨应了一声,人还是那样靠着没动。
“你有止疼片么?”陆远问。心里祈祷着一定要回答有一定要有,他实在不想跑出去买药。
苏墨没回答,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站起身,慢慢走上楼来,走到陆远身边,仔细在他脸上看了一眼,才开口淡淡地说了句:“没有。”
陆远有点无语,没有就没有,坐在下面不能回答吗,非得绕一圈走上来才说。
“哪疼?”苏墨问。
“腰扭了。”陆远背过手在腰上敲了敲。
苏墨伸手在他腰上捏了捏,手指很有力,正好捏在拧着劲的筋上,非常舒服。陆远叹了口气,这要是韩旭,就让他给自己按摩一下,可惜他跟苏墨不熟,而且他始终觉得苏墨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都有点奇怪。
“去床上趴着吧,我帮你捏捏。”苏墨像是猜透了他心思似的说了一句。
陆远愣了,站着没动。他虽然有这个想法,但面前这个人是苏墨不是韩旭,他们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这大半夜的要人家帮自己按摩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苏墨没理会他,径直走进了屋子,拿了张椅子坐到床前,然后回过头看着还站在走廊里的陆远:“快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但却让陆远觉得无法抗拒,他犹豫了一下,进屋趴到了床上,有人主动要求干苦力,那就满足他吧。
“今天来那个人,是你男朋友?”苏墨掀开陆远的衣服,在他腰上搓了几下,问了一句。
“什么?”陆远偏过头看着他,觉得有点尴尬,哪有这么问人的?
“没什么。”
陆远来想等苏墨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说明一下自己不是,但苏墨的回答让他不得不把准备好的说明憋回了肚子里。他有点郁闷地趴着,苏墨的手很暖,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让陆远有点昏昏欲睡。
“你不睡觉吗?”陆远闭着眼睛,找了句废话说,否则真就要睡着了,“这么晚了还喝茶……你夜生活倒是挺简单。”
“很晚了吗?”苏墨笑笑。
“嗯,快两点了,你白天不瞌睡啊。”
“白天?我没有白天,我只有晚上。”
陆远忍不住睁开眼看了看苏墨,每次都是这样,没说几句话,苏墨就会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了。你是蝙蝠么,没有白天,只有晚上,还是鬼啊?
想到鬼,陆远又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双眼睛,心里一阵莫名的茫然。
“你睡吧。”
苏墨的声音在他被这种无法排解的烦闷情绪包围着的时候传了过来,柔和而安静,让陆远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睡吧。
这句话和这声音如同魔咒般抚过陆远的心里,说不出来的踏实和温暖,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太累了,睡吧,不要管什么明天了,不要管什么过去了,忘了的就忘了吧,不记得的就消失吧……
陆远睡着了,苏墨并没有起身离开,靠在椅背上,用手托着腮注视着他。陆远眉头微微皱着,睡得很沉。
这是个陌生的人,有一张陌生的脸,说着陌生的话,带着陌生的笑容,但身上却散发着苏墨熟悉的气息,这种感觉无论多久,经历了什么,他都无法忘记。苏墨伸出手,手指沿着陆远的脸颊轻轻地划过,指尖传过来的温度让他心里微微一颤。
他闭上眼感受着,多久了,这遥远而又熟悉得如同刻在灵魂上的温度和那些如影随行的过往。
陆远动了动,翻了个身,仰躺着,呼吸依然缓慢平稳。
苏墨收回手,将手指放在唇边,不如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吧,不要再醒过来了吧,我可以就这样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往往复复,忘却轮回,就这样守着你。
可是……
苏墨直起身,看着陆远的脸,眼神里的温柔已经无迹可循,一如初次见到陆远时的冷漠。他拿过陆远放在桌上的手机,按了一下,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显示孟凡宇。
按下通话键,苏墨弯下腰,在陆远的唇边吻了一下,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喂?”孟凡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孟哥。”苏墨笑了,轻轻压到陆远身上。
孟凡宇没有出声,也没有挂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孟凡宇甚至呼吸都没有改变,仿佛接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熟人电话。
“好久不见。”苏墨笑着又说,对于他的沉默并不介意,手在陆远身上轻轻抚摸着,陆远没有被吵醒,只是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陆远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让孟凡宇不能再保持冷静,苏墨能听到他点烟的动静。
“你能感觉到的吧,疏忽了吗,还是……没想到?”苏墨对孟凡宇的反应很开心,在陆远身上游走的手往下探去,“你会生气么,会的吧……”
陆远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身体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醒来。
“这么想看我生气么。”孟凡宇终于开口,声音里的冷漠让苏墨皱了皱眉。
“你生气了我才会开心啊……”苏墨轻笑,手指挑逗着陆远,陆远的身体渐渐绷紧了,发出了一声呻吟,“你能知道的吧,他的感觉……不要感同身受一下吗?”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陆远都不知道你是谁。”孟凡宇吐出一口烟。
“有人知道,不是吗?我们开始了,记得享受啊,记得要生气啊……”苏墨低下头吻住陆远的唇,在陆远有了回应并且再次发出一声呻吟之后挂掉了电话。
孟凡宇拿着手机没有动,直到叼在嘴上的烟烧到了尽头,他才扔掉烟头,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如果他愿意,他能感觉到陆远的一切。
苏墨抓住了他的痛处,他生气了,而且不仅仅是生气,听到陆远的声音时那种随之而来的痛像是某种生物的爪子,一下刺穿了他的身体。
愤怒。
手机在一瞬间被捏成了碎片,落在孟凡宇的脚边。
看来真的没时间了,他有些后悔。
一开始就不应该对陆远心软,什么朋友,什么兄弟,什么感情,都只是敌不过黑夜的小小荧火。
“你在吗。”孟凡宇又点上一支烟。
黑暗中传来一阵沙沙地低响,一个黑影从孟凡宇的影子里慢慢现了出来,“要开始吗。”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去找,所有他碰过的,都清理掉,全部。”
第12章 游魂
庚申木年 二月廿二日
戊申土鬼破日
鬼星起造卒人亡,堂前不见主人郎……
日值岁破,大事不宜。
这一天打大早上起就有些邪性,天阴得像被一床大棉被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让人透不过气来。
吴长风遛早的时候,刚在树下站定了,就听得“啊——啊——”几声粗哑凄厉的叫声,仿似谁家孩子哭哑了嗓子。他循着声抬头望去,树顶上盘旋着几只乌鸦,正扯着喉咙冲他叫着,却并不落肯落在树上。
他捡了块土疙瘩想砸过去,刚直起身,还没等扬起手,就一阵发软,手里的土块掉在了地上。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吴长风声音都发抖了,只盯着那几只乌鸦血红的眼睛,心里发怵,脚上却挪不了窝,嘴里反复地念叨着。
齐家老宅向南的院墙塌了,把正站在墙边的七太太埋在了碎石之下。
等众下人七手八脚地把断墙扒开,已然断了气。脸被砸得没了形状,眼珠子都被砸了出去,剩下两个血糊糊的洞,如同大张着的嘴。
看到这死状,竟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去将尸首搬出来,这齐家的人死的诡异,都怕沾了殃煞。吴少风心也是打鼓,今天他一直在琢磨这岁煞南究竟指的是什么,没想到这南墙就塌了,还偏偏就砸死了七太太。
“把人抬出来,把眼珠子也给我找出来!”吴长风在齐家做了几十年,尽管这会看着七太太这满身满脸的血也是腿肚子筋打转,可还是要尽了本分。
众人听了这话,却没一个动的。自打大少爷没了,一年之内,齐家这老宅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十口,竟是死的死逃的逃,都散光了,七太太这一死,齐家就算是没了。留下没走的下人,都是十几年的老伙计,念着齐老爷的情份,可眼下七太太死得诡异,纵是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吴长风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去:“七太太,老吴给您收拾收拾吧,得罪了。”
手扶上七太太的胳膊,架着她往外一使劲,把尸身从石堆里拖了出来。
“七太太手里是什么?”有人喊了一声,指着七太太死死攥成拳的手。
吴长风放平了尸首,弯了腰去看,只看到指缝里露出一截黄纸。他伸手捏着一角,试着拽了拽,纹丝不动,又轻轻掰了掰那拳头,也是不能动弹。
七太太空洞的双眼瞪着,吴长风也不敢多碰,总觉得那眼睛里虽然没了珠子,却还是死死盯着他。他看了看露在外面的那截纸,上面画着些条条道道的,却并不是字。
是符。吴长风自小也学了些这东西,一眼便认出了七太太手里攥着的是张符。又仔细看了看只有一半的符,辩得上面的字,虽然只有一半,他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道还魂符。
“是个增寿符。”吴长风不敢声张,怕惊了身边这些本就已经想散了的人。
七太太这是要还谁的魂,他心里明白,可这符断然也不是她做的,是有人做了给她的,只是七太太这还魂的事没来得及做成,便没了性命。
想到这,吴长风不由有些发虚,老爷临死前说的话他还记得。
“烧不死……还会回来的……有人要它回来……”
这个它指的是谁,吴长风知道,可是谁要它回来,便无从得知了。现在七太太这还魂符让他后脊梁发冷,刹时间觉得这荒园子里阴风四起,一刻也不能呆了。
于是眼珠子也没有细寻,就领着人将七太太抬出了园子。
吴长风命人给七太太入了殓,他手里还有些老爷留给他的养老钱,这时也顾不得许多,都拿了出来。这齐家犯了煞,人人都避,但也扛不住吴长风出的高价,于是还是有胆大的硬着头皮给七太太办了丧。
齐家没了。
吴长风站在? 馑慕拇笳豪铮醋潘拇牟荽由蛔∮行┍有睦础?伤还し虻⒏榱耍褂惺乱觯肜弦运卸鳎行┦拢砹嗣惨龅健?br /> 十日之后,七太太必定是要回煞的。
陆远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腰也不难受了,最重要的是,没有做梦。
他起来开了门,往苏墨房间看了一眼,不知道他在不在,他想去感谢一下,自己倒是半道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苏墨什么时候走的。
苏墨的房间关着门,窗帘也拉着。陆远站在门口听了一下,没动静,还没起来?还是已经出门了?他想了想,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发现门没有锁,开了一条缝。
“苏墨?”他喊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推开门。
里面没人应,陆远推开了门。
门刚一推开,他就愣了,手就那么抬着,保持着推门时的姿势。
那种香味,从苏墨的房间里扑鼻而来的,竟然是他在凶案现场闻到过的那种类似花香的味道。这一瞬间他像是入了定,这香味在没有血腥味夹杂其中时,更为清新。
可是苏墨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味?
陆远忍不住迈进房间,四处看了看,苏墨的房间摆设跟他那间基本是一样的,并且收拾得很干净,桌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不是床上放着叠好的被子,这房间看起来不像是有人住着的。
没有花。尽管满屋子都是那种花香,陆远却没找到任何植物。
“早。”
苏墨的声音把陆远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苏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屋子里,陆远心里对于苏墨在这种老式的木头走廊上一路走过来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感到有些惊讶,但他顾不上这些了,也顾不上跟苏墨解释为什么会一大早就闯进了他的屋子。
“这是什么香味?”陆远很急切地问了一句。
“什么?”苏墨的回答让陆远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是这样,只有自己能闻到?
“你屋里的香味……你没闻到么。”
“哦,这个啊,”苏墨伸手在陆远鼻子前晃了晃,一股更浓的气息飘了过来,“好闻吗?”
陆远一把抓住苏墨的手,却发现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又拉过他的手凑近了闻了一下,这次确定无疑了,这就是他当时闻过的,也正是现在屋子里的:“是什么?”
“海棠。”苏墨抽回手,笑了笑。
“海棠花?”陆远不能确定,他没有闻过海棠什么味道,“你能闻到?”
“我又没感冒,当然能闻到。”苏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转身坐到床上,往后靠在被子上。
“你确定是海棠吗?”陆远又追了一句,这是个线索,如果和案子没有关系,那么,就是和自己有关系,他现在没有办法把这些线头都串连起来,但任何有可能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也不准确。”
“那你说准确点。”
“树下埋了冤死的人,海棠开出的花才是这个味道,”苏墨笑起来,眯缝着眼,“这是用怨气养大的海棠……”
陆远听着苏墨说完这句话,研究着他脸上的表情,这种胡扯的话,他却能说得这么自然,就好像在说这花得用什么肥料才会长得好。
“不信?”苏墨见他没有说话,笑着问。
“这叫我怎么信?”陆远有点恼火,本来觉得能从苏墨这里得到点什么线索,却没想到他给出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自己去闻闻吧,现在是海棠开花的季节,”苏墨闭上眼,脸上的笑容轶渐渐淡了下去,“去比较一下,看看能不能闻到另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
“恨。”
陆远没再说话,他觉得苏墨如果不是在耍他,就是精神不正常。他转身往门口走,海棠花,如果真是海棠,那跟这案子或者是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我还没问你呢,”苏墨躺在床上没动,声音冷冷的传来,“进我屋有事吗?”
陆远这才想起来,他闯进苏墨屋的事还没解释,但他懒得再细说了,他没法跟苏墨勾通,于是头也没回地答了一句:“昨天晚上谢谢你。”
“谢我?你傻的吗。”
孟凡宇接到陆远电话的时候,正站在宠物店里挑狗。
“我马上回办公室,你等我五分钟。”孟凡宇看着眼着十几只冲着他狂吠的小狗,有点头大,看上去哪只都不是很合适。
他看了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只始终盯着他,却一直没有开口叫过一声的小狗身上。他蹲下来,跟这小狗对视了一会,慢慢向它伸出左手,小狗往后缩了一下,冲他龇出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