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格拿出瓷瓶,倒了一枚药丸,渡进夏景桐嘴里。
花十二稍做细想,又默念蛊诀,唤出的冰蚕蛊在伤口上游走,伤口开始缓慢愈合。
“睡吧,醒来就没事了。”
他留恋地亲吻夏景桐汗湿的脸颊,拥着一同躺回床上。
这熏香气味清淡,催人入眠,可遇上伤口会使血气流窜,无法止血,对夏景桐而言是催命的符咒。
这香名唤:花眠
……
夏景桐醒的时候,头疼得厉害。
“……好冷”
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光裸的肌肤裹在绵软轻薄的被褥里,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惬意的长吁。
这时一股炽热的气息包裹了上来,将他禁锢进狭小的空间,肌肤相触的瞬间,冰凉与炽热,像冬日的初雪遇上了炎夏的骄阳,顷刻间化为融融春光下荡漾的春水。
夏景桐受到惊吓般僵直了一瞬,回头,花十二疲惫的睡脸映入眼底。
什么鬼!
为什么是这蛮子?
呆愣了片刻,下意识推开花十二禁锢的胳膊,推了一下,居然推不动,他这才发现身上的伤不见了。
夏景桐想起昨晚去仙人阁的时候半路晕倒,难不成被这蛮子救了?
这么冷,愈合的伤口处还残留着蛊的气息,感受了下,竟是冰蚕蛊。
“怪不得这么冷……”
夏景桐冷笑,正寻思着什么整人的鬼点子,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的玉。
那是块儿雕琢精美的无暇美玉,却被刻得拙劣的“兰”字毁了。
头更疼了,尤其在看见花十二眼下一圈乌黑时,火燎的刺痛钻进昏昏沉沉的脑袋,疼得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你这蛮子!――是不是又点熏香了?”夏景桐狠狠戳了他脑袋一记,不解恨,又连戳了几下。
“不要吵我,好困……”花十二迷迷糊糊地凑进细白的颈项,把脸埋进去。
算了,放过你一次!
夏景桐难得大人有大量,炽热的鼻息喷洒进脖子里,好痒……
他又推,又掰,横在胸前的手臂非但纹丝不动,又抱紧了几分。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他实在头疼得厉害,经不住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觉得身上很温暖,不想动,懒洋洋地躺着,享受久违的静谧。
“小桐……”
耳边一声轻唤,夏景桐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清澈而深情的翠绿,如一块晶莹的翡翠,里面倒映着自己惺忪的绯红的脸。
他忍不住垂下眼眸,推他:“不要靠这么近!”
花十二几乎整个儿压在他的身上,稍稍后撤了些,继续打量他的脸色,在他恼羞成怒之前,笑眯眯地说:“看来殿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门了。”
“――先把你的衣裳穿上!”他忍无可忍尖叫一声。
这一声尤其尖锐,吓得花十二抓起榻前折叠整齐的衣物一溜烟蹿进屏风后,手忙脚乱套上。他贼心不死,边穿边透过屏风的缝隙向外张望。
和煦的阳光洒在那光裸的脊背上,呈现出雪白花瓣一般圣洁而脆弱的美感。他隐约觉得夏景桐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那蔓延到小巧玲珑的耳朵根的异样的红映进他眼里,不由呼吸一滞,随即心花怒放了:所以……是害羞才生气的吗?
花十二走出屏风的时候,夏景桐随意披了件薄衫正艰难地起身下床。
“您的伤刚好,还很虚弱,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他慌忙迎上去,扶住夏景桐的手。
“谢了”,夏景桐不甚诚恳地说,“你去仙人阁找管事的嬷嬷,让她来接我。”
花十二愣了一瞬,立即诚恳地看着夏景桐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自荐:“草民精通医蛊,殿下留在花町阁肯定比其他地方好”。
夏景桐一脸不屑:“……”
“我会鞍前马后照顾得周到,仙人阁人多嘴杂,坏了殿下的清誉,不好。”
夏景桐哼道:“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跟本宫何干?何况……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最后一句话说得阴测测的,嘴角那抹笑看上去实打实的不怀好意。
花十二叹气:“您是铜钱儿小柒的先生,您这番行为做派不怕他们效仿吗?”
夏景桐想象了下铜钱儿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模样,高傲的神色一变,如春风拂过,明媚的杏花一夜绽放,让花十二飘摇的心瞬间荡漾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我觉得挺好!”
“……殿下执意,草民多说也是无益”,花十二突然放软了声音,作出一副期期艾艾的可怜模样,“可是……我想你留下来,修养也好,教小柒习字也好,你就让我伺候你好不好?”
夏景桐将话里的弦外之音琢磨了下,然后甚是惊奇地看着花十二,喃喃道:“还有人赶着当奴才的?”
花十二搀扶着他躺回榻上,态度越加诚恳:“当殿下的奴才是我的荣幸。”其实是别有心思罢了。
这时肚子突兀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花十二忙道:“我这就去准备吃的,殿下稍等片刻。”
夏景桐的脸红了又红,一脚踹过去:“还不快滚!”
花十二去了厨房,意外看见炉子上温着蔬菜粥,蒸笼里放着一碟子蒸菜、几个白胖包子,掀开海碗是酸甜可口的拌菜。
他又绕到铺子,铺子已经开张了,小柒正坐在柜台后头算账,看见花十二,很是欣喜地问好:“老板!”
“嗯,你做得不错!”花十二夸赞道,又问:“厨房的饭菜你做的?”
小柒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看上去很有神采。
他喜不自禁地称赞:“我家小柒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小柒害羞地低头,抿嘴笑。
临走的时候,花十二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啊”,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昨晚睡得太好了,差点睡过头。”
花十二取笑道:“你睡过头,我可就没饭吃了。”
花町阁的后院建造了一个凉亭、一个荷花池,还有座别致的阁楼,隔开的瓦房是厨房。一楼用来放置杂物货物,顶头的一间是书房,打尾的是浴房;二楼是居所,依次是铜钱儿、小柒、花十二的房间,最后一间是特意为夏景桐准备的。
阁楼周围围绕着一丛花架,花十二在里面发现了熏香“花眠”。“花眠”的效用撑不过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没有味道了,隐藏在花丛中,即便是花十二也颇费了一番工夫寻找。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花十二把残余的“花眠”投进了荷花池,端着饭菜边走边叹。
门虚掩着,一眼望过去,透过微风中层层迭起又垂坠的纱幔,看见夏景桐倚靠在软榻上,凤眸低垂,认真地盯着手腕处的花瓣印记。
隔着一道门,却如隔开了真假虚幻,好似那人是镜中花,永远处在他触摸不到的世界。
抬手敲门,里面传出声音:
“进来”
花十二端着饭菜走到他面前,放到支起的矮几上。
一碗肉末炖大骨的细粥,一屉小笼包,一碟子下饭的干煸酸菜。
“厨房里蒸着糕点,等会儿就能吃了。”
夏景桐一脸掩饰不住的嫌弃:“就这些?”
“殿下想吃什么,我去买”,他矮身贴近夏景桐,一副听候差遣的卑谦姿态。
“唔……算了”,夏景桐伸手去端肉粥,刚碰到碗,半路被花十二抢先一步端走。
“我来吧!”
夹了一条儿酸菜放进肉粥,拿勺子连粥带菜一并舀起,送到夏景桐嘴边。
明明都一起睡过,眼前这般亲昵的姿态却让夏景桐很不自在。
晌午阳光明媚却不灼热,花十二犯困,胳膊肘撑着脑袋想晚上吃什么,这时小柒喊了一声:“老板!”
花十二勉强打起精神,抬头看见柜台前一张明艳妩媚的笑脸。
“原来是舞楼阁主,失敬失敬。”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贪欢
荷花谢了,花十二整日对着荷花池里的莲蓬流口水。
“等过些日子,就有不花钱的莲子吃了。”
反复唠叨几次,连小柒都嘴馋了,等到铺子打烊就去找夏景桐,追问:“先生,莲子怎么做才好吃啊?”
夏景桐想说他不喜欢莲子,但又不忍心打击满脸期盼的小柒,只好每次都绷着脸说:“教你的功课都学会了?”
于是花十二经常看见书房灯火通明,小柒苦着小脸儿读书,旁边的夏景桐手持戒尺神色冷然,观之肃然起敬。
空暇时,他就靠在书房外的柱子上往里看,如果没有杂事打扰,他能看半个多时辰。
夏景桐每次看他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身影,都觉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看得特别认真。
只是偶尔会觉得那身影很孤寂,像一根刺,不知何时扎进了心里,不疼,但很不舒服。
甚至难受……
“先生,我好困。”
小柒突然放下书,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去睡吧!”
夏景桐也觉得自己脑袋疼了,看小柒欢喜地跑出去跟花十二说话,花十二脸上宠溺的微笑在月色下尤其温柔,突然意识到他对自己从未这样笑过,从始至终他都是谄媚的、讨好的,市侩而虚伪的。
“如果我不是七皇子,你还会对我好吗?”夏景桐冷声问他。
花十二目送小柒回房,闻言,惊疑地回头看夏景桐:“殿下怎么这么问?”
“回答我!”他看上去面色不善,隐有怒意。
花十二更加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无论你是不是七皇子,我都会对你好。”
“那我要你杀了上君雪,你去杀吗?”
花十二苦笑:“我不想骗殿下,我不会杀上君雪。”
夏景桐大怒,抬手一巴掌赏了下去,哼笑:“你对他这般好,他却一心向着太子,还是父皇的宠臣。”
“我知道上君雪打伤了殿下,可那是奉旨行事,若论对错,殿下杀幕莲郡主在先,扰乱御赐的婚宴在后,换成寻常百姓早已人头落地。殿下如今非但不知悔改还诋毁上君雪,落得今日人人喊打的地步,才真的是――”
“――闭嘴!”
一字一句如刀似剑,夏景桐从来不知道他敢当面说这些逆言,下意识扬起胳膊。
“我没说错,殿下分明是活、该!”抓住他又要搧下来的手腕,拉到眼前,花十二盯着夏景桐的幽绿的眼眸简直像是饥渴的猛兽,迫不及待地要将猎物撕咬。
夏景桐只觉得手腕疼得可怕,依稀听见骨骼断裂声:“放手!你这蛮子!你弄疼我了!”
突然一股灼烫的气息喷洒在鼻端,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唇舌被撬开,蛮横无礼的力道吞骨入腹般搅弄着舌蕾,鼻端、嘴里充斥着花十二带有脂粉味的气息。
“你……唔……”
手指拈了个蛊诀,还未成形,被花十二捏住手腕带到了近前。
“殿下,你该知道你的蛊……在我眼里……不值一提。”刻意放慢拉长的声音在耳边辗转厮磨,听在夏景桐耳里,无异于夏日一道轰隆雷闪。
夏景桐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受他钳制的手腕上,听见自己异常镇定地说出:“花十二,放手。”
花十二看向他的眼神近乎痴迷,这时微凉的冷风灌进书房,吹动门窗呼啦作响,他怔了怔,幽绿的眸子逐渐黯淡下去,慢慢松了力道。
夏景桐转身走出了院门
花十二跟上去
书房大敞的门窗呼啦灌进冷风,吹开又合上,嘭咚嘭咚,声音传到远处的街巷,在这个夏末秋初的时节显得几分寂寥萧瑟的意味。
金阕繁华,花灯彻夜通明,远看如簇拥着银河的璀璨星光。
而柳曲街处在金阕一隅,以异域商贩居多,贩夫走卒流氓匪徒掺杂其中,可谓鱼龙混杂,再加上官府无人管制,治安十分混乱。
安分的人家关门闭户,夏景桐一路走来,除了身后的脚步声,依稀可以听见暗处的骚动。
他硬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出柳曲街,迎面看见一家客栈,便走了进去。
柜台后一个汉子正在对账,看见夏景桐进来,憨厚的脸立即笑成了褶子:“黑子!赶紧儿出来,有客人上门!”
夏景桐看见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童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柔软发黄的胎发跟着一蹦一跳,声音脆生生的像铃铛:“阿爸说的客人是你吗?”
夏景桐点头,汗湿的额发挡到眼前,他不舒服地撩到耳后。
“哇哦……”小童突然瞪圆了眼睛:“大哥哥好好看哦!”
“黑子!没规矩!”
那汉子斥了一声,小童赶忙乖乖站好,像模像样地晃着脑袋说:“十个铜板一晚,先交钱再带你去屋子。”
夏景桐看着他人小鬼大的模样心痒痒,忍不住逗他:“我先交了钱,看了屋子不满意怎么办?”
“不怎么办,退钱呗!”小童摇晃着脑袋,头顶的发揪绕了个圈,几绺短发偷跑了出来。
夏景桐实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朝天揪,吓得小童抱头窜起来:“你、你干什么?”
汉子大笑道:“黑子,大哥哥喜欢你咧!”
夏景桐走到柜台前,正要付钱,这才想起――
没、带、钱。
夏景桐黑脸,斜眼看见花十二跟着走进客栈,小心翼翼地摸出十个铜板。
“达叔,给我一间房。”
“咦?”黑子跳出来,皱着小鼻子指着花十二:“这不是那个贪财又小气的花老板么?阿爸,我不喜欢他,你不要让他住。”
花十二讪笑,去摸黑子毛茸茸的脑袋:“几天不见,黑子越长越机灵了。”
这次黑子躲得及时,没摸到。
花十二的笑脸就要挂不住,抬眼看见夏景桐要走,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低声央求:“别走,都进来了,钱都给了,今晚住这儿吧,啊?”
夏景桐看了眼那十个铜板,然后看花十二。
花十二:“……”
黑子皱着鼻头看一眼花十二,又看了看夏景桐,再看一眼花十二,琉璃色的眼睛打量来打量去,最后求救一般的看向埋头对账的汉子:“阿爸,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达叔抬头朝儿子笑了笑,也没说话。
黑子撇了下嘴,不开心地去拉花十二细长的金辫子,稚嫩的童语听上去很认真:“喂,你们还住不住店啦?我很忙的,再不说话我要走喽!”
花十二不情愿地再摸出十个铜板,拍到柜台,粗声粗气道:“两间房。”
达叔这才抬头,乐呵呵地冲儿子吩咐:“领他们看屋子,要对门的。”
黑子蹦蹦跳跳上楼:“知道了,跟我来吧!”
夏景桐瞥了一眼哭丧着脸的花十二,跟了上去。
身后的达叔笑呵呵地捡起那二十个铜板,放在手里掂了掂,他又抬起头,对着两人上楼的背影感慨:“年轻人啊……吵吵闹闹地好啊……”
达叔说是对门,黑子就挑了对门。
花十二满腹怨念地目送黑子一蹦一跳地走远,转头就看见夏景桐毫不留情地关门,然后听见“啪嗒”落锁的声音。
“小桐?殿下?”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试着敲了敲。
里面一声怒吼传出:“滚开!”
花十二:“……”
没过多久,黑子蹦蹦跳跳地走过来,说:“大哥哥,我给你送热水烫脚,阿爸说去火气。”然后端着盆子送到花十二眼前:“给!”
花十二忙接住,低声笑:“帮我谢谢你阿爸。”
夏景桐开门,正好看见他谄笑的嘴脸:
“小的来伺候殿下。”
挥舞着小弹弓的黑子跟着起哄:“对呀对呀,让这个小气鬼给你洗脚,喝你的洗脚水。”
夏景桐淡淡道:“进来。”
花十二忙喜滋滋跟了进去,不忘带上门。
房里布置十分简单朴素,两个凳子一张桌子,床是木板上铺了一层床褥,好在干净。
花十二搬来个小板凳,坐着给夏景桐脱鞋袜,脚刚碰到水,夏景桐皱眉,正要缩回去,被花十二抓住了脚腕。
“这是拿艾草老姜熬的,就要热水泡才好。”他掬水浇脚面,等脚适应了,慢慢摁进热水,“忍一忍,等会儿就舒服了。
夏景桐被烫得抽气,他还在喋喋不休:“我知道殿下生气,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可也得先等我伺候完呀。我保证待会儿泡完脚任您老儿处置,捶背捏肩暖床,您――”
“闭嘴!”夏景桐咬牙切齿,瞪着他,“再废话就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