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前的冷香尤甚,皇甫端和这才注意到袭来的不是暗器,是几条艳丽的细小蛊蛇,污血一旦接触到空气立即蒸发变成了剧毒,让皇甫端和迎面吸了个十足十。
皇甫端和暗道:糟糕!
身体不受控制地掉下去,身下是密密麻麻涌动的蛊虫。
这时笛声响起,清脆悦耳。
突如其来的笛声如破空而来的白光,顷刻间黑暗散去,皇甫端和只觉得心神晃了晃,再张开眼,别苑灯火通明,姗姗来迟的天引卫对着满地的斑斓爬虫皱眉,不计其数的蛊虫像是失去了控制,四处乱窜。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一个居高临下的身影,俯视着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一双冰冷的眸子在夜幕下异常明亮。
“是谁?”
语调也清清冷冷,一如那人的性子。
皇甫端和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说:“一个女的,没露面儿。”
旁边一个脑袋探进视线,嬉笑:“呦!挺狼狈的啊!”
皇甫端和懒得理他,经自坐起身,看着四周失控的蛊虫,疑惑:“这是怎么了?”
“蛊师离开了而已”,仍是清清冷冷的调子,上君雪从始至终只看了爬虫一眼,开口道:“此蛊名为‘花蚂’,血带花香,有毒,遇空气则挥发,不能砍杀,只能驱赶。”
蹲在地上观察蛊虫的杜珩惊呼:“不愧是头目,连这都知道!”
“毕竟头目来自苗疆嘛!”皇甫端和站起身,步伐仍有些踉跄,“我进去看看七殿下,这里交给你啦!”
杜珩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皇甫端和转身的空挡,瞥见远处屋檐上一抹深沉的阴影,夜色下,那阴影看不真切,只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皇甫端和依然可以感觉到“它”身上散发出的野兽一般的气息。
那声突如其来的笛音犹在耳畔,是谁帮了他?
皇甫端和暂时将疑惑压在心底,踏进了室内,依旧转动床边的白瓷,床榻自中间收起,先前陷进去的床榻缓缓升上来,皇甫端和还未收回思绪,一抹跪坐的人影随着床榻出现在眼前。
皇甫端和慌忙屈膝半跪:
“臣皇甫端和,参见殿下!”
夏景桐恍若未闻,凌乱的衣衫遮不住旖旎春光,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散发出致命的魅惑。
皇甫端和心生疑惑,抬头看向沉默的七皇子,却见凌乱的衣裳下,七皇子托着一只斑斓爬虫,眉宇微蹙,明艳秀丽的容颜有着不可抹去的迷惑。
那只斑斓爬虫在七皇子的目光下蜷缩成一团,似是在发抖。
朱唇轻启,仍遗留着几分睡意:“其他二处厢房可有动静?”
“臣……不知”
高贵的丹凤眸顿时危险的眯起,含有怒意:“皇甫端和,谁允许你在本宫面前自称‘臣’的?”
皇甫端和叹气:“臣……我知错了。”
“滚去沐浴,你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
“是”
“记得换件衣裳”
“……好”
夏景桐这才满意了,随手把爬虫放进了空茶盏里,一抹处子般的羞怯悄然而生。
约么过了半个时辰,皇甫端和才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换上了一件青衫,隐约可见精壮厚实的胸膛。
夏景桐瘫在软褥上打了个哈欠,说:
“你这样子让我觉得我是强抢公子的土匪。”
“本来就是!”
皇甫端和脸红脖子粗地低吼,快速爬到床上,抢过锦被把自己裹了严实,只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来。
夏景桐拍床大笑:“来来来,过来伺候爷,把爷伺候舒服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爷统统赏你!”
“得了吧,小心我让你哭着求饶!”
皇甫端和呲牙露出恶狠狠的表情,突然扑向夏景桐,夏景桐任他扑了个正着,在他身下笑得花枝乱颤。
夜风徐来,吹散了一室温香,皇甫端和趴在夏景桐的身上一动不动,将脸深埋在他的颈项,低声说:“他们的目标是你”
“是啊,他们连我怕水都知道了。”
“你真是……”皇甫端和抬起头,手指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锐利灼亮的眸子深藏着弱水般的怜惜,“好歹有人要杀你,你就不能上点心吗?”
夏景桐扬起尖削的下颌,不以为然:“区区粗野之辈,能奈本宫如何?”
“可是――”
“对了!”忽然想起一事,夏景桐突然推开皇甫端和,坐起身。
“怎么了?”
“送你一样东西!”
夏景桐神秘兮兮地伸出皓白的手腕,皇甫端和凑上去,见手腕处突然浮现出一片粉嫩的花蕊,紧接着,像破土而出的春芽一般从蕊心长出了一片叶子。
“这是……?”
夏景桐拿起皇甫端和的胳膊,手腕倾斜,叶子掉落,正好落在了皇甫端和的手臂上。叶子瞬间隐进了手臂里,像栩栩如生的纹身。
夏景桐展颜一笑,回道:“花叶蛊,又名夫妻蛊――”
――“啊――!!!”
“嘭咚”一声,可怜皇甫端和大受惊吓,直接从床上跌落了下去。
“那那那那那殿下――能取取取取取出来吗?”
夏景桐立即阴恻恻地笑了:“怎么?你想拒绝本宫?”
“不不不不不敢!”
“不敢么……”夏景桐突然笑得邪魅,居高临下俯视着哆嗦得不成样子的皇甫端和,话锋一转,朱唇轻启,未语先笑:“你觉得上君雪长得如何?”
皇甫端和一开口满是哆嗦:“还、还好……”
“还好?”
忽得一个耳瓜子搧了过去,力道用了个十足十。
皇甫端和当时就被打蒙了,愣愣地好久回不过神。
“滚吧!本宫要歇息了!”
第9章 第九回 香怨
柳妙人被抓了
皇甫端和颇觉意外,又提不起胆子去问,只能靠在水榭喝闷酒。
花十二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掂了把檀香扇,一副游山玩水的惬意模样,看见了皇甫端和,也是呆了一呆才想起来下跪。
“草民参见皇甫大人!”
皇甫端和有气无力“嗯”了一声,继续喝酒。
花十二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我知道”,放下了酒坛,神色更加颓靡,“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花十二难得端起一张正正经经的面孔,认真说:“若皇甫大人不嫌弃,草民愿为大人解忧。”
“哦?”皇甫端和挑高了眉头,突然扑哧笑了出来,“花老板怎么有闲情雅致管别人闲事了?”
“唉……”花十二寻了个地位坐下,也是愁眉不展,“其实草民也是被搞得心烦意乱的,想找个人说说话儿,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得不行。”
皇甫端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翘着腿,貌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就说说呗!放心,我这人最会保守秘密了,绝不会告诉旁人的。”
“其实是……”花十二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脸也红了大片,期期艾艾了许久才说出口:“……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很好啊,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可那个人……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吧,没钱没势不说,还是个蛮子。”
皇甫端和怜悯地看着他:“你倒有自知之明。”
却见花十二瘦弱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曲起双腿,把脸深埋在膝盖里,彻底不吭声了。
“呃……你也不要太绝望,你不是有花町阁么,先赚银子,有钱了什么都好说。”
“可……那人……金枝玉叶、千金贵体,我只是――”
“――那你死心吧!”皇甫端和一脸麻木地打断。
花十二呆若木鸡
皇甫端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花十二几遍,怜悯变成了同情,说出口的话也变成了劝慰:“趁着还没陷太深,赶紧找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过日子吧,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要宵想了”。
花十二直觉这话太悲观了,不像是皇甫端和这种一掷千金的风流纨绔会说出来的,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好奇地抬头去看他,意外看见皇甫端和撩起衣袖对着手臂发呆,依稀可见手臂上栩栩如生的一片叶子。
刹那间,喉头滚动,碧眸紧缩瞬间迸溅出危险的气息,犹如蛰伏在黑暗中被激怒的野兽。
这气息……!
皇甫端和一跃而起如同矫健的猎豹,手按剑柄突然回身,蓦然撞进了一通汪洋沉静的碧海。
花十二笑意盈盈,调侃道:“瞧皇甫大人魂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也看上了哪家姑娘,求而不得?”
仿佛刚才一瞬间的杀气只是错觉,皇甫端和按剑的手不着痕迹地挪开,咧开嘴露出一颗尖细的犬牙:“若是求而不得也就罢了,偏偏郎有情妾有意,本是两情相悦的好事,好死不死卡在了身份悬殊这道槛儿上。找不到解决的法子,你说我怎么能不借酒消愁呢?”
“原来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皇甫大人也不要过于伤心了。”花十二拱手一礼,一脸严肃,举止神态实在像极了劝荐。
皇甫端和又道:“时候不早了,花老板怎么还逗留在此地?”
花十二脸颊微红似是窘迫:“机会难得,想着多走走看看,等回了柳曲街也能跟旁人显摆,就……如今让皇甫大人见笑了……”
皇甫端和一时竟无言以对,这时有侍女匆匆跑来,隔了老远在喊:“――皇甫大人!花老板!七殿下有请!”
“真是赶巧了”,皇甫端和看向花十二,突然意味不明得挑起了嘴角,“看来花老板不能走走看看了,七殿下有请,恐怕要耽搁个一时半刻。”
“皇甫大人言重了。有幸得七殿下盛请,草民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又怎么称得上耽搁?”一张脸乐开了一朵花,配上狭长的眸子越发像一只狐狸了。
侍女行色匆匆,任皇甫端和怎么调戏都只是一句话:
“七殿下已等候多时,请皇甫大人、花老板走快些!”
花十二顿时有了忧色
不到片刻,仍是沁香亭,大老远地看见七皇子靠在栏杆上歇息,上君雪随侍左右,亭外跪着一素衣长衫的女子,杜珩正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皇甫端和、花十二随侍女匆匆赶到,跪在地上行了礼,夏景桐才回过头,盯着身旁的上君雪似笑非笑,然后看向花十二,开口的声音竟异常温柔:“花老板,你对这柳妙人有什么看法?”
花十二跪趴在地上,颤声说:“恕草民……不解殿下何意”。
“嗯?――本宫的话有这么难懂吗?”
不待夏景桐发火,一旁的上君雪上前一步,对花十二说:“你不是第一次看见柳妙人了,你第一次看见她、第二次看见她时,分别有什么感觉?或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字不差地都说出来。”
花十二方道:“草民第一次看见柳妙人的时候,她正坐在舞楼阁主身边调香,草民至今记得那香味异常独特,颇为冷艳清幽;第二次是在调香宴上,她调制的熏香清幽别致,昭和公主认定此香为魁首。若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草民觉得……应该是后来柳妙人身上的香味与先前的截然不同。”
夏景桐的脸色这才稍缓和了些,问一旁的上君雪:“你还有何话要说?”
上君雪默然
跪在亭外的柳妙人突然冷笑:“调3 香宴上众香混杂,掩盖了我身上先前的气味,所以与先前的气味不一样。亏得花老板手持梅花扣,竟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花十二下意识辩驳:“阁下也是调香师,应该知道香味不可能被完全掩盖的。也许你身上的香味和调香宴上的香味掺和了,可是不可能被完全掩盖,即便是后来掺和成了其他香味,最后总要有余香残留,只要有一点点的余香,我的鼻子就可以嗅出来。”
皇甫端和默默叹了句:“狗鼻子啊!”
夏景桐掏出一个锦囊,锦囊爬出了一条斑斓爬虫,拿刀子划开了一个小口,爬虫流出的血染红了一片衣角,夏景桐撕下这衣角扔到花十二的面前,幽幽冷香飘散。
花十二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第一次就是这香!”
柳妙人登时羞愤难当
“所以――”夏景桐将爬虫放回了锦囊,走出沁香亭,看向柳妙人的眼神越加阴戾,“――有两个柳妙人存在。昨夜暗杀我的柳妙人是花十二第一次看见的柳妙人,参加调香宴的则是你这个柳妙人。那个柳妙人撇下你逃走了,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呢?”
柳妙人咬住下唇,一双潋滟秋水尽是凛然不屈。
“本宫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在你身上察觉到了蛊的气息。苗女擅蛊,你来自苗疆,本宫猜的对是不对?”
“――殿下!”
上君雪突然露出愠怒的神色,握剑的手隐隐颤动,濯亮的眸子似有星火跳动,开口间已是咬牙切齿:“仅凭一个人身上的香味便断定便断定此人是苗女是否过于草率?”
“上将军是在质疑本宫吗?”
“微臣以为,此事理应交由大理寺或死狱处理,抑或禀明圣上,让圣上指派司法使监察。”
“哦?”夏景桐轻笑几声,“若本宫执意就此处理呢?”
“七殿下这是要先斩后奏吗?”上君雪的手按在了剑柄上,“殿下知法犯法,不知――该当何罪?”
这已然是威胁了
“最多不过是死罪,”夏景桐不以为然,反而调笑道:“就是不知道上将军斩杀了本宫,父皇该怎么想?当然了,您是父皇的心肝儿,父皇舍不得动你,可别忘了,你那不受宠的太子可就处境艰难了。”
“倘若殿下执意如此,臣愿一命还一命。没有了七殿下,太子殿下离踏上九重宫阙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痴人说梦!”夏景桐突然站起,迎着上君雪冰冷幽暗的目光走过去,断然否决道:“你以为我死了,九皇子会善罢甘休?”
九皇子夏景鸢!
那个最得帝王宠爱――享尽世间至高无上的荣华――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孱弱少年,谈笑间,便可指点江山。
“小九什么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护短。你激怒了我还有一线生机,可惹怒了小九,你以为你、太子甚至整个苗疆还能活?”
不能活。少年会将与上君雪有牵扯的所有人赶尽杀绝,甚至……苗疆的存亡也在少年一念之间。
上君雪垂下眼帘,沉静如水的面容浮现出戾色。
两人距离极近,剑拔弩张的氛围让皇甫端和抓了抓发麻的头皮,杜珩则低头研究脚边一株微风中含苞待放的小黄花。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响起“哎呦”一声,无声无形的兵戈硝烟化为一道流光倏忽而逝,夏景桐神色不耐地转向花十二,被强行打断的怒火积压在胸口,正迫不及待地寻求发泄的出处。
就见花十二可怜兮兮地捧着断成两截的檀香扇,见夏景桐看过来,赶紧战战兢兢地开口求饶:“七殿下威仪照人,吓得草民惶恐不安,一个不慎把扇子折断了,惊扰了七殿下和上君雪将军,草民……草民……”
“罢了”
夏景桐看似大度地挥了挥手,电光火石之间,扬起的手腕上一枚血红玉镯突然颤动了一下,扑向了柳妙人。只是一瞬间,那东西滑进了柳妙人的衣襟,上君雪只来得及看见一条血红的细尾消失在了雪白的胸脯里。
柳妙人扑通倒在了地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红润的皮肤突然褪去了色泽,变得僵硬厚重,花十二惊叫一声,吓得屁滚尿流,就见柳妙人挣扎着,皮肤像是失去了滋润的土地一般开始龟裂,然而片片脱落,露出她真实的面容及身形来。
“这……竟是天蚕蛊么”,夏景桐走过去,捡起一片脱落的膏状物,高贵的丹凤眸变得凌厉而凶残,“……这可不是一般苗女可以操控的蛊了。”
这时柳妙人的衣袖里爬出了一条细长的血红小蛇,嘴里叼了只蠕动的白蚕。
夏景桐嫌恶地掩面,生怕沾染了那白蚕的气味,又撤离了几步距离,方才吩咐:“吃了它吧!”
一旁的杜珩看得目瞪口呆,上君雪犹自陷在“柳妙人是苗女”的事实里,满脸的难以置信。
见小蛇吞下了白蚕,夏景桐才朝它伸出手。小蛇立即欢快地爬了过去,顺着手掌爬回了手腕,绕了一圈,看上去像戴了一枚血红的玉镯。
天蚕蛊离体,柳妙人便没有了气息。
夏景桐起身,淡淡道:“拖出去烧了,骨头拿去喂狗!”
立即有侍卫从暗处冒了出来,拖走了柳妙人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