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
随烂掉的棺盖掀落,陈年的土灰扑鼻,呛得众人偏开头捂住鼻子连连咳嗽。
等一行人移回视线,霎那呼吸停止,呆若木鸡。铁锹失手掉下,不论是叮铃哐啷声,或倒霉砸到脚,都没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棺内躺着一个“人”?
实在很难跟尸体挂钩,不是花白骨架,也不是丑陋干尸,是一个大概十六岁的美少年。
时隔数百年的光芒射入棺内,眨眼功夫,衣服可惜地在光和氧化作用下化作齑粉。少年安详闭目,双手交握于小腹,腕上带着手镯,手心握着一支稍微萎靡的紫色鸢尾花。
他四肢修长,骨肉均匀的线条如被雕刻而成,曲度迷人。长相更是惊为天人,金发如日辉垂落肩头,五官如画,气质古典。略显张扬而勾起的眼尾上栖息着两扇羽睫,面色透白无垢,唇色嫣红,映衬下如血滴落入雪地般鲜明。
“有点太白了。”
白可透光,似是血管能被阳光烧穿般,让人不由移动脚步,想为他遮阳。
“应该是个高雅的贵族。”微抬下巴透出无法忽视的气场,像教堂壁画上的天使,让人难以亵渎。
“不过,这是谋杀案,还是绑架案?谁忍心把这样一个大美人放进去?”
夏风吹过众人脊背,大家冷静下来,脱离美色的迷障,想到周围的荒凉,棺材埋藏的深度,和变成齑粉的衣物,萌生出诡异感。
颇为毛骨悚然。
江默言在旁人的惊呼中跳下坑,按上棺中人的颈部,没有脉动。指下白肤细腻如瓷,却触手冰冷,虽不知为何保鲜至今,但,是尸体无疑!
收回手时碰到尸体佩戴的精美手镯,取下一看,内侧刻着圣光教徽。果然,是与圣光教有关的人,江默言一瞬间被狂喜击中心脏,目露痴态,亲手擦掉少年脸上的落灰,凝视尸体的表情近似温柔,对保镖说:
“拿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
给尸体换上衣服,保镖把棺材翻了个底朝天,没发现传说中的权杖。杰米瑞面露忐忑,江默言却未谴责。
是夜。
意大利东海岸线的安科纳港口,停泊着一艘私人租赁的轮船。
尸体换了新棺,罩上一层木箱,被秘密搬进船舱,甲板上来参加“海外交流”的各校师生并未察觉,雇佣保镖前有签署保密协议,高昂的佣金背后是让人倾家荡产的违约金,江默言并不担心消息走漏。
……
师宣用干燥的舌头舔过唇瓣,喉咙烧着把火,焦灼、饥渴,连唾液都不曾剩下。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空间狭小而逼仄,如囚牢般。胳膊微微一动,就碰到阻挡的硬壁。
躺在棺材里。
☆、第68章 纯血再临(1
海路颠簸。
海水味与涌动的人血芳香隔着甲板传来,不断挑逗师宣的嗅觉,忍不住冒尖獠牙,却未伸向任何人,一遍遍用唾液湿润喉咙,哪怕体内血液快见底了,他并不急着轻举妄动。
江默言每次对着棺材自言自语,让他弄清小世界已过了数百年,迈入21世纪,他现在正被运往中国。
推开棺盖,隔着船舱的圆窗静望海面的波澜,摸着腕上的手镯……这是耶狄斯母亲的遗物,不知为何会戴在他身上,亦不知为何要把他“葬”在两人幼时朝夕相处的小镇,同样的,听江默言所言,圣光教与邪恶势力已覆灭,世上流传着吸血鬼的传说,但世人并未见过其踪迹,不知此时,耶狄斯身在哪里?
……
一个月余,轮船靠岸。
搬运工人抬着巨箱走进一所豪宅,从大门穿过院子,路过了三个人体雕像,两座喷泉,一个精心修剪的花园迷宫,累得气喘吁吁,“这箱子里是什么,可真tm重啊!现在有钱人就是怪癖多。我看这箱子长度哪像衣柜,说是棺材还差不多。”
前面带路的家庭管家回头轻飘飘看了眼,搬运工人打了个颤,小声嘟囔一句,“连看门狗都不正眼看人了。”
客厅里坐着一个抱着吉他的少年,一头如被大风刮过的亮眼金发,是染的。耳朵佩戴了一串造型吓人的耳钉,骷髅、蜘蛛、蛇、蜈蚣等,从惟妙惟肖的雕工看,应是私人订制。连服装都非常有个性,银灰色亮片背心加黑色裙裤。跟在管家身后进门的搬运工人乍一看到,差点瞪圆了眼。
江夜正低头调弦,听到抽气声抬眼望见工人们夸张的表情,目光霎时变冷,嘴唇掀动却没有爆粗口,把视线落在木箱上,“又是什么东西?”
“先生买的,您不必在意。”管家没有解释的打算,指挥工人抬到地下室。
安置好,管家先送工人离开,等转回来锁地下室时,听见里面有砸东西声,探头,是江夜在用榔头敲箱上的锁。
管家叹气,上前拦住江夜。
江夜拧眉,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想要硬来连成年人都要让步,可管家毕竟从小照料他长大,情分不同。他露出几分嫌恶,扫兴离开。
晚上。
江默言从酒会回来,喝了醒酒汤,坐在沙发上扬声叫着儿子,“江夜!江夜!爸爸回来了,出来陪爸爸说说话!”
声音飘荡在大厅,没人回应。
“不在吗?”江默言嘟囔着,管家正要否定,二楼就应声响起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吵得江默言耳朵嗡嗡作响。
管家叹了口气,犹豫劝道:“先生……江夜还小,不懂事。您——”
江默言抬手打断他的话,“都快十八了,小什么小。”似是心灰意冷,又呢喃了句,“算了,随便他吧。”转头询问木箱的事,听管家安置妥当,有了笑意,转身去了地下室。
管家目送江默言离开,决定上楼再劝劝。
……
拆开木箱,露出里面的棺材,躺着一个尸身不腐的美少年。江默言抚摸着尸体精致的脸,叹道,“……真希望你还活着。”
话音方落,棺中尸体缓缓睁眼,江默言愣住!
那双碧眸实在美丽非凡,动人心魂的神采仿佛穿越了亿万时光。他揉揉眼,以为还没酒醒,棺中人已起身,一张惊艳夺目的脸凑得极近,冰凉的指尖撩过他的脖颈,睫毛微扇,歪头蛊惑般低语,“唤醒我,可是要代价的。”
“什、什么代价?”江默言浑身僵硬。
师宣张开嫣红的唇,贴到男人颈部,扎下獠牙吮血。江默言酒醉加上失血,晕晕乎乎抓着少年肩膀站稳,地下室入口突然传来物品落地声。
师宣收起獠牙,用唾液渗透咬痕,江默言浑身一颤,抓着少年的手本能收紧。师宣见咬痕肉眼可见地愈合,才抬起头,越过江默言望向站在地下室入口的,一个盛气凌人的英俊少年。
师宣相貌惊人,江夜不仅不为美色所惑,神色仿佛是看到肮脏东西,瞥过暧昧“相拥”的两人,握紧双拳,阴阳怪气道:
“呦,什么时候把你的小情人藏进来的?在黑灯瞎火的地下室,还真是有‘情调’?虽说这男孩长得是娘了点,但好歹是个男的,你也太荤素不忌了吧,更何况,看这长相还没成年呢,我可不想隔天从社会新闻上又看到某某校长猥亵初中男生的新闻,太恶心人。”
“……江夜,你误会了。是——”
江默言张嘴想解释,瞥见身侧少年又恍惚了一下,一个尸体活了?摸摸脖子,平滑干净没有任何伤痕,他有点不确信被咬是不是他喝酒懵了产生的幻觉,脑中乱乱的理不清思路,不知从何说起。
江夜失望地看了眼吭哧半天说不出话的父亲,转向陌生的男孩,一步步拾阶而下,走到两人面前。
江夜轻佻地抬起男孩的下巴,“家教不错嘛,这么小年纪就学会勾引人了?”
师宣没说话。
“不如告诉我,你是看上这个老男人什么了?钱?长相?身体?”
江夜勾起唇,不含笑意,声音透着冷气。
“好心告诉你,早在我母亲死时他就把名下财产转给我了,为钱的话你可以省省;论长相,我总比长满笑纹鼻纹鱼尾纹抬头纹的中年男人要好;至于身体,我很怀疑这个恐同的老家伙硬不硬得起来——我说,你与其勾引这个无趣的男人还不如勾引我?即使他已经给了你什么甜头,但你最好不要心存奢望,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可没有多少真心,顶多是被你的样貌一时迷惑罢了!”
江默言额头青筋直跳,“江夜!你在胡说什么?!”
师宣没兴趣搀和别人的家务事,无视年轻气盛的江夜,转头对江默言说,“我去找个客房休息会儿,你好奇的事等我有心情了再说。”
说完便离开,从江夜身边擦肩而过,闻到一股熟悉的属于故友的魂息,只是不知为何,比以往稀薄许多。
师宣顿了一下,再次迈开优雅轻灵步伐,从地下室离开。
……
隔日,江夜目视父亲与那个来历成谜的外国友人关门商谈许久,出来宣布,名为“修西”的少年是他们远亲,借住一段时间。
江夜不置可否,他可没少撞见两人零距离接触的画面。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显而易见的厌恶,少年开始与江默言保持距离,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江默言却反而推掉许多应酬,像热衷研究一样对少年表现出超常的迷恋。
时值暑假,江夜为了避开两人,开始早出晚归,常驻乐队。
一日,去夜店驻唱。
江夜上台时不经意扫向人群,一位背影眼熟穿着白衬衫的金发少年走向一桌女生,不等细看,几束灯光打在舞台,观众席昏暗下来。江夜收敛心神拿起话筒开唱,目光时不时扫向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等到一曲结束,底下重新亮灯,他第一时间望去,金发少年已不知所踪,被搭讪的那桌少了一个小姐姐。
乐队赶场,江夜没有寻人,带着队友去了别的酒吧,唱到黎明,他才回家。
一进门恰好撞见少年从楼梯上下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又视若无物移开,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江夜在旁边坐下,少年头抬也没抬,神色极为淡漠。
江夜瞥了他一眼,少年半倚着沙发扶手,支着下巴斜睨着屏幕,姿态慵懒,敞开的白衬衫衣领露出半片锁骨,不由自主间流露的矜贵倨傲与举手投足的性感,像是老电影里的欧洲贵族,仿佛与别人呼吸着不同空气。
江夜目光一顿,再次落在衬衫上,心里冷笑,“你总是能带给我惊讶,让我时常忘了你的年龄……昨天和那个小姐姐玩得开心吗?”
“我觉得你这样跟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说话有点失礼。”
“不,我只是给予外国友人‘性早熟’的合理尊重。”
师宣漫不经心摆弄着遥控器,“我想你管得有点宽了。”
江夜扯了扯嘴角,“作为儿子,我总要替我爸爸关心关心他的小情人有没有拿着他的钱给别的小妖精花?”
师宣转头看向江夜。
“别这么看我。”江夜挑眉道,“你以为我真会信什么远亲的鬼说辞?我活这么大可还不知道我家有什么外国亲戚,听说我爸给你办了身份证,下学期还想把你转进我们学校?你到底跟他做了什么交易让他为你亲力亲为?援|交?我说过了,你真想找个人勾搭,不如选——”
师宣滴得一下关了电视,把遥控器塞到少年手中,起身离开前居高临下道,“不用看电视了,光你的脑补就够拍一出脑残剧了。”
少年高不可攀的神态让江夜气不顺,接下来去酒吧驻唱的忙碌日子,都没压下那股耿耿于怀。
临近开学时,江夜于某个酒吧唱最后一场结束时,再次在人群中见到金发少年,队友过来说开了一桌聊聊开学计划再散,江夜回头应了一下,等再转过头望向人群,那个显眼的金色脑袋已经消失无踪,队友拽着愣愣出神的江夜去走廊边的一桌坐下。
其他几人拼酒,江夜点了根烟默默吸着,心不在焉间,听到一伙起哄声,他抬头一看,是一个几日来纠缠不休的妆容精致的女客坐在旁边,表情委屈地问他,“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江夜皱眉,“我只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小学园花,中学班花,大学系花,工作单位一枝花的女客瞪大眼睛,“我长得还不够好看吗?”
江夜被缠得满心烦躁,正要发脾气怼回去,余光瞄见一对男女从包厢出来。
……
师宣牵着一个女人穿梭走廊离开,经过一台桌子时,猛然被人抓住胳膊一拉,措不及防间扑进那人怀里,被淡而熟悉的魂息罩了满怀,他在旁人的惊呼中抬头,江夜一张俊脸压了下来,稳稳贴住他的两瓣唇。
霎时,倒抽气声与起哄声并起。
江夜一个极为敷衍而短暂的吻过后,抬头对爱慕者道,“你的长相还不如他十分之一,性别又不合适,我想不出要委屈自己跟你在一起的理由。”
女人望了望金发碧眼的美少年,气哭奔走。师宣回过神来,看向祸引东水的江夜。英俊少年也在这时转过头来,垂眸看着他。
☆、第69章 纯血再临(2)
接吻于师宣是家常便饭,但利用他驱完虫还摆出高高在上的施恩态度,就让人气笑了。两人对视一瞬,江夜看穿少年眼底的不悦,道,“对你这种‘专业人士’,一个吻应该不重要吧,就当付房费了。”
“你的说法还真没法让人感到愉悦。”
“能气到你对我倒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四目相对,众人仿佛能看到两人目光中火花劈哩啪啦碰撞。江夜表情极为嫌恶地擦着嘴唇,好像刚碰过什么脏东西,师宣望着他的动作,缓缓起身,弯唇一笑。
“技术这么差劲的吻都能拿来付房费,你家房子也太廉价了。”
师宣捏住江夜的下巴,不等他反应,垂首压了上去,投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深吻,江夜来不及抵抗就陷落下去,憎恶的神色恍惚一瞬,渐渐被师宣用吻征服,单说吻技,师宣是可以横扫千军的。
被师宣冷落的女伴望着一个美少年与一个英俊少年吻得仿佛画一样合衬动情,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尴尬想走,身一转,一只手猛然拽住她。
女伴回眸,愣了一下,顺着那只手寻到其主脸上——美少年没有看她,而是停下吻抬起头,略含清傲地俯视英俊少年道,“你家豪宅,起码要值这种程度才行。”
女伴没心思听两人打情骂俏,挣了挣手腕,腕部力道一紧,一双碧眼望过来,凝视她,让女伴挣扎一顿,感觉好像自己不懂事一样。
“我送你回家。”美少年道,“不能让一个女士独自走夜路。”
师宣没再管江夜的表情,拉着这名职场女性离开。女伴时不时看眼师宣,目光颤动,似是有些感动。
江夜目送两人离去,说不清为何心里堵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卡在那不吐不快,他抿起唇瓣,仿佛那个充满血气的吻还残留口中,撩拨神经,挑动心跳,让整个人沸腾起来,握紧的拳微微发烫,在沙发上锤了捶,起身跳起。
师宣把被他吸过血而有些贫血的女士安全送回家,一转身出了公寓楼,门口等着一个英俊少年,倚着墙吸烟,脚下一地烟头,不知等了多久。
深黑的夜里,四下都模糊不清,唯有门口那点灯光把江夜映得分明,英俊少年一双黑眸直直望来,师宣突然心中一颤。
过去很多次,师宣曾从耶狄斯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仿佛过分在意他让男人自己都困惑不解,仿佛应该收敛的感情却反而更出格甚至濒临危险边缘的矛盾,交织的情绪让黑眸显得深邃而难测。少年就用这样复杂的眸子望着他,道:
“我觉得,你的长相可比她危险多了。”
师宣从他身旁走过,“所以,你要来当护草使者?”
江夜掐灭烟头,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第70章 纯血再临(3)
江默言站在二楼窗前,望着自家儿子别别扭扭护送修西回来,即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他很了解儿子,正值叛逆期,是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视为垃圾的年纪,若真讨厌谁,江夜必不屑一顾,能让他像刺猬一样扎人的除了江默言,只有修西。儿子对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表现出过于尖锐强烈的感情,一开始很令江默言惊讶。
江夜亲母早逝,童年孤独,总是全副武装隐藏起真实感情,口是心非。或许连江夜自己都没看清他对修西超出寻常的关注。在意与好奇往往伴随着欣赏,江默言期待两人化敌为友,期望有人能真正走进儿子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