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握住师宣的手,眉宇间有些压抑,“你想问,我可是不再眷恋你?”
清明突然闭上眼,“……地藏菩萨那处有一湖,名为望君,以湖为镜,能望见心中所向。我总想,我立于此间时,你又身在何处?想着想着,便看见许多。”语气渐显寂寥,“缘起缘灭。我之于你,原来只是你尘世轮回中的一遭。”
说到这里,清明便说不下去了。
无数无数的日子,他望着湖中景象,望着前尘与转世,望着故我与旁人朝夕相处的画面排遣思念,无异于饮鸩止渴,见故我仿佛忘却他与别的男子缠绵厮磨,于他是何等难捱?可到底难忘相思,他只能自虐般,从幼时至今,时时造访望君湖,只为了在那一遭遭轮回中,看一看徒弟的脸,看看那曾经熟悉的笑颜。
故我于他,终成魔障。
师宣凝视清明面中苦色,像被掐紧喉咙,艰难说道,“你……全都,看到了?”
清明睁开眼,清清冷冷的视线缠住师宣,“我并非愚笨之人,看了许久,终究看出些端倪。我不知你这次的目标是谁?大概亦难以助你再结良缘,但我必不会让人欺负你,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我曾承诺,护你,伴你,尽我所能,不离不弃。至今,不曾变过。”
“师父……”
清明松开了手,指尖拂过师宣手上留下的红痕,终究抑制不住那些可耻的妒意,叹道,“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回去睡吧。”
师宣深深凝视清明,亦不再拖泥带水,跪在地上,以头顶清明的足,行了一个大礼,“谢师父成全。”
清明自嘲一笑,待少年抬头,已收敛情绪,“回吧。”
师宣转身离开,虽不知其他几人情况,但约莫与清明大同小异,他已打算快刀斩乱麻,哪怕有诸多前任阻挠,亦要破解此局,完成计划离开,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异样情绪,他合起门时,望着门缝里越来越狭长的孤清身影,含在口中的歉意还是咽了下去,清明那般光风霁月的清高之人,实在不应受此侮辱。
回屋的脚步略显沉重。
应声点亮走廊里的声控灯。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以为你最先询问的人会是我,没想到你最信任的人是他。”
师宣回眸,阴影中走出一只浑身乌黑、铜皮铁骨的巨兽,脚步悄无声息。
“顾温?”
巨兽抬起一张人脸笑面,“师宣。”
师宣拧眉,“刚才门外是你?”
“进屋谈吧。”巨兽转身领着人要往屋里走。
左右两边的房间相继打开。楚溪披着睡衣倚着门,慵懒的语气中含着危险成分,“大晚上,孤男寡男进一个屋想干什么坏事?”
夜鸢满脸起床气,瞄着准备进去的师宣,道,“趁我还能好好说话,乖乖回屋睡觉。”顿了下,夜鸢声含讽刺,“不然,你是打算一晚上把所有舍友的房间都逛个遍?如果你有这个兴趣,我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楚溪闻声转眸盯着夜鸢,“不要把你的情绪发泄在师宣身上,我听得很不顺耳。”
夜鸢转头盯着楚溪,楚溪同样不甘示弱。走廊的骚动渐渐吵醒其他人,除了睡死的訾易与不在宿舍的燕怀山,耶狄斯、虞人璟、鹰枭三人纷纷出来。
不等争端扩大,一扇门恰在这时打开,一阵柔风卷起师宣带入房内,清明走出房门,解下腕部一串佛珠,啪!啪!啪!啪!啪!弹向房间数个角落,立下一个无人可以闯入的简易结界。
“你今晚先睡这。”
清明回眸说罢,留下一个“安心”的眼神,掐诀卷起被子飘到师宣身上,关上宿舍门,堵住所有人看向师宣的目光,背靠房门望向其他六人,“我想,在与他谈之前,我们几个不如先谈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催文就催文,不要砸雷,不然我心好慌,抱歉抱歉,明天给你们粗长
☆、第86章 综前男友(4)
清明仿佛具有师宣所有权的决策让几人面色皆微妙起来。楚溪的目光从夜鸢挪向清明,抱臂而立,声音越加低沉,“现在才发现,原来最讨人厌的家伙是你。”
耶狄斯掩下隐晦的抵触,掀起眼帘,幽深黑眸盯着清风明月般的少年,“谈什么?”
清明启唇,轻飘飘道,“宿舍卫打扫。”
夜鸢拢眉,“你在开玩笑吗?!”
“我可没闲心陪你们闹。”虞人璟转身要回屋,斜刮来一阵风哐当把房门吹合,虞人璟脸色霎变,狠踹一下门,转过一张喜怒不定的脸,泛起猩红的眼珠子瞪向清明,抬起手就要召集阴兵。旁边观望局势的鹰枭握住他的手腕,目光如剑扎来,微露压迫,“不要打扰师同学休息。”
虞人璟想到什么,气势一泄。
“等我换件衣服。”顾温用爪子刨开门,进门化成裸男换衣。
五分钟后,七个人聚在副厅的餐桌上,桌面摆着一沓纸,但并非值日表格,而是心灵试纸,与人类测谎机异曲同工,每当写下无愧于心的答案则显示宁和的颜色,违背本心则是象征危险的颜色,而口是心非时字体会自动修正成内心所想。众人一瞬间明白了清明的打算。
清明道,“谁要第一个倒垃圾。”
顾温取下一张,握住笔,“想问什么?”
鹰枭,“你认识师同学?”
是。试纸散发宁和的蓝色。
夜鸢,“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笔落,仿佛被火燎,黑色从笔迹落下的路径蔓延,整张纸一片污黑。楚溪立刻“呵呵”笑出声,冷寒的脸上,嘲讽不言而喻。
清明,“不论何时,你都不会去做于他有害的事?”
顾温重新取下一张,写出谁知道呢四字,别别扭扭的话瞬间被戳破,试纸泛起刺目红光,字体如爬虫般开始扭曲,变成一句“毫无疑问,不会”,顾温唇角的笑弧微凝,哗啦起身,把纸揉成一团扔掉,“真没趣!不玩了。”
顾温转身离开,夜鸢紧接着嘟囔一声“无聊”跟着要离去。
清明垂眸,拨弄着另一只手上的佛珠,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老神在在,神情沉静。而不远处,顾温毫无阻碍出了副厅,夜鸢跟在几步远后,砰得一下差点没撞歪鼻子,被门口无形的屏障阻挡,转身盯着清明。
清明抬手拂过桌面,一张试纸飘到夜鸢掌心,道,“坐。”
夜鸢把试纸一撕两,压低声音,语气不善道,“——你想干什么?”
“为了接下来的和谐宿舍活,在座诸位都应该把心里的垃圾倒空再走。”
夜鸢挑眉,“我要说不呢?”
清明抬眸,依旧无喜无怒,轻飘飘道,“那就打赢我再走。”
夜鸢舔过牙齿,探出獠牙,刚刚蓄力,就被无形的牢笼罩住,别说瞬移,连走路都不成,仿佛四肢灌了水泥钉在地上。
剩下几人不动声色,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猜。
耶狄斯这时站了出来,手搭在夜鸢肩膀,轻轻一握,禁锢夜鸢的力量仿佛砖瓦碎落,消失无形。夜鸢抹了把浸湿脖子的汗,刚要挥开哥哥离开,耶狄斯钳住他肩膀的手一用力,压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夜鸢一愣。
耶狄斯却没有看他,反而面向清明。
“这个屋里,大概没人能打赢你,但也未必会输给你,我们不必为了这点小事一开始就闹崩。”耶狄斯声音一顿,“但是,正好,我也想知道你们同那位新舍友有什么关联——尤其是我的弟弟。”
耶狄斯的目光让夜鸢一瞬间感到陌。
头顶的灯光映着耶狄斯已显出棱角的脸,秀丽中显露锋利,苍白中勾勒出阴影,让而俱来、无法治愈的烧疤显出阴霾压抑,更加高深莫测。
耶狄斯垂眼帘,心思稍微飘远。
他初初诞于此世时,便有种预感,心里空落落仿佛缺失了必不可少的部分。他一直寻觅,直到弟弟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远超父母的血缘羁绊,他原以为这就是需要填补的一部分,为此,他容忍弟弟的各种不为外人可知的任性,处处维护。随着年岁渐长,他慢慢察觉出并非如此,心中的空缺像破了洞被风拉扯,越来越大,而他自能力觉醒,第一次开始吸血,便做起奇怪的梦。
梦境残缺不全。
有一个叫耶狄斯又叫鸢的他,还有个与弟弟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江夜,亦有一个模糊不清每每出现都让他各种情绪萦绕心头,几近溢出的少年。在无边的黑暗中,陌的少年仿佛携带着可以灼伤眼球的亮度出现。
他是谁?
是谁?!
是谁?!!
无数的疑惑纠缠着耶狄斯。太过复杂而厚重的感情让年幼的他几乎难以承受,一度想要忘记那个不知姓名长相的虚幻人物所带来的负累!压在心头的重担每日渐长,挤压心脏,几近病入膏肓。恐惧、排斥如网笼罩而来,他在黑暗中听到一句话。
残缺梦境的最后片段,来自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大概再也见不着他了师宣
隐约察觉,名为师宣的人就是梦中的少年,是牵连他存的意义。但从幼年迈向少年,依旧一无所获。
他在哪?干着什么?有多大年龄?直到搬入宿舍那天,经过舍友门前,看见名牌上的“师宣”两字,仿佛一个木锤沉沉砸中心脏!同音?同字?或者根本是同一个人?等待舍友报道的时间,他一直待在一楼大厅,每一次门被敲响,他都维持着一脸镇定,带着无人察觉的紧张打开门。
可惜得到的结果是失望、失望、失望,还是失望!
舍友们陆续到齐,除了名为顾温的同学见到“师宣”名牌时有些异样,其他人对此名毫无表露。耶狄斯的迫不及待渐渐沉淀,说33 不定只是巧合。
报道的最后一天,随着一个富有节奏的脚步声靠近,当所有人都没察觉时,他自出就沉寂的心跳突然砰!砰!砰!不受控制,前所未有的预感席卷而来,包裹住他,几近昏眩。他起身时微微摇晃,还是夜鸢扶了他一把。
耶狄斯一脚重一脚轻走向玄关,在三声敲门落下时,第一时间打开门。
门后是一张感到陌的容颜,但一瞬间掐住喉咙的毛骨悚然感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是他。
耶狄斯想打招呼前,身后的夜鸢率先出声,寻常问了一句。那时耶狄斯并未察觉异样。但此时此刻,他很想知道,这个分享了他的梦境,他不为人知的情绪的弟弟,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他,关于那个少年。
耶狄斯捏起一张试纸塞到夜鸢手里,少年手指一僵,向来习惯伪装并擅长隐匿感情的夜鸢,对试纸排斥竟再次不可控制地冒出。
耶狄斯盯着低着头没有正眼看他的夜鸢,盯着夜鸢垂下的睫毛遮掩的与他如出一辙的黑眸,盯着夜鸢无懈可击的面容下一瞬间的裂纹。这层坚冰之下,是坚实的土壤,还是汹涌暗流的深海?这个曾在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时,陪伴他,让他感到脚踏实地,回归真实的亲爱的弟弟。
耶狄斯把笔推到夜鸢面前,“我来问第一问,你认识师宣,在我告诉你这个名字之前,对吗?”
夜鸢接过笔的动作一顿,而后下一瞬,他把笔一掰两,抬眼直视耶狄斯。
作者有话要说: 我食言了,没有粗长,之前网页、手机、都抽了登录不了,差点没法更新,总算赶上了,我去赶紧睡了,888
☆、第87章 综前男友(5)
夜鸢眼中有一瞬掀起波澜,许是察觉再难蒙混过去,复又克制般回归平静,重新拾笔写下一句,推到桌子中央,上面一排。
“你们关心的问题大概只有这个。”少年英俊的脸沐浴着试纸发出的蔚蓝光华,瞄向耶狄斯,道,“我们的事回去再说。”
剩下的人逐个测试。
大家应许有种默契,对师同学的保护态度高度统一,但互相交流的视线中,虽已放下猜忌,但因这空前巧合而萌生异样,偏偏一个个含而不露。等测试结束,其他人纷纷离开,耶狄斯兄弟俩互望一眼,起身一前一后赶回宿舍。
夜鸢沉默。
耶狄斯亦心不在焉,他盯着弟弟突然令他感到的背影,想从中分辨点别的什么。
整个少年时期,耶狄斯给人的印象是神秘的高岭之花,沉默寡言,不热衷交际,最喜欢端着茶立于窗前静静欣赏漫野的野生鸢尾花。至于夜鸢,对内从未掩藏过恶劣性格,出了家门则会挂上五好学生的面具,品学兼优,交友广泛。耶狄斯从前没觉得这两面派有什么问题,亦未曾怀疑过,弟弟在他面前竟也一直在演戏。
走到门前,夜鸢回眸望了眼,耶狄斯原本总是包容的神色此时有些高深莫测,像展露给外人般的打量揣度。
夜鸢扯了扯唇角,打开门,“进。”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耶狄斯等着夜鸢发言,夜鸢却垂着头静默不语,眉眼间露出些微思量,似在考虑从何说起——夜鸢还记得他的前世。
江夜人生的最终镜头,是蹦极事故从高空落水。
他原以为必死无疑,从回归母体的溺水感中恢复朦胧意识,发现竟浸泡于羊水里。母亲怀胎期间,他整日做着分不清真假的梦境,关于鸢与修西的事。他梦到江言修的死亡,梦到修西的葬礼,梦到鸢在遗址中与画中老人的赌约。
那个不怀好意的赌约。
如有来世,两人再修成正果,那人会助他与修西脱离桎梏,反之,则会斩断两人的缘分,此后再无干系。
夜鸢出生后再没梦见过前世,他满月宴上,抓着字典上的“夜”与“鸢”两字,时刻提醒着这段记忆。直到耶狄斯觉醒时告诉夜鸢被一段残缺的记忆困扰,实属意料之中的意外。他开始锻炼天赋技能,等待赌局开盘的那一刻。
前世死时执着于心的念头一如过往,他再不许有人伤害修西,为此在所不惜。
见到名为燕怀山的少年,夜鸢再次想起老人满怀恶意的笑容。舍友间自我介绍时,夜鸢望着宿舍另外八人,隐隐察觉到像是操纵木偶的丝线般,几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动声色上前逐个与人握手,仅凭这个媒介,瞬间明白燕怀山的险恶之处。除了主魂訾易,他与其他几人都是副属残魂,心性偏颇而缺失完整,别说再续前缘,估计会为了争夺而自相残杀,正中燕怀山下怀。
“看来你是没话跟我说?”
夜鸢闻声抬头,“我说了,你会听么?”
耶狄斯并不提前保证,“说来听听。”
“我不论你梦见了什么,都希望从今往后,你务必不要干涉师同学的行为,不论他干什么,选择谁。”
“你觉得我的回答是什么?”
夜鸢,“我觉得哥哥并不想看到兄弟决裂的情况,一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话毕,喉咙被一只大掌握紧,一米远的那张带着疤痕的脸骤然逼近,没有多余表情而显得冷酷。耶狄斯压低声音,“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又与他有什么关联。”
夜鸢握住耶狄斯的手腕,掀开眼皮,冷冷启唇,“无可奉告。”
……
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
师宣躺在清明的床上,猜测燕怀山的身份,两人的前世纠葛他记得不是很清,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书中生灵,并未曾察觉出什么异常。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听见卡在墙壁与地板间的佛珠咕噜滚下来,明白清明撤去结界,师宣立刻出了屋。
在别墅绕了一圈,去副厅找到清明。
其他人已经离开,身影清瘦的少年背对师宣坐在餐桌前,捏着一沓试纸。
空气中只有细微沙沙翻阅声,那么一点内容,反复翻阅了一整夜,仿佛不是短短几句话,而是情人出轨的证据,一夜纠结。
师宣从清明背面绕到正面时,脚步突然顿住,清明脸上难以形容的神色让师宣心中一揪,这时,清明抬眸望来,脸上的叹息与倦意已尽数掩下,恢复清风明月般的姿态,淡淡问道,“睡得可好?”
少年的若无其事像是掐紧师宣的喉咙,眉心的一点朱砂痣灼得师宣眼疼,他张了张嘴,干巴巴吐出一句,“一夜无梦。”
清明不置可否地点头,收回视线。
师宣上前,干巴巴找着话题,“那是什么?”
“垃圾而已。”清明把试纸揉成一团握在拳中,掌心冒出一波盘旋的风刃,等再次摊开手掌,写着字的试纸已成碎渣,被一团风包着,投入垃圾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掏出死亡|笔记,写下师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