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那个时候觉得没有想到,她的一念之差,会给宜野座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也绝对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征陆大叔。
狡啮慎也从车库推出征陆的车,是一辆摩托车,颇为有型。狡啮慎也腿长,抬腿坐稳后,招呼霜月上车。
“是。”霜月点头,跑了过去,穿着制服很不方便,只能侧坐着。因为害怕掉下去,手紧紧地拽着狡啮慎也的外套。
他递给她一个头盔,看了一眼她的手,说:“路上抓紧我,路不好走。”
霜月戴上头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霜月还是被一路的艰辛吓到,离开市区进入这片郊区后,娇生贵养的大小姐最后死死地抱住狡啮慎也的腰,才没有摔下山路。山间景色怡人,若在平时,有些文艺气质的霜月一定会饶有兴致地观景,说不定还吟几句俳句。此刻的她,完全没有这个心思,看着太阳都快躲到山后去了,霜月喘着气,求饶般地问:“慎也……还有多久才到啊……”她一向性子沉静,把她逼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这一路的难走。
狡啮慎也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听到。
车行到最后,才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进入一片树林,霜月眼尖,看到树林口树了一个小木牌,瞄了一眼,大意是说往前的地方是私人住地,外人不要进入。
霜月想,他们要去的地方应该快到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看不到尽头的树林,突然让霜月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好像树林里有什么人在看着她一样。这样的想法很荒谬,霜月摇头驱逐着这样的想法,自从遇到老师之后,她平静的生活算是彻底结束了,听从他的安排跟着狡啮慎也,现在又跟着狡啮慎也来到这种荒山野岭,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她的生活已经偏离了轨道,她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根本无从可知。老师,慎也越来越成为她生活的主要成员,这样的感觉不坏。
她这样想着,看着抱着的人的宽厚后背,心中莫名的恐惧就好了些。树林深处有人注视着她的感觉也消失了,大概是错觉吧……
到达别墅的时候,狡啮慎也先下的车,霜月跟着下车,腿已经麻木,她根本站不稳往地上摔去。这两条腿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不能控制。
狡啮慎也连忙拉起她,有些抱歉地说:“这条路不好走,走大路的话,又没有这么快到,所以开了老爹的车过来。把你累到了吧……”
霜月感激地笑了笑,从他身上借力,慢慢站稳了。他怕她再摔去,双手护在她身边。霜月摇了摇头,揉过麻木的腿:“没事,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禁用。现在差不多可以自己走了。”
看她这样懂事听话,狡啮慎也颇为满意,没有再说什么。走到了别墅的门口,按下门铃。
趁这个时间,霜月打量着别墅的样子,大概是三层的别墅,二楼有很大一片的落地玻璃,大面积的观景台,布置都很古典,也没有现代投影技术。这样子倒教她想起小时候祖父家中的样子。单单凭住处的外观,她推测这里的主人也是类似她祖父那样志趣高雅的人,就像隐士一样。不由对主人和此行有些期待起来。
门很快开了,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开了门,很厚的眼镜,穿着深色的毛衣,卡其色的裤子,带着围巾,折起的围巾。看来即便在家不出门都有着戴围巾的习惯,发际线略高,脑袋前头发不多,有些秃,典型的学究。霜月心想。
果然,狡啮慎也介绍说:“这是我学习时候的教授,杂贺让二先生。”
什么?
他就是杂贺让二?也就是老师短信里提到的那个名字。霜月排除了同名同姓的可能,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老师短信里说的那个人。为什么老师提到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慎也就带她来找这个人?难道慎也早就知道她在找这个人?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做事很小心,可以保证自己没有被慎也察觉。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慎也的思维和老师是一致的,他们之间一定想到了什么共同的地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免罪体质,成绩优异的樱霜学院淑女,家境优裕的大小姐。”站在门口的老学究推了推眼镜,看着霜月,说话的同时重复了推眼镜这个动作两次——强迫症严重患者。他打量霜月的同时,霜月也在推测这个人的习性,但是一下子被人道破来历,霜月还是吃了一惊,还以为慎也事先已经和他说过了。
很快,霜月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慎也不满地说:“老师……你不要吓坏我的小朋友。”看样子,他之前没有和杂贺让二说起过霜月。这个人,有着一种可以看穿人的来历的能力,在他们的简短的对话里,霜月明白了这一点。
她收起惊讶的表情,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会。教授很厉害,全部都说对了。初次见面,很高兴。我是霜月美佳,来历就和教授说的一样。”她本来就长得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讨人喜欢。
“慎也,哪里找来的小姑娘,那么讨人喜欢。小女朋友吗?”杂贺让二让着路,请他们进来。
“老师……你既然全猜的到,怎么会觉得美佳是我女朋友呢?”狡啮慎也换下鞋子,往里走着,语气很轻松,居然是玩笑的口气。
这样放松的慎也,霜月倒是第一次见到。她也随着放松起来,朝着慎也做了一个鬼脸:“慎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直没有女朋友的。教授你要好好教教他,一点都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小可爱。你说的太对了。”杂贺让二大笑起来,带着他们往落地窗前的桌边走起。
“教授,我倒是很喜欢慎也,只是他一点都看不上我。那么,您能帮我吗?”霜月不太喜欢被人读心的感觉,因为她原本就是靠观察别人细小动作推测别人思想的人,突然之间碰到一个此中绝顶的高手,这样的感觉太糟糕。所以,她就随口胡扯着。
听到这样的话,走在前面的狡啮慎也脚下绊了一下。
“不可以这样捉弄慎也哦,他可是很容易害羞的。”杂贺让二摇头,眼睛里带着一些好笑的情绪。
说着话,霜月在窗边的位子上坐下,狡啮慎也坐在她边上的位子。教授端来几杯咖啡,坐在他们对面。窗外是无边的灌木树林,夜幕已经降临。
霜月喝了一口咖啡,觉得肚子更加饿了:“那好吧,有好吃的?”
“嗯,晚饭吃牛排怎么样?”教授说。
“好幸福。”
“厨房就在一边,晚饭得自己动手,不动手的人负责饭后洗碗。”教授说着规矩。
霜月已经跑来了:“我才不要洗碗,我和教授负责做饭。”
杂贺让二跟着笑起来,可能是他这里太少出现霜月这样欢快的孩子了,他看上去很开心,跟着走了过去。
“喂喂……你们完全忽略我啊。”一直被忽略的某人喊住他们。
教授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推了推眼镜,对着狡啮慎也低声说:“慎也,你的这位小朋友很有趣,过往像河流一样清晰,未来却是一片纯白的不可知。”
“怎么会这样?”
“老实说,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碰到,看不穿的一个孩子,有点意思。”杂贺让二很感兴趣,语气有些告诫的意味,“她的最后走向哪里取决于那个最重要的人。慎也,要是可能的话,请你不要放弃她。因为她也是你生命中最要的人,值得你去珍惜。”
没有想到会说教授这样的话,狡啮慎也起初只是怀疑霜月,可是又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孩子很亲近,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这样矛盾。拿不定主意的他,最先想到了带霜月来见老师。
“我知道了。”狡啮慎也皱着眉,既然教授都这样说了,那么没有不去这么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以后都会好好照顾美佳,绝对不会放弃她。”
杂贺让二笑起来,气氛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凝重:“这话说的,慎也你才二十八岁,不要弄得自己像人家父亲一样。”
“我也想当美佳的父亲啊。可是我再努力,也没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啊。”狡啮慎也玩笑般地说着,在教授面前,他总是可以格外放松。
杂贺让二推了他一下,说:“说真的,什么时候给老师带个女朋友回来,上次那么常守小姐呢?”
狡啮慎也没有什么表情:“哎别提了。她就是我上司,没有别的。而且,是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女人。”
杂贺让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还是忍不住开玩笑:“口是心非的男人,那这回这个孩子够可爱的了,总该成了吧?”
狡啮慎也还没说话,厨房就传来了霜月的笑声,是玩笑的声音:“教授!慎也!你们再不过来厨房就要着火啦……”
“看上去乖巧的小可爱,怎么在厨房就这么笨手笨脚?”杂贺让二连忙赶了过去,抢下霜月手中的锅铲,盖下了锅盖,没了空气,锅子里的火很快灭了。
“因为我从来不用自己动手做菜。”霜月解释着,一边退出了厨房。
“你爸妈还真是宠你。”杂贺让二摇头说了这么一句。
霜月听到这句话,突然心中有些异样的难过。眼睛一低,没有将情绪流露出来,因为此刻她想到的人并不是父母,而是那个纯白的男人。那一天,他在厨房做饭的样子,平凡得让他的纯白和一尘不染终于沾染了人间的气息,终于不再像是宗教画里的圣人……又想到了照顾慎也的第一天,滕的宿舍里做饭的样子,滕从背后给她系着围裙。小心翼翼地,他的拥抱,她从来没有这样羞涩过,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那样的小幸福,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触碰了。
狡啮慎也就在她身边,看到她有些失落的神色,甜蜜又哀伤的。她这样的神色很少见,他有些担心:“美佳,怎么了?”
霜月这才惊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老师,想起滕。她笑了笑:“没事,只是被教授一说,我有点想父母了。”
狡啮慎也说了一句什么,霜月根本没有听进去,因为她的终端铃声响了,那样的声音设置是她为槙岛圣护设置的专属,她一听就知道是老师的信息,紧张一下子有些无措。
老师的第二条短信又会是什么?和杂贺让二又有什么关系呢……
慎也显然误会了霜月这份失措,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看了她一眼,玩笑着问:“男朋友吗?”
霜月内心想吼一句:你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喵~~~~更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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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时间的旅行者
“拖住时间。记住,最好今晚都不要回到公安局。”——这是槙岛圣护的第二条短信,比起上一条的简短,这条短信中的信息已经非常充分。而且用词都非常严谨,霜月几乎可以想象老师修长的手指敲下这一句话时候的神情,一定是优雅又淡笑着的样子。
霜月看了信息之后,整个人还是如常,没有将担心表现出来。老师的目的就是要慎也带她来到杂贺让二这里,现在看起来,他的目的仿佛不在这里,而只是为了引开他们。他真正的目的难道是公安局,厚生省的本部诺那塔吗?
她只能猜到这里了,她从小能猜很多人的心思,唯独槙岛圣护的心思她猜不透,也从来不知道他做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目的。加上对面坐着读心的高手杂贺让二,霜月不想再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慢慢地划割着盘子里的牛排,小口小口地吃着。
狡啮慎也在和教授说起最近的案件,他们说话没有防备霜月的意思。霜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越发觉得慎也思维缜密,教授又十分博学,听他们的对话是一件相当费脑力又有趣的事情。
“要不是美佳及时出现,我可能活不下来了,失血过多,连最后看到的白色风衣男子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就昏迷了过去。”说到这里,狡啮慎也既愤恨又无力。
杂贺让二喝了一口咖啡,回味着咖啡的浓苦,闭起眼睛,然后问:“小姑娘,你现在该说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了,不然真的很可疑。”他说话有些慢,语气并不是审问。
这一关霜月必须熬过去。她明确地知道这一点。在杂贺让二面前撒谎是很容易被看穿的,霜月不打算撒谎,但是也绝对不可能把老师的事情说出去。很显然,纯白的老师出现在她生命中这件事情,连杂贺让二也没有看出来。
霜月平静下来,脸上的神情是哀伤的,低头说:“公安局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凶手,王陵前辈也下落不明,而且凭她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完成这些事情。我总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她身后一定有什么人在帮助她,所以我一直以自己的力量在追查真相。我在个区域发现了王陵前辈的手机,这个时候就看到了慎也昏迷在那里。”
杂贺让二依旧是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像是在推测霜月话里的可信度。
狡啮慎也听完,皱眉责备说:“你原来还在查……美佳,太危险了。这件事情你不能再查下去。”他说这话的样子,就像那天霜月在他怀里痛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表情淡淡,眼底却动容。
“我知道,我之前只是说路过你们当然会怀疑我,可是我把真的原因说出来,公安局的你们肯定会阻止我继续查下去。就像你现在说的一样。”霜月坦然地看着他,“你应该很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你也一定能理解我,我不能让同伴枉死。我想知道真相,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慎也。”她收起天真的神色,说这些话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一点也不符合她年龄的深沉。
“我能理解,但是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你还太弱小了,完全没有办法去追击。”狡啮慎也坚定地说着,“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接触这些,绝对。”
“为什么?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弱小,我也可以查到很多公安局查不到的东西,只要我坚持下去。”感觉受到了轻视的霜月有些生气,眼底已经燃起零星的小火苗。
狡啮慎也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脸色不大好。一时间有些陷入沉默的僵局。
杂贺让二罢了罢手:“小姑娘,慎也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好,你该知道的。”他顿了顿,“‘那个人’不是你能够应付的,要是遇到他的话,你完全没有办法抵抗。”
“是,我知道了。”霜月说,然后她整个人沉默下来。
‘那个人’——她已经遇上了。而且除了乖巧地听从他的安排,她真的没有办法反抗。他做事情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目的,又或者说他的目的她根本看不出来。就连杀人也有些随即的成分,她必须听从安排,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她了。她不想死,也不想一直像宠物或者玩偶一样被他操纵着。没有一个人会喜欢这样的对待。
狡啮慎也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他不想霜月走上他的老路,她还小,完全没有必要陷进来。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回来了,至少先知系统到现在为止都判定他没有回来。他这一辈子都毁在这了,他绝对不能让霜月再次走上这条路。违背她的意愿做了决定,她现在会生气会愤怒,但是最后只要她是安好地生活在先知系统的庇护下,对慎也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她沉默的时候,慎也和杂贺让二的对话还在继续。
“老师,‘那个人’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引我上钩,而且要当着常守的面杀人?”狡啮慎也说到这里,就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我和常守都是公安局的人,他想杀我们都说得过去,可是偏偏最后杀了最无辜的人,却没有杀我们。”
这样的疑惑霜月也有,慎也的犯罪指数一直不低,系统判定他没有回来,他站在一个潜在犯的角度尚且没有办法明白槙岛圣护的动机,霜月就更加不明白了。
“‘那个人’不能以潜在犯的思维来考虑,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所以……”杂贺让二手指敲击着桌面,无意识地频繁着,“‘那个人’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推测。”
“要是慎也你的话,你要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霜月问了一句,因为总觉得慎也和老师身上有极其相似的地方,很像,又说不出哪里像。
狡啮慎也深深地看着她,显然设想过很多假设,唯独没有把自己代入过,他一直在追逐这个人,到最后发现要追逐的这个人就是自己,这种感觉叫人顿时感到绝望。窗外的风更加肆虐了,树林被疾风吹得发出呼啸的声音,他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可怕:“如果我是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