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无奈地走上前,揉了揉他那一头蓬蓬的软发,将他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再重新扣好:“怎么这么急,我记得展会是9点钟开幕。”
一听这话,顾檬忍不住用手捂了捂脸,羞愧道:“老师让我提前一个小时到,他帮我约了造型团队,现在……现在肯定来不及了。”
顾檬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手机,开机后,发现有十来个未接电话,露出了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
这时候,界面上突然跳出来一个通话的讯息,吓得顾檬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过了会,还是抖着手按了接听。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梁秋华带着焦急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
顾檬被电话对面的老师训得头也不敢抬,缩着肩膀,像只可怜的小鸡,只得用求救的眼光看着旁边看好戏的舅舅。
看够自家小孩可怜兮兮小模样,祁连终于接过了顾檬手中的手机,和顾檬老师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顾檬眼巴巴地看着他。
祁连见他这幅表情把他抱进怀里狠狠地揉了两下,然后将他往洗漱间的方向推了推:“去洗漱一下,我们下楼吃饭。”
顾檬飞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窜出房间,指望着快点赶到老师那里,却在踏进客厅的那一瞬间,被里面装扮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这些人竟然是一只造型团队。
愣了一会,便有些疑惑地看向身后的祁连。
祁连戳了戳顾檬的小脑袋:“想什么呢,我可不知道你老师帮你准备了,这些人是我请来的,咱们先吃饭,时间还来得及。”
顾檬转身就扑到了祁连的怀里,蹭蹭:“谢谢舅舅!”
祁连被蹭得舒心不已,他确实不知道梁秋华为了这次画展准备得这么完善,不过,这是他宝贝萌萌的第一次画展,他怎么能够让它留下一点点遗憾?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两人终于坐上了驶向会场的车。
这一年多来,顾檬通过一些较为出名的比赛,渐渐在国内积累了点名气,加上他独特的画作风格,圈内的人大概都知道了这号人物的存在,因为有梁秋华和祁连的保驾护航,顾檬走得顺风顺水。他这般,偶尔也会碍了别人的路,那些人羡慕他,嫉妒他,偏偏又动他不得,最后也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只是运气好罢了。”
这次的画展举办得很是轰动,大半个s市都知道了这件事,其中一部分是营销策略的成功,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顾檬的老师梁秋华了。梁老的作品许久不曾外传,这次为了给小徒弟铺路,一下子拿出来八幅,也难怪那些收藏家们蠢蠢欲动了。
两人从后门进入了会场,一进门,还在忙碌的工作人员就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愣愣地看向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服帖的白西装,往日有些凌乱蓬松的碎发被整齐地固定在耳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可能因为跑得有点焦急,脸蛋上有漾出了一抹粉红,眼睫微微颤抖,连带微微上扬的眼角都带上一抹不一样的风情。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少年郎,见屋子里的人都看向自己,顾檬还以为大家都在等他,不由得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容。
谁知道,这一抹笑容却煞翻了屋内的一波人,还是梁秋华首先回过神来,毕竟再漂亮也还是他最心爱的小徒弟,在他的心目中也是小孙子一般的存在。本来因为小孩迟到而生出来一点脾气,也因为这抹笑容烟消云散了。不过心中还是略有不满,想要捏捏或揉揉自己的小徒弟,走上前,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处下手,那精致的小脸蛋,让自己觉得捏捏简直就是罪恶,无奈拍拍他的肩膀:“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台了,好好准备。”
顾檬的道歉声被噎在喉咙里,茫然地看向老师转身离开的背影。
角落里,经纪人看完顾檬的出场,摸了摸嘴角。这张脸,去当画家,实在是可惜了,不过转念想到顾檬的画技,啧啧,可真是好运啊。看到自己带的小孩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走了过去。
“早上好,萌萌。”
顾檬看了看他,确认这并不是调侃他迟到,伸出爪子:“早上好,刘先生。”
“好了,我们就不说闲话了,你有没有准备好马上上台要说的话?”
顾檬一脸懵逼……
其实这就是刘敛顺口一问,没想到顾檬居然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还真没准备?”
顾檬垂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老师提过,让我上去随便讲讲就好,时间不长。”
刘敛扶额,梁秋华是大师,每次他上去当然随便讲讲都可以,下面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不满,反而会对他更加推崇,但是顾檬不同。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在公众面前露面,怎么可以随便。
面前小孩眼睛清凌凌地看向自己,刘敛叹了口气:“还有十分钟开场,主持十分钟,你老师先上场的话,大概还有二十分钟,也就是,我们有四十分钟的时间。你先和我讲讲你打算说的话题……”
这边顾檬和他的经纪人在恶补上场的注意点,另一边,祁连已经来到展会的现场,信步闲庭其间,曲折的回廊,与展厅相呼应的灯光,大到整个格局,小到一个个摆件,都显示这展会布置者精巧的心思。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闲逛着,祁连停步在一幅画前。
那只是一幅简单的风景画,暗黄的枯草散落在小道周边,弯弯曲曲通向天际,惨淡的太阳挂在天际,明明是一种暗色的基调,却偏偏彰显那样的生命力,似乎可以看到不远处点点绿色努力生长的景象。
即使祁连对画作的了解仅限于自家小孩对他介绍的那一点,他也知道这幅画已经够上了名画的门槛。
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在这里,他可以轻易地听到周围人的赞叹声,祁连的心中又是骄傲,又是酸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周围人群喧闹起来,祁连随着人流来到了大厅中间。
灯光与人群的目光交会在一处,那人站在高处,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容,自如地与主持人交谈着,像一个真正的天之骄子,吸引着众人的目光。祁连的心沉甸甸地落下,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复杂得像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
明明这就是自己最终的目的,可是这心怎么就这么疼呢。
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打断了祁连的思绪,他拿起手机,待听到对面人说了什么的时候,神色一敛,大步向离得最近的那个出口走去。
这时候顾檬像是有所感似的抬起头来向祁连离开的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再次环顾了四周,并没有看到想见的那道身影,有些失落,但还是努力打起来精神来。
另一边,祁连在门口久久地没有等到司机,有些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过了一会司机才打电话给他,说是临时出了一点意外,不能立即赶来,祁连没法,只得自己打车去了公司。
第五十九章
准备多年,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这一年多年,s市的局势渐渐明朗起来,宜檬坐大,余家式微。
当年人人都不看好的对赌协议,成为商界的一大神话,连带着祁连的名字被很多人记在心中,他狠辣果决做事不计后果不留把柄,只一年,不可一世的余氏便被他逼得濒临破产,明明生的一副斯文模样,却是商界有名的狂人,引得无数人胆寒。与此同时,宜檬终于长成了祁连想要的模样,现在只差拔除最后一点点威胁。
在下达最后一条命令之前,祁连先去了s市监狱,‘看望’了一个人。
余家的家主。
月余前,余家承包的工程被曝出贿赂贪污短款的丑闻,偏又工程巨大,牵扯甚广,余家不得已只能断尾求生,最终,家主以商业欺诈罪被逮捕入狱。这是余家衰弱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人人心知肚明祁连肯定掺了一角,可偏又找不到什么证据,只对祁连危险程度的认识又更深了一层。
半晌,一个胡子拉碴,穿着囚服,带着手铐的中年男子被带到了祁连的面前。
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模样,也掩盖不了他那一身久居上位的气度,祁连在心中冷笑,难怪会将云蓉那个女人迷得死去活来,到了那个地步都不肯透露出半点不利于这个男人的消息。
见祁连并没有开口的意思,那男子主动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要放余家一条生路。”
“生路?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祁连目光直视前方,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因为它根本没有任何活路可走。”
男子脸色骤变:“不可能,不可能,不然你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怎么不会,我只是来看看你苟延残喘的模样,不行吗?”祁连拿起一旁的西装,起身便走。
“不!”男子猛地站起,抓住栏杆,“当年的事情只有我知道!”
祁连抚平袖口的褶皱:“当年的事我会自己查,而你们做的孽,一个跑不了。”
男子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突然大笑起来:“祁连啊,祁连,你这一生可不可笑,认贼作父,如今还为那贼父报仇雪恨,哈哈哈哈……”
祁连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他太平静了,倒像是在刻意遮掩着什么,快步走了出去,也就没有发现身后之人骤然平静下来的模样。
“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到失去……”
祁连从监狱中走了出来,不知何处来的乌云遮住了灿烂的太阳,天空依旧是如水洗一般的蓝,有风拂面而来,不远处的柏树发出‘飒飒’的声响,祁连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他随手拦了一辆车,驶向公司。
邹涛早已经等在门口,见他走过来,忙迎上去:“怎么来的这么迟?”
祁连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情况怎么样了?”
“就差最后一步了,抽出资金,余氏就被套牢。”
“先前我们都商量过了,那就这样。”
邹涛听到他的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毕竟祁连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已经等了这么久,说放下就放下?
祁连冲他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了楼内,虽然他已经有所猜测,而且做好了准备,但真正听到那两句话,对他的冲击也不小。
太累了,上一代的事情,就留在上一代吧,他只想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祁连靠在椅子上,闭上眼,想要就这样睡下去,可是心底的不安让他的思绪沉沉浮浮,始终不能真正的睡去,他到底忘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什么从脑海中炸开,他像是触到温热的液体,突然而来的心悸让祁连猛地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大门被人撞开,祁连看到了一脸惊恐的邹涛。
……
s市医院
一如往常惨白的灯光,弥漫着酒精与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有点点未曾散去的血腥味,恐惧腐蚀着祁连的内心,有人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但他整个人就像是套在一个无形的罩内,听不清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
手中被塞了一张照片,祁连眼珠猛地一缩,哪怕只看到一只手臂,他也认出了那是自家萌萌,顾檬穿了一身雪白的西装,所以身上的血迹就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肋骨骨折,严重烧伤,脑部淤血……祁连像是被人撰住了心脏,无法呼吸,他不敢想象自家一直怕疼的小孩得疼成什么样子。
一旁,邹涛的脸色也难看得不行,祁连已经听不进周围的人说话,医生大部分的讲解都是对着他说的。
“……麻烦你们,这孩子今天刚举办画展,他才十八,他还这样小……”邹涛说着也不由得哽咽出声,顾檬是他们几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心里早就当成了如亲人般的存在。
医生们互看了两眼,脸色难看地说道:“我们会尽力的。”
顿了顿还是接着说:“希望你们还是做好准备吧。”说完就重又回到了手术室。
祁连抖着手在单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字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指尖,想起了早上那人对自己的评价,‘祁连你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他笑了,笑得很用力,用力得连眼泪都掉了下来。每次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全部,最后却一无所有,如果顾檬没了,那他也不用存在了。
……
当一边的卡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轨迹向自己冲来的时候,顾檬就知道自己可能被某些人盯上了,他拼命地的挪动自己,偏离了位子,然而在下一秒热浪袭来,他便立刻陷入了黑暗。
当他再次有意识,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被缚在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椅子上,顾檬看向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熟悉的地方。
突然视线立转,原来是自己刚刚解开了椅子上的带子,顾檬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为什么这么熟练,像是解了上百次。
再次环顾四周,顾檬确定自己两辈子都没有来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过了会,他向着唯一的出口走去,因为,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那很重要。
……
“医生,病人的情况很不好!”
“先给他吸氧……”
……
整片空间都是密密麻麻的芯片,顾檬睁大眼睛,到底是谁这么壕,他戳开一个,里面是一种珍惜植物的资料。
这么多资料,那么关于病症,他记得癌症在他那个时代是已经被破解的,顾檬的眼中透出浓浓的惊喜,在那一堆资料中开始寻找,渐渐的,他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只记得自己的那个目标。
……
“心跳停止,准备电击!”
……
在一片混沌之中,顾檬总算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他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去找它。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檬缩在空间的角落,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萌萌,别睡了。”
谁?
“舅舅好想你。”
舅舅?
周围的景象慢慢退去,只剩一片纯然的黑,顾檬终于想起,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一直等着他,陪着他。
顾檬睁开双眼,眼睛有点干涩,过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小床上,自家舅舅趴在床边,自己的一只手被他握在手心。顾檬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从骨髓里泛出一种酸疼。
“舅……”刚吐出一个字,嗓子就沙哑到不行。
一旁的祁连却被这微弱的声音惊醒,他看向床上的孩子,眼睛眨也不眨,眼神中带着某种令人害怕的执念,像是怕眼前人突然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顾檬看着祁连,见他半天没有动,有点无奈:“水……”
祁连猛地一站,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手忙脚乱地去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水温,这才喂给了床上的人。
顾檬喝了水,觉得喉咙好了很多,正要说些什么,祁连的手探到了他的头上:“真的。”
顾檬一听就心疼了,很想扑到他的怀里,奈何实在动不了:“舅舅,你抱抱我。”
祁连犹豫了一会,轻柔地将他搂进怀里:“别再睡了。”
“嗯。”
“别离开我。”
“嗯”
……
“我爱你。”
“我也爱你。”
……
第二天,祁连温暖的被窝中醒来,怀里是一个软乎乎的小身体,他忙低头看去,就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向自己,将祁连那一点忧伤的小心思都看没了。
顾檬撅起嘴巴,想要亲亲。
祁连捂住他的眼睛,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含吻。
顾檬不满。
祁连拍拍他的小屁股:“身体不疼了?”
顾檬立刻哼哼唧唧起来:“这里痛,这里也痛……”
“揉揉?”
顾檬点头。
这些天,顾檬躺在床上,都是祁连帮他按摩身体,所以手艺还是不错的,小孩被按得昏昏欲睡。
“我们结婚吧。”
“嗯……”“嗯?!!”
顾檬震惊地转头。
得到祁连一个深沉的眼神,顾檬登时红了眼眶。
第六十章
之后的日子一直过得平平淡淡,平静得让顾檬甚至怀疑那天的求婚就是一个错觉,他的身体一点点地好了起来,上次车祸只在他的额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顾檬根本没有在意,但祁连可心疼坏了,一直致力于想要去掉那道疤,他也就随他去了。
顾檬已经很满足了,因为祁连一整天一整天地陪着他,他终于想起来之前所在的空间是他死前所在的飞船,他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珍贵的资料,运送到另一个星球,谁知还没到,就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