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放松地进了实验室,却看见一个人背对他坐在椅子上,一股凉意骤然从脚底窜上了他的头顶!
很快他发现,这个人正是李知哲。
李知哲就像个电影快要结束时终于浮出水面的标准大反派一样,随着转动的椅子缓缓旋过身来,嘴角挂着一抹深意无限的微笑。
“你是怎么进来的!”
黎翰之迅速扫视整间实验室,发现没有第三个人时暗暗松了口气,道:“不管你怎么进来这里,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有什么事明天在办公室谈。”
“不用这么害怕。”李知哲站起来,挟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缓步走向黎翰之,脸上的微笑显得越来越莫测。
他的言语动作还像平常一样没有攻击性,黎翰之内心却不由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这股危机感如冤魂不散,他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走近了,李知哲停住脚步,叫了他一声:“老师。”
黎翰之面色沉郁,不肯答应。
李知哲不以为意,回答了黎翰之的第一个问题:“技术人员热情帮助,暂时破坏了这里的权限设置,所以我进来了。”
黎翰之皱眉:“你的协助者是技术人员?”
李知哲笑道:“之一。我的协助者之一是某位技术人员。”
黎翰之诧异道:“你有两个协助者?”
李知哲摇头:“不止两个。”
“胡说!”
李知哲歪头同情地看着他:“之前我说什么你都信,现在我好容易说真话,你又不信了。”
明明白白嘲笑他的智商,黎翰之受不了这种气,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李知哲“嗤”的笑了一声:“我才只说了一句你就不能承受,心理素质可真差,等我全部说完你是不是要直接气死了?你在别人面前装出来的修养、涵养都去哪了?”
黎翰之扬手就要扇他一巴掌,那手刚举到高处,就被李知哲一把攥住了腕子。
这一下捏得黎翰之差点当场痛叫出声!
李知哲放开他的手,淡淡道:“劝你还是冷静一点,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黎翰之心中恨极,垂下手腕不愿舍下面子去揉,咬牙忍疼,等着李知哲接下来的话。
“我的协助者不止两个人。在中辞市范围内,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新世界成员,全部都要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李知哲道,“换句话说,从我踏上中辞市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是这片地方的负责人。”
看着黎翰之脸上混合了震惊与怀疑的表情,李知哲谦虚笑笑:“当然我不可能用到这么多人,我的精力有限。有一部分人我认为没有资格再为新世界执行任务,所以我撤掉了这些人的职务,包括你以及你的协助者向濯。”
说到向濯,李知哲有些遗憾:“其实向濯错处不大,他只是缺乏独立决断的能力,太相信你,才会间接导致上一任监督者死亡。我本来打算再观察他一阵子,但是你利用他搞砸了这次公开实验,让我很不高兴。”
李知哲没说让他不高兴的后果是什么,反正黎翰之很不想知道,面前这个一直在微笑的人看上去实在太像个变态。
“你和向濯就很不一样了,你是自私自利,狂妄自大,小肚鸡肠,鼠目寸光,不切实际。”
一串形容砸下来,黎翰之登时火冒三丈,然而更多贬低他的话还在继续从李知哲嘴里冒出来:“虽然都说乱世出英雄,新世界也在当前混乱的局面中发现了很多新人才,但是你以为你也能趁乱有所作为,这个想法太天真了,你不是这块材料。和以前一样做做研究,打压打压后辈,不好吗?”
“你给我闭嘴!”黎翰之喝断他的话,“新世界如果都是你这种人说了算,那和旧世界有什么区别?都是尸位素餐!都是肮脏腐败!臭气熏天!你这种人就是蛀虫!新世界的房梁早晚会被你们这种人蛀断!就像旧世界一样!”
李知哲略有点惊讶,看着他道:“可能你不了解新世界组织的雏形。新世界最初的诞生,本就由一群有想法的年轻人促成,和你这样的人毫无关系。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你的思维,我说我是监督者,你偏挑衅我,我想要招揽博恩,你就去害她,想来想去,只有‘你已经疯了’可以解释。现在你应该乞求我放过你,你却在努力地让我更不高兴。”
黎翰之冷笑道:“我求你?你算什么东西!你不是已经撤了我的职务吗?你干脆把我从新世界除名吧!说我不是这块材料?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在新世界的废墟上建立新的王国!”
李知哲被逗笑了:“那我拭目以待。最后,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对组织来说,你最大的价值就在于你的身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伪装,就像你常年做的一样,后辈明明被你压着难以发展,还觉得你慷慨慈祥。一时半刻,组织可能不看重你,但是只要你维持住经营几十年的形象,总有一天你会被委以重任。可惜你急功近利,亲手打破了这个形象,你对组织已经没有用处了。”
正在此时,通话装置响了。
黎翰之回头看,李知哲迈开步子擦过他身旁,来到门口,把人放进来。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除名。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新世界的公民,老师,祝愿您在另一个世界建立新的王国。”
黎翰之眯眼一看,来的这个竟是个半感染者。
他不明白李知哲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可是在说完那句送别似的话之后,李知哲就不再看他,那种态度就好像他已经不存在了。
新来的半感染者口齿不清,字字艰难地对李知哲说:“我要他,身败,名裂,被侮辱,被唾弃。”
李知哲答:“我答应你。”
黎翰之的目光狐疑地在这两人之间打转。
半感染者缓缓转头看过来,登时黎翰之心中一紧,紧跟着头皮发麻,心脏狂跳。
这种眼神他见过。
丘杉第一次闻到“食物”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黎翰之不由自主后退,他刚动一步,那半感染者就扑向了他。
“啊——!”
黎翰之发出一声惨嚎,他被半感染者按在地上咬下了肩头的一块肉!
“我不会感染!不要咬了!”他拼命反抗着,语调急惶。
李知哲站得很远,充耳不闻,抱臂旁观。
“啊啊啊——!”
半感染者咬下了他挥来的三根指头。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黎翰之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那名半感染者并不咀嚼,一口接一口快速吞吃,几乎吃光了黎翰之的上半身的肉,鲜红的血液淌得满地都是,蔓延开来。
黎翰之的喊叫声越来越弱,那半感染者有意避开了重要器官,确保他还活着。
每当他要疼昏过去时,肉被咬去的强烈痛感就让他再次清醒过来,渐渐他的意识涣散了,只觉得这如人间地狱般让人绝望的折磨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他“嗬嗬”地喘着气,两条手臂被吃得只剩下骨头,再也抬不起来。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半感染者沾满了他的血和碎肉的脸移向自己的头部,陡然升起的恐慌令他模糊的意识重新集中!他看不见半感染者的动作,下半身在地上扭动,想要躲开半感染者的嘴,但是受了重伤的人类与半感染者之间的体力悬殊令这个念头终究成了幻想。
第一口!
咬开了头皮。
黎翰之眼里突然涌出泪水,嘴里“啊啊”地哭出来,他的喉咙被咬坏了,已经说不出话,没有人能得知他最后在想什么,他想说什么。他浑身是血,眼球也被咬出一颗吊在眼眶外,面目惨不忍睹。
第二口!
黎翰之哭号的声音变大,好像在用自己的命在哭,他的舌头搅动着,嘴里“呜呜哇哇”像个傻子一样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很清脆。
与此同时,半感染者尖啸一声,突然失控,俯身凑在黎翰之头上疯狂啃咬!
黎翰之再也没有了声音。
这一刻,这个人的生命彻底终结了,他一生荣誉满身,万人爱戴,最终的下场是被吃得支离破碎,体面尽失。
李知哲这才把目光转过去,看着狂乱进食的半感染者。
他吃得可真欢。
黎翰之已死,他的仇报了。现在他只是个贪婪吃饭的青年。
新鲜人脑对他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他根本停不住嘴,李知哲耐心等着,直到他吃干净了整个大脑,才叫了他一声:“可达鸭。”
可达鸭转过头,目光呆滞。
知道他还没有完全从美食的冲击力中恢复清醒,李知哲就不再说话。又等了些时候,见可达鸭目光慢慢有了焦点,李知哲问:“感觉怎么样?”
“我……”可达鸭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腹部鼓胀,里面都是黎翰之身上的肉。
“我给叔叔报仇了!”可达鸭扬声说道,声音又像高兴又像悲伤,表情像是要笑又像是快哭了。
李知哲微笑看他:“对,你给丘皮卡报仇了。”
“我吃人了。”可达鸭努力挤着笑,却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李知哲点头:“是的,吃了不少。”
“我还吃了他的脑子。”可达鸭说完,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脸,然后把手放在眼前,看到满手的鲜血中有透明的眼泪。眼泪很快混着血找不见了。
“我流眼泪了……”可达鸭吃惊地喃喃道,“我还感觉到了。”
“是的。”李知哲说,“你吃了食物,身体恢复了。你愿意去总部吗?那里有渠道干净的食物,有人帮助你恢复身体,将来有一天你会和以前一样,成为健康的人类。我可以送你去。”
可达鸭一双手举在眼前,他看完手心,又看手背,手心和手背上都很脏。
“我不去了。”可达鸭看着地上的血,说,“我吃人了,吃了人,就不是人了。”
他抬起头对李知哲说:“你走吧。我要死了,我想去陪叔叔。”
李知哲长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第68章
这一天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技术部门解除了二号实验室的权限设置,负四层的人们找到了失踪半日的黎翰之的尸体。
尽管从外表上,人们已经很难认出这具骇人的尸体就是他。
在看到这具尸体的第一时间,不少人立刻捂嘴跑开呕吐。
只见地面上铺染开的干涸血液之中,躺着一具残缺不全的男尸,他的上半身几乎没有好肉,被吃得塌扁下去,露出几根肋骨,脖子和脸上也有伤口,但最令人不敢去看的是他的头部。
他的头顶开了个大口,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这个极度智慧、为人类健康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大脑,以最为悲惨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罪魁祸首正是躺在黎翰之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一具丧尸的尸体。它高高隆起如孕妇的肚子和沾满污秽的嘴脸说明了一切!
许多人为黎翰之凄凉的结局落下泪水,心中生出一种唇亡齿寒之感,但当他们看到那丧尸竟然是自己吞枪而死,他们含泪的眼中忍不住透出些迷茫。
这时,被叫过来的安置处员工认出那丧尸的身份,一拍手喊道:“啊!这是四十八号!他一直很听话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惊讶地议论起来。
“你说这是半感染者?半感染者怎么会杀人?!”
“你忘了,昨天?”
“对啊,昨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很蹊跷,到现在也没有给出具体说法。”
“难道它们体内的病毒侵入大脑了?这是偶然的还是……有预谋?”
“但是就算四十八号失控,他怎么能闯进二号实验室?这儿只有黎教授能进去。”
这个问题问得大家都疑惑了,议论的声音突然被按下暂停键。众人正在思索,坚定有力的步伐声由远及近,研究所专用的警察及勘察人员火速赶来,众人连忙让开道路,让专业人士进入现场调查。
警戒线被拉起来,随后赶到的潘慎之站在警戒线外,眉头深皱,神情严肃,看着专业人士取证。
为了防止破坏现场,研究员们开门确认黎翰之果然在里面后,都站在门外没有进去,这里人多,不可能发生有谁偷偷溜进去拿取物品的情况。因此,勘察人员所看到的现场就是未经破坏的案发现场。
这些专业人士个个经验丰富,即便看到黎翰之那么惨不忍睹的死状仍能面不改色,动作利落迅速,不过半个小时便完成任务。
一名警察走过来对潘慎之说:“两名死者的尸体我们需要带回去解剖。”
潘慎之神色莫测地点头。
在最后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警察不会说出任何推测性质的言论,但是看到现场的人各有各的猜想。
有人就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语的潘慎之。
昨天二十名受试者突然袭击人群而后暴毙,抓出来的嫌疑人向濯就是潘慎之的学生。
今天,潘慎之多年来的竞争对手黎翰之教授又莫名其妙地被“一直很听话的”半感染者袭击而死,死法如此惨烈。
两件事先后发生,很难让人不去探究其中的关系。
更何况,潘慎之一向不苟言笑,不近人情,总是非常冷漠。
此时众人再看淡定站着的潘慎之,心里不约而同多了些许畏惧。没有确切证据,他们不敢肯定潘慎之就是幕后那只黑手,但这不妨碍他们暗自怀疑,并脑补所有剧情。
尸体被运走了,二号实验室被封锁起来。
浓重的血腥味仍然充斥了这片空间,在负四层的换气设备的运转中慢慢地消散着。
也许要散很久,谁也不知道。
第二次公开实验的准备时间十分紧张,只有今天一天,小组忙得分不出心思想其他事情。
早上发现黎翰之没来,邢博恩找人去问,那人去了很久才回来,说到处都找不到。
邢博恩并没有在意这件事,黎翰之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他要照料的事情很多,也许暂时顾不上这边。然而被差遣去找黎翰之的那人责任心出奇地强,或者说他真是闲得找不到要紧的事情做了,居然把整个负四层地毯式搜索了一遍,还是找不到,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二号实验室他进不去,按通话装置始终没有?4 私犹渌胤饺颊夜筒钫饫铩?br /> 于是他马不停蹄去找负四层最高负责人潘慎之,潘慎之判断事态紧急,立即亲自与技术部门协商。
门打开了。
专业人士勘察现场抬走尸体,来如风去也如风。
最开始发现黎翰之失踪那人受惊过度,过了许久才想起去通知邢博恩。
等到邢博恩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却已经又有一件事在负四层炸开了——
紧跟在黎翰之之后,向濯自杀了。
在审问过程中咬舌自尽,抢救无效。
审问的人觉得自己很无辜。监控录像也能证明那两个审问人员没有说任何刺激向濯的话,向濯一开始和之前一样沉默,突然唇缝溢出来一丝血色,俩审问人员察觉不妙掰开他的嘴一看,口腔里全是血!
血一下子涌出来,向濯的衣服变成了血衣。
这么多血!他早就咬断了舌头,可他们居然根本没有发现!
那俩人当场就要疯了!这什么人啊!这还是人吗!
要不是撞上黎翰之的死亡,向濯之死没掀起什么浪,他俩今天就得收拾包袱走人。
尽职尽责传话那人把向濯的死讯打包一并递给了邢博恩。
“邢师姐,黎教授遇害了。”那人沉痛道,“还有,向濯刚刚自杀了。”
“……你说什么?”呆住了好半天,最后邢博恩就只说出了这句傻子一样的话。
那人非常伤心,自觉很能理解邢博恩,叹气拍了拍邢博恩的肩膀,说:“师姐,节哀顺变。负四层一定会给黎教授一个交代。”
邢博恩听了还是呆呆的,想说这不可能,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怎么突然就遇害了?向濯又有什么理由自杀?可是面前这张脸上的哀痛难过太真实了,她没法去质疑。
“怎么可能呢?”她还是说。
那人摇头:“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是我亲眼看见了,黎教授是被四十八号咬死的。”
不止咬了还吃了,顾及死者面子和邢博恩的情绪,他没有说完全。
邢博恩张嘴“啊”了一声,转头看到身边站着李知哲,抓稻草似的对李知哲说:“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