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江波涛给周泽楷打电话的时候并不抱希望,毕竟按照往常来看,一天一夜绝对不够周泽楷解决麻烦,只是刚好他最中意的那部戏的导演人在本市,不约出来碰个面实在可惜。没想到他三言两语一讲,周泽楷想也没想就十分镇定地应了下来。
江波涛起先不疑有他,认为如此甚好,放下电话就指挥杜明去接人,直到一脸见了鬼的便秘表情的杜明欲言又止地提醒了日理万机,并没有那个美国时间来深入了解AO之间累赘似的本能的江波涛,在不久的将来自觉修炼成了大写的人精的江波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无论是一言不合就标记,还是一言不合就怀孕,都是要玩死公关团队的节奏啊。
事不宜迟,江波涛带着一众跟班怒气冲冲地杀了过去。
黄少天也在生气。
起因是周泽楷讲完电话就麻利地爬起来冲澡换衣服,迅速把自己收拾齐整,又几乎是闭着眼睛在衣柜里翻捡两下,随手搭了一套便服,当头丢给了黄少天。
目瞪口呆的Alpha拿起来一看,T恤上黑底白字简单粗暴印了“刁民”俩字。
黄少天:“……”
陷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无法动弹的Alpha拿着这件大概来自周泽楷粉丝定制的应援T恤不知所措。
周泽楷看了一眼时间,递过来一个催促的眼神。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镇定,已经发生的意外需要的是妥善的解决方案。
“药店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歇着吧。除了……还有什么要买的?”
周泽楷愣是反应一小会儿,才明白过来药店和眼前这货大概买情趣用品都不至于这么羞于启齿的省略句的关系。
“再说,”他听着由远及近的引擎声最终停在了楼下,踩着江波涛夺命连环CALL的点儿摸出两副墨镜,扯着黄少天往外走,“先去公司。”
黄少天更不在状态,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像他父母家不肯出门散步的哈士奇一样扶着门框,轻而易举地挣开周泽楷的拉扯。
他心情沉重,毕竟一个合格的炮友不应该让发情期里无能为力的Omega承担眼下这种境况的风险——谁都知道紧急避孕药这玩意儿的副作用恐怕比抑制剂更大,何况他这种既不戴套又要内射的行为往小里说是实打实的猪队友,较真起来又是个Omega人权协会听说了会打鸡血似的一蹦三尺高的大新闻。
他们在性事上的合拍不仅来自于彼此相识已久的熟稔,恐怕更要归结于基本错开的周期,因而多少有点异于常人的Omega从来对他十分放纵,并不在意许多堪称越界的行为。
他不知不觉散发出来的比起往常需要凑近了才能感到的气息更为浓郁,富于侵略性的信息素昭示着突如其来的易感期,却被爆炸似的薄荷味道轻描淡写遮掩了大半。他不知道周泽楷有没有在最早的时候感到异常,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似乎是切实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说到底他就是倚仗着周泽楷纵容他。
他杵在大门口,神情难得严肃,试图同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越界的严重性的周泽楷讲道理,“你搞没搞清楚情况——”
“我去见俞导,你一起去,”然而事与愿违,他这边刚酝酿着起了个头,就被周泽楷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我周期没过——可能,你也易感期。以防万一。”
泰然自若总让人错觉他恐怕没有发情期这种累赘的Omega颇有些不耐烦,他下了戏通常话很少,而大多数时候得以保持沉默的资本一是有个无所不能的经纪人,二是得言简意赅信息量足够大。
眼下在群魔乱舞的圈子里也游刃有余的当红小生一言不合就向黄少天展示了三言两语里不动声色的信息量。
黄少天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泽楷把他拽出来关好门,心想可能是几个意思?就算既没有标记,也没有成结,总归是易感期里的内射,中招率不算低,以防万一又是什么鬼?这年头难道流行发情期出门宣扬人权,顺便带好Alpha随时随地车震野战?黄少天一脸懵逼地跟着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Omega下楼,走进对方的经纪团队一水儿的探究目光中而不自知,始终陷在深深的思考里无法自拔。
所幸整个外出的过程并不太久,周泽楷把傻不拉几的Alpha丢在保姆车里,自个儿上楼见完导演,都没到一个钟头。
他手里拿着江波涛没好气说着“既然都有力气出来就别闲着把本子看一遍”丢过来的厚厚一沓剧本和企划,重新坐回了仍然在思考人生的Alpha身边。
黄少天回过神来,且不论那个值得惊恐——毕竟足以拖累周泽楷如日中天的事业——的可能性,哪怕是他们各自不知为何有些紊乱的周期,在外头的朗朗天光底下,也像是定时炸弹,因而多少有些紧张。
他顾忌着周泽楷身边仍然带着的助理,就着像是有意识缠绕上来的薄荷味道,囫囵问他,“要紧吗?结束了就赶紧回去。药店停一停。”
周泽楷在没有人看得见的角度默默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资料一股脑塞过去,并不理他,在百宝箱似的应有尽有的抽屉里翻了翻,摸出来一只便携的香水。
黄少天疑惑地看着他随手按了按,紧跟着问到了一阵熟悉又逼真的橘子汽水的味道——他自己的味道。
黄少天:“……哪儿来的?”
前座的杜明眼观鼻鼻观心地介绍,“X家的新款,上周刚上市。黄少你在山……”
尽职尽责的助理先生话来没来得及说完,就眼睁睁看着自家陛下十分自然地靠过去,在不知为何一直不怎么在状态的Alpha唇上啄了啄,近于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杜明没有听清,他认为这是不幸,毕竟他辜负了江波涛对他的耳提面命。
但是听清了的黄少天却并没有感到如何幸运,他认为自己受到了惊吓。
周泽楷以一种十分像样的调戏口吻对他说,“你真甜。”
然后他的声音被他掐得更加微弱,几乎细成了一道气流,却好端端地给送进了他的耳中。
“真有了,”他称得上是郑重地顿了顿,“就生下来……?”
或许是因为压着嗓音,或许是他原本就没有想好这是一个陈述句,还是一个疑问句。因而听起来多少还是有些不成调的紧张混迹在其中。
黄少天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几乎抵着他的略微颤抖的唇瓣追问,“没有呢?”
周泽楷一瞬间有点出戏,充满了对他的Alpha智商的怀疑,没中招这个问题还需要讨论吗?
黄少天脱口而出之后,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找补,之间近在咫尺的Omega眼里氤氲起促狭的笑意。
周泽楷说,“过几天告诉你。”
☆、09
司机凭借着熟练的车技和优秀的心理素质安安稳稳把周泽楷及其家属送回家,然后又逃也似的载着生无可恋瞎了一双狗眼的杜明一脚油门杀回了轮回,丝毫不给缓冲地送惊魂未定的助理先生直面江波涛的怒火。
然而黄少天似乎比司机和杜明更加惊魂未定。
作为半个把野外生存与探险当作事业的冒险家——毕竟总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自正儿八经的人类社会里牵绊着他,黄少天大多数的时间里并不知道惊恐是个什么感受。
他惊动过隐匿在浅滩里的鳄鱼,直面过狂奔而来的牦牛群,与大大小小的毒蛇巨蟒对峙过,取景的时候甚至还被花豹凑近了围观过。因而他逐渐摒弃了对无论什么突发事件首先感到的讶异或者恐慌,命悬一线的境遇里并没有奢侈富余的时间留给人类千锤百炼后精确形容的情绪,只条件反射优先处理堆在面前的一切——以绝对有利于自己的方式。
而现在周泽楷并不适用于这个他驾轻就熟的套路。
周泽楷显而易见地不赞同这样的考量方式,或者说黄少天所布置的事件优先级排列与他背道而驰。
年轻的Omega看起来并不十分在意,甚至完全不在意这桩一旦坐实恐怕得惊天动地一阵子的事情——黄少天很想这么理解,却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对方凑在他耳根递过来的犹犹豫豫的问句。
他甚至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安置了气味足够熟悉的香水。
黄少天不确定这与自己犹如脱肛的野狗一般长久失联的现状有没有关联,因而当周泽楷在这个彼此都未知的阶段与领域里同他谈论一个过于庄重,多少有些难以承受的话题时,黄少天也仍然无处知晓其中的意义需要被归纳进的定位与范畴。
他们相识太久,二十年来有过诸多进阶的、截然不同的关联,发小,同窗,兄弟,旅伴,以及似是而非的炮友。而AO之间的一切关系总是约定俗成地难以界定,它不仅源自个人的意志与考量,也兼顾着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从性别分化的那一刻就开始持之以恒地叫嚣,直到饱经一切文明规则鞭挞的个体终于挣脱束缚,奉献或者得到另一个个体,庄严或者草率地度过彼此束缚的余生。
这是第二性别的真相,也是现如今愈来愈多的Alpha和Omega宁愿依靠逐渐加大剂量的抑制剂度过一个又一个烦躁的周期的缘由。
而现在他们险些——甚至或许已经——有了一个等待诞生的新生命。
黄少天有些暴躁地脱掉了外套,在倒春寒的客厅里单穿着一件印着大写的“刁民”的T恤,头痛地想他大概永远也说服不了周泽楷——他甚至连副作用无从谈起的检测试纸也不肯用。
懵逼的Alpha莫名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在深山老林里盘踞了太久,以至于全然无法理解日新月异的Omega群体了。
而这一切甚至更像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Flag,让他有种要长长久久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错觉。
悠扬的青蛙叫声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径自响了起来。
黄少天回过神来,又从委顿在沙发上的外套里摸出来自己铃声清奇、震动不已的手机——出乎他意料,竟然是个外卖电话。
周泽楷事不关己似的又坐回了他先前躺着的沙发上,懒洋洋地开电视,“下楼去拿。”
他独居的时候根本没有叫外卖的机会,一是饮食要求严苛,不好放纵,再者他这张脸辨识度实在太高,因为叫外卖折腾出一些节外生枝的蠢事,不用江波涛收拾他,他大概也无地自容了。
然而发情期是不一样的。
Omega的生理结构与性别本能共同催促着发情期前后的营养摄入,而周期里敏感的身体又自觉拒绝着一切不那么健康的食物——简言之,就是平日里在吃食上从来没什么自由的周泽楷总算还有这么个能让他兴冲冲可劲儿吃个爽的机会。
他这一折腾,黄少天首当其中成为了唯一的受害者,毕竟穿着个楷皇迷弟似的短袖,上下奔波了四五趟,总算是把周泽楷不知道什么时候爆手速点的外卖陆续提了上来。
周泽楷看着堆了一茶几的吃食,觉得十分舒坦,尽管里头起码有一半还是被周期里苛刻的身体机制剥夺了食欲,也仍然没打击到他。
多数人认知里的Omega总是任性的,尤其在面对自己的Alpha的时候,往往不讲道理才是符合逻辑的状态。
周泽楷从来没有这样的愿望,或者说他认识的Omega里也并没有诸如此类符合大众认知的人物,由此而知,恐怕有偏差和认知障碍的是固化了的舆论声音。
长久以来唯一令他感到恐慌的,只有发情期里无法自控的那些瞬间而已。
而他又自认是幸运的。毕竟从他有周期这个累赘开始,似乎就没有因此操过心。人们对Omega的软弱印象与不靠谱的评价,未尝没有群体中的一部分过分依赖抑制剂引起的小范围恐慌,以及寻求纾解的对方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靠谱的闲谈的功劳。
长久陪伴着他的人再靠谱不过,甚至在激烈的性事中也仍然克制且绅士。
像是他尽力演绎过,也为他带来无数褒奖与光环的荧屏角色,只有被放大的闪光点,并不包含其余的、缺失的真实。
他想起来自己性别分化的最初,在单方面把跟黄少天的长途旅行变成了机场边上的酒店里不顾一切交欢之后,手足无措地要往外跑。偶尔气氛正好,他没有急迫的工作,黄少天也没有说走就走的出差,在他面前安定得不像话的Alpha仍然会提起这一段,在难得彼此一道松懈宛如就此要混吃等死的氛围里匆匆打趣他,然而雷打不动地收拾起行囊,再次娴熟地踏上独自一人的路途——如同他生命里第一次发情期结束时,疲倦的视线所目睹的、无法挽留的背影一样。
他用接踵而至的外卖遛狗似的把黄少天支开,像是要打断他不知道脑洞开去哪个星系的胡思乱想,却也同样给自己留了些许缓冲与冷静的余地。
这不像他。他工作上接触过的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不外乎认真敬业坚韧专注,姑且还没有人想过相处起来十分省心省力的难能可贵的Omega偶尔也需要喘口气。
却也不奇怪。至少他自己没什么想法,毕竟他们在彼此面前总是不一样的。
这是事关发情热暂时结束——又或许是因为生殖腔的生育闭合而提前结束的是非题,一粒药或者一份试纸就可以将他从保留未知的状态里解救出来。他却一边强硬地认为自己不需要紧急避孕药,一边更加固执地拒绝了一切足以让他们立刻知晓真相的工具与技术。
他放任了这段空白与猜测,放任暧昧的慌张如何反复纠缠的信息素一样氤氲在彼此之间。如同他给黄少天看了他在发售前就弄到手的酷似对方信息素的香水,他在强迫Alpha跟他一起等待下一波发情热,等待未知的一切。
他让这一切变得有点像薛定谔那只倒霉的猫。
转念又想到剧本堆里的一部末日电影,他现在很适合去本色出演无能为力被迫目睹末日降临的角色。
而通常这种角色任重道远,不仅要等待末日,更要谈论爱情。
他感到自己身上刺猬似的插满了Flag。
电视里回放的综艺节目里欢声笑语,难得回归文明社会的黄少天看得津津有味。
周泽楷从一地Flag中回过神来,抱着怀里的毛毯,慢吞吞侧躺下,毫不客气地靠在黄少天大腿上蹭了蹭,寻了个最舒坦的角度枕下去。
如同从前的假期作业一般被打包好塞回来的剧本在一众吃食面前甚至连上茶几的资格也没有,被毫不心疼地随手丢在了地板上。
周泽楷伸长了手臂拎起最上边的一本,对江波涛强行插播的“选妃”环节十分怠慢。
经纪人耳提面命的“贵妃”预定是一本只差没在影片名字上赤裸裸写上“冲奖”俩字的文艺片,周泽楷随手翻了翻,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难度直追某位豁出命去的影帝的凛然杀意。
他想了想诸如冰水里游泳,悬崖上打滚的情形,一瞬间有点怀疑江波涛是不是忘记了他姑且是个需要稳妥对待的Omega,这种怎么看怎么有永久性损伤风险的电影能不能二十年后再见?
黄少天也凑着看了两眼,比周泽楷还沉不住气,先急了,“……你哪里得罪江波涛了?冲奖也不至于这么玩命啊,诶不是我说,这剧本也太不真实了,得多倒霉才能出个门把这些个命悬一线生死时速统统轮一遍?”
黄少天随口吐槽着,又从散了一地的文件堆里拎出来一份十分显眼的企划案,仔细一看乐了,“现在的真人秀越来越有创意了,改叫上天入地得了,还要吃烤狼蛛,哪儿来那么多个头够烤的狼蛛啊,小得都塞不了牙缝稍微一烤就成焦炭了,这项目够去南美洲的预算吗我瞧瞧……不过大狼蛛烤了是挺好吃的,吃口有点像烤龙虾,那牙还能当牙签用,进化得非常体贴……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怕我说了你就不给亲了。”
周泽楷接过真人秀的企划,一边敷衍着黄少天身体力行的亲吻,一边一目十行扫过去,认为确实有必要跟江波涛谈谈人生——从荒野猎人到荒野求生,周泽楷觉得他的经纪人可能需要被空投到原始森林里冷静冷静。
Alpha见缝插针讨了个蜻蜓点水的吻,在周泽楷后知后觉醒悟过来“你居然吃过这种东西”的质疑眼神里强行转开了话题,“哟这个项目还挺有钱的,怎么还有我们电视台啊,看起来挺靠谱的,就是内容有点凶残——入门级的徒步线你都没走过,我觉得……”
然而这个话题显然不怎么样,周泽楷没等他说完,难得出言打断了他,“走过。”
黄少天竟然没有意识到对方话语里微末的冷意,继续作死,“你后来去了?拍戏?我们讲好去的那次不是碰上你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