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一日不确定下来,她便一日不能安心。
我现在真的确定,杨轻蕊待我,比丁绫待我还有情真意厚很多。至少丁绫没和我说过这样动情的话。
也许,那是因为我和颜翌宁理所当然的进展,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操心?
唐逸成见杨轻蕊发窘,立时上前来解围:“大家开开玩笑,也没什么的。叶儿若觉得时候未到,隔段时间再成礼,也是无妨。”
他打量着屋中精巧雅致的陈设,微笑道:“横竖叶儿已回了唐府,又被大哥用金屋子贮着,还怕跑了不成?”
我并不太懂得鉴别屋中陈设的价值,顶多只能看出,家俱大多是红木或花梨木的,壁雕很好看,景泰蓝的瓶觚花纹繁丽优雅,然后各色帐帷锦衾均是质地轻软,绣工极佳,比现代的手工刺绣高超了不知多少,再有,那个狻猊香炉似乎是纯银镀金镶蓝宝石的,或者根本就是金的,害得我老是在猜想那只香炉在现代能卖多少钱……
唐二公子说唐逸宁在拿金屋子贮我,看来这一屋的东西,还真价值不菲,说不准比正室的萦烟所用还要好些。
唐母已死,如今唐家的当家主母,应该是萦烟了,若她见到没名没份的叶儿受到如此礼遇,想来难免会心有芥蒂了。
但我既没打算重复叶儿的老路,真的嫁给唐逸宁为妾,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去给这个把我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敬茶行礼。既然杨轻蕊说了我是她的结拜姐妹,我就以这个身份安然客居下去好了。
杨轻蕊对这屋子却没那么满意。
她在屋中转悠着,居然还在抱怨屋子太小,然后说我的衣服没几件新的,说道:“叶儿,我正准备做几套春装,正好帮你也做几套。你要什么了,要么和我说,要么告诉唐大哥,别必要理那个萦烟。我本来说回陕西的,既然你回来了,我有了伴,一时也不回去啦,还只住在我舅舅家,离这里不过隔了一条街,自然天天过来陪你。”
她的爱憎分明,一如后世的丁绫。莫非我还真是她的结拜姐妹不成?
我遂笑问:“轻蕊,我们什么时候结拜过?”
“呃,很小的时候吧!”
杨轻蕊揉一揉她那如玉雕就的秀挺鼻子,转而问道,“要不要再给你添些首饰簪环的?我瞧你这些东西少得很。”
很小的时候,杨轻蕊已是大官的小姐,叶儿多半还在唐夫人跟前侍奉,连唐逸宁也未必会将她放在心上,她又怎会跑去和叶儿结拜?
这丫头到底想隐瞒我什么事?
当下我若无其事地和她闲聊着胭脂花粉头饰之类,唐逸成则翻一翻案头本来用来做摆设的几本书,见插不上口来,便起身告辞而去,其温文有礼,和唐逸宁如出一辙。
杨轻蕊到傍晚才离去,那边唐逸成又遣人送了一堆的书籍过来,却是些宋明时期的笔记小说,不少书名闻所未闻,绝对是后世的绝版古籍了。
相对于满纸之乎者也的经史子集,这些书的可读性显然要强许多,且行文大多不太艰涩。
单凭我在案上几本书中只取了一卷《世说新语》,他便能猜着我的喜好,也算是善解人意了。他是吃着叶儿母亲乳汁长大的,和叶儿的关系应该也很不错吧!
有着唐家兄弟和杨轻蕊相护,看来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熬。我将书一一摆放整齐,走到院外的回廊上,闭上眼轻轻一嗅,除了春日里的花香,连蔓蔓藤萝的叶子,都是清新怡人的气息。
在这里当个钻在故纸堆里的女学究,也是不错。
我成了小夫人[VIP]
我不觉微微一笑,睁开眼时,远远的山石花木掩映中,似有比桃杏更耀眼的红影一闪而过,犹有一抹珊瑚珠子的火红流光,摇曳在落日熔金的绚烂芒彩中,璀璨夺目,却难免有种穷途暮路的忧伤。
芒
我从不是心狠的人。
可此刻,我已经不敢去同情她。
以后如春日流水般静好流淌过的日子里,我曾向十六儿多次打听叶儿以前在府中的性情举止,居然与梦中给我的感觉相若。
温婉娇怯,清秀怡人,连说话都很少大声,与唐逸宁极是投契。但她失踪的前些日子,性情似乎暴躁了很多,甚至有下人见到她和唐逸宁兄弟俩争执过。
可她一失踪,唐家还是立刻乱了套,唐家兄弟几乎把附近的地面都翻了过来,连杨轻蕊也向自己的舅舅家求助,千方百计想找到叶儿下落,直到唐家落难,杨轻蕊一方面托人帮着疏通,一方面也没忘了继续寻找叶儿。
“叶儿……嗯,就算是我吧,和大公子二公子都争执过?”
我很是惊讶。
“是啊!”格
十六儿知道的显然不多,困惑道,“我都想不明白,姑娘和两位公子,有什么可以争执的。大公子一向待姑娘好,姑娘有时任性了,他只是笑笑;二公子脾气也好,作文论禅都很了得,连那个有名的释安寺的高僧,都愿意和二公子来往呢!可那些日子二公子一看到姑娘脸就沉下去,姑娘也不太理他。”
我也早看出,不管是唐逸宁,还是唐逸成,都是不喜招惹事非的翩翩公子,标准的传统文人,叶儿怎会一反常态地和这两个人不和?
是与他们瞒我的事有关,还是与叶儿的身孕有关?
唐逸宁几乎每天都会来瞧我,不过问些日常起居的情况,然后陪在我身畔,或弹琴,或看书,悠然自得待上一阵,直到我暗示天色不早,或少夫人正等他之类的话,他才告辞而去。
杨轻蕊、唐逸成也常过来瞧我,杨轻蕊除了陪我说话玩笑,还常带些衣物、零食之类的东西给我,明里暗里,都在劝我尽快嫁入唐家,别让萦烟占了唐逸宁的心;而唐逸成看来很希望我能恢复原来的记忆,不时提起许多过去的事试图点醒我,诸如幼时叶儿曾在捉迷藏时躲入水缸,或母亲去世时躲在厨房哭得不肯出来之类,讲了很多。
可惜我还是什么也记不得,只是在晚上时梦境更加凌乱黑暗,常常莫名其妙地哭醒。
我没那么柔弱爱哭吧?
难道是叶儿还有些记忆残留在体内?
或者,属于她的记忆根本不曾消失,只是以一种我不了解的存在方式,悄悄潜在了这具躯体内?
瞧得出叶儿的人缘很好,每天我和十六儿到园中散步,下人们大多是笑脸相迎,我本没觉得所谓的奴仆就低人一等,便常常立住了和他们闲扯家常,顺便研究一下这些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况,也算是一种生活的积累,对我没打算放弃的写作生涯大有好处。
大约这也算是一种亲和力?如今,关于“小夫人”的揄扬声,已经传遍了唐府,素常待在阁中,也常会有下人剪来新鲜的各色折枝花儿给我们插瓶,刚冒出尖儿的小笋,也给剥洗得干干净净,天天送我煮汤吃。
我对那个不知谁起头叫开的“小夫人”很是不爽,杨轻蕊听说也是不爽,但她随后说的话让我更不爽:“什么小夫人小夫人的,真难听,也叫少夫人得了!”
还是十六儿笑着回答:“如今,小夫人和比少夫人得人心呢!”
杨轻蕊这才不提让人也叫我少夫人。
因为我刻意避着萦烟,或者因为萦烟也在刻意避着我,我和萦烟许久都不曾正式会面。但同在唐府,想完全避开,还真不容易。
这日晨间,我照旧带了十六儿离了我那小小的偏院,一边欣赏着露盈花梢,莺穿柳带,一边和那些渐渐眼熟的仆役侍婢们笑着打招呼。
正边走边和十六儿说笑时,冷不防一个拐弯,已见到萦烟身着银红褙子,粉纱披帛,领了一名侍女端正站在一株紫玉兰下凝望着我,肩背却是挺直,用清冷而矜持的面貌,强撑着唐家少主母的气势。
下人的流言,以及“小夫人”的戏称,能传到我耳边,自然也瞒不过她;方才我一路漫语轻笑,只怕也已落入她的耳中。
虽是避之唯恐不及,我也不想和她闹得太僵。她既端架子,我就上去见一回礼吧!
盈一抹淡淡笑意,我不卑不亢上前见礼:“叶儿见过少夫人!”
萦烟神思略见恍惚,声音倒还轻柔:“我听说,你原先是在大公子房中服侍的侍女?”
我尚未着恼,已听得身畔的十六儿很清晰地哼了一声,不屑之意,言溢于表。
五十步笑一百步,萦烟以出身来辱我,也着实不智了些。
唐家的保密工作显然做得不好,唐府上下,大约罕有人不知她曾是青楼名妓,即便是九千岁的堂侄女,在那等风尘之地滚了这么久,绝对不比大户人家的侍婢高贵。
绑架我的“未婚夫”[VIP]
我无声地横了十六儿一眼,制止了她的无礼神情,这才微笑道:“也许……是吧?不过我似乎生了什么病,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只记得唐逸宁对我很好,还记得……杨四小姐一直说我是她的结拜姐姐……”
芒
我凑近了一点,轻轻说道:“还是从小儿就结拜的呢,少夫人相信么?”
她敢这般矜持和我说话,无非尚有个无法考证的九千岁堂侄女身份,可杨轻蕊却是当她的面说得明白,我是她结拜姐姐。
萦烟那点过朱脂的唇微微一动,慢慢弯过柔美之极的弧度来:“叶儿姑娘与众不同,我可是从姑娘入府第一天便看出来了。早想着和姑娘叙叙了,这一阵身子不舒服,也不及去拜会。前儿有大内赏下的几匹绢锦,我正想着给姑娘送些去,却不知姑娘喜欢什么花色,可巧见着姑娘了,不如到我房中去,挑几样过去?”
我不好拂她的意,却也不想到她的房中去。
我早给惊吓得够了,天知道这个会苗疆术法的女人,有没有在花团锦簇的房中藏个什么带鬼物的镯子,或几只能吃人魂魄的蛊虫?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扶一扶头,我惋惜叹道:“说起来我还真想到少夫人那里走走呢,可我身子也不舒服,走了这会儿,早就头疼了。还是让十六儿去帮我挑两件吧,我的喜好,她清楚得很呢!”格
十六儿疑惑地望我一眼,我向她使个眼色,她果然玲珑,换上副笑脸道:“是啊,大公子就怕我们姑娘累着,不让她多走路呢。少夫人,奴婢随您过去挑吧!”
萦烟定定地盯着我,曾经亮若宝石的双眼深沉得可以看得到怨毒,许久才迸出字来:“好,随我来……”
我目送她们离开,心下才松了口气,暗自盘算着,她的东西,拿回去也不能用,找机会扔了或烧了完事。
紧了紧外衣,我正加快步伐往回走时,忽见一名侍女飞快跑来,笑道:“叶儿姑娘,可找到你了。我们四小姐又带了好东西来,在园东面的滴翠亭等着呢,要姑娘快过去看呢!”
“好啊!轻蕊又带什么东西来了?”
我顿时心情大大好转,忙折道随了那侍女往滴翠亭方向奔去。
这些日子杨轻蕊带给我的的稀奇古怪东西多了,钱帛衣物之外,另有奇花异草、会说话的鸟儿、竹节制的大风筝,甚至还有西洋带回的葡萄酒和会活动的小偶人,让我瞬间闻到了现代的气息,喜之不胜。
萦烟是我的灾星,杨轻蕊则是我的福星。
踏着精心铺就的卵石小径,转到苍翠欲滴的稠密竹林,快到滴翠亭了。我正够着脖子看时,侧面悉索一响,沉重的脚步声蓦地贴到了我跟前,一只手迅速环过我胸前,没等我醒悟过来,那人另一只手已将一块帕子迅速蒙上我的口鼻。
绑架?或者根本就是谋害?
我即刻醒悟,正在挣扎时,一阵馥郁的香气由口鼻迅速钻入肺腑心脑,似桂香,又似檀香,浓郁得厉害,反让人晕眩恶心得想吐,偏生给禁锢着什么也吐不出,只能由着那晕眩如涟漪般荡漾开去,而身体也似沉在深水中一般,变得虚浮无力……
谁说古代医药不发达?这迷药药性强烈得让我来不及哼出一声,便已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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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一灯幽暗,昏暝如夜,潮湿霉臭的气息伴在鼻端挥之不去的迷药香气中,险些又让我晕过去,却给脸上的冰凉激得不得不艰难地睁开眼。
一个眉目英挺漂亮的年轻男子正拿一块湿布,沾透了冷水,不断地淋在我的脸上,逼得我直打寒颤。
忍住给那种香臭难辨的气息熏得想呕吐的冲动,我用力地喘咳两声,手足终于有了点知觉。
该死,竟然给人绑在了石头上,四周均是黑黢黢一片,小灯隐约的光芒下,依稀看得见几只破碎的酒坛,应该某处废弃了的地下酒窖了。
盯着这年轻男子冷凝瞪着我的眼睛,我那浑沌一片的脑袋终于回忆起发生的事。
“你是什么人?”我清一清嗓子,努力提高声音,“为什么绑架我?”
年轻男子俯一俯身,笑得可恶:“叶儿,难道你连我都记不得了?”
我怔了怔:“我不认识你。我把以前的事全忘了。”
年轻男子叹口气,将灯芯挑了挑,低沉伤感地说道:“叶儿,你连你的未婚夫婿都认不出了?”
似有一团烈火蓦地从脚底燃起,又似有一盆冰水从头顶哗然浇落,冰火相激时,我听到了自己的皮肉给炙烤冲击的滋哩哩的声响。
开……开什么玩笑?
不管是后世的梦境,还是这些日子在明代的生活,我都不曾听说过任何叶儿有什么婚约。
萦烟的梦境中,唐逸宁甚至娶了叶儿,并不曾有过什么未婚夫婿来闹过啊?
我相信我以后必定会对桂香和檀香敬而远之。
明明已经清醒过来,那过份浓郁的讨厌香气,还在一阵阵地侵袭大脑,让我禁不住地只往地上瘫软,好容易,才能鼓足勇气道:“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未婚夫婿?”
曾经见过的艾德[VIP]
年轻男子啧了一声,手指颇是轻浮地在我面庞滑过,嘻笑道:“这是事实啊!你六岁时,我家给了你们家五斗米和两匹棉布,你们家就把你庚贴送来,定下了我们的亲事。如今我们的父母虽然早已去世,但这婚约还是在的。我记得,那庚贴上还写着,你的生日是冬月初八呢,错不了吧?”芒
天知道叶儿的生日是哪天。
不过目前光是唐逸宁和萦烟那桩公案便够让我头疼的了,我还是赶快把这事赖掉比较好:“你撒谎,我不相信。”
那年轻男子饶有趣味地望向我:“你根本记不得以前的事,又怎能说我撒谎?我叫艾德,你再细想想,小时候是不是曾和我一起玩过,追在我后面叫我艾德哥哥?”
有吗?有吗?
我迷茫地想着,却只记起幼时父母带我在游乐园里玩耍的情形,关于叶儿的那部分,永远只是空空如也,仿若她的那部分记忆,从来不曾在这具躯体中存在过一般,让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一世的我,到底是不是叶儿!
艾德见我沉思,薄薄的唇几乎要凑到我的面颊,戏谑般地轻笑:“你想起来了吧?我就是你的未婚夫婿啊。”格
我忙不迭地将脸别过,高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现在总是杨四小姐的好友,又是唐府的人,既然你自称有婚约,为何不与唐府理论,将我名媒正娶娶回家去?唐家也算是礼义之家,你拿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来,还怕他们不答应么?”
艾德似很意外我所说的话,浮夸的笑容敛去,琢磨地望着我,许久才道:“我也是个大好男儿,要娶自己从小定下的妻子,还要看唐家的鼻子眼睛么?你看,我不找他们,不是一样将你带回我身边?”
我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哦?这里已经不在唐府了?”
艾德笑道:“你夫婿自幼习武,有一身飞檐走壁的好本领,自然早把你带出府了。
我咧一咧嘴,笑得比他更欢:“艾德兄,纵然你飞檐走壁,大白天想将一个大活人带出重重大门,大约也不容易吧?”
“嗯……入夜后我才带你出府的。”
“入夜后?”
我笑道,“我给你抓时还是晨间,想来我有半个时辰不回屋,府中就该起疑心了吧?到傍晚时,只怕府中早就找得快把地皮翻起了吧?请问,这么长的时间,你把我藏在那里了?你能飞檐走壁,难道还能飞天遁地?”
艾德蹲在地上,微眯了眼:“你不信我的话?”
我扫了一眼那破碎的酒坛,哂笑:“怎么信?这些碎酒坛上还刻了‘唐’字呢!”
斜睨着他那?2 绕诘哪Q业溃骸坝纱思氨耍一究梢酝贫铣龈笙戮允歉鋈龌牙鲜郑肜茨腔樵嫉墓砘埃彩潜嗬雌说陌桑俊?br /> 艾德久久地瞪着我,我也毫不犹疑地瞪回去,用比他更凶悍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