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全身的血脉喷张,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脑袋里,冲的他头脑发昏。
一时间忘了言语,也忘了高座上郭宇城夫妇可能出现的神色。
钟毓不动声色的拉着郭殊涵的手,阻断他上前,没事人似的说:“小婿今日陪媳妇过来,是听说他有几件物品还留在家里,不知道岳父岳母有没有清理他的院子,不如让小婿陪他回去先把东西取了吧。”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丝毫没有继续请安的意愿。葛亭早已面有不虞,还是郭宇城老谋深算,笑道:“好啊,那你们先忙,忙完了一起吃个饭。”
两人转身离去,才跨过门槛,钟毓便放开了郭殊涵。
郭殊涵的手没了冰冷的触觉,全身的血液终于停止叫嚣,安安静静的顺着经脉游走,灌入四肢? 那里好像空了一块。
郭殊涵冷静下来的脑子里,依稀听到葛亭小声抱怨:“来得这么晚也就算了,连跪也没跪。”
“忍忍吧,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指不定会怎么做呢?”
郭殊涵知道郭宇城说的是自己,反正无所谓,也任由他们说了,倒是葛亭的话让郭殊涵忽然想起,钟毓似乎见太子都没有跪过。
偏僻的院子里本就没有什么花卉草木,到了冬天,就更荒凉了,光秃秃的一片。平日里本就没有人来,显得更加寂静。
和钟毓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院子自然不同。
钟毓看着满目荒凉的院子,啧啧道:“媳妇儿,你这日子过得貌似不太好啊。行了,你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一块拿了吧,反正也只是拿这个做借口。”
郭殊涵倒真是有东西要带走,是陪了他多年的□□,不到半个手臂长,藏在袖子里刚刚好。成亲之前他被郭宇城下了药,绑在房间里好多天,根本来不及收拾,于是说:“也成,我进去看看,你呢?”
钟毓伸了个懒腰,“我搬把椅子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难得现在有太阳。”
郭殊涵抬头看看露了个点似的太阳,嘱咐道:“有跟没有一个样,待会你冷就说一声,叫人给你拿个毯子过来。”
钟毓不在意的嗯嗯两声,找了个躺椅过来眯眯眼。
院子里安静的异常,虽然有点微冷,但比起热来,这种带着凛冽的凉意更让钟毓觉得舒服。
他不自觉眯起眼,周遭的声音渐渐远去。
本该安静的落叶可闻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人的吵闹声。
有个尖嗓音的女子叫到:“你给我站住!再跑一下试试?”
有人的攒动声,女子的啼哭声。
娥眉女子得意的冷哼一声,命令道:“你们几个给我拖到里面继续打。”不管怎么说,虐待下人说出去总难听了些,还是要避着人的。
身着富贵的峨眉女子正指使着凶神恶煞的嬷嬷往院子里走,忽然撞见一名身穿貂裘,面容英俊的男子躺在院中。
第17章 风云旧事
男子剑眉星目,体态风流,懒散的睡躺在躺椅上,眼睛半眯不眯的看着她们,任凭微风阳光落在满身。
女子冷不丁撞见陌生人,还是在不得见人的时候,立即尖叫道:“你是谁?”随即意识到自己言行不合规矩,轻声细语下来,但姿态仍然倨傲:“这里是后院,不是你一个陌生男子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钟毓不动声色握住了拳头,居然敢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吵到他!
起床气格外大的钟毓抬头看了女子眼,早在她们往这边来的时候,钟毓就注意到她们。只不过这是郭府的私事,哪个府邸没两三件腌臜事呢,他一个外人自然不会干涉。
却不料女子还来找他麻烦了。
钟毓扫了眼几个气势汹汹的嬷嬷,有个嬷嬷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个丫头。丫头穿着灰不溜秋的冬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打得快看不出长相了。
钟毓再次秉承不干涉的原则,懒散的闭上双眼。哪知这个不以为是的姿态彻底惹怒了堂堂郭府大小姐。大小姐郭殊妹怒道:“来人,给本小姐把他轰出去!”
钟毓:“……”
他招她惹她了?
听到这话,钟毓坐起身,静静的看着这几个女子。他倒要看看这个郭府有没有胆子敢把他赶出去。
虽然钟毓坐在躺椅上,视线要比郭殊妹等人矮一些,但不妨碍他用睥睨的眼神看着她们,居高临下,带着世家大族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倒是旁边有个嬷嬷见钟毓穿着不俗,不像一般客人,在郭殊妹耳边嘀咕道:“小姐,我看他不像一般人,要不先问问清楚再说?”
得到许可后,嬷嬷站出来颐指气使道:“我家小姐问你是谁?凭什么在这,要是不老实回答,别怪我家大小姐不客气。”
钟毓都快被这个嬷嬷气笑了。
恰好郭殊涵走了出来,听到这话走到钟毓身旁不悦道:“怎么了?”
郭殊妹看到郭殊涵,诧异的话都说不好了,“你你你,你怎么在?”
旁边的另一个嬷嬷恍然醒悟,“是了是了,前两天听老爷说大少爷近两日是要回来省亲的。”
钟毓坐起身,问道:“东西拿好了?”
郭殊涵点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郭殊妹,介绍道:“那是我妹,郭殊妹,比我小一岁。”说罢,凑了过去,在钟毓耳边小声说:“当初本是来算把她嫁给你的,结果你娘没看上。”
钟毓大笑:“我娘睿智。”
两人自顾自的说话,把郭殊妹晾在一边。她是郭府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加上从没把郭殊涵放在眼里,连带着看钟毓也轻视起来,愤懑的说:“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钟毓目瞪口呆。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触的人和事都只是院子里四面高墙下的零星一点。在四方地里说一不二,就真以为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了?
钟毓总结,都是惯的。
钟毓拍拍郭殊涵肩膀,感叹道:“还是你好。”随即低声:“要不给她点教训?”
郭殊涵诧异,反问道:“总不能和郭府撕破脸吧,你能怎么做?”
这些日子来,他有些发现。
比如镇远侯走路,身轻如燕,若非特意察觉,根本不知道镇远侯已经走近。这是有轻功在身的缘故。又比如夫人走路,姿态端庄稳重,却也轻盈。
唯有钟毓走路,和常人别无二致。如果郭殊涵所料不错,钟毓怕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然而就是这样一点武功也不会的人,可是曾经在燕国军营中穿行而过,进而全身而退。
郭殊涵当年做斥候的时候,亲眼所见。若非如此,大安也不会……
所以郭殊涵也在好奇,钟毓到底有什么自保的能力。
钟毓发现他话说完后,郭殊涵的眼睛一亮一亮的。
郭殊涵的长相本就带点邻家弟弟的乖巧,单纯从长相来看,完全是人畜无害型,此刻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极了在黑暗无边的夜幕里,洒了把星星上去。
忽然间璀璨起来。
看得钟毓心神荡漾。他一心神荡漾就忍不住嘴贱,伸出冰凉的手指捏着郭殊涵的脸颊,调笑道:“媳妇~,你长得好像姑娘啊!哈哈哈哈。”
郭殊涵:“……”他是多有病才会相信钟毓会正经起来!
他甩开钟毓的手,冷着脸一言不发就要走,被钟毓拉住手,哄到:“媳妇生气啦,媳妇不生气不生气。我错了好不好?”
郭殊涵被钟毓一句话磨得没脾气,任由他拉着。
钟毓下巴戳着鼻青脸肿的丫鬟,问道:“管不管?”
郭殊涵顺着钟毓的下巴的方向,看了丫鬟一眼,丫鬟带着期冀和求助的目光看过来。可惜郭殊涵外表温顺,内心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尽管红薯照顾他近两个月,还不至于因着这个和郭府明面上闹矛盾。
于是他说:“以前伺候过我的一个下人,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
可惜红薯不会看人脸色,听到这话,眼泪立即上涌,推开旁边的嬷嬷,扑到郭殊涵面前跪下来,声泪俱下的哭道:“少爷救我,大小姐要打死奴婢了,求大少爷救我。”
大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红薯以前还伺候过他,郭殊妹这么做岂不是太不给郭殊涵脸色了。可惜郭殊妹不给他哥脸早已经是常事,郭殊涵就是想救,理智也告诉他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正要推开红薯,钟毓忽然开口:“你犯什么事了?”
郭殊妹早已猜到钟毓身份,却不把他放在眼里,听到这话,叫嬷嬷把红薯拉走,哼道:“我管教我的下人,轮得到你管?”
说着,不知从哪摸出手绢,塞进还没来得及开口的红薯嘴里。
钟毓看到她指使下人,摸出手绢,塞进嘴里,动作一气呵成,忍不住拍拍郭殊涵的肩膀:“媳妇,你以后不会也像你她这样彪悍吧。”
郭殊涵瞪了他一眼。
钟毓嬉笑:“你怎么说?”
郭殊涵看了眼红薯:“她是被卖进郭府的,只要没人赎身,就出不去。我现在帮她一次,郭殊妹记恨上了,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郭殊妹被当面指责,气得脸上红白交替。红薯听到这话,如何不懂,终于死心。
郭殊涵抬脚就走。
钟毓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说侯府每个下人都要经过严格的考核,红薯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成为侯府的丫头。就是钟毓真给红薯赎了身,她从郭府出去后,只要郭府记恨了,下点绊子,这辈子就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更何况,钟毓没有那么多的烂好心。
钟毓追上郭殊涵,好哥们似的搭着他的肩膀:“我别的不行,坑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要是看你这个妹妹不顺眼,我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帮你下点肠穿肚烂的□□之类的。”钟毓漫不经心的回答,不知为何,脑子里冷不丁想起他第二任未婚妻好像就是身染重疾,不治而终。
钟毓忽然在想,如果这任未婚妻不是被他克死,那么会不会是被人下了毒?
那个姑娘日渐消弭的时候,他正和师父忙着炼毒,头昏脑热的根本没时间顾及。现在想来,这事怕有蹊跷。
钟毓在思索的时候,眉间不自觉有道褶,本该是轻浮放浪的一人,因着这道褶,忽然有了沉思稳重的味道。
这还是郭殊涵第一次在钟毓身上看到严肃的味道,他不忍打断,随着钟毓往前走。
哪知,钟毓思考过了头,没留意脚下,被颗大石头绊住了脚,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前倾,眼看着就要以狗吃-屎的状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郭殊涵眼疾手快的一手从后面搂住钟毓的腰,一手扶着他肩膀,在电石火花的短短几秒内,将钟毓扶了起来。
郭殊涵其实要比钟毓矮些,此时钟毓半个身-子没站直,反倒是郭殊涵要高些。他把钟毓扶起身,惯性作用下钟毓习惯性后仰,直接被郭殊涵抱在怀里。
这个距离太过亲近,以至于钟毓往后倒的时候,后脑勺撞在了郭殊涵的脸上。郭殊涵的嘴唇满满当当的亲在了钟毓的耳朵上。
凉凉的触觉,仿佛有电流在郭殊涵嘴唇上滑过。
钟毓倒还没觉得怎样,郭殊涵已经满脸通红。
“娘,你是没看见,郭殊涵他丈夫,竟然那样的态度对我。娘,你得替我出气!”郭殊妹跑来葛亭这里告状,哭得梨花带雨。
葛亭心有不喜,觉得姑娘太不懂事了,只好轻声安慰道:“好啦,我听张妈说了。分明是你的不是,还怪上别人了。”
郭殊妹不可置信的看着葛亭:“娘,我还是不是你女儿,你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葛亭:“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娘对你怎样你心里不清楚,说出这话来伤娘的心。”见郭殊妹脸上有了羞愧之意,又柔声解释说:“别说他只是这么对你,就是这个态度对你爹,你爹都不敢多说什么。”
郭殊涵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可是什么官位都没有。”
“娘当初和你想的一样,后来问了好多人才打听清楚这事。”葛亭说着,看了看屋外,确定没外人在。
这才缓缓说:“这事得从十二年前说起。你知道钟毓幼年是太子伴读吧,所以钟毓常年待在宫里,和已亡故的太后皇后关系极好。
十二年前太皇太后寿辰宴上,有大量的高手突然袭击皇宫,高手数量太多,皇宫内的御林军根本应付不来,当时情况十分危急。”
“听说刺客的主要目的,就是击杀以陛下为首的皇室,连已经八十岁的太后都没放过。当时太后和皇后太子坐在一起,混乱中皇后根本来不及把太后带走。有个刺客就看准了她们,当时就朝着她们两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出手。情急之下,幸亏钟毓跑了过来,挡在了她们前面。两人躲过了这一劫,钟毓却倒下了。”
郭殊妹听得心神荡漾:“后来呢?”
“后来,杀手被剿灭,但皇宫里众人都元气大伤。陛下受了伤,自此后身体就开始消沉下去。太后和皇后倒是躲过一劫,但太后受了太大惊吓,不过一年就去世了。只有钟毓,太医判断他是中了寒冰掌,此后经脉俱断,瘫痪在床,连站也站不起来。”
“陛下为了感谢钟毓救了太后和皇后两条命,下令要把钟毓接到皇宫去养伤,被钟夫人,也就是钟毓他娘提着剑把来人全轰了出去。此后钟夫人一心一意的照看钟毓,数不尽的珍品药材跟不要钱似的流进钟府。
镇远侯,那个时候还只是镇北将军,带着人马追查这件事。其实出了这事后,陛下就已经派人去查了,但镇远侯不理会,他要给自己的儿子报仇。那一整年,娘记得,长安的街上都是死寂沉沉,随时就有镇远侯的铁骑踏过,没有人敢触他的眉头。
镇远侯带着人马血洗了四十多个寨子,抄了十几个江湖世家,血流了满地,大火滔天,晚上在长安城内都能听到远处的惨叫声。那段时间江湖上,便是朝野上都是谈侯色变。”
葛亭说的戚戚然:“可惜最后也没能查出来是谁,只是隐约听说是和燕国有关。后来两国的战火就没有断过。”
“那钟毓呢,怎么又能站起来了?”
第18章 雾散
钟毓能站起来的事,确实是个奇迹,因为当时满朝御医都说经脉已断,是起不来的。后来镇远侯放出高价悬赏,遍寻天下名医,结果来一个走一个。
这事就这样来来回回耽误了小两年的功夫吧,有一天钟毓就突然能站起来了,却不知道是哪个大夫有如此回春之术。
葛亭想了想说:“这个我不知道。这件事说来已经十多年,成了咱们齐国的心病,没什么人敢提。渐渐的也就没有人说了。镇远侯那段时间南征北战,缴获的药材都第一时间流进镇远侯府,钟毓能够站起来也不足为奇。”
葛亭所不知道的是,这类搜缴的东西按规定应第一时间送往国库,可是碍着镇远侯强势的态度,和陛下对钟毓的怜悯之心,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再后来呢?”郭殊妹问。
“再后来的事,娘也不清楚。只和你说一件事,钟毓虽然能站起来了,但连路都走不稳。有一次钟毓被刑部侍郎的嫡长子打了,那个时候镇远侯刚回来,好家伙全身还带着血气呢。
听到这事,立马带着军-队冲进了刑部侍郎的府邸,把刑部侍郎的儿子抓来狠狠打了个半死,听说半条腿都打残了。刑部侍郎,那可是你爹捅破了天都坐不上的位置,和镇远侯同一级的官。
刑部侍郎丢了面子,又打不过镇远侯,就跑到陛下那里告状。你知道当时陛下是怎么说的吗?陛下说钟毓用他的命,救了陛下生母的命,救了太子生母的命,刑部侍郎一个儿子居然敢打钟毓,这不是在打钟毓,这是在打皇帝的生母,在打皇帝的脸!
吓得刑部侍郎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第二天就带着儿子去镇远侯府登门请罪。结果又在钟夫人那吃了个闭门羹。”
郭殊妹听得心神摇曳,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么厉害。在她印象中,她爹便是顶天的存在,家里的下人仆从,还有来往的客人亲戚,就没有一个不对父亲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
可是现在听娘这么说,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扯虎皮当大旗,明明没两三点墨水,却偏在钟毓面前招摇。这样一想,她顿时觉得钟毓的身影高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