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第一次和你嫂嫂发生争执,是为了她没有把家里所有钱财拿出来为你置办嫁妆,我那时候几乎忘了,家里的钱并不是我一个人挣的,你嫂嫂挣得并不比我少,这里面甚至还有一部份是她的嫁妆,当时,家里一共只有五万两的银子,你嫂嫂为你备嫁妆就花了三万,而我,仍然觉得她小气,对你不够好,没有把所有的家财都给你。”
“你嫂嫂当时生气了,向我发了好一通脾气,说的话也很重,我当时既羞愧又狼狈,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你嫂嫂心里逐渐生了心结,去年端午之后,当我看到当今官家封你嫂嫂为青羲居士的那张诏书时,我的心境彻底失衡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和难受……”
“我甚至忍不住会去想,我和你嫂子的婚姻到底是对是错,但是,天琪,不管我的心境有多么失衡,我心里都很清楚,你嫂嫂,她没有半点对不住我的对方,当初为了能和她在一起,放弃仕途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当年,如果没有师父,没有她,我能不能活下去都两说,又何谈去博功名和仕途呢?”
“她没有半点对不住我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对方,你在咱们家生活了七年,我疼爱你不假,生活上的事却从来没有插过手,都是你嫂嫂一手为你打理,你在咱们家的衣食住行,完全是比着家里的孩子和她自己一样的标准,你想习文学武,她也毫无保留的教你。”
“做为嫂嫂,她为你做了她自己能做的一切,等你长大之后,在选择夫婿这一块,大概和她有点冲突,让她对你的印像差了些,但她从头到尾,也没在我面前说过你半句不是,可是天琪,我从你对她的评价中只听到了嫉妒和隐隐的挑拨,唯独没有半点感激,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江靖轩没有理会江天琪的神色,静静的瞧了她一会,随后移开了视线,他将目光投到没有目标物的虚空中某个点上,慢慢的开口道。
“兄长,我,我……”江天琪听得又惊又急,她想开口解释,可瞧着江靖轩的色神,张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不用解释了,天琪,我是打心底当你是妹妹,这样的话,你和我说一次就好了,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次。”江靖轩将视线从虚空中收了回来,再次投到她身上,摇了摇头,江天琪垂下视线,不再言语。
萧楠端着泡好的茶和点心进来的时候,发现江天琪和江靖轩之间的气氛颇为古怪,她不知这对兄妹聊了些什么,却也不好多问,只有笑着招呼她喝茶用点心。
信王夫妇在萧楠家只住了两日,两日后,就向萧楠夫妇请辞,起程返回汴京,他们离去之后,鉴于家里一时没什么事,萧楠便准备教小儿子读书识字,哪知这小子一听,立即振振有词的反驳:“阿母,哥哥是四岁还差两个月的时候才跟你学识字的,我现在才三岁半,还有半年才四岁,你怎么着也要再等二三个月再教我。”
萧楠被这魔星振振有词的话驳得哭笑不得,最后瞧这小子实在不愿读书,也没免强,孩子必竟还小,玩性重,萧楠能理解,他想再多玩两个月,就再让他多玩两个月,萧大娘子,对尚是幼儿期的孩童容忍度是很高的。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就到了元宵节,按例,江靖轩过完元宵节就要离开家了,正月十五,吃过早饭之后,萧楠对江靖轩道了一句:“靖轩,咱们出去走走如何?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好。”江靖轩应了一声,得到他的许可,萧楠转头交待了大儿子几句,让他照看好弟弟,交待完之后夫妻两人便出了门,朝屋后果园边上的那条小径走了过去。
“靖轩,这么些年,你和我在一起,很辛苦吧?”走在林间小径上,萧楠踢着足下的石头,开口道。
“大娘,我……”江靖轩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否认。
“别急着否认,靖轩,先听我把话说完,你本是一个极有才华和抱负的男人,却因我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年轻的时候,在强烈情感的驱动和影响下,尚不会出现什么毛病,但时日一久,心境就会慢慢出现问题。”
“人本就是一种很复杂的智慧生物,在我们人生历程中,除了亲情和男女之情外,还有被外界的认知感以及自己的自我价值感,这些缺一不可,你年轻的时候,因为对我的强烈情感而放弃了其它的一切,心里尚不会有大的感触,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迷茫、痛苦、不甘等等各种负面情绪便会不断浮出来……”萧楠摆了摆手,截下他的话头。
“我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江靖轩目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咱们就应该从根子上寻求解决之道,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这方小小的山村困不住你,你的舞台应该在外面更宽阔的世界,靖轩,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去选择你想做的事,无须事事以我的意愿为先。”萧楠静静的看着他开口。
第四百零八章、夫妻别
“大娘,你,你心里可曾真正喜欢过我?”江靖轩瞧着面色平静如水,脸上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的妻子,只觉得一颗心又冷又痛,他瞌下眼睑,转过身,足足沉默了半盏茶左右的功夫,待胸膛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才哑着声音开口。
萧楠的话听得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不仅没问题,反而显得十分通情达理,可谓是一心一意为他好,可做为一个妻子,若非对丈夫根本没有感情,怎能用如此平静的态度来规劝丈夫远离家门,让他不必顾及家中妻儿,只需跟随自己的心意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喜欢,如果不喜欢,我如何会嫁给你?萧楠心里默默的道,可她瞧着江靖轩那落寞悲凉的背影,这句话卡中喉咙中,怎么都吐不出来,眼前这个男子本应是那无所畏惧、自由自在在天上飞翔的雄鹰,可他却因为自己而变得这般的彷徨和不自信。
看着江靖轩廖落的背影,萧楠心头又苦又涩,她轻轻瞌下眼睑,默默走到江靖轩身后,伸手轻轻的抱着他的腰,将头贴在他的背上,慢慢的开口道:“抱歉,靖轩,做我的丈夫,实在是辛苦你了。”
江靖轩的身体微微僵了一僵,他缓缓转过身来,伸手紧紧的回抱着萧楠,他很想说:大娘,不管你与我在一起,是因为感动还是习惯,都没关系,只要这一辈子都能够牵着你的手走下去,我便心满意足了,他心中情潮翻滚,可他喉咙发硬,嗓子发哑,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能牵着她的手一同前行,他同样需要证明属于男人的尊严和价值,他以前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一辈子无怨无悔的站在妻子的背后,默默的伴她前行,但是现在,他明白了,他做不到,当他看到妻子的光环一天比一天耀眼,而他一天比一天平庸的时候,他的心态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自卑和嫉妒像野草一般在心里生根发芽,怎么挡都挡不住……
当着萧楠的面,他没有办法说出违心的言语,他同样也割舍不下这个早已渗进他灵魂深处的女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力气紧紧的抱着妻子,紧闭的双目中两行泪水不自觉的溢了出来,顺着他的面颊,滑进了萧楠的脖项都不自知……
萧楠感受着滑进自己肌肤中的温热液体,心神被烫得微微发颤,抱着江靖手的胳膊不由自主的紧了几分,她很想说:靖轩,不想走就不要走,留下来,咱们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衣食无忧,又有佳儿,想工作时就工作一段时间,不想工作时,咱们一家人可以四处去走走转转……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男人和女人在很多东西上的选择是不一样的,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江靖轩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情感不再是他的全部,一个有能力、有情怀又有抱负的男人,如果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他的心境会愈来愈不平衡,到时候,他们夫妻的情感便会逐渐在这种失衡中彻底被消磨干净……
当他们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夫妻间的那点隔阂似乎已经彻底消融,江靖轩搬回到卧室,元宵过后,江靖轩在家里又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大半时间都在陪伴儿子,大儿子自小就懂事听话,功课又有萧楠负责,根本用不着他操心,小儿子比较顽劣,让人有些头疼。
他开始几日,每日都会抽出一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出来,陪小儿子玩,和他讲道理,不过这小魔星实在听不进什么大道理,每次你企图给他上课的时候,他不是自己玩自己的,就是蹭到你怀里来呼呼大睡,如此几回之后,江靖轩只能放弃。
后来,他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完全放开心事,尽情的陪着孩子一起疯,一起闹,玩累的时候就和儿子们讲自己小时候在萧家习武的故事,两个儿子都很喜欢听他讲这些故事,每每听得妙处江靖轩停口不言的时候,便急得他们拽着父亲的衣91 袖不断追问:“后来呢,阿父?”
“后来啊,后来下回再讲。”迎着儿子们期盼的眼神,江靖轩慢慢的将自己的衣袖从儿子们手中扯回来,起身,施施然转身离去……
二月初一,江靖轩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牵着马,准备出门,临走前,把两个儿子叫到身前,殷殷叮嘱:“怀瑜,怀瑾,阿父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可不许调皮,要听阿母的话。”
“放心吧阿父,我们会听阿母的话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开口,江靖轩摸了摸他们的头,目光转到站在孩子后面的妻子身上,顿觉心头一痛,眼眶亦不自觉的红了起来,他迅速垂下眼睑,转身牵马,大步朝前而去。
莫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发现东家此次离家与往日大不一样,他看这个家,还有看萧楠母子等人的眼神,就像是生死离别一般,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呸,呸,东家和主母,怎会生死离别呢,此念一起,莫三便忍不住连连暗呸了自己几声,将此念驱之脑后。
两个孩子随着萧楠一同走到院外,目送江靖轩离去,七岁的怀瑜瞧着父亲越走越远身影,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丝不安,他挣开母亲的手,迈步朝前奔去,边跑边喊阿父,江靖轩听到他的声音,挺住了脚步。
怀瑜一路跑到父亲的身前,仰头看着他开口:“阿父,你记得要早些回来,我和弟弟,还有阿母,会在家等着你的。”
“阿父知道,阿父会尽可能的早日归来。”江靖轩眼眶一热,蹲下身子,双臂一伸,紧紧将儿子抱进怀里,微微默了片刻,才哑着声音接口。
“阿母,阿父他这次是去哪里?”等到江靖轩放开自己,纵身跃上马背,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尽头时,怀瑜才抬目看着不知何时已牵着弟弟的手走到自己身边的萧楠,开口问。
“你阿父,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了,走,怀瑜,咱们回去,到了你该练字的时辰了。”萧楠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随后手掌从他脑袋上滑了下来,牵起他的手,转过身,母子三人,一大两小,朝着自家的宅院行去。
第四百零九章、时光如水
萧楠从头到尾没问过江靖轩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归来,还会不会归来,她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给了江靖轩,江靖轩是武举解元出身,一身功夫又达到了宗师之境,不管他想去哪里,想干什么,安全或是生存问题都用不着萧楠操心。
现年已经三十二岁的江靖轩方方面面都已经成熟,萧楠相信他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一切,至于他最后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萧楠暂时懒得去多想,她确希望自己能与江靖轩携手一生到白头,但她希望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和选择,而不是仅凭情感支配的一时冲动,对于萧楠而言,爱情只是生活里的一小部分,她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的离开就变得茫然无措。
江靖轩离开之后,萧楠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二月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回暖,沉睡了一冬的土地逐渐苏醒,她屋后的那片桃原果林,又到了该翻土和培肥的时节,萧楠从本村请了些工人,自己也每日随工人一同上地。
除了自己上地之外,两个儿子她也每天要求他们有一个时辰和她一起在地里干活,怀瑜的自律性很强,没有母亲在一旁盯着,他也会很自觉根据萧楠规划好的时间学习,至于怀瑾这小子,萧楠不屋中,他就像放缰的小野马一般,到处撒欢,哥哥要读书没空陪他,他自己就跑到村里找其它同龄小朋友一起玩。
萧楠并不限制家里的孩子与村里的同龄人一起玩,只是以前小怀瑾年纪尚幼,出门只能跟在母亲身边,现小家伙再过几个月就满四岁了,不管是嘴巴还是手脚都十分利索,用不着大人亦步亦随的跟在身后,家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莫忘初和他一般大,这两娃天天只要一得闲就会往外跑,孩子天**玩,又有莫嫂跟在一旁看着,萧楠也懒得管他。
只是这小子性子本来就野,等到萧楠处理完屋后的那片园林之后,发现自家小儿子又生生野了一圈,萧楠瞧着他这般模样,觉得不下点狠心管管是不行了,三月中旬的某一日,萧楠将这小子揪到自己面前,用没有商量和语气看着他开口:“怀瑾,从明日开始,不许再到处乱跑,每天抽两个时辰,乖乖在家跟我学识字。”
“阿母……”怀瑾一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他一点点蹭到萧楠身边,企图撒个娇,还个价什么的。
“不许讨价还价,此事我心意已决,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小子一翘尾巴,萧楠便知他要拉什么屎,不待他开口,便一脸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小心事。
怀瑾眼见无价可讲,只能耷拉着脑袋,接受了萧楠的独裁安排,只是他虽然接受了安排,却不代表真能静得下心来学习,这小子的性格和怀愉的大不一样,从小就特别磨人,长大了些之后,虽懂事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哭闹,可好动跳脱的本性并没有改多少。
他平日里看上去很聪明,不管是反应能力还是其它,皆不见得逊色怀瑜多少,可偏偏对读书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每萧楠教他认字念书的时候,他不是找各种借口抓耳挠腮、蹦来跳去,就是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像和尚念经一般跟着萧楠念,然后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每当萧楠被他气得没办法要用武力镇压的时候,这小子便振振的词的抱着自己的脑袋反驳:“阿母,我已经尽力在学了,但是学不会,你不能因为我比哥哥笨,就虐待亲子。”
面对这样顽劣又搞怪的儿子,萧楠好气又好笑,同时也很无奈,话说她当年虽是国内外闻名的教授,可教的学生都是早已完成初中级知识积累的精英,像刚刚启蒙的孩了,到目前为止,她接手的一共只有四个,这四人分别是梓修、赵祯、怀瑜和怀瑾。
梓修,赵祯和怀瑜这三个孩子比较特殊,他们不仅天赋过人,还懂事勤奋,萧楠教他们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唯有面对这个顽劣的幼子,她才头一回感受到了小儿教学的苦楚,好在她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并没指望儿子日后一定要有多大的成就。
小儿子实在不喜欢学习,强迫也是无用,只能因其兴趣慢慢引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他这片刻都坐不住的性子好好磨一磨,她可以接受孩子不是栋梁,却不能接受孩子长大之后是个连基本责任和担当都不懂的废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从手指缝里溜了过去,四月底,书院的地基沉得差不多,江阁老着人过来再次开工了,书院一开工,萧楠和江阁老这两个当事人,每隔几日就会过去转一圈,看看进度,五月底,萧楠收到梓修传回来的信,雀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儿一女。
萧楠做为姑母,自是要去喝侄儿侄女的洗三酒,江靖轩不在,萧楠只能自己驾着马车,带着两个儿子和林家大舅母一同上京,他们到达梓修的府邸时,林氏没有看到江靖轩,心头咯噔一声,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娘,靖轩呢?”
“阿母,他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有自己的事业要打拼,总不能时刻都留在家里,今年外面的事多,他没空回来。”萧楠答道,林氏张了张口,有心再说点什么,可瞧着女儿一脸清淡的神色,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梓修家的孩子洗三,江天琪自然也要过来,江天琪过来的时候没见到江靖轩,眸光微微闪动一下,她有心故意问上两句,可想了想萧楠的手段,终很是聪明的没提这个话头,先和萧楠打过招呼之后,就去逗怀瑾玩去了,至于怀瑜,随着年岁渐长,愈来愈端肃板正,外人想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