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等人看着双方斗法,险些被闪烁的光芒晃瞎了眼。面上都惊疑不定,谁都知道,结界被破,是早晚的事情。而一旦结界破,则意味着生死相搏的开始。
在又一次的合力之下,结界又大幅度震荡开来,护着清逸等人的那位弟子咬牙,手放在剑柄上松了又紧,目光紧盯着胶着的双方,显然是有心相帮又脱不开身。
清逸见状道,“师叔莫要再顾忌我等,还请师叔上前襄助掌门!”
那人诧异的看了一眼清逸,略一点头,随即留下护身法宝护持众人,飞身至镜湖畔,帮助其他师兄弟建阵。
又过一刻,终于,在心灯界又一次攻击之下,结界不堪重负,发出了沉重的喀拉声,一道裂纹从相撞的地方开始,迅速地扩大到天舫上空的每一处,随即,在所有人或惊恐或狂喜的注视下,碎裂成点点光末!
“结界破了!”柳成华身后一个心灯界弟子喜道。柳成华得意一笑,伸手捻了捻自己的胡子。
“师父!”昭正连忙飞身接住云洲坠落的身体,着急道。
云洲吐出一口鲜血,握住昭正的手,喘息道,“师父呢,为何……”
昭正闻言,直起身来,目光如电地看着回到诸弟子之中的昭其,一点不敢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你……”
柳成华见状毫不意外,含笑地看着昭其面无表情地御剑飞到了自己身后,“太泓,恐怕是来不成了。”
这一句短短的话像是一声沉闷的丧钟,响彻天舫所有人的心头。
清逸“啊”的一声,立刻感觉腿脚发软,他才是第一天来天舫,便要死了么!没想到人间有卖友求荣的叛徒,连天舫这种世外之地,也不乏背叛师门的小人!
所有的天舫弟子,都被这一句话瞬间消磨的大半的斗志……场面顿时寂静。柳成华好整以暇地降下高度,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天舫诸人,故作大方道,“尔等若是知情识趣,便交出掌门授印,开放灵脉、宝库,自今日之后并入我心灯界,若是如此,我可做主饶过尔等性命。”
云洲怒极反笑,“若是今日我两位师弟有一人在场,怎能容你这般放肆。跳梁小丑,便是再修炼一百年,仍是跳梁小丑。明着无法匹敌,便专门捡了空子来逞能。仅凭这般胸怀能耐,便欲天舫归附,妄想!”
“你!”柳成华在心灯界平日地位尊崇无比,尤其是在秦初死后,更是成了心灯界第一人,连掌门都要看他脸色,何曾被人如此当面嘲讽过,当场气急,“可惜啊,你天舫的三个渡劫期,一死一老,另一个外出多时,不知回来时,你那好师弟还能否为你收尸?”
清逸听罢这句便知不好,果然,话音一落,只见那柳成华并指运剑,剑芒气势逼人,眼见着便将掌门笼罩其中!
“不要!”清逸同其他人惊声道,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叮’……一声清脆的金石交接之声响起,金芒在同一瞬间便立刻消散了下去——被来势凌厉的一道剑光打得一偏,斜斜插到云洲身旁的地上。
“柳成华,十年不见,果然是长进了——”清润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是短短几字功夫,来人已经瞬闪到了柳成华眼前。
清逸闻声将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儿,待看清来人之后,顿时瞪得铜铃一般大小。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来人身上,没有注意到同一时刻柳成华及其身后的昭其都浑身僵硬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冬日的晴空中,滚滚云海徘沓而开,暖阳洒下片片光辉。一人瞬闪而来,身影快得来不及捕捉,一身天舫标志性的青黛道袍,腰封高束勾勒出紧瘦腰线,广袖间,拂尘的银丝随风飘荡。
刹那间,便站在了镜湖之前。
镜湖之水,因其伫立而泛起层层碧涛,属于渡劫后期强大而浩瀚的威压毫不掩饰,直指场内的柳成华及其身后心灯界诸人。心灯界那边弟子闷哼数声,显然是抵不过境界的碾压,纷纷驻剑运起灵力僵持。
直到临近了,清逸有机会才看清来人的面容。
他面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左右,并不如何威严刚肃。眉目间天然带得几分风流恣意,目帘微拢,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落出一道完美的弧影。虽是携薄怒而来,却不显得狰狞,不过是双唇微抿,清贵、凛然而不可侵。让人看上一眼……既想即刻跪下参拜,又想将他偷偷收回家中,用所有的金银玉石供起来,千万不教外人看见才好。
‘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清逸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早年读的一首词。
清逸忍不住将自己的师父昭正同这位在心中默默做了个对比,却发现,无论是气度亦或是面容,昭正都远不如他。这应该是清逸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怎么?当山人死的不成。”云韶扫视一眼,道。
第62章 打的就是你的脸
柳成华大惊失色:“云韶……你怎么会在这?”
云韶挥袖,身周刹那间筑起法阵,丝毫不掩凌厉杀气,罡风飒飒,“柳成华,许久不见,果然是修为大进——竟敢犯我天舫了。”
法阵在诸人头顶慢慢合拢,将原本破损的结界重新封死,诸人看着头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关门打狗。
柳成华倒退一步,面上惊疑不定。不是说十二年前云韶和秦初一同陨落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天舫?若非探明近日天舫无人,又做了完全的准备,他又怎会贸然前来?
柳成华既惊且怒,传音对昭其道,“你不是说你师父生死不知,已经在后山十多年了吗!”
昭其充耳不闻,只怔怔地望着云韶,一瞬不瞬,额头却已凝上一层冷汗。云韶不经意间瞥过来的一眼,让他全身都凉透了。
不可能,他日日夜夜地看了这么多年,云韶始终纹丝不动,为何天舫有难,云韶竟醒的这般及时!师伯的封印明明有两层,既封了神识又封了仙府,若非师伯亲手解开,至少要二十载后封印力量松动,云韶才会醒来,这才过去十二年,三师伯又不在,师父到底是如何破印而出的……
云韶回头,关照地看了一眼云洲云华二人,云洲虽然面色苍白,但看到云韶安然无恙却着实欣慰,只点头道无碍。
“师兄,小徒叛逆,待驱逐外贼,再行处置。”云韶对云洲道。
“……”昭其听闻,猛然对上云韶的双眼。
“主人!”所有人眼前红光一现,一个红裙少女在云韶身后现出身形。
那少女周身灵力沛然不似凡人,身姿窈窕,面容昳丽,肤色白皙,纤纤玉指间提着两个人,在向云韶微微颔首之后,将手上提着的人扔到了地上。
那二人面色苍白地在青石阶下翻滚,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丹田处一片血色,竟是这少女下手狠辣,直接废了二人。
柳成华定睛一看,地上的人竟是他在同云洲等人交手之前偷偷派出去的那两名弟子,原本是想让他们出其不意,偷袭天舫的命灯崖,看来,竟是被这少女发现了。
这少女是何来历?未着天舫道袍,想来不是弟子之流,天舫从前也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人——等等,柳成华难以置信地又盯着少女看了一眼,眼睁睁看着那少女化为一道红光融到了云韶身后。
此刻昭其才明白云韶是怎么醒的了。
只是,就连他跟了云韶这么多年,竟也不知晓有这样一个符灵的存在。师父,你当真是……瞒得深啊。昭其默默地盯着云韶波澜不惊的脸,在心中阴沉道。
“云韶,你枉为正道修仙之人,竟擅自豢养符灵?”柳成华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底气,指着云韶的鼻子道。
他若是没看错的话,那恐怕是一个至少修行了千年的镜魂,认人为主,封入符中随身携带,看这样子,二人气息同出一源,想必已经豢养了许多年,乃至无人察觉。
收镜魂入符,这实在是非正道所为。
云韶不耐,眼帘一窄,再抬起眼时,眼中尽是冷意,指尖凝起青光,“柳成华,尔等欲偷袭命灯崖,被绛衣察觉,如今证据确凿,不觉下作便罢,竟还恶人先告状,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符灵如何,与你无关。你今日上得天舫,山人若是让你等全须全尾的回去,岂非对不起山前死去的二十一位天舫弟子。众弟子成于天舫,长于天舫,一生心血尽付天舫,师门无以为报,唯有尽力庇护。莫说你是渡劫前期、大派门首,便是这诸天神佛,要杀他们,都须得问过天舫,如今他们既死,山人只有请诸位陪葬了!”
柳成华向来是知道云韶这个人的。他同门中的秦初君交好多年,自己就算再努力修行,也难以及得上秦初君。此人既然能同秦初齐名,想必修为不在其之下。更何况,据他所知云韶是修仙界第一个在百年之内跻身渡劫后期之人,其天资可见一斑。
这强横的威压当真是渡劫后期,甚至已经临近圆满,比之当年秦初君的气泽,更加强大而纯粹。
看着云韶逼近一步,还未开战,柳成华已经心生退意,正欲转身,却又猛然想起——不对,昭其说过,云韶这些年一直在天舫养伤,起码要二十年,如今提前八年出关,他当真便能如现在所见一般处于全盛状态吗?
万一此刻云韶气势凌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呢?柳成华一念及此,站定脚步。再说,当年是当年,如今已经过去十二载,自己修行从未敢懈怠,又早已进阶,而这些年云韶一直止步不前,凭什么他便及不上云韶,何足畏惧!
退一万步讲,云韶封剑多年,性子也柔和的很,这么多年了从未听说过他杀人,想必也是个心慈手软的主,怕是连杀人都不曾。纵使是天才,修为再高,只这一点都能让其能力大打折扣了。
“请出剑!”柳成华彻底放下心来,拔出自己的佩剑,冷冷一哼。
云韶却未见拔剑,对着柳成华身后心灯界的精锐扬了扬下颌,“一起吧。”
柳成华怒极反笑,冷声道,“休得猖狂!”
昭其扼紧双拳,不禁上前一步。他身边二十心灯界弟子可都是修为精湛,有几人甚至不下于他……就算知道云韶强悍,在听到云韶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提起了心。
不过显然柳成华心中的侥幸是徒劳的。云韶全力施为之下,将他们一行十九人逼得无路可退,一刻钟之后全无还手之力,只得腾身镜湖之上,借助水灵生息运行法宝,庇佑周身。
云韶却一反往日温和的模样,下手狠辣毫不留情,见状追到了镜湖之上,水系术法亦是得心应手。指尖青光湛然,御风立在半空,发丝动荡间引得镜湖之水席卷而上!
淡淡烟雾拢起,伴着升腾的水龙柱,其势可掩星月,滚滚向着心灯界诸人袭去,柳成华骤然变色!
烟水尽数散去之后,只听噗通几声,其余十八名弟子都再也坚持不住,被打落水下,纷纷落入镜湖。只剩柳成华一人立于半空,摇摇晃晃。
“灵水破阵诀竟能这般用!”昭正也看得有些呆,喃喃道。是啊,术法本就是先辈所创,先辈也是人,为何他向来封为神明,对于一道法诀都要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地遵循下来呢。为何这些术法,不可稍作改变呢?他隐隐觉得,束缚多年的枷锁都被这丝顿悟给打破了。停滞多年的境界,竟因这场观战而有所松动。
这本是一道破阵专用的小术法,平日作辅助只用,但在云韶手中,显然是发挥了十二成的威力,且不亚于任何一个攻击性法术。
“这是灵水破阵诀?”另一名昭字辈弟子听罢疑惑道。似像而不像,云韶又未念咒,他实在是看不出。
清逸咦地一声,不自觉扯住身边那位昭字辈师叔的衣袖,眨巴眨巴眼问道,“这位师叔,不知那位前辈是何许人也,竟这般了得?”
那人被打扰了观战,有些不耐,只回了一句,“他便是掌门所说的,今日未曾出席收徒大典的那位长老,云韶。”
他便是云韶?
那按照辈分,他应该喊他师叔祖呢。竟然这么年轻,实在是想不到啊。
清逸又看着云韶抬手招了一道泼天大火,兜头盖到柳成华身上。眼见着几刻前还风光无限,得意无比的人被师叔祖一掌也打落到了镜湖之中,不禁跟着哆嗦了一下。
冰火两重天啊。
没想到,师叔祖看着斯文俊秀,出手倒是当真……暴力啊。
清逸一愣神的功夫,场中已经结束了战斗,或者可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
“师兄。”云韶飞身落到长阶上,身上片尘不沾,向云洲示意。
云洲欣慰一笑,示意昭正等人将心灯界诸人封住灵力,带到刑堂关押,再做处置。
“……师父。”昭其看到云韶的眼光扫过来,涩然道。
云韶转过身来,拂尘翩然荡起一圈弧度,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滔天怒火,然而面色却是相当平静,显然是不欲因为愤怒失了理智,错怪了昭其,他竭力冷静道,“你太师父……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锁灵丹罢了,太师父无碍。”昭其道。
锁灵丹,同当年秦初算计云韶用的是同一种,那效力仅仅是暂时封锁灵力,不致伤身,云韶最是清楚,落下心头一块大石。
昭其在天舫已是四十余年,太泓在殿内不知外界发生何事,被他哄骗服下丹药也是不足为怪。而那之后,虽然太泓毫无还手之力,昭其还是没有对太泓动手,因为他心中明白,如果动了手,那他和云韶真的是无路可走了——虽然,眼下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守山的符灵,是你所毁?”云韶问。
“是。”
“……同心灯界传讯,是你所为?”
“是。”
“守山二十一名弟子……”
“是。”昭其未等云韶说完,抢先道。
云韶深吸一口气,眼前有些昏黑,声音已经降到冰点,“你十七入天舫,自少时勤谨好学,恭正端肃,我看着你修行三十余载,凡我所有,凡你所求,为师绝不吝啬。甚至……为师以打算将长老之位传给你,为师自问待你不薄,天舫亦是无愧于你,这是为何?”
“……”
“这十二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竟是变成这般模样?”云韶皱眉。
十二年而已,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眨眼,但再度临世,竟有了物是人非之感。他自认为向来了解自己的大徒弟,也认为昭其是自己徒弟中,最为顺心恭谨,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一个,没想到竟做了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不像他的性格。莫不是有人逼迫,或以性命相挟,还是中了什么恶毒的秘法?
一念及此,云韶传音昭其道,“昭其,为师知晓你不是见利忘义,为名利而背弃师门之人。你若是有何隐情,尽可同我说。为师既然醒了,便不会容得外人欺凌我云韶的徒儿。有何问题不妨说出来,若当真有情不得已,为师定会尽力。”
昭其蓦地抬头,双目猩红,露出了一个既像是笑,又似欲哭的表情,这样巨大的表情波动,过去的三十多年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看得云韶几乎一愣。
“师叔师叔”,清逸又扯了扯身前那位师叔的袖子,疑惑道,“师叔,为何师叔祖和那位师呆在原地不动了啊,也不说话呢。”
那人道,“他们在传音呢,外人听不见的。”
“哦……”清逸用手指卷了卷身上的衣袍,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韶,心想师叔祖长得可真好看啊,光看着他什么都不做,清逸都愿意看很久,更何况被师叔祖盯着呢。
这样看来,当师叔祖的弟子,好像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哟……清逸愣愣地笑了,傻得有点冒泡,几乎忘了自己刚刚拜了昭正为师。他不知道,几千年后的人类对向他这种人群发明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外貌协会。
然而,正当清逸发呆时,场中却气氛一变。不知二人传音说了些什么,清逸看到云韶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白皙的面色因为气愤染上几点薄红,那表情很奇怪,虽是带着怒色,却又像是有些羞恼又有些惊诧,胸膛急遽起伏了几下,像是在极力平复怒火。
然后清逸看到,云韶高高地扬起了手掌,却在半空中又生生定住了,师叔祖虽然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但那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反而被克制地放下了。
嗯?这是怎么了。清逸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云韶。
事实上,云韶猜得不错,昭其确实不是为了一点名利而背叛天舫之人,但他回答自己的话,却是云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