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妃温顺地抬起头,顺著皇帝的指点看过去,正与燕染的目光交汇。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怎麽一种模样,心中只剩下满满的羞愧,立刻将头低下。
而看见如此装扮的胡妃,燕染的心中也窜起了一阵寒意。羞辱的感觉让他双颊发红,呼吸继续,却还勉力说服自己保持平静。
可皇帝却似乎一点儿都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们,又追问道:“你可认得这是谁?”
胡姬点头道:“是澹台燕染……”
皇帝又问:“澹台燕染身边的又是谁?”
“是涟王爷。”
“没错。”皇帝顿了一顿,“你觉得朕和涟王爷比,那个更好看?”
这个古怪的问题让花园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自然是陛下您……”胡妃强忍住面上的难堪,回答道,“您比较好看。”
“是这样的麽?”皇帝又是幽幽地一笑,“亏我还想把你送到涟王府去,换燕染到宫里来玩玩。”
此话一出,胡妃立刻苍白了双颊,颤声道:“这……这……皇上,臣妾不愿离开皇上啊……”
似乎是她茫然失措的神色满足了皇帝的占有欲。男人的语气忽然和缓下来:“开玩笑。朕怎麽舍得把你送人呢?”
说著,他伸出右手,示意胡妃到他身边去。
依旧处於惊恐中的女子,如同一个软弱无依的小动物,立刻向著御座走去。
“爱妃你看……”皇帝轻柔地抚摸著她的黑发,“今天宫里来了这麽多贵族大臣,不如你为大家献舞一曲,也算是对朕把你留下来的一点感激。”
说著,他轻轻一扬手,便将女子重新推向了众目睽睽的红毡台子上。
不要跳……燕染在心里阻止著,不知不觉便往前迈了一步。
昏暗的夜色中,他的动作其实极其微小。却并没有逃过九五之尊那双有心找茬儿的眼睛。
“怎麽?澹台燕染这麽迫不及待,莫非是想要代替朕的爱妃,站到这台子上来?”皇帝慢条斯理地问道,“那好,你便上来,朕便要看你们一起跳。”
燕染的脚步顿时煞住了,就连李夕持也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愤怒。
第51章
从前在王府里,燕染就是因为不愿在人前献舞,这才会被盛怒的李夕持踢了一脚,又赶去柴房。如今面对这更为恶劣的命令,又如何还能够忍耐?
李夕持感觉到自己紧紧扣住的那双手变得冰冷而僵硬,心中也随之而紧张起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皇兄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类型,於是干脆把心一横,放软了语气道:“燕染他身上还有伤, 都是臣弟造成的。皇兄,请您给臣弟一个面子,放过燕染这一次,好麽?”
听了他这一番话,皇帝倒先愣了一愣。
李夕持平日那样自负的一个人,就算是在皇兄面前也未曾委曲求全,此时却为了一个胡地的男宠而开口求情,这委实令皇帝感到意外──看来自己这高傲冷酷的胞弟,这次似乎是动了真心。
那个澹台燕染,真的有这种魅力,或者说是得不到手的,始终是最好的?
皇帝阴郁地思考著,然而心中某个角落里却不知不觉地起了一丝共鸣。
自己对那个人,是否也只是怀著求而不得的心思呢?
他不想继续思考下去,於是直接问李夕持道:“夕持,这是你第一次为了别人向朕求情,你可知道自己再做什麽?”
李夕持坚定的点头。
这时候,胡妃似乎也不愿意将事态牵扯到燕染的身上,便主动请求道:“就让臣妾为陛下献舞一曲吧。”
皇帝终於点了点头,台西边恭候多时的乐师便奏起了乐曲,胡妃低下头,缓步走向台子高处。
美丽婀娜的身姿,虽然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但此时燕染立在台下,却只觉得心如锥刺。
李夕持忙拉了他的手,低声安慰道:“她是自愿的,燕染。你不必为她难过。今夜你是为了郑长吉和沈赢秋而来的,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
燕染没有回答他,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的顶著台上的胡妃。李夕持担心他再这样下午迟早会出事,於是想要叫人端一杯宁神的茶水过来。然而他刚想转头去寻找太监的时候,却看见远处花园南口的阴暗角落里,有两个侍卫领著一个老人家立在门口。
就算是隔了很远的距离,李夕持也能够辨认得出来,那个老人家不是别人,正是涟王府的郑老管家。
可他不应该是和郑长吉与沈赢秋一起在别馆麽?现在又是怎麽样才进入到这守备森严的皇宫大内里面来的呢?
难道是沈赢秋出了什麽事,所以过来报信的?
心中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李夕持立刻想要走过去问个究竟。可是他还没有起身,便看见台子对面大臣的席位上先站起来了一个人,悄悄地向著郑管家走了过去。
是郑长霖!
第52章
是郑长霖!
李夕持看见他走到了郑管家面前,两个人好像本来就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立在阴影之中小声交谈著。
看到这里,李夕持的心脏不禁漏跳了一拍。
是自己失误了!
郑管家不是一直想要郑长吉考取一个功名麽?这样说来,老人家自然是比较欣赏已经在朝中为官的长子郑长霖。郑长吉此番追随著沈赢秋出去,却落得满身的伤痕,作为父亲,郑管家又岂会对沈赢秋没有怨念?更不用说沈赢秋是一名男子,郑管家又怎麽会容忍自己的儿子与他纠缠不清?
──把他和沈赢秋,郑长吉一起送到别馆里去,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只恐怕,此时此刻的沈赢秋,依旧落入了郑长霖的掌握之中!
这样想著,李夕持不由得紧张起来。
怎麽办?如果郑长霖将沈赢秋献给皇帝,那麽今天晚上的一切努力,不就成为一场可笑的闹剧?燕染会怎麽样?他还能够承受住这样的打击麽?
冷静的思绪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变得纷乱起来。但老天并没有再给他任何进行思考的时间。一曲已毕,红毡台子上胡妃微微喘息著低头退到了皇帝的御座旁。而四下里却已经是一片死寂。
没有人大胆到出声叫好。
而淡薄的烛光下,燕染攥紧了双拳,而眼眶里盈盈的,满是强忍住的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郑长霖已经从容地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站起身向皇帝行礼,并且朗声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一样东西要送给陛下。”
“哦?”早在听见郑长霖出声的那一刻,皇帝的嘴角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快带上来给朕看看。”
郑长霖得令,立刻转身对门外的侍卫做了一个手势,阴暗的门外顿时响起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燕染……”李夕持知道事态不妙,便想要提前开口向燕染做一个提醒。
可是他始终还是慢了一步,当那一串足音缓缓走入花园,暴露在一片灯火之中的时候,燕染的眼睛便一下子定住了。
“沈……赢秋?”
没错,此刻被两个侍卫左右架著走进来的人,正是本应该躲避在李夕持别馆里的沈赢秋。
“燕染……是我算错了。”李夕持在燕染的耳边低声解释道,“是郑管家把他交给了郑长霖,我也刚刚才发现……”
他还没有吧话说完,便感觉身边的人一个趔趄,他急忙有那个手扶住了,却听见燕染喃喃自语道:“怎麽会这样?那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什麽……”
说话间,沈赢秋已经被带到了红毡台子上。他虽然依旧清醒著,却软弱得任那两个侍卫摆布,显然是被迫服下了某种能令浑身软弱无力的药物。
皇帝见了沈赢秋,双眼里顿时放出熠熠的神采,他还没有等沈赢秋被架到身边,就迫不及待地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胡妃命令道:“爱妃,把你的座位让出来,赢秋要坐在朕的身边。”
第53章
胡妃一愣,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抽痛,便哀求道:“可是陛下,臣妾只是想要留在陛下的身边啊……”
“没有什麽可是!”皇帝此时哪里还有耐心去与她纠缠,又重复了一遍,“立刻给朕回到捧香阁去!”
“不……陛下……臣妾不去……”
仿佛觉得这次离开便是永诀,平时一贯柔顺的女子竟然第一次顽固地坚持著,不愿将自己的位置让给沈赢秋。
而这时候,被两个侍卫牢牢架住的沈赢秋已经被带到了御座前。
“来人!”皇帝沈下脸来,命令道。“胡妃累了,把她情去捧香阁休息。”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太监上前,左右来搀扶胡妃,要将她带出园子。
“你们别碰我!”
在太监们的手碰触到自己手臂的那个瞬间,女子突然绝望地喊道,“我不会把这个位置让给任何人……不会!”
“你这还是做什麽!”皇帝彻底愠怒起来,“一个妇道人家,岂能如此放肆!你难道想要朕把你送去做奴隶!”说著,竟然亲自伸手,命令将她从自己身边的座位上退下。
一边上的那两个太监见到陛下动了怒,立刻明白此刻要将胡妃从那个位置上抓下来才是正道。於是也再不管她是妃子或者女流之辈,直接用力抓住了胡妃的胳膊,使劲往下拖拽。
胡妃吃痛,慌乱之间只觉得一片绝望,眼前的人似乎都在嘲笑著她的痴傻与低贱。她本就有恙在身,又哪里敌得过两个太监的蛮力,心念稍微凉了一点儿,竟然就被他们拖得一个踉跄,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御座所在的高台,距离地面尚有九个台阶的高度。她这样摔下去,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了一惊。连皇帝也变了脸色,但是伸手想要去挽救,却已经是迟了。
所幸,她跌落的位置就在涟王席位附近。在李夕持有所反应之前,燕染早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小心!”
当紧张与惊恐的气氛稍稍沈淀之後,胡妃已经被安稳地被燕染抱在怀中。她轻声啜泣著,而燕染则温柔地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事了……”
此时此刻,变了脸色的人不止一个。
没有等燕染再说出第二句话,李夕持立刻走上前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紧紧禁锢在怀里。
而皇帝也怒道:“好你个澹台燕染,朕的人你也敢碰!当年让夕持留著你不杀,看来真是一个错误!”顿了一顿,他却怒极反笑道:“……反正你也就只是一个男宠,不如朕就赐你一个腐刑,让王爷玩起来也赶紧爽利。”
龙言一出,举座皆惊。燕染虽然不明白“腐刑”的含义,但至少也知道这是一种刑法,一种刻薄狠毒的酷刑。
因为李夕持抱住他的手臂竟然也开始有些僵硬了。
但是燕染却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第54章
砍掉手脚也好,剜去眼珠也罢,只要那道伤口是留在自己身上,那麽再大的伤痕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痛苦。有什麽会比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更令自己感到绝望?燕染想像不出。
──而李夕持也再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去想像。
“来人啊,还不快把那个百刖人拉下去!”御座上,皇帝似乎当真动了气。虽然这个命令很有些无稽,但是两个侍卫还是领命向燕染走了过去。
“你们谁敢动手,就要先过了本王这一关!”
李夕持依旧将燕染抱在怀里,他虽然不是九五至尊,但涟王的威名,依旧具有相当的威慑力量。只要他不放手,谁都不敢对燕染动手。
皇帝见自己下的旨意竟然无人执行,心头的怒火更炽,於是拍著御座的扶手斥道:“好你个百刖的贱奴,使了什麽样的手段,竟然连涟王都被你勾走了魂儿,今日朕若不杀你,实难泄心头之恨!”
说著,竟亲自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李夕持见他愠怒,急忙更将燕染推到了自己身後,一边辩解道:“皇兄,我与燕染情投意合,他断不会对胡妃有非分之想。况且燕染有伤在身,这几日一直精神恍惚,我现在就带他回王府,请皇兄看在臣弟的面子上,放过燕染这一次。”
说著,他便忽然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燕染身上,仿佛要将外界一切带有毒素的目光完全隔离出去。
可他这样做,却阻止不了一声清晰的反驳从袍下传出来。
“我不是男宠!”
燕染掀开了那件衣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更不是什麽贱奴。你们通过战争奴役我们百刖,就以为会比我们高贵?在我的眼里,你只是一个凶恶无耻的匪徒,一个只会用暴力,践踏别人真心的匪徒!”
他说完这一通话,四下里顿时寂寂无声。
李夕持的脸色刷的一下青得可怕,而燕染则彻底将他的外袍甩在了地上,一个人倔强而坦然的站立著。
他知道自己拒绝了李夕持对他保护,也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将会是什麽,但是他反而觉得浑身轻松了。
是的,一切应该很快就会画上句号。
死就死吧,不过也是一种离开的方式而已。或许李夕持还会良心发现,将自己的灵柩送回到遥远的大漠去。
只是,自己的那个孩子……却恐怕就要这样长眠在李夕持的墓室里了。
“好大的胆子……”御座前,那个比过去的李夕持更加阴沈、凶狠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看来朕应该让你领教一下什麽才是真正匪徒的作为……来人哪……”
更多的脚步声顺应九五之尊的命令,从花园外跑了进来。
而一直沈默著的李夕持,忽然又扑了上来,将燕染紧紧地抱进怀中。那样子,只怕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任谁上来,都不会再松手。
不後悔……燕染强迫自己舍弃那一闪而过的留恋。倔强的抬头看著那高高在上,冷酷而凶狠的大焱皇帝。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看见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场面。
“皇上小心!”一个女子尖利的喊叫声在划破了浓浓的夜色。
皇帝心中一怔,随即看见胡姬跪下犀下,面色苍白。而自己随即感觉脖子上一凉,回神才发觉,竟是沈赢秋竟然乘人不备,闪到了他的身边,手里捏著一块早已经藏好的瓷片,此时正紧紧地贴在皇帝的颈项上。
“谁都不许动,否则我就让这个狗皇帝人头落地。”
第55章
“谁都不许动,否则我就让这个狗皇帝人头落地。”
沈赢秋一字一句地这样说道,哪里还有中了药物,浑身无力的样子?
锋利的瓷片近在眼前,然而皇帝的愠怒却反而莫名地消失了。他甚至还伸出手,按在沈赢秋的左手上,冷笑道:“不愧是我的赢秋,连耍起心计来也是这样漂亮。”
“滚开!”沈赢秋将手上的瓷片紧了一紧,顿时在皇帝的咽喉上留下一道红痕,“我的人生早就被你毁掉,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待著也是个多余的人,不如就做一件好事,把你这个昏君也一并带下黄泉!”
见到皇帝遇袭,大臣们一个个顿时紧张起来。禁卫军立刻调动,一忽而便将御花园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都不许动!”沈赢秋高喊道,他披散著头发,神情凄厉,“再动,我就先杀了他!”
皇帝虽然被他擒住,却半点都没有恐惧的表现,反倒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们都先退下,朕现在要和沈公子叙叙旧。”
忽然,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自从那夜在郑长霖府中一会,朕还没有如此贴近过你呢。”
最後的这个地点,令沈赢秋的手腕微微颤抖。但皇帝并没有趁著他的这个小小破绽而脱身离开,反而大胆地低头,在那冰冷的手腕上印上炽热的一吻,而後压低了声音呢喃道:“这次抓住了你,朕就不会再放手。赢秋,你可知道朕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你说,应该怎麽补偿朕?”
缠绵的情话,从那冷酷、高傲、甚至於冷血凶残的人口中说出,顿时染上了一种可笑可怕的颜色。
沈赢秋被吻著手腕,顿时觉得浑身脱力,左手却愈发狠劲地掐进皇帝的肩膀。他努力定了定神,嘴边忽然牵出一抹狠毒的笑容。
“你若要我跟了你,也可以。但是我要你先满足我两个要求。”
“什麽要求!”皇帝立刻问道。
沈赢秋顿了一顿,忽然将目光投向远处。
“第一,我要你隔了郑长霖的官职,将他流放远地,永远不得回到都城!”
此言一出,台下那个穿著朝服的身影明显地抖了一抖,却没有说出任何辩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