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面上宽慰应酬着,心底却嗤笑不已:
被她们劝得被迫同意分家?
这话刘克竟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若不是刘克竟自己想要割舍三房以避祸,在这诚意伯府中,谁又能够做得了他的主?
就是闵氏,也不过是仗着母亲的身份,在小事上勉强压制刘克竟一头罢了!
先前对待三房如此,现在对待刘惠的亲事又是这样!
刘克竟倒是好,顺利的话好处他享了;出了事,嘴巴一张,把罪名全都归到她们这群内宅妇人的头上去了!
有这样的大家长,也不愁这个家族不会混乱多事,越来越颓唐没落!
崔氏在心底对刘克竟好一顿嗤笑和嘲弄。
荣安堂这里刘克竟和崔氏夫妻各怀鬼胎,灯笼巷的刘宅此时却是一阵欢腾热闹。
彭瑾坐在妆镜台前,任由福生嫂将她一头的乌发盘起,绾成了简单大方的簪花高髻,又戴了一朵由小朵的绢花攒成的大朵牡丹花,斜插了两支白玉雕花头的玉簪,嘴角的笑意一直都没有停歇。
“奶奶,心情好,气色也好,不施粉黛,一样光彩照人!”福生嫂笑赞道。
本来福生嫂是要给彭瑾好好地上妆的,但是被彭瑾拒绝了,说是脂粉用多了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
福生嫂自己也做过脂膏,知道有时候为了上妆好看,会添加微量的铅粉之类的东西,用的时间长了会损害皮肤,当然也会伤到孕妇肚子里的胎儿了。
所以听了彭瑾的话,便点点头,笑着应了。
云雾早就捧来了相配的衣裙,颜色浅淡,纹饰简单,穿在身上温和淡雅,自有一番高华的气度。
彭瑾一边任由云雾和福生嫂给她穿衣,一边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是要去哪里出席宴会呢!不过是去大理寺探个监而已,也值得你们费尽心思的又是梳妆,又是换新衣的。”
既然太熙帝已然下令抓捕乡试舞弊的涉案人等,那对于请愿学子的关押戒严自然就解除了。
彭槐知道彭瑾忧心刘识,不亲自看一眼是不会放心的,便递了银子,走通了门路,得来一个家属探监的机会。
其实除了彭瑾,很多被关押进大理寺监牢的请愿学子的家人,也一直都悬心不安,现在得了机会,不少人都使银子打通门路,争取到探监的机会。
并不是只有彭瑾一个。
云雾笑着回道:“就是探监,那也得看探望的是谁。奶奶是去看三爷的,当然得仔细妆扮,让三爷眼前一亮了!”
彭瑾笑骂道:“就你懂得多!”
其实彭瑾自己倒是觉得,打扮成什么模样都不要紧,只要干净整洁、端庄大方,不邋邋遢遢的丢人就行。
她只是要去看看,刘识这几天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究竟过得怎么样的,有没有受刑,有没有吃苦,顺便再说说分家的事。
又不是去约会的,还要仔细梳妆打扮,让对方有个好印象,才好约会愉快尽兴。
福生嫂一面给彭瑾束好腰带,一面笑着附和道:“云雾说的很对。奶奶和三爷都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又因为这件事一直悬着一颗心,寝食难安的。现在好不容易事情大定,奶奶能够见到三爷了,当然得仔细妆扮,乐乐呵呵的了!”
很长时间了吗?
彭瑾闻言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她真的许久没有见到刘识了。
可是彭瑾掰着手指?7 大概是又是焦心,又是分家,又是搬家的,事情全都挤到了一块,她忙着安身立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心思注意时间的流逝。
“就你们嘴甜,难不成午饭后都吃了蜜糖?”彭瑾笑道,“小心把牙齿给甜掉了!”
感觉到腰带扎得有些紧,彭瑾又吩咐准备扎腰的福生嫂道:“把腰带再松一些,有点儿紧。”
虽然怀孕才刚两个月余,并未显怀,但是也不能束腰太紧,以免影响胎儿的生长发育。
福生嫂闻言,将腰带又松了松,抬头问道:“奶奶,这个松紧可以吗?”
彭瑾扭腰试了试,点头笑道:“正合适。”
福生嫂便依言束紧了腰带。
戴上水滴状的碧玉耳坠,又戴了通体淡翠经营的翡翠镯子,系了一块雕花的玉佩压裙角,一切收拾妥当,彭瑾便带着云雾出了屋子,和等在外头的彭槐一起出了门,由王三赶车,一路稳稳地朝大理寺驶去。
大理寺的监牢里,正一东一西地分成两个阵营,双方怒目圆睁,嘴唇紧抿,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十来个狱吏在两队人马之间一字排开,手持棍棒器械,双目迥然有神,高度警戒着,生怕两列人马一言不合,就干了起来。
其实,狱吏们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隔着两列囚室,又大都是一群文弱书生,难不成还能越狱动手不成。
见两方都安安静静的,只是拿眼刀子不听地飞射对方,狱吏们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更加担心起来。
要说,他们最怕的不是两旁牢房的读书人动手,反正他们就是动手,也不过是在各自的囚室里跳脚挥臂,根本打不到他们的身上。
狱吏们最怕的,是眼前的这群读书人动嘴。
听了三四天的诗会文会,仗义执言,他们对于这些读书人之乎者也的本领可是真怕了——同样的只有一张嘴,可是他们能活生生把人给说死绕死。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牢房的大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然后一个缓带轻裘、云髻高堆的年轻女子,轻移莲步,踏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166章 一瞥(月票200加更)
牢房里阴暗,大门打开时,外头刺眼的光亮让所有的人眼睛都不由地眯了起来。
那女子由明入暗,众人只能隐约看出她窈窕的轮廓身形,却看不清楚五官神色。
但即便是从此,仅从那袅娜的身姿上也可以断定,来人即使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至少也不是无盐、东施,丑的吓人。
待那女子一行三人在牢头的引领下走进来之后,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关门的声响,惊醒了凝望打探的众人,很快牢房里便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这是谁?”
“娇滴滴的小娘子,来这里做什么?”
彭瑾听着众人小声的议论,神情坦然,步履从容。
倒是彭槐和云雾不由地皱紧了眉头,暗啐一声,什么读书人,这么轻狂地打量人家美、娇娘,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
真是太没有涵养,太缺少操守了!
靠近牢房大门的狱吏忙迎了上去,卑躬屈膝地对牢头讨好笑道:“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位是?”
牢头看了那狱吏一眼,声音平板淡漠:“来探监的。”
说罢,那牢头朝黑暗悠长的走道两旁扫了一眼,平静无波地说道:“刘识,有家人来探监了。”
牢头的声音并不大,却低沉而有穿透力,压下了一牢房的小声议论。
刘识正靠在墙边,抬头盯着那高墙上的那扇透气通风的小窗子瞧,想着这次乡试舞弊的风波会如何继续发酵,想着彭瑾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子,可别再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以前见到那样遇事只会哭泣的彭瑾,刘识就觉得没由来地烦躁不安,直觉耐心马上就要告罄。
可是,现在一想到彭瑾有可能会因为他入狱的事而惶急不安,躲起来偷偷地掉眼泪,刘识就觉得心口直疼,就跟那眼泪不是落在地上,而是砸在他的心头一般。
一下一下,钝钝地疼。
可是,太熙帝有意以静制动、撒网捕鱼,也想要借机给他们这些“热血冲动”的年轻人一个教训,一道圣谕压下来,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里头的消息也递不出去,刘识也只能是白担心罢了。
这些天来,也就是靠着和同窗好友的诗文唱和、指点时事、探讨案件,他才能获得一刻的安宁。
这会儿猛地听说有人来探监,刘识顿时一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神情激动地直冲牢门冲了过去。
能来探监的家人,也就只有彭瑾了!
至于诚意伯府里那些所谓的家人,呵呵……
手扒在囚室的木栅栏上,刘识纵展目力,朝大门处望了过去。
就见彭瑾风姿绰约、亭亭而立,就如一株盛开在阴暗的牢房里的青莲,清雅脱俗,不染半点污秽。
牢头见有人应声,朝里头指了指刘识所在的地方,漠然道:“人在里头,进去吧。”
彭瑾也看见了极力朝这边张望的刘识,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脚步似有千斤重,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所谓的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样吧。
没见到刘识的时候,彭瑾内心雀跃激动,总想着见面之后都要说些什么。
然而等真的见到刘识了,彭瑾却又觉得渴望里多了一丝惶然不安定,就像是少小离家,到千里之外的大城市求学、工作的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回老家一趟时,站在村口,内心涌动的矛盾和复杂。
彭瑾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展颜回了刘识一个浅浅的微笑,抬步就要走过去。
却被彭槐拦住了。
“大人,您看这里头人那么多,我们家姑奶奶一个妇道人家,总归是不太方便的。不如,先把我们家姑爷放出来,找了僻静处让他们夫妻俩单独说两句话,说完就立刻再关押起来,大人,您看如何?”彭槐躬身对牢头请求道,说话间,一个厚实的红封已经悄悄地递到了牢头背在身后的手里。
牢头耷拉的眼皮子抬了抬,用手指在身后迅速地捏了捏红封的厚度,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到旁边空着的刑讯室里吧。这地方,也就只有那里暂时还空着了。”
乡试舞弊涉案人员极多,再加上请愿的学子,还有其他犯了事未曾定罪的,一下子把牢房都几乎塞满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彭槐满脸堆笑地感激道。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跟这些人打交道,可得使足银子,陪尽笑脸。
那牢头看了身边的狱吏一眼,吩咐道:“领她们和刘识去刑讯室。”
狱吏不敢违逆,立刻恭顺地应了,先给彭瑾他们指了路,又转身快步朝里走去,和守在刘识所在囚室前的狱吏说了两声,囚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刘识,你家人在刑讯室等着你呢!”那狱吏交代一声,转身便朝刑讯室走去。
刘识拱手做感谢状,忙快步跟了上去。
留下一路羡慕的目光。
“姑爷,这里!”
远远的,守在刑讯室门口等候的彭槐,一见到刘识的身影,就忙迎了上去。
顺手,又塞给了领路的狱吏一些散碎银子,笑道:“多谢多谢。天气渐寒,一点买酒钱。”
那狱吏接过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乐得眉开眼笑,扔下一句“你们慢聊”,转身就离开了,把空间给刘识他们。
彭槐见刘识不过是头发凌乱、胡茬青青、衣服褶皱,邋遢了一些,双目却炯炯有神,身上也不见一点伤口,知道他在狱中没有受刑,便放了心,笑着请道:“姑奶奶就在里面等候呢,姑爷请。”
刘识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对着彭槐一揖到底,诚恳地沉声谢道:“多谢!”
彭瑾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若不是彭槐替她奔走,走通了门路,又怎么能轻易踏进大理寺的监牢来探视他!
而且,还被允了单间单独谈话!
既然如此,只怕他入狱之后,也一直都是彭槐在多方奔走,打探消息,安慰彭瑾吧。
所以,他刚才才能惊鸿一瞥,见到依旧沉稳从容的妻子。
至于诚意伯府那群所谓的家人,不责怪他此举草率鲁莽,拖累了家人就算是烧高香了,如何还会为彭瑾奔走打听!(未完待续。)
第167章 衷情(月票210加更,发糖~)
彭槐看着眼前深躬到底的年轻人,忍不住双眼泛潮,在心底感叹道,老爷真是替小姐找了个好夫婿啊!
这样耿直方正、知恩感恩、爱护妻小的年轻人,真是让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我可当不起姑爷您这样的大礼。”彭槐赶忙上前扶起刘识,一脸谦恭慈爱地笑道,“姑奶奶就在里面等着呢,姑爷您快进去吧。”
刘识对彭槐拱拱手,扭身踏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顾名思义,严刑拷问的地方,四周刑具罗列,其中不少上面还沾着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迹,本该是阴森冷酷的地方。
但是因为有那一抹温暖的玉色,刘识觉得,此时的刑讯室像是成了一汪清潭,潭上风荷摇曳,袅娜多姿,清媚一片。
听到声响的彭瑾站起身来,朝门口望去,见到刘识,盈盈浅笑地招呼道:“你来啦。”
经过初见时的激动情怯,现在的彭瑾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淡静,端庄娴雅。
而彭瑾的这份从容淡静让刚进门的刘识,一颗悸动的心也变得温柔,安静下来,他朗声微笑应道:“对,是我来了。”
心里却有点小小的遗憾。
想到先前到牢里来探视其他人犯的妇人,一见到自家丈夫就真情流露,难以自已,恨不得即刻冲破阻隔在夫妻两人之间的牢笼,一头扎进丈夫的怀里。
刘识在心底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彭瑾也能一见到他,就情难自已地冲过来,主动投怀送抱。
云雾早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两人掩上了门,站在门口把风。
刑讯室里,只有刘识和彭瑾两个人,相对而立,静默温柔。
刘识一步一步地走向彭瑾,沉稳而有力,深沉如幽潭的眼眸里,闪烁着坚定的花火。
本来还从容淡静的彭瑾,被刘识这么一凝望,一接近,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似忐忑、似激动、似情怯的情绪又浮了上来。
她恍惚间觉得,刘识不是踩在地上,而是一步一步地踏在她的心尖儿上,一步一颤动,震得她浑身僵直无力,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在彭瑾回过神来之前,刘识就一大步上前,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用力之大,似乎是想要把彭瑾嵌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当********满怀的那一瞬间,刘识一直都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漆黑的旷野上,借着那一点残存的星光,自己给自己鼓劲,以为自己战胜了迷茫畏惧,终于找到回家的路,然后一路艰难前行,最终跨进了家门。
面对着那一豆温暖的烛光,却又终于卸下了一身的戒备和强作镇定,任由迷茫、畏惧、孤独等情绪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尽情地发泄,安心地依偎。
虽然事前对于事情的发展早有预料,但那也只是预料而已,谁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又会出现什么不可阻止的变数呢!
所以,当他们站在贡院门口,鸣冤击鼓,高声请愿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可能为之付出性命的觉悟。
所以,他才会在请愿之前,把自己的私产都交给彭瑾打理,又安排了安老大等人代为守护彭瑾的安全。
还好,一切都如预料一般,顺利地进行。
即便是今后,他可能会因为今日请愿的事而仕途不顺,刘识也毫不畏惧,因为他做了自己该做的,问心无愧。
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好好活着,还可以和怀里这个娇软馨香的人儿,一起携手度过剩余的人生。
哦,对了,还有他们的孩子!
刘识这么想着,突然间觉得,刚才抱住彭瑾的那一刹那,内心所涌起来的那些负面阴暗的情绪,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活的踌躇满志和热心期盼。
窝在刘识怀里的彭瑾,感受到刘识内心的变化,忍了又忍,终于下定决心,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刘识的背部。
心动是不假,但是彭瑾也不想那么快就全然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烟火虽然绚灿,可也不过是一瞬间的燃烧,火花爆裂之后,剩下的,只有冷冷的灰烬。
她更愿意细水长流,更喜欢互相扶持,温暖度日。
听起来好像是平淡无趣,可是能把平淡的日子过好了,那才是真正的艰难。
虽然只是一个安慰的轻拍,却已经足够慰藉刘识了。
要知道,这可是成亲小三年以来,彭瑾第一次温柔地真切地主动抚慰他。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彭瑾就停住了,并且巧妙地借开口言事,从他怀里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