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够了,王氏试探着开口:“三弟妹,先前是大嫂荐人不察,向母亲推举了绿柳进来服侍。我原本是想着,绿柳的老子娘都是父亲好心收养进府的,她自己又肯争气,跟着女先生学过认字读书的,应该最是合适。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绿柳竟然不知感念伯爷的恩情,好好地服侍三弟,竟然跟碧螺这背主的奴才勾结到一起。还好没有酿成大错,不然大嫂我就是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说话间,王氏的眼圈就红了起来。
王氏会做戏,彭瑾也乐意搭个戏台子陪着。
酝酿好了心情,彭瑾半是愤恨,半是伤心地切齿道:“大嫂,这怎么能怪你。别说是绿柳了,就是碧螺,我把她当做亲姊妹对待,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她留一份,也不舍得她干粗活累活,当成个千金小姐娇养。谁知道养着这么多年,竟然养出了一条白眼狼!到头来扑上来要吃我的肉!”
王氏没有料到彭瑾反应这么大,和李氏面面相觑。
两人品了品彭瑾那句“到头来扑上来要吃我的肉”,心里都感叹,再好性儿的人,都有自己的逆鳞。彭瑾的逆鳞就是刘识,谁要敢跟她抢刘识,她就敢豁出命去对付!
王氏和李氏心下稍安,看来彭瑾这颗软柿子,并没有疑心到她们身上来。
其实,王氏和李氏安插眼线,也不过是留意着揖翠院的一举一动,搜集一些消息,好掌握刘识的动向,随时更改她们对揖翠院的态度罢了。刘识前途无限,她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眼皮子浅地去宰割三房的利益。
当然,这些貌美年轻的女孩子,要是能得了刘识的青睐,收到房里,就更好了。
枕边风的威力,向来不容小觑。
不过,以彭瑾护食的凶猛看来,还好这些女孩子暂时没能爬上刘识的床,不然彭瑾非把整个伯府都掀翻了不可。
王氏和李氏又是不悦,又是庆幸的,一时十分纠结。
彭瑾说了这句话,像是为自己的一时失态不好意思一样,再次低下了头。
王氏和李氏止住这个话题,心不在焉地又关心了彭瑾几句,一盏茶还没有吃完,就借口让彭瑾好好休养,起身告辞了。
彭瑾以身子不适为由,吩咐云雾代为送客。
云雾恭敬地把人送到了院门口,回来时,正好碰见元宝摸着脑袋从书房走出来,脚步匆忙,眉头紧皱,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元宝!”云雾高声喊住元宝。
元宝被吓得一跳,抬头一看是云雾,忙用手拍拍心口,连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原来是云雾姐姐啊。”
比起捧高踩低的碧螺,元宝更喜欢忠厚温柔的云雾。听说碧螺被三奶奶赶出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你这着急忙慌干什么去呢?”云雾笑问。
元宝张口想说,又想到事情牵涉到三奶奶,欲言又止。
云雾见元宝面有难色,也不再追问,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小心脚4 元宝更不好意思了,云雾不但不生气他的隐瞒,还好心提醒他,自己是不是太不够义气。
不过,主子间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怎么好议论。
“那我走了,云雾姐姐。”元宝惭笑道。
云雾笑着挥挥手,转身回了院子。
到了屋子里,就把事情告诉了彭瑾。
“奴婢看元宝那着急忙慌、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是姑爷遇到了什么难事?”云雾揣度。
彭瑾想了想,却没有头绪,原主留给她的有关刘识的记忆多是自己的痴恋,没多大用处。
正在说话间,刘识剑眉微蹙,走了进来。
见到彭瑾,刘识展开眉头,换上一脸和煦,问:“大嫂和二嫂已经走了?怎么说?”
彭瑾点点头,也回以微笑:“刚让云雾把人送走了。大嫂和二嫂担忧我的身体,亲自来探问,说了好些体贴的话。”
具体说了什么,彭瑾并没有细说,她和刘识还没有到坦诚相待的地步。
刘识也不追问,点点头,嘱咐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是要多加注意。”
顿了顿,刘识放缓了脸色,温声问:“绿柳不是因为做错了事,才被打发出去的吗?”
彭瑾眉间微蹙,刘识这话是什么意思?为绿柳来质问自己吗?这绿柳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一个个的都来为她求情?
她不过是把柳绿发派回原处,又不是撵出了伯府,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当然,彭瑾还不至于因为刘识的这一问,就误会他和绿柳之间有什么苟且,要真是那样的话,刘识一回家就该来质问她了。
刘识察觉到彭瑾的不悦,解释道:“刚才元宝过来,说是老张头求到他那里为绿柳说情,软磨硬泡地想要把绿柳再送进书房伺候笔墨。”
当一个粗使丫头,还是犯了错被贬出去的,自然没有什么好的前程。也难怪老张头夫妻俩着急发愁,抓着元宝不放了,绿柳可是他们俩下辈子的指望。
想到这里,刘识忍不住笑道:“元宝还说,老张头一个劲儿地要请他到醉香楼吃酒,还要塞银子给他。那热情劲儿,把元宝都吓坏了。”
彭瑾微笑着听着,并不答话,一副温顺的样子。
骨子里的傲气执拗,却连云雾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得到。
对峙良久,还是刘识先败下阵来,扶额叹息:“我已经吩咐过元宝了,以后但凡是这种事,只管全部推掉就是。”
这是要力挺彭瑾的处决,把揖翠院的一切人事任免惩奖的权利都交给她了。
彭瑾松了一口气,笑意真诚了一些。
要是第一次意见不合就退让,那她以后估计会沦落到和原主一样的处境,成为刘识的附庸。所以,为了孩子,为了自己,这一次,她绝对不能退缩!
还好,她赢了!
因为紧张而挺得笔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下来。
第022章 家人
晚饭前,荣寿堂新上任的管事大丫鬟珍珠到揖翠院传话,说荣寿堂已经摆好了宴席,一众主子已经等在那里,为刘识接风洗尘。
彭瑾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婉拒了邀请。
刘识也觉得彭瑾此时不宜奔波劳神,安顿好了她,才独自去赴宴。
彭瑾终于能够摆脱刘识,自在地吃一顿饭,心情大好,晚饭时多喝了一碗鸡汤。
等到刘识从揖翠院回来时,彭瑾已经梳洗完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烛台上新换的雕花蜡烛,已经剪了几次烛花。
支着下巴在桌子旁打盹儿的云雾,被刘识的推门声惊醒,慌忙站了起来,刚要行礼问安,就被刘识抬手制止了。
云雾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会意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到门外,低声吩咐小丫鬟把准备好的热水抬进净房,供一身酒气的刘识梳洗。
解下衣衫,长腿跨进浴桶里,整个人都浸在温热的水里,刘识才放松下来,脑海里回忆着宴席上父亲鲜见的偏爱和期待,大哥和二哥眼里的羡慕和嫉妒;祖母、母亲、大嫂、二嫂和小妹,甚至三岁的小侄子的刻意堆出来的笑脸温颜,只觉得可笑。
这就是他的家人,在他一朝扬名之后,立刻都丢了先前的漫不经心,一个个地恨不得把疼爱他的心都剜出来给他看。
合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彭瑾的样子来,痴心的、柔弱的、胆怯的,还有坚强的、执拗的、淡然的,刘识的嘴角不由地扬了起来。
无论什么模样的彭瑾,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是最真实的她自己,无关他的落魄、显扬。
刘识想,自己之所以耐心忍受了彭瑾那么久,被后宅的琐事缠得焦头烂额都没有真正对她冷下心来,大概就是因为那一点真实吧。正是那一点真实,让刘识觉得,还有家人真正地在乎他这个人,而不是他身上的利益。
现在看起来,自己的坚持终于感动了上天,彭瑾终于肯从她自以为是的深情中走出来,正视他了。
刘识想着下午发生在自己和彭瑾之间的第一次对峙,心里头就像是有一朵花在绽放。
彭瑾肯定想象不到,她故作镇定地微笑,却又紧张地挺直脊背的倔强模样,有多么可爱吧。
想着想着,刘识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狗尾巴草轻轻地拂过来,又拂过去,软软的,痒痒的。
刷地起身,刘识跨出浴桶,湿漉漉地就披上中衣,大步走出了净房,留下了一路的水渍。
守在净房门口等着收拾的云雾,被突然推开门吓了一跳,见刘识头发还湿哒哒地滴水,慌忙道:“奴婢去给三爷拿干帕子绞头发。”
刘识犹豫瞬间,停下脚步,点点头。自己身上湿气重,别凉着了彭瑾。
云雾便从快步从净房里拿了一条干帕子,递给刘识。
大概是被碧螺的献殷勤烦透了,沐浴梳洗这些事,刘识一向是自己动手的。
他倒是想让彭瑾替自己做,但是刚成亲那会儿,他一心怕委屈了她,从来都不舍得让她做这些活儿。后来,则是彭瑾越来越胆怯,总是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竖起厚厚的壁垒,他更没有心情做这些夫妻间的乐趣事了。
刘识拿了帕子,把头发绞到半干,又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才把帕子递给云雾,轻手轻脚地到了床前。
彭瑾已经睡熟了。脱去了白日的防备的她,整个人非常舒适自在地摊在床上,惬意得很。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嘴角正上扬,双手还抚在小腹上。
刘识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深邃,如一汪古潭,看着彭瑾双手覆着的小腹,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将为人父的喜悦。
这感觉还真不错。
云雾收拾好净房,过来熄灯时,就见到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着床边,嘴角都噙着微笑,幸福温馨。
这样的美好,让人不忍心打搅。
云雾悄悄地到了外间,在门口打了地铺。
好一会儿,里间才响起了窸窣声,很快又归于宁静,一片黑暗。
东方泛白时,彭瑾被外头的鸡鸣唤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天色尚早,闵氏和崔氏又早免了自己晨昏定省,便翻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
这身刚翻了一半,猛然间见身边还睡着一个人,彭瑾惊吓过度,腾地坐了起来,高呼“云雾!”
外间的云雾已经起身,正在卷铺被,听到彭瑾这一嗓子,立刻丢开手里的铺被,撩开帘子就冲了进去。
才冲入内室,又想起刘识昨夜留宿,云雾慌忙停住了脚步,着急地问:“奶奶有何吩咐?”
帐子里的彭瑾,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对着被自己惊起的刘识,努力地遮掩住面上的尴尬,故作镇定地说:“没事儿,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想了想,又瞎编了一句:“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免得刘识觉得自己做噩梦,却喊着丫鬟的名字,内心不悦。彭瑾谨慎地想,原主和云雾打小一起长大,梦到小时候的事,喊叫云雾再正常不过了。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目前自己的“直属上司”兼“最亲密的战友”。
歪打正着,刘识闻言,想起彭瑾幼时的遭遇,心底只有怜悯,哪里还有有不悦。
云雾也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不过是做了梦,都是假的,奶奶不用害怕。”
彭瑾点点头,忍着和刘识同床的各种不适,歉然问道:“没打扰到你休息吧?要再躺一会儿?”
刘识吃惊,这样再正常不过的夫妻问候,他已经暌违了两年余了。
心情畅快起来,刘识也没了睡意,挥挥手道:“没有。这个时辰,也差不多该起了。我要去园子里打拳,你呢?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打拳?
彭瑾搜了搜原主的记忆,好像刘识真的有早期锻炼的习惯。不管掺了多少水分,刘家祖上到底是以武发家,忝列勋贵,后代子弟习武健身也是理所应当。
彭瑾摇摇头,扬声吩咐云雾着人端水进来伺候梳洗。
第023章 小梅
刘识跳下床,利落地换上宽松的短打外衣,浅麻色滚墨边的窄袖上衣,用一条玄色腰带束住;同色的裤子,用玄色的绑腿绑上;脚上踩着玄色短靴,发髻上束着玄色缎带,整个人说不出的精神英武。
跟昨日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儒衫君子,完全是两个人!
彭瑾默了默,何止女人多变,男人也多面!
刘识收拾好了自己,见云雾端水进来,自己绞了帕子擦把脸,转头对已经起身的彭瑾说道:“我去了。”
彭瑾点点头,扯出一丝微笑恭送。
云雾就真诚得多了,一直目送刘识出了门,眼里的欢喜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回转身就对彭瑾说:“小姐,姑爷待您真好!”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这两天特别得好!”
这次彭瑾倒没有不以为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两天刘识待她确实很不错。别的不说,就只刚进门就赶走金珠这事,就让她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爷们儿!
梳洗完毕,彭瑾下床,在云雾的搀扶下走了几圈,觉得身子微微出汗,人来了精神,才停下来,重新洗了手,净了面。
不一会,青芽从厨房提了早饭过来。
彭瑾如今觉得头没那么疼了,也不想吃喝拉撒的都在床上,搞得自己很邋遢狼狈,就吩咐云雾把饭桌支在了外间。
桌子上依次摆开的早饭,除了分量增多,还多添了一份皮蛋瘦肉粥、秘制老鸭汤、什锦春卷、肉盒子,还有几个时蔬小炒。
彭瑾心底感叹,刘识果然深得爱重,从伙食上都可见一斑!
“云雾,你去看看三爷回来没有。”彭瑾在桌边坐下。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面前,总得作出夫妻恩爱的样子,暂且狐假虎威,这样别人才不敢轻易招惹自己。
“我回来了。”
彭瑾话音刚落,云雾还没转身走到门口,刘识清朗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
彭瑾一抬头,就见刘识满头大汗地大步跨了进来,步子沉稳有力,又迅疾带风,一看就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不知道刘识当初怎么没有选择走武举的路子,那样有诚意伯府人脉的帮衬,应该比走仕途更容易一些。
云雾已经绞了帕子,递给刘识擦脸擦手。
待坐下来看到桌上丰盛的早饭,刘识皱了一下眉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人静静地吃完了早饭。
刘识在临窗的桌前温书。
彭瑾依旧躺在床上休养。
经过了昨夜同床共枕的尴尬,两人现在已经能够在这种互陪的尴尬氛围里,自在地做自己的事了,只是没有了以往的专注自在,不时地走神一下,察看对方。
云雾体贴地守在门口,既看着闲杂人等,也管着院子里的琐事。
朝日越升越高,愈加温暖的光线渐次催开了桂树的花苞,院子里充满着桂花的馨香,愈见馥郁。
云雾瞧见几个小丫头凑在抄手游廊上,借着廊前的一丛忍冬遮掩,窃窃地议论,还不时地朝正房望上一眼,就皱眉站了起来,直直地望过去。
大白天的不做活儿,妄议主子,皮痒了不是!
几个小丫头见状,慌忙作鸟兽散。
云雾想了想,朝房里望了一眼,抬脚往僻静处走了几步,招手叫来一个小丫鬟,压低声音问:“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在小姐的高压震慑之后,还有人敢在院子里当着自己的面议论,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个被叫住的倒霉丫鬟,一脸慌张,忙不迭地求饶:“云雾姐姐,我们几个不过是在讨论哪家的胭脂膏子做得好罢了。”
云雾哪能被她糊弄过去,肃然道:“小梅,是你自己交代,还是要我让你交代?”
小梅浑身抖了抖,垂头丧气地交代:“我们听说荣寿堂的金珠姐姐被老太太打发去了北郊的庄子上,就凑在一起说了两句。一下子就被云雾姐姐你抓住了。”
云雾顿了顿,脸色温和了起来,说:“这种事,你们不来禀报给奶奶,私下里议论什么呢!”
原本耷拉着脑袋等着被惩戒的小梅,听到这话立刻抬头,一脸的喜色还有惊疑不定,一时不敢确定云雾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云雾嘱咐了一句“你等着”,扭身回到正房门前,叩问请示。
彭瑾早就憋得慌了,浑身躺得不舒服,忙扬声让云雾进来。
刘识也好不到哪里去,总觉得这两日书本上写的东西太过艰涩,理解起来十分费力,这一章看过去,能记住的不到一半。见彭瑾吩咐云雾进来,他放下书本,站起来,到床前扶起了彭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