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镀带他下楼,把他领到一个有阳光的地方站着,和他说:“我去打个电话,顺便取钱,你在这里不要动,等着我,好不好?”
沈怡好点了点头,乖的像个小朋友,方镀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才跑出了医院的大门。
等方镀回来的时候,沈怡好还在原地等着他,方镀松了一口气,朝沈怡好走过去,两个人隔的只有十几步时,沈怡好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小声说:“方镀……”
他急促地喘了两下,两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突然发出了一阵让方镀特别心疼的哭声,他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咧着嘴哭的浑身都在抖,方镀手足无措地把他抱在怀里,沈怡好紧紧地抓着方镀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刚才的嗡嗡声消去了,周围的声音涌了进来,是人间百态,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余生。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给他煮茶叶蛋吃了,再也没有人攒一罐子硬币给他换零食吃,他这辈子只遇到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却这么突然的离开了他,沈怡好除了哭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了。
他哭了很久很久,把以前所有攒着的委屈都流尽了,方镀听得心都要碎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一言不发地抱着沈怡好,一下一下地轻轻拍他的后背。
沈怡好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生出了胆怯之心,他觉得太可怕了,自己以为的倔强其实是一文不值的,他无能为力,只能哭,可哭的越久,他的心越疼,他死死抓着方镀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方镀……”
方镀赶紧嗯了一声:“我在呢。”
沈怡好太怕了,他恨不得变成一块石头躲在路边,他再也不想经历更多的离散了,方镀紧紧抱着他,一个劲地说:“不要怕,听话,不要怕……”
沈怡好过了好久才勉强止住了嚎啕,抖着肩膀一下一下地抽泣,方镀从兜里掏出纸巾来轻轻地给他擦脸。
明明阳光很足,沈怡好的身上却很凉,方镀把自己稍微有点厚的棒球服外套给他穿上,仔细地拉好了拉链,又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在呢,”方镀这辈子还从来没对任何人这样温柔过:“你听话,不要怕,我已经打过电话了,现在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等能帮忙的人来,好不好?”
沈怡好像个被人扔在路边的小动物一样,无措而惊慌地看他,方镀心疼死了,他拉着沈怡好去了最近的一家饭店,要了一份馄饨。
沈怡好实在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他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一样,但是方镀让他吃,他就拿着勺子往嘴里送,吃了半碗。
方镀的外套还穿在身上,很暖和,可是沈怡好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贴着他,凉凉的,让他直不起腰来,他下意识地把头低下去一点,突然捂着嘴站起来冲进了卫生间,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天昏地暗。
沈怡好做了一场大梦一样,麻木地跟着别人去签字,交证件,注销户口,等,也不知道过了几天,遗体火化之前他被人带着看了最后一眼,他强忍着没有回头。因为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他整个人都飘着似的,也不太会思考了。
等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沈怡好被方镀送回了家,他倒在床上,拽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方镀还在,正在他身边坐着,低着头看他。
沈怡好支着胳膊坐起来,外面天已经黑了,他的脑袋才开始转,这几天方镀白天都陪着他,也没去上课,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也不知道他怎么和家里还有学校交代的?
“方镀,你回去吧,谢谢你,我没事了,”沈怡好说:“明天还要上课,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明天周末,上什么课啊?”方镀摸了摸他的头发:“饿不饿?”
沈怡好早就饿过了,可是他不想让方镀跟着着急,就点了点头。方镀起身走了,过了好一会端了一碗泡面递给他:“香辣牛肉,吃不吃?明天带你吃点好的。”
沈怡好接过来吃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流进碗里,他和着所有的不舍与软弱一起吃了下去,生老病死,离愁别绪,谁没经历过呢?谁的一辈子都有人陪呢?他再怕也没有用,也许吃了这顿饭,睡到明天,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如果一直坏下去,他就一直等,等好起来的那天。
方镀自己也没吃,沈怡好吃了一半就有点胃疼,这几天吃的太少,一下子吃这么多不太适应,方镀接过来剩下的吃干净了,又拧了毛巾帮沈怡好擦脸。
沈怡好又困了,他眼睛干的发疼,方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躺下去,自己也跟着躺下了。
“抱着你睡啊?”方镀把胳膊摊在枕头上。
沈怡好没有说话,一点点地凑过来,方镀就像小时候哄方木一样,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摸他的头发。
“方镀,”沈怡好小声说:“我觉得背后不舒服,很凉。”
他是怕了才觉得这样。
方镀想了想,让他转过去,自己从背后抱着他,沈怡好觉得方镀怀里很暖和,他找到了一点依靠似的,抓着方镀的手腕不松手了。
家里很安静,只有一个老式的挂钟在走,一下一下的,滴滴答答,在夜里敲打着沈怡好的神经。
方镀试探着摸了摸沈怡好的脸,又摸了满手的眼泪,他拿袖子蹭了蹭,沈怡好过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真的睡过去了。
外面起了风。
第8章
沈怡好睡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
方镀起的比他早,收拾好了坐在一边等他,发现沈怡好眼睛都肿了,站起来拿了热毛巾帮他按了按。
沈怡好觉得舒服了很多,抬头去看方镀。
方镀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简单的衬衫长裤,但是沈怡好知道肯定不便宜,它们把方镀衬的很精神,方镀也衬的起它们,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挺拔而英俊,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沈怡好低头看了看旧被子,昨天方镀盖着它们睡了一夜,他又想起来那次见过的方镀家,心想估计方镀一辈子也没住过这种地方。
方镀却根本没想这么多,他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只要他把一个当成“自己人”,他就会对对方真心实意地照顾,这点事情并不算什么。他带着沈怡好出门吃饭,可是附近根本没什么可以吃饭的地方,沈怡好干脆拉住了他,问他想不想吃自己做的饭。
两个人绕来绕去的,沈怡好带着他去了一个菜市场买了点菜,他想找点事情做分分心,也想让给方镀做一顿饭吃,回了家以后方镀想帮忙,被他推开了。
沈怡好做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麒麟茄子,一个青椒肉丝,煮了一锅米饭,他把它们摆上了餐桌,上一秒还好好的给方镀盛饭,下一秒突然就哭了出来。方镀赶紧站起来给他擦眼泪,沈怡好拼了命地忍着,过了好一会,他才伸手使劲儿抹了把脸,坐下来吃饭了。
方镀还怕沈怡好吃不下去,一直看着他,沈怡好却好端端地吃,他觉得方镀作为一个朋友已经做的太过了,自己不能总在他面前哭让他不放心,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会,问方镀:“好吃吗?”
“好吃啊,”方镀又给他盛了一点米饭:“你多吃点肉。”
沈怡好夹了一筷子肉丝塞进嘴里,嚼了一会又偷偷吐出来一根完整的青椒丝。
“你怎么和蜡笔小新一样?”方镀发现了:“不许挑食,青椒也得吃啊。”
沈怡好没看过蜡笔小新,不知道那个小孩和自己一样,青椒和肉一起放进嘴里嚼也能吐出来一块完整的青椒,他有点不好意思,又夹了一点青椒拌着饭吃了。
“方木也不爱吃青椒,他的青椒都是我吃的,”方镀也夹了一点青椒在碗里:“吃一口给我五块钱,他小时候的零花钱都用在这上面了。”
沈怡好笑了一下,方镀又说:“你吃一口我也给你五块,看你今天能吃掉我多少钱,怎么样?”
沈怡好那天吃了他四十多块钱,因为最后一口很少,有零有整,方镀很认真地从钱包里掏出了钱,还有几个硬币一起塞给他:“还行吧,再接再厉。”
沈怡好突然抓着方镀的胳膊,抬着脸看他。
这几天的钱都是方镀拿的,沈怡好知道方镀家里有钱,可是方镀一个高中生又能有多少钱?他的钱也是他父母给的,谁的父母知道这种事了不会生气呢?更何况沾染生老病死,总不是什么好事,他怕方镀因为自己惹麻烦。
方镀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没去上学家里不知道,学校那边因为他和老师关系好,请了假,其实一共也没有几天,因为沈怡好的爷爷去世了只有一个沈怡好在,很多事情都没做,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至于钱确实花了不少,他还找黎子嘉拿了一点,不过黎子嘉欠他的钱多了,这点钱还不够还债的,也没有沈怡好想的那么严重。
“别瞎担心啊,听话,我什么事不能扛啊,方木惹过的乱子好多我都没让家里知道,都是我帮他收拾烂摊子,他我都管了,你有什么不能管的。”
沈怡好还握着他的手腕,觉得心里有点异样,他过了好一会才说:“方镀,你怎么这么好啊?”
“你第一天知道我好吗?”方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让你别多想就别多想,收拾收拾出去走走。”
沈怡好在周一就回去上课了,他有事情做的时候就会觉得好一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难受,不过他每次觉得想哭了就去做卷子,学校里哪儿都是人,他很少有独处的机会,就这么挨过了第一个月。
方镀几乎每天中午都会来找他,两个人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有时候还会给他带点家里阿姨做的点心或者零食加餐,他让沈怡好吃,沈怡好就都给吃掉了,方镀觉得沈怡好现在好像自己养的一个小猫小狗,特别听自己的,再也没对着自己犯过倔脾气了。
“月考怎么样啊?”方镀坐在沈怡好对面,餐厅里正是人多的时候,他稍微抬高了点声音问:“成绩出了吧?”
沈怡好考的不好,比期中考试掉了好多名次,不过老师知道他家出事了,也没有说什么。沈怡好不太想让方镀知道,装作没听到,低着头用叉子切一块炸肉排。
“我问你话呢,”方镀捏了捏他的脸:“快说。”
沈怡好死活不说,方镀不太高兴地掏出手机:“我给方木发个消息问问。”
“他还不如我呢,你别问了!”沈怡好把他的手机抢过来放在桌子上:“吃不吃呀,不吃饭都凉了。”
方镀心想,两个都不让自己省心,谁知道沈怡好问他:“你考的怎么样啊?”
沈怡好其实一直以为方镀学习不好,可能比方木强一点,也强不到哪里去。
“你还管起我来了,”方镀说:“快吃你的。”
沈怡好低着头勤勤恳恳地吃,今天的肉排特别硬,他咬的牙都疼了,伸手去揉自己的脸。
胳膊举起来,袖子就滑下去一点,方镀看见了一道红痕,只晃了一下,沈怡好就把胳膊拿下去了。
“好硬啊,我不吃了,你快吃,吃完了我要回去背单词了。”
方镀没有回他的话,而是伸长了胳膊把他的手拽过来,袖子翻上去,果然有一道红痕,不知道什么东西烫的,沈怡好应该是没当一回事,上面的小水泡都破了。
“怎么弄的啊?”方镀拉着他站起来往外走。
“炒菜的时候让锅边烫了一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沈怡好真的没当一回事。
方镀带他去学校门口的药店买了烫伤膏和纱布,站在药店的角落皱着眉头给他涂,嘴里絮絮叨叨的:“你心也太大了,这都什么样了?以后小心点啊,做饭还能把胳膊烫了……”
沈怡好本来没当一回事,可是方镀这么一说,他就觉得胳膊真的有点疼了,而且火烧火燎的,越来越疼,方镀的手指很好看,细长,有点指节,让人看了觉得很有安全感,沈怡好突然用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小声说:“方镀,我疼。”
“别撒娇!”方镀嘴上这么说着,把纱布系好了,看看没人注意他们,把沈怡好搂进怀里揉了揉,只几秒钟就松开了,带着他往外走。
沈怡好脸红了,和方镀分开以后进了班级还红着,他这一个下午都有点心神不宁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第二天方镀中午又来找他,带了两盒寿司,沈怡好坐在班级里和方镀一起吃了,方镀又从兜里掏出烫伤膏和纱布给他换药。
沈怡好的胳膊看着比昨天好了点,伤口没那么红了,方镀低着头很认真地帮他涂药,缠纱布,有点笨拙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还像昨天那么疼吗?”方镀问他。
沈怡好摇摇头,又点点头,班级里没人,走廊里也没有,他不怕别人听见,厚着脸皮和方镀说:“疼,你给我吹吹。”
方镀还真举着他的胳膊吹了吹,有点漫不经心的,哄小孩一样,又把沈怡好抱在怀里拍了拍后背:“好了好了,疼以后就小心点。”
沈怡好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过了好一会,方镀才把他推开了,可沈怡好没动,像个木头人似的死死贴着方镀,方镀觉得不对,使劲把他的脸抬起来一看,沈怡好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他干脆拖着沈怡好到教室后门的墙角,抱一只小动物一样抱着他,沈怡好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无声地哭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看方镀。
方镀很纵容地看着他,拿袖子给他擦了擦脸。
“想哭就哭,不要憋着,”方镀低声说:“来我怀里哭,别人看不见。”
第9章
入秋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篮球比赛,和外校打,沈怡好本来不想去,因为那天周末,可是方镀说自己也去参赛,沈怡好颠颠的很早就跑过来了,去学校的篮球馆找了个靠前一点的位置。
人多了起来,沈怡好才发现很多女孩子,他被女孩子们围着,不太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双方的队员们上场以后,沈怡好一眼就看见了方镀,他太出挑了,头发好像刚刚理过,剔的很短,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他漫不经心地抬头往观众席上扫了一眼,看见沈怡好以后冲他笑了笑,又低下头整理自己的护腕了,沈怡好看得清他修长的小腿上一道很短的疤,还有那双让人很有安全感的手在那个黑色的护腕上动来动去的。
比赛打的很精彩,方镀是主力,好像很多女孩子也是冲着方镀来的,观众席上太燥了,沈怡好的耳朵都被震的嗡嗡响。
中场休息的时候,沈怡好看着方镀和队友们走到一边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拧开矿泉水瓶子仰着头喝,喉结一动一动的,沈怡好不太自在地转开了目光,方镀喝了几口以后却转过头来看他。
下半场打的有点胶着,比分拉的太近了,甚至都快结束了双方分数还是一样的,沈怡好有点着急了,他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身边的女孩子们就激动地站起来一个劲地喊。
他们赢了,最后一秒方镀来了个漂亮的灌篮。
队友们挤在一起庆祝,方镀也很开心,沈怡好这才发现方镀笑起来有点痞。
沈怡好被女孩子们挤着,他没往下走,坐在原地看方镀,等人慢慢散了点,方镀拍了拍身边一个队友的肩膀,离开了,他转过身朝观众席走。
阳光很大,打在方镀身上,让他的侧身都镶了一层金边似的,沈怡好坐在原地,看着方镀朝自己走过来,一直到观众席下面对他伸出了手。
“下来啊,”方镀笑着说:“带你吃饭去。”
沈怡好傻了似的看着他,心突然跳的很快,方镀看他不动,干脆走上去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炫耀似的:“哥哥厉害吗?”
沈怡好抬头看他,心都要跳出来了,抿着嘴没有说话,慌乱地点了点头。
方镀拉着他的手腕带他下去,沈怡好觉得有谁在周围放烟花,他脑袋里都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堆在地上,让他空白平淡的前半生显得那么不值一提,沈怡好第一次认识方镀似的,惊觉对方原来是一个这么容易让人动心的男孩子。
沈怡好戳破了一个什么光芒璀璨而不能见人的秘密一样,他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了,还来不及喜悦,就被失措覆盖了。
方镀停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你?”
沈怡好听见自己说:“没怎么啊。”
就这四个字,沈怡好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他迷迷糊糊地跟着方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