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说着说着摇头叹了口气,“您说这好好的人不当,偏偏要去给妖魔当手下,这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别人。”
那伙计微微低着头向前走,并没有留意到身后“大汉”不住颤抖的手。
纪珩看了一眼,忽然握住风且吟颤抖的手。
风且吟一怔,侧头看着身边的纪珩,对方神色漠然,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两人被伙计引着出了城东的城门,来到郊外一片荒野中。
伙计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土包,对两人道:“两位大侠,那两个人死了之后就埋在……”
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伙计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风且吟一个手刀劈晕了伙计,几步跨到那个土包前,蹲下用手挖了起来。
因为连日的雨水,这里的泥土格外湿软,风且吟很顺利地挖到了底部,然而当手掌碰到下面的人时,他却顿住了,双手颤得厉害,手下湿软的泥土仿佛变成了坚硬的石头,欲要再往下一寸都变得格外艰难。
纪珩探测到附近的动静,调低音量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风且吟双手在泥土里摸索着一用力,就将下面的人拔了出来。
一张微微发肿、生出绿斑的脸出现在风且吟面前,面部和脖颈已经有一部分开始腐烂了,即使看上去恶心至极,但五官依然能辨认出来。
这是风六!是风六啊!
风且吟眼眶发热,他轻轻将风六放在身旁,弯腰继续挖起来,然而这次将周围好几块地方都摸索了一遍,却没有找到风五。
纪珩将左眼调成透视功能,在地面扫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不用找了,风五没有被埋在这里。”
“怎么会没有?那伙计明明说他们两个……”风且吟眼睛忽然一亮,“难道,难道风五还活着,他逃出去了!”
纪珩:“有五成的可能性。”
“有五成就够了!”风且吟此刻拒绝去想任何风五已经死掉的可能。他丝毫不顾忌地将风六的尸体扛到了肩上,冲纪珩一点头,两人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带着风六远远离开,只留下茶楼伙计躺在原地,一直到入夜才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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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珩和风且吟将风六葬在了远离临川城的一座小山下。
风且吟用在木板上刻字的时候,纪珩调出了风六的记录。
这个人类才十八岁,娃娃脸,微笑时有两个酒窝,性格活泼好动。经常找他说话,曾经去成衣店为他换来了两套衣服。
但是在这里,他的生命,并没有得到尊重和保护。
风且吟终于将木板刻好了。他将之稳稳地立在面前的小土堆前,充当了风六的墓碑。那上面写着四个字,“随意之墓”。
“你是在担心会被那些人找到,所以不敢用风六的名字吗?”纪珩问。
风且吟有些诧异地看了纪珩一眼,顿了顿,才道:“不是,风六他的本名,就叫随意。”只是到底不敢让那些人知道,所以没能给风六冠上姓。
也许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面对风六已经死去的事实,他心里虽然有些难过,却并没有先前想象中那般伤心。
风且吟跪坐在墓碑前,望着那被他刻出来的“随意”二字,仿佛透过这两个字,看见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笑起来狡黠又聪慧的少年。
“风五风六是家仆之子,在五年前那场灭门之祸中,被人藏在了地窖之中才逃过一劫。”风且吟轻声地说出了过去的事情。
“五年前你送我回舅父家之后,我就带着风五风六进闻风楼,拜了当时的楼主为师。我师父每每见到我,都说我们三个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他待我们极好,在得知风五风六没有大名之后就琢磨着要给他们两个起个大名。”风且吟嘴角隐约显出一点笑意,“那时师父一连想了好几日,将好几个名字列在一张纸上让风六选。风六自己看了也拿不定主意,索性道‘随意’,那时师父就念叨‘风随意风随意,实在妙啊!’于是风六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风六名随意,风五名无忌……”
“风六还要再过两个月才满十八岁……我们决定复仇的时候,我答应过他,若是能活着回来,就一起上最好的青楼,看最贵的花娘……可是现在,风六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地下,风五不知所踪……”风且吟抬头仰头看着天空,脸上有些茫然,眼底却压抑如上空堆积的阴云。
纪珩站在旁边看着风且吟,在他仰起头看天空的时候,人类行为分析程序忽然跳出一条建议:于是纪珩走过去,在风且吟身边半跪下来,同时伸出双手抱住了对方,并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突然被抱住的风且吟一愣,他想说自己还没有脆弱到需要像个女人一样靠在别人怀里哭出来。但他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轻轻地,把额头靠在了纪珩的颈窝里。
真温暖啊!
风且吟心道,幸好他身边还有纪珩,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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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两人从水路坐船离开,经过整整十天的漂泊,才离开大明国,到达了南越国境内的水月城。
纪珩从船上踏上岸的那一刻,系统提示能量剩余百分之七。
乘坐人类的交通工具果然比较节省能量,如果是完全靠机体能量徒步走到南越,他现在早就被强行关机了。
风且吟紧随其后下了船,他向前一步跟纪珩并肩走在一起,侧头看他,“身体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纪珩面无表情地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风且吟眉宇舒展,露出一个笑容。
纪珩沉默。这十天为了节省能量,他一直尽量减少运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躺在船舱内的小床上度过的,更不敢耗费能量说太多话,风且吟因此以为他晕船了,这十天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真是个误会。
第27章
此时天空依旧阴云密布,码头附近却人声喧哗,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而从这一趟船上下来的人有不少,大多作南人打扮,纪珩和风且吟一身大明国的服饰在来往的行人当中自是十分显眼。
但这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一个俊俏昳丽,眉间锐气勃发;一个俊秀精致,眼底如蕴冰霜。又都是风华正好的年纪,自然引得人连连注目,就连那些惯来排外的南越国人一见之下,也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来。
码头边摆摊卖货的小贩不少,其中就有个年纪二十上下、模样爽利的女子。见到着两人从船上下来,她眼睛都直了。立刻收了摊子,踩着一双鞋底几寸厚的木屐,哒哒哒地走上前去。
南越国民风开放,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也无甚紧要,风且吟见到一个袖子挽起大半,裤腿扎紧,踩着木屐的女子冲两人走来,便停了下来,为纪珩介绍了一番南越国的风貌。“南越国不比大明国,这里雨水多,天又热,土地常年湿润,因而造了这种鞋底又粗又高的木屐,价钱比布鞋便宜许多,雨中行走时很是方便……”说罢看了一眼阴云密布又稀稀拉拉下起雨来的天空,继续道:“在这种古怪天气下,就更适宜了。”
纪珩也看了一眼天空,判定接下来的十天里,依旧不会转晴,而他的能量,只剩下百分之七了。
这时,那名女子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两位公子,可是从大明国而来?”这女子模样周正英气,声音却带着南越国特有的轻柔宛转,。
风且吟和纪珩都是一身劲装,精气神态又与平常人不同,明显是身怀武功,在大明国时听惯了别人称呼大侠少侠的,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唤自己“公子”,不由有些新奇。
“正是。”纪珩向来沉默寡言,风且吟便代他一并说了:“我同兄长一路南下,前来南越寻亲。路上听说水月城内有仙人招收弟子,便来试试运气。”
“这位……夫人”风且吟看了眼女子用一条灰色布巾挽起的头发,笑道:“夫人本地人吧?可知道仙人们对弟子有何要求?”
女子险些被风且吟的一笑晃花了眼,她跟着笑道:“夫人不敢当,我夫家姓许,两位公子唤我一声许娘子就好。公子问我仙人收徒这事,可真是问对人了。跟你们说句实话,两位公子来得晚了,水月城的收徒仪式早就结束了。仙人们下一次来收徒,就得等到三年以后了。”
“这也太不巧了。”风且吟叹了一声,神色却并无变化,静候许娘子继续说下去。
许娘子笑眯眯道:“不过两位公子也不必忧心,我家小弟前些天侥幸被仙人选中,明日一早仙人就会来接他,两位公子初来乍到,想必也还未寻到亲戚,不妨先在我家住一宿。”
这可真算是雪中送炭了。在她家住一宿,明日可不就有机会见到仙人了?
风且吟眼底异色一闪,面上却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警惕来。“我们兄弟二人初来乍到,与夫人无亲无故,夫人这般盛情,实在是……”
他话没说尽,但那话里的意思彼此都明白。
徐娘子闻言满意一笑,“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有事相求。”
风且吟正色道:“夫人有话请讲。”
许娘子嘴角泛开一丝苦笑,低声道:“想必二位公子应该知道仙人选徒时格外中意武人吧!武功越高强,被选中的机会越大。”
纪珩和风且吟一同点头。这一点下山之前董先生跟他们说过,仙门选徒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有灵根。而拥有灵根的人,与生俱来就拥有比其他人更强的资本,灵根同样有强有弱,就如同同样一本内功心法,有的人短短几年就能登堂入室,有的人努力数十年却只堪堪跨过那道门槛,而有的人,一生都只能在门外徘徊。
修真修的是身,是心,是灵!
而最基础的阶段,就是吸收天地灵气。习武之人修得的内力在修士眼中其实是最浑浊不堪的灵气,但能在凡间那种漏洞百出的功法里修出一身浑厚内力的人,对于那些仙门而言,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凡江湖中成名的年轻高手,绝大多数都拥有相当优秀的灵根,许多宗门甚至连测一测灵根都不需要,直接探查过对方的内力高低后就吸纳进门内。
因而武林高手都是准仙徒这个说法在仙人临世的这一个月里深入人心,江湖中凡是会点功夫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许娘子虽然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她早年丧夫却未曾改嫁,而是独自一人将伺候公婆、养大亲弟,将一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本事不可谓不高。
为了维持生计,她常年穿梭在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摆摊卖货,接触过的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物何其多,因而练就了一双利眼,是龙是虫,她看上两眼,就能猜个七八分,因而风且吟和纪珩一下船,她的眼睛就亮了,老天开眼!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让她等到了。
“我弟弟并没有练过武,那日城中仙人选徒,他不过是看看热闹涨涨见识,谁知竟入选了!”
“这不是好事?”风且吟问。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许娘子这样说着,面上神色却不见有多欣喜,“只是我弟弟入选的时候,那桐家的大少爷也被选中了。”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就进了水月城的城门。
然而望见城内的景象,风且吟却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只见城内屋舍坍塌,地面龟裂,看起来就是另一个地动后的临川城。不同的是,南越国为了抵御外敌,国内城墙都修得格外宏伟坚固,因而城墙没倒,城内的建筑却散了七七八八。
“这……”临川城可是在灵宗的修士降临后不过十几天就恢复原样了,而这里……
许娘子见识再广也只是在南越国内,更何况自地动后修士降临,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远远没有过去频繁,消息也没有从前流通了。她自然不知道明国临川城内发生的事情,见风且吟面露疑惑,不假思索便开始解释了。
“一个多月前,仙人降临,带着我们离开城里,到了野外开阔之处……”想到那日的场景,许娘子依然忍不住心潮澎湃,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仙人的存在,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仙人施展仙术。“若不是仙人们提前示警,只怕城里的人那天夜里都要被砸死在屋子里了。”
听了许娘子的解释,风且吟的目光在周围百姓的脸上一一掠过,这才发现城内虽然满目疮痍,但是人们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萧条寥落,而是朝气蓬勃地开始重建家园,他们脸上那种因为满怀希望而绽放出的光彩是临川城里没有的。见此情景,风且吟目光一转就明白了,想来是灵宗的人为了安抚民心,动用了一些手段,临川城才恢复得那么快。
“你先前说,桐家的少爷也入选了?怎么,他跟你们有过节?”风且吟不再关注城内,转而看向许娘子。
许娘子脸色有些难看,叹了口气道:“没错,我弟弟原平,之前得罪了桐少爷。桐少爷武功极好,选拨那天就被仙人们定为内门弟子,而我弟弟却只是个外门弟子。我生怕弟弟去了仙门之后受那桐少爷嗟磨,因而这些天一直守在码头等候,就是想等到一位武功高手。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最后一天还是让我等到两位公子了。”
她朝纪珩和风且吟行了一礼,请求道:“两位公子放心,桐家虽然势大,但想来也是影响不了仙门的,以两位公子的功夫,肯定是能进内门的。到时候两位公子进了仙门,只消拦住那桐少爷,勿要让他有机会与我弟独处。这对两位公子而言,应当只是举手之劳。”
纪珩问:“请问你弟弟几岁了。”
许娘子闻言一愣,笑道:“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六了。”
未满十六岁,完全符合保护法则。纪珩点头道:“你放心。”
风且吟看了纪珩一眼,也笑道:“没错,夫人只管放心。我这位兄长向来心善,那桐少爷要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倘若他敢碰令弟一根毫毛。我同兄长定不会饶了他。”
……
水月城内百废待兴,百姓们忙忙碌碌地修房子,许娘子的家显然也在先前那场地动中塌了,纪珩和风且吟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一张梯子上,为一间木屋的屋顶铺上一层茅草。除了少年正在盖的屋顶,旁边另有三间屋子显然是新盖的。
只是从附近留下的痕迹不难看出,这里原先,应当是更加坚固的砖瓦房。
“平仔,快下来,家里来客人了!”
随着许娘子的一声呼唤,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少年转过头来,模样生的眉清目秀,笑起来也显得乖巧讨喜。
“姐!”原平从梯子上爬下来,见到自家大姐带回来的两个客人,微微一愣,笑得有些腼腆。
“这位是风公子,这位是纪公子。”许娘子拉着他道:“来,平仔,快叫大哥!”
原平连忙道:“风大哥,纪大哥。”
纪珩点头表示回应。
风且吟颔首笑道:“你就是原平?听你姐姐说你被仙人选中了。我和兄长来得太晚,赶不上仙人选徒,只好厚着脸皮来借你的光沾沾了。”
原平听得似懂非懂,还以为风且吟和纪珩真是来沾光的,连连摆手道:“这个不行,仙人们知道会生气的。”
不等风且吟和纪珩反应,许娘子立刻敲了一下原平的脑袋,“风公子跟你说笑呢你还当真了?你听着啊,风公子和纪公子今天在咱们家住一晚,明天一早仙人来了,也许就变成你师兄了,你可要对将来的师兄们客气一点。”
原平还是一头雾水,但他向来听姐姐的话,虽然不明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当天夜里,纪珩和风且吟就睡在原平的屋子里。
两个男人一起躺在原平的床上,床不大,肩膀跟肩膀紧紧挨着,一条薄被盖住了胸膛却盖不住脚。
风且吟有些难受地扭动了一下,叹道:“这被子实在太短了。”
纪珩道:“不短。以原平的身高来说正合适。”
风且吟笑:“那只能怪咱俩太高咯?”
纪珩沉默。
静谧的夜里似乎只有风且吟的呼吸声。
片刻后,风且吟问:“纪珩,你说你到南越寻亲,寻的是……”
“阿宝。”纪珩道:“它是我弟弟。”同样是父亲制造出来的,不过生产日期比他小一个小时。
“原来你还有弟弟。”风且吟有些惊讶道:“那他怎么在剑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