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骤然浮出水面。他十五岁遇见的纪珩,同二十岁见到的纪珩,没有一丝变化,十六年前,纪珩明明还是个凡人,却能驾驭连当时已经是半步筑基的裴松都难以驾驭的云舟,而完全爆发的千金峰可是连金丹期修士也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可当年纪珩掉下千金峰,十六年后却能完好无损地出来,甚至修为已经是筑基巅峰!
而现在,纪珩却能在雷劫中截走大部分雷霆之力,这可不是一个筑基巅峰的修士能做到的。纪珩他,到底是谁?
只要一想到纪珩可能并不是他所看见的模样,他心底就一阵阵抽疼。
雷劫已过,劫云渐渐消散,露出微微泛白的天空来。
风且吟深吸了口气,左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还藏着当日他擅作主张从纪珩和自己发上割下来的一段头发。他有些失落地垂眸,忽的看见落在地上的灰色发带。
这发带是十六年前纪珩掉下千金峰的时候,他从他衣服上抓下来的。那个时候他以为纪珩已经死了,他一腔情谊无所寄托,只能终日戴着这块从纪珩衣上撕下来的碎布,以为自己总算是留住了纪珩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就算是知道纪珩还活着,就算是和纪珩重逢,他也舍不得丢掉。可是现在,再留着这发带,可还有意义?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熟悉万分的声音忽然从身边响起,情绪低落的风且吟一愣,抬头看去。
只见纪珩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他低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风且吟道:“无事,只是……累了。”猜来猜去,他就是猜不着纪珩到底是什么心思。
累了?风且吟是心累,纪珩却以为对方渡劫渡累了,于是道:“还能走吗?我背你吧!”
“背我?”风且吟讶异地抬起头。发带被雷霆劈落,如今他一头发丝尽数披散而下,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将本就昳丽夺目的相貌衬出几分阴柔来。此时他露出诧异的模样,双眼微微睁大,少了平日的凌厉,倒显出少有的柔和来。
这副样子连纪珩都很少见过,他双眼微微一动,就将这一幕录成视频存储起来,而后背对着风且吟蹲下身,将音量调低一格,轻声道:“上来吧!”这是纪珩进行过的最漫长最奇怪的任务,除了和任务有关的目标提高接触频率,他竟然没有别的办法揪出病毒。
阿宝:纪珩:
阿宝:纪珩:
阿宝:应该吧……
这厢纪珩和阿宝正进行无线交流,那边风且吟看着眼前在他面前蹲下的背影,却是想起了十六年前,他趴在纪珩背上,被他带着一起逃亡的情景。
其实这次渡劫他没有任何受损,反而精进不少。精力充沛到甚至能立刻御剑飞上三天三夜,但是看着在他面前蹲下身的纪珩,他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站起身靠了过去。
“好了吗?我站起来了?”纪珩礼貌地询问。
风且吟应了一声。随后,纪珩就稳稳地站了起来。无论走得多块,他背上都没有任何颠簸,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
到底……还是纪珩啊!
第55章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杀了他!”江娘子那张秀美清丽的脸上爬满了灰黑色的纹路,随着她的不断挣扎,一丝丝黑色轻烟从她脸上的裂纹中溢出,那些黑烟每散出几分,江娘子的身形便朦胧几分,竟是隐隐维持不住人形了。
福伯牢牢压制着她,趁着风且吟在渡金丹劫无暇顾及他们,抱着江娘子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嘴里低低念了一句咒术,那五个朦胧的鬼影就紧紧贴着他,化作了一团黑云托着二人往凤鸣山另一面冲去。
乌云穿过山林,越过溪流,到了一处谷地。这处谷地与前面枝叶婆娑、郁郁葱葱的山林完全不同,这里土地干裂,草木枯黄,处处显出衰败之像,倘若有修士将灵力运于双目凝神细看,就会发现,这整个谷地都被一层不祥的黑气笼罩,致使谷地中的死气无法散出,谷地外的生气无法进入,年复一年,谷地内的情况越发恶劣,直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生物存活。
在进入谷地之前,福伯回头看了一眼客栈方向劫云罩顶,雷光闪闪的景象,心头大恨,天道容不得邪物存在,这回他藏在客栈底下的家当,怕是彻底没了!他与那姓风的修士无冤无仇,对方缘何这般为难他?
福伯眼底满是怨怒,却只能强压下去,如今江娘子被那姓风的修士几句话激得神智大乱,得赶紧让她清醒过来。
思及此,福伯立刻驾着黑云入了谷内的一处山洞中。
正所谓狡兔三窟,像福伯这样被修真|界正道所不容的魔修自然也为自己准备了不少的巢穴。这处谷地的山洞中藏着他这些年搜刮来的不少好东西,可惜最好的那些只怕已经被雷劫劈光了。想到这里,福伯胸口又是一阵闷疼。
他把仍然挣扎不已的江娘子按在山洞内的石床上,掌心一张,化出一面镜子搁在她面前。
镜面映出江娘子那张布满黑色裂纹的脸,已经跌入魔障中的江娘子见到镜中自己的模样,忽然惊声尖叫起17 来,身上挣扎的力气在见到自己的脸后都消失了,她颤抖地捂着脸,连连摇头,拒绝去看镜中自己的倒影。
福伯却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托起她的下巴,逼迫她面对那面清晰无比的镜子。“看看!你看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清醒一点吧!再不控制住,你现在这张脸就得立刻毁了!如今危机四伏,我可找不到让你滋补的年轻姑娘!”
许是听明白了福伯的话,江娘子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极力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慢慢调节好体内紊乱的内息,终于稳定住了濒临溃散的身体。
福伯见状松了口气,他连忙转身去翻找自己留在这个山洞内的东西,然而刚刚解开箱子上的禁制,一抹剑光就映亮了他干枯苍老的脸。
他目光一颤,只见一个身着暗银纹宽袖白袍的年轻修士持剑抵在他的脖颈处。他警惕地眯了眯眼,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
原平持剑抵着福伯的咽喉,慢悠悠道:“等你们很久了。”他扫了福伯的手臂一眼,提醒道:“我劝你别轻举妄动,毕竟江娘子可比不上你皮糙肉厚,万一……”
福伯闻言一惊,未等原平说完就扭过头看向江娘子,却见刚刚还好好坐在床上调息的江娘子被一个陌生的男子用捆仙绳捆了起来。
“你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福伯恨恨道。
捆住江娘子的男子也是一身银纹白袍,背负长剑的打扮,听闻此言他一掌打晕了已经被捆住的江娘子,一手抓着她的头发令她那张黑纹未消的脸面对着自己,转头对着福伯道:“你说这残害了不知多少个无辜少女的毒妇是弱女子?啧啧……”
“你……”福伯无话可说,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够了桐青!”原平拿剑指着福伯,一边逼着对方往洞外走,一边道:“风师兄的金丹劫应该差不多了,咱们快带着他们回去汇合。”走到山洞外时,他又不放心地看了桐青一眼,“这次任务事关重大,你不要搞小动作。”
桐青将江娘子扛在肩上,闻言翻了个白眼,“好歹同门一场,在你眼里我竟如此不堪?”
原平不再说话,默默取出飞行法器,心道桐青这人油嘴滑舌又心思诡谲,与他说多了反而容易中了他的套,好在这次风师兄也在,晾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风师兄面前动手脚。
两人于是带着福伯和江娘子,乘着飞行法器回了凤鸣山客栈。
此时的凤鸣山客栈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周围草地焦黑一片,还能看得出被雷火烧灼的痕迹。
两人不以为意,驾着飞行法器继续前行,行了没多久,就遇见了背着风且吟的纪珩。
见风且吟披头散发地趴在纪珩背上,原平还以为风且吟被雷劫劈成重伤了,问也不问就慌乱地从法器上跳了下来,“风师兄你没事吧!”
趴在纪珩背上的风且吟闻言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笑来,待见到他旁边的桐青时,那几分微笑就收敛了,“我没事。他怎么会在这里?”
原平瞟了桐青一眼,道:“我也不知。去抓魔修的时候他突然出现,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桐青看起来倒是半分都不在意原平说的话,他跳下飞行法器,笑眯眯地冲风且吟拱手道:“见过风师兄,哦不,从现在开始,该改称峰主了,也不知掌门得知师兄结丹后,会给师兄安排哪座灵峰。”
风且吟淡淡道:“到时候还得看掌门的意思。”话毕,他低头对纪珩道:“纪珩,放我下来吧!”
一直安安静静把自己当成运输工具的纪珩闻言,蹲下身,把风且吟放下来。
他们二人这番举动都十分自然,倒是把一旁看着的桐青吓了一跳。身为跟风且吟同一批进入剑宗的弟子,又都是从凡界来的,桐青对风且吟不说完全了解,却也熟悉个七八分。风且吟这人对待同门时脸上总是带笑,却是三分客气六分疏离,只有一分是亲近。况他这人最是好强,平日里宗门内有什么猎杀妖兽的任务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头,修炼时也格外卖力,完全是燃烧生命在修行。
桐青记得有一回他们几人接了任务外出杀妖,风且吟在那一战中受伤颇重,却仍然不肯让其他师兄弟带着他,宁愿自己带着重伤御剑回宗门。而现在,他身上气息平稳浑厚,脸色也好看得很,完全不像伤重难行的模样,竟然肯让人背着他?
这么一想,桐青看向纪珩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好奇,谁料这人竟是越看越眼熟,再想想刚刚风且吟对这人的称呼,桐青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那件事,不由惊道:“你竟还活着?”
什么叫“竟还活着”?难道纪珩不该活着吗?风且吟闻言不虞地拧起眉峰。
纪珩却不生气,闻言神色平静道:“是,我还活着。”
桐青又问,“当年你掉下千金峰,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千金峰完全爆发时的温度就算是一个金丹修士掉进去也没别想好好地出来。
听到桐青的问题,纪珩准备了很久的答案终于有机会搬了出来,他道:“千金峰下有一器物,我掉下去时机缘巧合地符合了进入器物的条件,等到我出来时,已经过了十六年了。”
阿宝:
桐青却以为纪珩掉进了一个未被人发现的秘境,修真界中秘境的入口千奇百怪,有湖水有山洞有镜子……以一件奇怪器物当做入口的秘境也不是没有,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无论如何,纪珩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桐青虽然吊儿郎当,本性却不坏,否则剑宗也不会将他收下,方才实在是太过惊讶才说错了话,现在回过神来,脸上立刻露出歉意来,“方才是我失言了,还请纪公子见谅。”
纪珩点头道:“没事。”
此事就此揭过,风且吟看向被捆起来丢在飞行法器上的两个人,让原平将二人带下来后,他踱步到江娘子面前,指尖一点灵力弹出,令江娘子清醒过来,对她道:“江娘子,我这里有一份江一尘临终前的遗言,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江娘子闻言怔了怔,就在其他人以为她又要发疯之时,她忽然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向风且吟,“我要听!”
被捆在一旁的福伯闻言,脸上一慌,定定地看向江娘子。
风且吟却没有立刻满足她,而是捏着那枚黑色的珠子,对着江娘子道:“可以。你拿出那样东西跟我换。”
第56章
“你别信他!这么多年了江一尘半点音信也无,怎么可能出现他的遗言?这人一定是匡你的!”福伯一听风且吟终于说出他的目的,立刻挣扎着向江娘子靠近,然而刚刚挪出一步就被桐青一掌打了回去。他的修为如今被捆仙绳捆住,根本抵挡不了一个筑基修士的一掌,当下就被打翻在地再也起不来,只能不住嗬嗬喘气。
桐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老人家,年纪都这么大了,就不要学那些小年轻逞强了。不适合您。”
福伯躺在地上瞪着他,双目阴鸷,然而如今他受制于人,此举便犹如困兽之争,根本不会被任何人放在眼里。
江娘子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眼神炙热地看着风且吟,急急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风且吟手里捏着司无忌给他的那枚珠子,吐出三个字:“回光镜。”
回光镜!原平和桐青猛地看向风且吟,竟是那样法宝。
纪珩的系统瞬间调出资料:阿宝:纪珩:
在场众人可以说都清楚回光镜是什么法宝了,然而本该一清二楚的江娘子却满目茫然地看着风且吟,摇头道:“我,我没有什么回光镜。”
“怎么可能没有?”原平道。他向来崇拜风且吟,因此风且吟说有他就相信有,现在江娘子说不知道,原平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
风且吟看了江娘子一眼,又道:“确定没有?你仔细想想,江一尘有没有送你什么东西?”
提到夫君送的东西,江娘子脸上露出几分幸福的神色,她微微笑着回忆道:“有,夫君送过我发簪、衣服、古筝、镯子、镜子还有……”
“镜子呢?”风且吟打断她的话。
江娘子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隔了许久才道:“在我的身体身边。”
原来她也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随后,江娘子带着他们上了凤鸣山。
此时天已经大亮,凤鸣山上却十分清静,昨夜那场雷劫将山上的妖兽都吓光了,没有个十天半月,那些警惕又狡黠的妖兽是都不会回来的。
山上林木葱郁,枝繁叶茂。江娘子脚步虚浮地走在前头,风且吟和纪珩紧随其后,原平和桐青押着福伯跟在后面。
期间福伯还想出言阻拦,却被桐青用术法封住了声音,他徒劳地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古怪声响,不由怨恨地盯着桐青。
桐青一路上却只顾着跟在原平后面动手动脚,几次都惹得对方恨不得拔剑相向。
“适可而止。”原平传音道:“别逼我上生死台给你下战书!”
剑宗内禁止弟子私斗,若是被发现,轻则受鞭数十,重则逐出宗门,但剑宗内弟子数万,不可能人人相处和睦,因而宗门内设了一处生死台,真要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恩怨就上生死台下战书,上台后生死自负,宗门不会再管。
若是原平真的上生死台给桐青下战书,还是以这种理由,那到时候全宗门的人都会清楚这两人的恩怨了,比如不堪同门师兄骚扰,不得已上生死台一决生死……
桐青叹气,有些无奈道:“你明知就算你下战书,我也不会接的。”
原平冷冷道:“你大可试试。”
桐青顿时哑口无言,接下来一路都安安分分,再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风且吟和纪珩走在前面,看似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实际上一个已经晋入金丹期,神识融入自然,恰似春雨润物无声,即使分出一丝附在后面两人身上,他们也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自然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一个是星际时代高端科技的代表,是与修真界完全不同的体系,就算是元婴期的修士来了,也察觉不出他的探测。后面发生了什么早就转化为全息模式投放进他的数据库里了,还是直播的!
阿宝和纪珩一边看直播,一边聊天道:纪珩:人类是一种喜欢肢体接触的生物,不光是他的数据库里有记录,从前他和父亲上街的时候,就看到许多人类怀里抱着东西不停抚摸,有的人类手里没有东西,坐在椅子上也会无意识无规律地摸椅子摸桌子。
同样是非人类,阿宝显然明白了纪珩的意思,他有些挫败道:纪珩:他知道大部分人类都很介意其他人类触碰自己的所有物,但是风且吟为什么会介意?自己又不是他的所有物。这样想着,纪珩侧头看了风且吟一眼,恰好发现风且吟正在看他。
纪珩:
阿宝:纪珩于是问出刚刚和阿宝讨论的问题,他对风且吟说:“如果桐青像摸原平那样摸我,你会介意吗?”
原平:!!
纪大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难道他刚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桐青:!!
纪珩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难道他是在变相警告自己?对了,当年上云舟之前,纪珩也是受过原平他姐姐的嘱托要照顾原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