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江循就笑开了,扇子在手里转了个洒脱的大圈,放心地在集市中游荡起来。
直到天色全暗,江循才回头折返,本来以为会和玉邈撞个面对面,没想到,在川流的人海灯川中,那个琉璃色的影子不见了踪迹。
江循一愣,突然觉得有点心慌,下意识地再回头一看——
时间顿止,江循身侧的一对灯笼里的烛火停止了跳动,赤红的两点凝固在那里,像是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睛。
玉邈从江循身侧的小摊后面走出,手中的广乘剑出了鞘,闪出一线明月般的光芒。
玉邈没有在江循身旁停留,只是在路过时抬手照着他的额头弹了一记,便往前又走了十五尺,站定,收了念力。
江循眼前一花,再恢复知觉时,他倒抽了口冷气,抬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前额,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痛感是打哪儿来的,视野里便再次出现了那抹琉璃色的身影,正在自己身后十五尺开外、一家卖瓷器的摊位前驻足。
……他是什么时候折到自己身后的?
江循脑补了一下,不禁笑出了声。
阿牧:“小循你笑什么?”
江循咳嗽一声,返过身来,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没什么。”
但他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一想到这家伙趁着自己不注意,加快步速绕远道跑到自己身后,然后又故作冷淡一本正经的样子,江循就觉得画面感太强。
阿牧:……该不该告诉小循发生了什么啊好纠结(*/ω╲*)
南山脚下蓊郁的竹林四季常青,竹海听涛,曲水流觞,如此胜景当然是文人骚客的最爱,但江循就走得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一路沿着小径往上狂跑。
阿牧:“小循你跑这么快干嘛?”
江循:“嘘嘘嘘!!小心有鬼,你帮我看着点儿啊。”
阿牧:“小循你这么怕鬼,为什么昨天对着扇面美人的时候不害怕啊。”
江循:“那不是因为有玉九么。”
阿牧:“……[年轻人我觉得你这个思想有点危险.jpg]”
江循还在卖力爬山,就感觉后腰带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还没踏上下一级台阶,脚底便是一空,整个人朝后仰跌了下去。
在落入一个怀抱前,江循的“阴阳”已经捏在了手中,可他还未找到机会动作,耳边就传来一个天籁似的声音:“这里没有人,你跑什么?”
妈的亲人!!
他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当年朝鲜阿玛尼看到志愿军似的直扑上去:“玉九!”
江循刚才无数次想掉头去找玉九,就怕玉九对两人间的距离有执念,自己靠近一尺他就挪开一尺,那他/妈就很尴尬了,没想到自己没找他,他自己倒是找上门来了。
玉邈倒还是一副云间仙子世外仙姝一般的淡然脸,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跑什么?”
江循脸皮极厚地撒谎:“想快点回去。”
玉邈却露出了不满神色:“不多逛一些时候?”
大哥,要不是有你陪着,搁在平时我一个半时辰前就回去了好吗?
江循眼见着玉九自己送上门来,不由得计上心头:“玉九,搭个便车行不行?”
玉邈:“……嗯?”
江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有广乘吗。我逛了这么久,还提了这么多东西,特别累,真的。”
两人倒是对同逛集市这件事极有默契地闭口不提,玉邈抱着自己的剑,往后退了一步:“广乘不载旁人。”
江循就地往台阶上一坐,反问:“我是旁人?玉九你得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玉邈不接话,目光冷冷地在江循买的一堆东西上转了一圈,看得江循心头发毛后,才悠悠道:“我给你的钱,你给多少人买了东西?”
江循心头一突,马上堆了笑出来:“你你你,都是你的。”
玉邈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胭脂也是我的?”
江循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原本买给秦秋的胭脂递过去:“当然是你的。玉九你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若再打扮一下那可真是天人之姿了。”
把江循的奉承一字不落地听完,玉邈抱剑淡然道:“承蒙秦公子夸奖,东西还请收回吧。本人再如何涂脂抹粉,也担不起一句色艺双绝。”
江循:“……”
江循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拎起大包小包准备继续苦逼地爬山回家,一起身却被拽了回来。
玉邈指着广乘:“……到了殷家封印那里,我先放你进去,一刻之后我再进去。明白?”
江循心领神会,在内心里对玉九的人格致以了崇高的敬意和赞美,然而等广乘一飞冲天时,江循立马虚了:“玉九太太太太高了你下下下去点儿!!”
站在他身前的玉邈似乎失聪了,江循怀疑他是在装风声太大听不见。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腿软,哆嗦着一把搂住了玉邈的腰,凑在他耳边喊:“玉九你大爷的太高了啊!!”
玉邈背对着他,唇角向外延伸着,心情不错地反问:“……高吗?”
……玉邈这种从小练习御剑的,和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野狐禅果然没有可比性。
而玉邈低下头去,看向竹林的一角,眸光冷了一冷,旋即收回了视线。
秦牧既然如此乐于向自己献殷勤,自己不能不给机会。不过看这情势,下次他出门时,自己还是跟过来比较稳妥。
……
尾随在玉邈和江循身后的正云止住了步伐,扶着一根苍绿修竹,脸色阴沉。
见那秦家公子不设防,他本打算速战速决,今日动手最好,谁料想那玉家公子居然也在。
正云从未见过玉家人,但广乘之名仙界六门中谁人不知。广乘是有神格的兵刃,若是无极强的灵根天赋,广乘根本不会为之出鞘,换言之,广乘认谁为主,谁便是隐形的下一任玉家家主。
正云咬牙。
家主交付的任务不能不做,但需得静待时机,若是贸然出手,暴露了? 一堋?br /> 他正准备回去,突然,一道慵懒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借问……”
正云的手心顿时钻心地冷了下去。
他根本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足音!
来人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正云便不由分说拔出剑来,骤然回身,朝来人颈项处抹去!
没有预想中的皮肉割裂声,没有飞溅的血珠碎开的血肉,那道声音仍停留在自己脑后,却换了另一个声线,笑语嫣然,洋洋盈声带着种叫人心醉的美:“借问,‘宫羽’一脉的弟子,不带着自己的锦瑟,反倒用剑,是为着什么呢?”
正云的喉头一阵滚动,却喊不出声来,只能咕噜咕噜地发出猫似的惨叫,同时跪倒下去。几番拉扯下,他原本束好的头发披散下来,被他几下拨乱,露出了后脑勺——
那里是一张人脸,和正云一模一样的人脸,只是还没有长全,看起来更像是一颗模糊的肿瘤,蠕动着、生长着,只有一张嘴生得分明,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和正云一般无二。
正云死死地用手指楔住后脑勺,想要将那异物撕扯下来,却撕下了两绺连带着头皮的头发,垂坠在他的手心里,往下滴着血。
声音戛然而止,正云跪在地上,神经质地抚摸着已经恢复正常的后脑,确定那怪物已然消失,便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试图压住那仍在脑海中絮絮盘绕的低语残音。
眼前一双脚慢慢走近,正云心惊,竭力挣扎起来,去看那人的脸。
一看之下,正云怔住了。
此人分明是个男人,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是万物之灵齐聚于一身的美,即使是布衣也被他穿出了无尽风流之色。只一眼看过去,正云的疼痛就褪去了不少,甚至忘了发问。
对方蹲下身来,微笑着与正云对视,正云这才回过神来,强压心头黑沉沉的恐惧,厉声喝道:“你是何方妖孽?”
来人背上背着一个黑色布包,似乎是排笙的模样,但从此人身上,正云感知不到任何气息,仙气、人气、鬼气、魔气,统统不沾,他像是朵刚脱胎的莲花,质本洁来,却叫人心中没底。
来人浅笑,毫不造作绕圈,自报家门道:“应宜声。”
由于他的态度太过坦然,正云停顿了几秒,才明白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应……宜声?
……应宜声?!
宫氏叛徒应宜声?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正云一时间宛如坠落深渊。
他不怀疑,他丝毫不会怀疑,没人会将宫家蛊术运用得如此收放自如,没人能如此轻易地识破他宫家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没人会冒充应宜声,这个即使在魔道也被人唾弃的怪物。
正云失声道:“你不是已经……”
应宜声耸肩,笑得还有点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不过,你们也让我很失望,居然真的没有死完。”
正云顿时瘫软,他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回不去了,只得咬牙剖白心迹:“魔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出卖宫氏所在!我……”
他来不及说完他的豪言壮语了,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涣散了开来。
应宜声的手指穿透了他的胸腔,径直插/入他的心脏,将那活泛的、仍在跳动的心脏抓了出来。
心脏似乎还不知道主人已死的事实,跳得像是只不安的兔子,应宜声捧着这鲜血淋漓的东西,笑着道:“抱歉,我对你们宫氏的所在不感兴趣。出来一个,我杀一个就是。”
修竹之后绕出一个娉婷的身影,立在应宜声背后,望着他的目光满是痴迷,是那种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咀嚼成片的痴迷。
应宜声把心脏丢在正云破开的胸口,起身向山下走去,口吻带着和善温暖的笑意:“把这里收拾干净。还有,你带来的这个消息我很喜欢。”
太女单膝拜倒,眼角眉梢都挂着欣喜的笑意:“谢主上。”
应宜声站住脚步,望向山顶,看也不看太女一眼,眼睛弯了一弯:“宫氏要秦牧,我偏偏要保他。你看顾好他,直到他成年。……秦牧的身体,只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愿逐月华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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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汉全场最佳:玉九
☆、兽谷(一)
太女造访曜云门、顺手点了间房子的事情,纪云霰在征询过江循的意见后还是压住了,只称是意外走水。
秦秋还挺不平的,在她眼里,哥哥有了性命之忧,却秘不外泄,分明是殷氏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她要去讨个说法,却被江循的一记摸头杀给顺了毛:“好了,乖。若是传到外头去,别的且不说,父亲母亲又该焦心了。”
一提到父母,秦秋的眼睛都亮了,满满的都是孺慕之情:“哥哥说得对!”
江循无言。
前不久是年节,江循同秦秋一道回了渔阳秦氏所在的悟仙山。江循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秦家父母扒掉马甲,直到山门底下,江循还在强行压抑随时掉头跑路的冲动。
没想到,山门刚开,江循肩头上便被披上了一件貂绒外袍,一个身着湖绿衣裳的美妇站在门口,笑得一脸慈和:“小牧,在曜云门一切可好?”
江循很少尝试过这般被人殷殷垂询的滋味,当年他被养父母从孤儿院领出来时,曾经过过一段这样的日子。只是后来,久久备孕不得的养母怀了孕,情况就有一些不一样了。平心而论,江循在养父母那里从未受过虐待,最坏也不过是从卧房里搬出来睡到沙发上,但终究是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磨人。
美妇领着满腹心思的江循进殿,拜见父亲秦道元。一个蓄着美髯、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颇有几分儒雅之气,甫一照面他便大笑着走来,拍了拍江循的肩膀,眉宇间喜色难抑:“不错,又长高了些。”
一切顺遂得叫江循难以相信。这二人望着自己的温和宠溺,叫江循起了愧疚之心。
……这本不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始终无法入戏,江循的表情不大自然,秦道元和杨瑛夫妇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秦道元便关切道:“小牧,你一路劳顿,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殿门打开,江循就看到了刚才被屏在外头的秦秋,小家伙怯怯的,像是只小动物,双手却高高举起,捧着一件针法有些稚拙的金鸾翠羽衣:“父亲,母亲,这是女儿亲手……”
杨瑛的反应很淡,淡到叫江循难以理解,随手接过衣裳便披在了江循肩上,抚了抚江循的肩膀,神色柔如秋水:“回去歇息吧。”
命令一下,马上有弟子前来引路,杨瑛转身入殿,殿门关合,把秦秋那张满含期待的脸关在了门外。
她的眼里渐渐含起了一汪泪,江循虽是不解,还是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哄了一会儿,把那件衣服除下,交还给了秦秋:“走吧,我们回去,外面冷,嗯?”
秦秋前天晚上还在点灯熬油,她被针扎得通红的小手捏紧了翠羽衣的边缘,细声细气的:“哥哥,我再等一下好不好?等父亲母亲出来。”
江循被弟子带走时,秦秋仍执拗地站在门口,怀里拥着她一针一线织就的宝贝,小小的身影落上了雪。
每逢年节,次次如此,秦秋满怀期许,父母漠然以待。转眼三年春秋已过,临近年关,秦秋还在准备那些根本送不出去的礼物。这次是一把玄铁重剑,由她亲手打制,她还很兴奋地拉住江循道:“哥哥哥哥,我知道了,父母不喜欢我之前那些衣物饰品,定是嫌弃这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我若是能亲手铸上一把宝器,他们必会欢喜,对不对?!”
在通明殿同玉邈下棋时,江循忍不住慨叹:“小秋这些日子劳累极了,真怕她熬坏了身体。”
一只手探入棋盅,捻了一颗白子,落于纹枰之上时,一道磁性惑人、如水润深沁过的低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叫她别白费工夫。”
江循拾起粒黑子直接打了过去:“看来是不能指望你嘴里吐象牙了。”
玉邈顺手一接,把手伸到江循的棋盅上方,手掌一个漂亮的翻覆,黑子便咔哒一声滑入盅内:“本是事实。”
江循叹了口气,取了一子,在指间摩挲。
原主秦牧与秦秋是双生子,当年杨瑛分娩之时凶险万分,秦牧险些被秦秋的脐带缠死,娩出时已然面色青紫,险些夭折,小时候更是体弱多病,正因为此,秦氏夫妇才对秦秋不喜,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这是从胎里带出的罪,江循没办法替秦秋做些什么,只能尽力在秦氏夫妇面前替秦秋说些好话,同时对秦秋加倍地好。
来年春天要放的风筝,他已经替秦秋做好了,一只巨大的凤凰,身携冰火火种,放飞到天上后便会燃烧,恍若涅槃,风筝也不会烧毁,到那时,秦秋的风筝定是整个曜云门里最耀眼的。
可惜,明年的秋日,曜云门结业,他便要回秦氏了,更叫他愁绪万千的是,听浮山子所说,父母正为自己奔忙,要说一门亲事。
江循在现代倒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是朋友牵的线,那姑娘的恋爱史精彩缤纷,反倒衬得江循保守得跟个雏儿似的。不过熟手自有熟手的好处,江循很快找到了恋爱的氛围,在相识半月后,喝醉了的姑娘就把他领到了自己的出租房。
酒气缭绕,灯光昏暗,在风情万种的旖旎氛围中,江循很淡定地洗漱、给姑娘清理脏了的衣服、抱被子、睡沙发,一气呵成。
第二天姑娘提出了分手,理由是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江循的确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就连同宿舍的人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看十八禁片子的时候,他也能片叶不沾身地端着泡面,来去如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性子太淡,不能耽误人家好姑娘的大好人生,大不了在这个世界里做个清淡修士就是。
两人一来一往地杀了十几个来回,江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玉九,你何时打算娶亲?”
准备落在棋盘上的白子乍然从上方掉落,摔在了棋盘上,跳动两下,落在了一个对白方极度不妙的位置,江循立刻出手按住,叫道:“别动别动啊,落子无悔……”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一股力道狠狠握住,朝前一拖,江循本就跪坐得腿麻,身子立扑,整个人砸在了棋盘上,棋子飞溅,胸口一窒之后就疼得要死,江循龇牙咧嘴的正准备发火,却被那近在咫尺的脸惊了一跳,本来的质问也变得软了下来:“玉九你干什么?一盘棋而已你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