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隐瞒了那么久,被欺骗,被玩弄……他原来也是体内流淌着肮脏血脉的半龙!而他就让这个半龙陪伴了他那么久!他今天早上还觉得……他很好,很合适,他还觉得……很喜欢他。
泽诺不记得最后自己有没有哭,只是觉得很累,很疲惫。身上的疼痛如潮水一般退去之后,他觉得很虚弱,浑身提不起劲儿,最终沉沉睡去。
夜晚有人沉眠,有人奔跑。
自从国都有秘境恶龙入驻之后,对待强行闯进来的冈特公爵一众,便采取的了赶尽杀绝的措施。冈特公爵的军队很难再城区列队作战,而论个体战力,人绝对无法与半龙和恶龙抗衡,最终被内森尼尔他们逐一击破。克里斯多夫·冈特被擒,而他的副将却逃了出去。没有人知道一直跟在冈特公爵身边,看起来有些矮小又不爱讲话的副将是公爵的女儿。
埃尔莎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脱掉了铠甲,换上了平民女子的装束。她用纱布裹紧了腰腹处的伤口,草草用清水洗了一下沾着血块的金色长卷发,随后她咬了咬唇,试图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一点。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半龙能跟恶龙一起合作。于人类而言,半龙终究是体内流淌着野兽血脉的怪物;而对于恶龙来讲,半龙也绝对是血统不纯的废物!人类不会把半龙当成自己人看待,恶龙也不会。
埃尔莎深呼吸一口,稍稍弯了唇角,心中想着,即便此时凭借恶龙之力让这些叛军稍胜一筹,最终他们也会自食恶果的!现在她的首要目标是救出父亲,她坐在这个荒废多年的庭院中,忍着疼痛缓慢思考,父亲可能被关押在哪里,自己又该如何去救她。她不蠢,自然明白自己不能贸然前去,这样无异于自投罗网,此时的兰克斯特大部分都在这些半龙的掌握之下,国王已死,储君已死,唯一剩下的那个王子不知所终,情势严峻。
月亮露出娇羞的面庞,清凉的月光洒在这座庭院里。
埃尔莎站了起来,寻思自己还是得去找点药,这时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她看着身旁多出来的那抹人影,心中大骇,猛然撤步回头,却看见了穿着米黄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是谁?”
女孩露出甜美无邪的笑容,“你可以叫我小安。”
第18章 chapter7.1
这一觉睡得并不难受。一觉醒来,泽诺觉得浑身舒畅,这夜甚至没有做梦。他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下另外垫了一件衣服,衣服有些破烂,也早被湿气浸透。泽诺将衣服掀起来扔到一边,恨恨想,谁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体贴?他站起来极目四望,却一下子慌了起来——休厄尔不见了。
泽诺深呼吸一口平复自己的心绪,闭上眼缓慢放出魂力,一寸一寸探了过去。也许他只是使用了隐匿术,像在古堡中那样,在夜晚与清晨默默地陪伴他。然而没有,泽诺已经逼出了自己的极限,可是魂力所触之处,空无一物。
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甚至又开始有些愧疚,是不是昨天的态度太不好了?可是他是个半龙!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泽诺靠着树又坐了下来,清晨寒凉,土地尤甚,泽诺坐了一会儿,还是把刚刚丢到一旁的衣服垫到了身下。其实衣服也早就湿透了,暖和不到哪去,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觉得好受了很多。
揉了揉眼睛,泽诺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个山谷,尝试与记忆里看过的地图对应到点什么。嘉邯御辉旁有一个山谷吗?是什么样的山谷呢?怎样才能出去?他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企图由此获得一点儿提示,然后他就在自己身旁的一处草皮上凝住了视线——那有两滴血。
泽诺全身上下毫无伤口,这两滴血绝不是泽诺的;从昨天下午他们掉落山谷开始,这里一直很安静,只有小鸟啁啾、昆虫夜鸣,不可能是什么人或者野兽所滴落;所以只有休厄尔,只可能是休厄尔。他受伤了吗?泽诺神色迷茫,不知所措。他受伤了吗?他细细回想,在山上的时候并没有和那些半龙兵刃相见,即便跳下来,休厄尔也及时……及时展开了龙翼,他们非常平安地落在了地上。
休厄尔怎么会是半龙呢?泽诺陷入了新的疑惑,昨天的一切好似一场梦,狂风刮过的破碎语调又重回泽诺的脑海中,休厄尔说:“泽诺,相信我。”可是,可是休厄尔从前是怎么都不肯叫这一声泽诺的,他永远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句殿下,哪怕有几回说了“泽诺”,后面也必定缀着“殿下”二字。他和休厄尔在古堡生活了九年,休厄尔从未露过什么破绽,他怎么会是半龙呢?
泽诺抿紧了唇,伸手去摸了摸落在草叶和土地上的那两滴暗红痕迹。他回忆起昨天休厄尔是坐在了什么地方,站起身,犹豫了片刻,抓着那件衣服,朝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块灰白色的大石头,与泽诺昨晚所坐方向相对的那一面,全然被血染成了鲜红色,连带着草地都有一道逶迤的红。泽诺微微慌了神……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他现在在哪里?泽诺回想起昨天他一直没有没理休厄尔,他们刚跳下来的时候他一直盯着他,在惊愕那个高大精瘦的身躯为什么会长出鳞片伸出龙翼,他确实看到休厄尔低着头,很低很低,用手挡着什么……他没在意,他那时的心情翻江倒海……那个时候休厄尔就吐血了么?
泽诺再一次深呼吸,他观察着血迹散落的方向,沿着草地上零星的几滴血一路找过去。这些血迹还很新鲜,越走发现血迹越是新鲜。
休厄尔毕竟照顾了他这么多年,他是半龙,他是半龙没错,泽诺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确不喜欢半龙,半龙的发情期很可怕很恶心,半龙如今还组织了叛变,攻陷了他的王国,但是,但是,休厄尔跟他们不一样——泽诺稍稍松了口气,“不一样”这三个字忽然就让他的情绪有了恰当的宣泄口,休厄尔和那些半龙不一样,他一直对他很好,他昨天早上还在想,休厄尔很好,是最好的影子骑士,休厄尔从未伤害过他,也许只是有一点儿欺骗,但是,但是……
泽诺的看着脚边欢快流淌过去的窄窄溪水,心沉了沉——溪水的颜色是淡淡的红,血液溶在水中被稀释后的红色。
他顺着溪水快步向源头走去。穿过了不少灌木和树丛,终于看到了被无数青葱树木环绕的潭水,潭水背后就是一处小崖,细细的银色水线流淌而下,勉强算得上是一处小瀑布。而此时,那片不大的清潭完全变了颜色,从清澈变成了淡红,刺眼得很。淡红潭水中泡了一个人,泽诺离得远,看不太清,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休厄尔。于是他浑然忘记了昨天的冷漠和对半龙的痛恨,坚定地朝他的影子骑士走去。
泽诺走到潭边,而休厄尔在潭水中央,他尝试着喊了两句,水中人毫无反应。泽诺心中焦急,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潭水出乎意料地冷,泽诺咬着牙,游到休厄尔身旁,连拖带拽地把他拖回了岸边。潭水很凉,休厄尔的皮肤却烫得几乎要烧起来。把休厄尔带回岸上,泽诺才发现他的前胸后背和胳膊上都是伤口,利爪抓出来的伤口,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愈合。
当伤口完全愈合时,休厄尔也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就看到了泽诺的脸,茫然片刻后顿时慌乱,“殿下……”
“你怎么回事?”泽诺打断他的话,直接问重点。
休厄尔低着头,不敢看他。泽诺冷冷地看着他的作态,压抑住愤怒重复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殿下,您回去吧……我……”
“看着我说话!”
休厄尔踟蹰了很久,才慢慢地抬起头。
就这么一会儿,他原本的琥珀色瞳子就弥漫上了妖异的红,脸颊上也隐约显出鳞片的痕迹,慢慢扩散到全身。
泽诺后退了两步。
看着泽诺惊惧的神情,休厄尔重新低下头,艰涩道:“殿下,您先回去吧,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而且……”他手指间的利爪伸了出来,休厄尔下意识地将爪子抵在自己的手臂上,顷刻间光滑白皙的皮肤上便又多了四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你干什么!”泽诺喝道。
“殿下……”休厄尔的语气略略急促,他又往上划了四道,血淌了一地,他抬眼看泽诺,目光恳切,“您快离开吧。”
这时泽诺才发现随着鲜血的涌出,休厄尔眼中的红色似乎淡去了不少。
刚刚他就是这样吗?这样……划伤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
“殿下,您快走吧。”休厄尔转过身背对他,言语间多了祈求。他低下头,右爪在胸膛狠狠一抓,他疼得无声吸了口气,但是眼中的红色退去了更多,然后他强迫自己重新回到潭中。鲜血四溢,在水里,伤口愈合的速度慢了很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游远,就被泽诺拽住了胳膊,“休厄尔!”
泽诺强迫自己冷静,他看着休厄尔通红对不到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休厄尔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但是我……”
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鳞片痕迹已经开始实质化,背后也有什么将要破皮而出。
“我不知道……”休厄尔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此时的瞳子已全然变成了红色,“好热,好热……”他的嗓音低了下去,近乎呻/吟:“泽诺,我好热……”
泽诺凑得近了些,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结果他被休厄尔一把拉下水,迎接他的是休厄尔杂乱无章的亲吻——或者叫啃咬更为合适。泽诺懵了一瞬,还没来及反抗,休厄尔便推了他一把,自己猛地退远了。
“殿下,”他沙哑道,“快走吧……快走……”他的声音隐隐颤抖,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他终于压制不住,黑色的双翼破水而出,淡红且带着血腥味的潭水打了泽诺一脸。
休厄尔一边在水中后退一边无意识地用利爪抓伤自己放血,他的喉咙烧得难受,话语出口显得更加沙哑:“快走,快走。”乃至于慌不择言:“泽诺,离我远一点,你得离我远一点。”
他低着脑袋,暗金长发凌乱不堪,他现在只想赶他走,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的话除了沙哑,更多的是冷酷。
泽诺慢慢地离开了,休厄尔松了口气,但是体内的躁动和疼痛并没有减弱半分,甚至更甚。
第19章 chapter7.2
泽诺没有离开太远,他就在休厄尔看不见的树丛中待着。日头渐高,他听见那里传来了吼叫,像人,也像龙。泽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把那件湿漉漉的衣服抱得更紧了。
九年前,他还小的时候,他的舅舅,艾维斯·怀特二十五岁,恰逢发情期。他知道那三天伯爵府上发生了惨剧,因为怪异的消息封锁,那三天中的第二天,他偷偷地跑过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看见了满院子的狼藉,还有屋子里似人似龙的身影。他那时候胆大,偷偷靠近房间看了一眼,看见他的艾维斯舅舅身上长出了翅膀,身上还有浅浅的鳞片痕迹,双眼通红,没什么焦点。但他还是吓哭了,不过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没有发出声音,一个人摸了出去,那个时候他满脑子想的是,他的舅舅变成了一个怪物。
小时候,艾维斯对泽诺很好,泽诺也对他很亲。但是那次之后,泽诺对他就躲闪起来。一开始是愤怒的,只不过那种愤怒带着极强的恐惧。
而今天,他又看到了相似但并不是完全相同的情景。他的影子骑士身上冒出了鳞片,长出了翅膀,双眼通红,让他离开他。可是他坐在这里,冻得瑟瑟发抖,心里却还会考量,他还好吗?
两天之后,水潭再也没有传来嘶吼声。前两天他听着水潭那边的声音,也是百感交集,今天一直到了中午都没什么声音,泽诺有些担心,他把不准是休厄尔恢复了还是情况更糟糕了,踌躇着想去看看。
这几天泽诺只吃了点野果子,加上时不时在身体里窜来窜去的疼痛,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穿过树丛,那片小潭映入眼帘,潭水愈加地红了,泽诺的心颤了一下,这得放了多少血?他沉默地走过去,休厄尔正艰难地从潭水中爬上来,泽诺过去搭了把手,休厄尔抬头微笑致谢,泽诺惊了一下——那双眼还是红色的,只不过比之上回所见的鲜艳妖异,暗沉了很多。
“你还好吗?”泽诺忍不住问道。
休厄尔看着泽诺,笑容温煦,“还好。”只是泽诺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眼神有点飘,而且休厄尔的语气也让他觉得怪怪的。
“殿下,”休厄尔看着泽诺眼睛,“我恐怕不能护送你去巴塞洛缪了。我刚刚才意识到一件事,我可能……不是半龙,我可能,就是……龙。”
安静了一会儿,休厄尔继续笑着说:“但是我目前的身体情况恰好允许我带您回国都,您可以召集之前的特训队,和您一起,前往维瓦得王都。”
泽诺看着休厄尔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庞和他□□的上半身,他说话的语气轻柔,却让泽诺觉得十分地寒冷。泽诺咽了口口水,“如果……我不嫌弃你的身份……”这话泽诺没说完,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很在意休厄尔的身份,龙也好,半龙也罢,他都不太能接受。
不过休厄尔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提出了一种可能性,说明泽诺并非完全不在意休厄尔,只是……如同休厄尔那四个月的试探所得出的结论一般,这种在意只是浮于表面的占有欲和依赖感,跟爱情无关。所以尽管休厄尔心中微酸,但表面还是笑着,“抱歉,殿下。非常遗憾没有办法继续陪着你走下去。”
泽诺没有说话。
休厄尔却开始隐隐觉得不对,明明今天早晨他就发现自己能够克制自己,可以不再身上冒鳞片,也压住了龙翼,除了拿这双红瞳毫无办法之外,他分明已经可以保持理智。可是当泽诺站到他面前,他所有的忍耐和克制都开始被溶解,压抑住的情绪蠢蠢欲动。他知道——出于某种灵光一闪的直觉,他意识到了自己与一般半龙的不同之处,就在昨天,他还亲眼见了一回自己变成龙的样子,潭水照的他的身影不甚清晰,但是他看得很明白,那是龙,不是人。他也隐约察觉到自己大概将要进入发情期,几天前没控制住自己把泽诺拉下水可以算是一佐证,可是将要毕竟不是已经。他不明白为什么未到二十五岁就会经历发情期,但是眼下还有能够克制自己的时间刚好够他把泽诺送回国都找特训队,如果再有时间,还能再护送他们一程。
但是眼下的局面让休厄尔对自己没有信心起来。
泽诺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已经完全平静——至少表面如是,“那就这样,现在就走吧。”他说。
他们出了那片树丛,薄云还笼罩在头顶,但是间隙有阳光洒下。
天刚蒙蒙亮时,埃尔莎跟着小安在城门口被拦住了,目光瞥向城墙边的那张纸,埃尔莎心中生出荒唐和愤怒。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穿米黄色公主裙的女孩,女孩与卫兵谈笑自若,全然不关还贴在墙边的通缉令。那张纸上画的正是自称小安的女孩模样,尤其是那双猩红的眼睛,无人可冒。
小安先是像和和气气地讲了两句话,守城的卫兵不为所动,她便笑了笑,声音还是那样温柔:“滚吧。”
话音刚落,埃尔莎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魂力以小安为中心往四周荡开,周边除了埃尔莎所有的人的心脏都遭受了重击,卫兵们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孩,睁大眼睛缓缓倒了下去。卡洛琳·安回头朝埃尔莎微笑,“走吧,姐姐。”埃尔莎被她苍白的笑容晃了一下,下意识上前扶住了她。卡洛琳低声道谢,然而说:“快走。”
出了国都,两人往御辉山走去。卡洛琳虽然在那一下之后脸色白得不正常,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行走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过。埃尔莎虽然受了伤,但到底心性强悍,一路咬着牙,也没有拖后腿。她们抵达御辉山时,太阳刚刚完整地从云翳中露出,天光正好。
“姐姐,等会儿我抱着你,我们从悬崖跳下去。不要害怕,我会飞。”卡洛琳靠在埃尔莎身上,身体柔软。
埃尔莎支撑着她,心里还有些尚未挥去的荒谬感。她现在这么虚弱,能做什么?
卡洛琳看着她,微微一笑,搂住了埃尔莎的腰,“等会儿别乱动,相信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