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病房里,楚炀见到他外公绑着个石膏躺在病床上,外婆坐在旁边剥鸡蛋。他母亲在跟外公说话,他父亲不在病房里,估计是在阳台外头抽烟。
楚炀第一时间就是把行李放下,凑上前去看他外公怎么样了。刘新兰把纸递过去给他,叫他把汗擦一擦。
他外公一时没敢认,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他:“哎哟,我这外孙啊,你怎么晒这么黑了?”
楚炀一边擦着汗一边回答道:“这不刚军训回来么,肯定是黑了。”
他外公笑着说:“黑了好啊,黑了更像个男人了,以前就跟个小娘们似的,我一给人看我外孙照片,人人都问我这是不是外孙女!”
“外公,你给人看我五岁时的照片,五岁能分个什么男女啊……” 楚炀无奈地说道,继而,他才想起了正经事,忙关切地问:“外公,你这腿怎么样了?现在还疼吗?”
外公一边跟他说没事,一边在那拍手抱怨着:“哎哟,我就是怨我没抓到那只鸡啊!气死我了!回去后一定把它宰了!”
在一旁的外婆将剥好的鸡蛋往外公手中重重一扔,随即便是沉着一张脸骂道:“你那把老骨头能经得起几次摔啊?啊?明天你摔死了,我这年纪找谁改嫁去啊?”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这个好外孙拿了个什么第一名啊,我这不得赶紧宰只鸡给他补补身子?他才能继续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呀!”
楚炀听到外公说的这些话,一时恍惚,便出了神。外公的这几句话,他听了一辈子,熟得他能够倒着背。
以前在读书的时候,外公每隔三天两头就说要杀只鸡给他吃,让他以后能考上大学。后来大学没考上,他外公在家难过了好久,说是自己养的那些鸡不管用,不补身子,就改养了鹅。听说了楚炀要出国,又把鹅杀了,托人送到楚炀家里去,让他吃得壮一点,到国外跟洋鬼子打架才打得过。
刘新兰看楚炀愣住了,话也不说一句,便拍了拍他的脸:“你来看你外公,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在发什么呆呢?”
楚炀霎时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赶紧帮着他外婆劝外公:“外公啊,你现在还是好好休息,把腿给养好吧,那只小鸡崽子敢让你这么跑,回去我就替你宰了它!把它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外公听罢,哈哈大笑,连着外婆也一起笑了起来。
楚炀在跟着笑的同时,心中却添了几分苦涩。他的亲人亲戚,每个人都待他这么好,盼着他有一天能够出息。可以前的自己却那样不懂事,放任自己溃烂。
几年前,楚炀的大舅舅车祸去世,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承受过一次重击。那时的他们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这个好外孙,也会丧命于异地他乡。
楚炀发呆的时候在想,如果重生了是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那么在原来的那个平行世界里,他的亲人们再次承受这样的重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想到这里,又不由摇头骂了句:展炎那个混蛋!
彼时,坐在车上的展炎打了个喷嚏,像是感觉到了谁想到了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便是楚炀的脸。
终于有机会能坐在他身旁的萧盛瑄,这会儿见他一脸异样,便好奇问道:“你怎么了?感冒了?”
“没,风吹得有点着凉了吧。”
“你啥时候这么娇贵了。”萧盛瑄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早已去将窗户关上,“对了,放假你会回老家吧。”
“会回去几天的。”
萧盛瑄就势说道:“哦,过几天叔杰说要搞个初中同学的聚会,问你……算了,你肯定不会去。白问。”
大巴车统一将学生们送到了学校,学生们在学校那里下了车后,有打车回去的、有家长来接送的、有自己坐公车的,不出五分钟,人就走了大半。
展炎站在校门口多滞留了一会儿,看着13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从车上下来,却怎么都没见着楚炀的身影。
站在校门口等父亲来接的云晓蓉看见了展炎一个人站在这里,也就鼓起勇气走过了过来。
“展炎同学,你在等人吗?”云晓蓉睁着大眼睛面含娇羞地看着他。
展炎不知道眼前这个女生是谁,就是看着有点眼熟,仔细想想,似乎是13班的女生。
他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就提到:“我本来想等楚炀,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回去了。”
云晓蓉见男神和自己说话了,一时激动:“哦,楚炀啊,他早走啦!回家啦!”
“回家了?”展炎听罢,蹙起了眉头。
他这么一声不响的就回家了?
云晓蓉点了点头:“是呀,刚刚这车子经过他家他就下车了,早就回去啦,你别等啦!”她认为楚炀下车的那个镇子就是他老家,遂以为楚炀就是回了家去,便也如是和展炎说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展炎眼帘一垂,眼神瞬间黯然不少。
云晓蓉激动得血液上涌,双手揪着校服袖口连摇脑袋:“不、不用谢!”
得知了楚炀回家去了的消息,展炎自然不会想继续在校门口待,也就回了住处去。
展炎回到住所痛快的洗了一次澡,出来后又一次拨打了那个号码。机械的女声提示音告诉他,对方手机依旧无人接听。
没一会儿,手机铃声响了,展炎即刻拿起手机来看,却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他平了口气,接起了电话:“喂,妈?”
“票给你定好了,8月3号那天回来。”
“我知道了。”
简短的几句话,就结束了俩人之间的对话。与家中人打电话沟通向来如此,废话少说,言简意赅。但若真的回了家中,母亲又总能逮着他絮叨个不停。
挂了电话后,他望着通讯记录那儿自己打出去的号码,括号里写着数字8。
他竟然不知不觉间给楚炀打了八个电话,对方还都没接。展炎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军训完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见人影了,说回家就回家,打了这么多个电话也打不通。
展炎心里想:难道在他心中,和我真的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么?怎么可能,好歹还“各取所需”过一次。
但是高中生想法有时就是幼稚又怪异,若是自己觉得跟什么人不对劲了,就会可劲儿的躲着那个人,心中的想法永远藏着掖着,永远不会有说明的那一天。这一点,展炎也清楚得很。
怪可惜的是,展炎的心思比同龄人还深的好几层,还真没现在的高中生这么容易陷入情惑之中。
要的明确,目标明确。这才是他。
展炎倒在床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刷动。一想起今天中午楚炀说的话,他就不爽。这人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开窍不了,看来还得用点法子。
☆、第二十七章
楚炀在医院陪着他外公待到了下午,父母说因为还有工作要忙,实在抽不开身,就叫楚炀留下照顾他外公几天。
外公嫌这病房不够宽敞,死活不肯住院,要回家去。想想也是,这医院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好,住家里和住院都一个样,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父母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彼时已经是夜晚,父母说家中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就不进去坐了,遂回了市里去。
乡下的路委实不好走,没有灯,乌漆嘛黑的、道路又不平。外公的家是自己建的瓦片房,老旧得像是一个随时会倒下的病老头。
楚炀扶着他外公进到房子里去,庭院里那只鸡还得意地到处乱跑乱叫。要不是楚炀和外婆拦着,外公估计拆下石膏就朝那只鸡扔过去。
忙活了一天,楚炀总算可以洗个澡。只可惜这地方没有家中那么好的莲蓬头可以冲澡,只得自己提一桶水到洗澡间里淋一淋。 好在是夏天,一桶凉水淋下去也无所谓。
外婆给楚炀整理出了一间房间,拿出了一套新的没用过的被子给他睡。那房间以前是他太奶奶住的,而今太奶奶已过世,房间也空了很久,外婆在里头撒了一堆花露水,想将那股霉味去除。
伺候好外公休息后,几近累垮了的楚炀总算能够回房间倒在床上休息。即使是撒了很多花露水,这房间里的霉味依然没有减少。灯泡投出来的光是昏暗的黄色,木床上挂着的三叶风扇摇晃得呼呼响,依稀还能瞧见土泥墙壁上趴着几只蜘蛛。
换做在以前,楚炀在这种地方绝对住不下去。可如今,只要相比起之前他睡了好几天的那湿冷的船舱,这地方实在好得不能再好。
楚炀从行李里掏出了一天没拿的手机,刷了一下手机屏幕,瞧见了未接电话有十几个。他一惊,正想刷开来瞧瞧是谁打过来的,却在这时,手机显示血量已净,震动了一下就关机了。
他又把充电器找了出来,却在房间里怎么也找不到能够充电的地方。才想起,这儿是农村,外公就连烧饭都是很传统的用柴火烧的。
“我去,不是吧……”
楚炀无奈的倒回床上,认命的想:算了,接下来只能过几天与世隔绝的生活了。
不过静下来一想,到底是谁给他打那么多电话的?
楚炀在这镇子上过了两天修仙般的生活。每天买完菜回到家,都能看到外婆照旧喂那只鸡,外公则是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的:“小崽子,就让你多活几天,等你爹我腿好了,不把你剁了我就管你叫爹!”
楚炀摇头心想:不愧是在我小时候拿着扫帚追着我打,跑了好几条街的外公,跟一只鸡也能怄气这么久。
中午吃饭的时候,楚炀捧着那大瓷碗装的饭坐在凳子上吃着。
他外公一边扒着饭一边问他:“楚炀啊,你找一个了没?”
“没呢,我才几岁啊,还小呢。”
“不小啦,你大舅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找着了!”外公一提起已经过世的大舅,就能滔滔不绝的讲一堆话。每每说到深处,都会止不住的心酸,每每说到舅母,都能说得一脸怨叹:“不过你还没找也好,你还有得选择,你以后叫你妈啊,千万别给你找一个像你舅母那样的母夜叉回来!什么都得管着你,在家里比谁都横!”
楚炀尴尬的笑了一下,说:“我能找着再说吧,没准横的都找不到呢。”
外公不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讲着:“你以后,得找一个会对你好的,会懂得照顾你的,别像你大舅,被老婆欺压了一辈子,最后说去就去了。”
楚炀听到了外公说的“会对你好的,会懂得照顾你的”,脑海中情不自禁的就浮现出了那几个与展炎有关的片段。
“楚炀,这瓶牛奶给你。”
“楚炀,衣服我给你洗好了。”
“楚炀是我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楚炀愣了愣,半晌回过神,对外公说了句:“好啦外公,我知道了。”紧接着便继续低头吃饭,嘴角却不经意扬起了一抹笑容。
到了第三天,刘新兰说这几天她空闲了,可以经常下来照顾他外公,就把楚炀接了回去。
楚炀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手机充电,想看看到底是谁那么着急的找他,居然给他打了那么多个电话。
他洗过了澡之后,手机也差不多充满电了。
将手机开机,居然发现未接电话又多了好几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死人一样的大事情呢。刷开来一看,楚炀一愣,这竟然都是展炎打过来的!
展炎给他打这么多个电话干嘛?
楚炀想起自己军训完后,和他招呼也没打一声的就闪人了。照理说,展炎可是他现在关系最好的朋友了,放假了就该联系一下。但因为外公的事情,把他给急得什么都给忘了,如今竟然让展炎打了几十个电话来,而自己还都没接到。他别是认为自己出了什么事了吧!
楚炀想想就觉得惭愧,赶忙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人接起,但接电话的却不是展炎,而是杨叔杰。
“喂喂?楚炀啊?”
楚炀滞了一下,回道:“嗯,是我。”
那杨叔杰就跟见到了救兵似的,一连叹道:“哎呀太好了!可找着一活人了!”
楚炀听到那边的背景声音有点儿吵,满脑子问号,疑惑地问:“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叔杰说:“那啥,展炎现在倒在这里了,我估摸着他自己一人是回不去了,我这边呢还得照顾一个萧盛瑄,你呢,就来帮个忙,把你这相好,啊呸,把你这兄弟给带回去吧。”
“……倒在那儿?”
楚炀听那背景声音,像是在KTV,心想可能是他们出去喝酒了,把展炎给喝倒了。可展炎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容易就倒的人啊!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把地址发给你啊!”杨叔杰也不想跟他废话了,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三秒后,楚炀就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简短的几个字:银色都城A3。
楚炀暗自骂了一声:操,有钱人!
现在天是已经黑了,但楚炀接到这条消息后,仍是想也没想的就拿了钥匙出了门去。
银色都城是这里最大的一家KTV,消费出了名的贵,A3更是里头的总统豪华包厢,里面带着有床的房间和洗浴间,是可以供通宵者住宿的。
楚炀来到了地方,搭了电梯去了最顶楼。电梯一开,一条走廊上都是闹哄哄的唱歌声,楚炀径直走到最后一间。
推门而入,只见一茶几的残羹剩饭,饮料瓶子东倒西歪。在这些饮料瓶子当中,还会有几瓶显眼的啤酒瓶子。屏幕上还放着光辉岁月的伴奏,只是已无人歌唱。
沙发地板更是客观,几个眼生的男生横一条竖一条的倒着,睡相惨不忍睹。唯展炎一人,安静的靠在紫色沙发上睡着。放眼看下来,就杨叔杰一人是清醒的。
楚炀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啊这是?你们给他下迷药了?”
“没有没有!”杨叔杰摆了摆手:“今天我们初中的同学班聚,他们几个喝酒的呢,点了瓶洋酒,偷摸着说想试试展炎的酒量,就诓他喝了杯洋酒下去。谁知道这小子酒量一点都不行,喝了一杯就倒了!现在他们那些清醒的就回去了,这几个倒下的待会也会有人来接,我得在这看着。盛瑄呢,晚上就搁那房间里的床上睡,就展炎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刚好,你打电话来了,你把他扛回家呗?”
楚炀就搞不懂了,问道:“你怎么不让他也在这里睡呢?”
杨叔杰苦着一张脸说:“我也想啊!可这里就一张床啊,要是第二天这位爷发现我把他跟盛瑄丢一起睡了,他非宰了我不可!”
“和萧盛瑄一起睡……也没什么吧?他们关系这么好。军训的时候,他不也和我一起睡一张铺。”一说到这里,楚炀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想着便有些心虚了,看来男人和男人一起睡,也未必是安全的。
“呃……”杨叔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挠了挠头说:“他、他不喜欢和没洗澡的人睡,盛瑄这小子一身酒气,半夜要是他醒了非得把盛瑄踹下去不可。他力气多大啊?这一踹盛瑄的肾还要不要了?所以,为了盛瑄的下半生幸福,还是麻烦楚炀你,把他扛回去吧!”
楚炀没想到自己责任还挺重大,于是无奈地说:“好吧。”
说着,楚炀慢慢的朝靠在沙发上睡觉的展炎走去。
今天的展炎没有穿校服,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在昏暗的灯光下,仍然能看清楚他干净透白的脸蛋上泛着红晕,闭目休息的模样叫人看了还真是有些心猿意马。
楚炀戳了戳他的脸蛋,轻声说道:“展炎,回家啦。”
☆、第二十八章
展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目中的,是自己想了好几天的那张脸。此时出现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楚炀……?”
楚炀俯下身子靠近他,说:“是我。诶!你别抱着我啊……”
这身子刚俯下去,脖子就被展炎伸手抱住了,叫楚炀着实是愣了一愣。
“好暖和,让我抱一会儿。”展炎不仅不放手,还蹭了蹭他的脸蛋。
这房间冷气确实是开得有些大了,任谁躺在这里睡觉都会觉得冷,也无怪展炎抱到个暖和的东西,就怎么都不肯撒手。
面对忽然就抱住自己的展炎,楚炀一时间不知所措。都说喝醉酒了的人会释放天性,只是展炎的这个天性,未免也太像个孩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