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然再次点头,将iPad放到一边,“行,我差不多了解了。你还有什么想说?”
“我会被判死刑吗?”
“我不知道。”
田岬放肆地一笑,摆手道:“死就死吧,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那么多被他描图的人敢怒不敢言,只有我,只有我敢站出来让他接受审判!”
乐然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向沈寻道:“沈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寻看着他摇了摇头,那目光温和中带着肯定,不知为何,他心脏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加速跳动起来。
两人出门之前,田岬突然喊道:“等一下!”
乐然转身,“还有什么事?”
“你们会将我刚才说的话公布在网上吗?”
沈寻道:“如果不会,你会采取什么行动?”
田岬的三角眼垂得更加厉害,松弛的脸部皮肤陷入短暂的抽搐。
几秒后,他惨然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根本不会将吕寒的劣迹公之于众!所以我已经将他做的‘好事’整理出来了!呵呵呵,现在……现在那条长微/博应该已经定时发布了吧!”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天还未亮,一条控诉ACG人气画师吕寒恩将仇报、抄袭描图、用钱打发受害者的长微博在网络上疯传。田岬在长微博里承认杀死吕寒并分尸,称这是为众多被吕寒欺压的不知名画师讨回公道。
一时间,众多名不见经传的画手纷纷在网络上贴出自己被抄袭的画作,大量二次元营销号或转发,或赶制出一条盘点抄袭的微博。有人高喊杀得好,有人表示逝者为大,双方争执不休,网络再一次成为秀三观的绝佳舞台。
忙碌一天,连饭都少吃了一顿,乐然靠在沈寻办公室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抹一把脸,刚想站起来,就闻到方便面的香味。
沈寻端着一碗泡好的红烧牛肉面走进来,一边搅拌一边说:“辛苦了。”
他接过面盒,觉得特别沉,低头一看,面条似乎比一般桶装方便面多出不少,上面还浮着两节火腿肠。
沈寻又从裤袋里摸出一盒牛奶放在他面前,“知道你还在长身体,一桶吃不饱,我加了一块袋装的面饼,吃完喝点牛奶,还嫌不够的话,自己过来拿巧克力。”
他笑了两声,埋头迅速吃起来。
沈寻听着那“呼哧呼哧”吸溜面条的声音竟然也不觉得烦躁,撑着下巴不声不响地看乐然吃,自己好像也有了食欲。
不过想吃的不是方便面就对了。
乐然很快解决掉面条,咬着牛奶的吸管向铁盒子伸出手,无比熟练地摸出一条巧克力,单手撕开,“嘎嘣”一声咬掉一大截。
沈寻扶着额角笑,“你还真好意思。”
乐然拉开靠椅,坐在他面前,神态十分放松,嚼完巧克力喝完牛奶,嗓子兴许是被糖分给糊住了,听着有点腻腻的,“沈队。”
“嗯?”
“我今天表现如何?”
他眼睛很亮,坐得又很端正,怎么看都像讨要表扬的顽皮学生。
沈寻眼神温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没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
他唇角一抿,眉梢悄悄挑了挑,又问:“沈队,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他在说谎?”
沈寻不答反问,“你呢?”
“我?”他歪了歪头,眼珠轻轻一转,“是在他说吕寒抄袭他的时候。”
“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话没有问题,但他的情绪我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太亢奋了。虽然自己的心血作品被抄袭,正常人都会愤怒,但他给我的感觉是亢奋有余,愤怒不足。或者说不是真的愤怒,而是用夸张的反应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乐然说,“我这段时间看过一些有关犯罪心理的案例,田岬刚才的表现很像其中的一种——妄想犯罪。”
沈寻眼角微弯,嘴上没说,心里却笑道:这才几个月啊,当初感叹科学技术真厉害的菜鸟已经读起犯罪心理学了。
乐然又道:“但我也只是猜测,所以后来问了他几个细节上的问题,他要么目光躲闪,要么前言不搭后语。就像说的根本不是事实,而是在脑子里编排了很多次,临场还是念错的台词。”
“所以你觉得他并不是抄袭的受害者,他说的这一切,都意在抹黑吕寒?”
乐然点点头,“不一定是抹黑,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吕寒到底有没有抄袭其他画师。这还需要调查,不是审一审田岬就能了解清楚。”
沈寻往后一靠,双手枕在后脑勺上,“那你觉得呢?有没什么比较阴暗的想法?”
乐然愣了愣,“没有。”
“真没有?”沈寻继续道:“记得我带你办的第一个案子吗?”
乐然当然记得,嫌疑人江映莎哭哭啼啼说了一通,沈寻却在事后跟他分享了一个尽显人性之恶的猜测。
沈寻丢去一个果冻,“来,让我听听你心底怎么想。”
乐然接住果冻,毫不客气地揭开吃掉,一本正经地说:“我生在阳光下,想法从来不阴暗。”
沈寻怔了一下,这才笑道:“行啊,都会跟我开玩笑了。”
乐然丢掉果冻壳子,又往铁盒伸爪,中途却被一巴掌拍下,缩回来时嘴角委屈地撇了撇,瞪沈寻一眼,转移话题道:“沈队,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田岬在撒谎?”
“也是在他说吕寒抄袭他的作品时。”沈寻呷了一口茶,“不过不是像你一样观察他的情绪。”
“哦?”乐然好奇道:“那是什么?”
“晚上我们去他的住所时,我随意看了看他的作品。对了,他注意到他的画了吗?”
乐然一惊,察觉到自己遗落了关键信息。
“你们都忙着逮人,没注意到也正常。”沈寻又说,“我只是好奇他的绘画水平如何,才顺手找了几张半完成的画来看。”
“画得怎样?”
“不怎么样。”
乐然皱着眉,“但他毕业于中央美院。”
“他学的是平面设计。”沈寻接着道,“但他现在画的全是动漫角色,清一色的翘臀大胸妹,比例失调,色彩吧……非常土气,透视也很奇怪。”
“比例,色彩,透视?”
“对,他正是用这三点攻击吕寒。”沈寻耸耸肩,“不过当时他还没说到这三点上来,只说吕寒抄袭他。作为一个见识过他绘画水平,且审美正常的人,我如果相信吕寒会抄袭他,我就是这儿有问题。”
说着,沈寻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乐然沉默片刻,眼神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沈队,你说他是不是被人催眠了?”
“催眠?”沈寻显然对这个说法十分好奇,“想害吕寒的另有其人?”
“对!”乐然在桌沿上拍了一下,“吕寒收入高,人气高,粉丝众多,会不会有同级别的同行眼红?另外,他会不会与什么人有经济纠纷?对方的怨恨如果达到一定临界点,动了杀心,但不敢亲自出手,所以才会找到田岬,对他进行催眠……”
“等等。”沈寻突然打断,“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不少有关催眠犯罪的书?”
乐然眼皮抽了一下,“对啊,怎么?”
“专业书还是小说?”
“……小说。”
“我猜就是。”沈寻笑着摇头,“然哥,咱这办案呢,你以为写小说啊?”
乐然脸颊一红,“哎……”
“多看书是没错,你看的犯罪心理学案例就很有用,但是催眠小说吧……”沈寻顿了顿,又笑起来,“就太玄乎了。”
乐然意识到这一天都处于显摆与得瑟状态,不免有些害臊,脑袋垂下来,耳朵尖红红的。
让人一看就想趁势咬上一口。
沈寻忍住耍流/氓的心,正人君子似的道:“这案子我有一个猜测,但不影响田岬杀人抛尸的事实,你要现在听,还是等调查结果出炉后听?”
乐然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还是黑漆漆的。
他已经快24小时没合眼了,身子有些累,但精神仍旧亢奋,于是道:“现在听。”
沈寻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帮我接杯水去。”
乐然鲜少喝茶,喝也喝不出个名堂,接完热水却鬼使神差地偷喝了一口,被烫得皱眉瞪眼。
沈寻看着他红润的嘴唇,笑着问:“好喝吗?”
他这才知道露馅儿了,赶忙将杯子递上去,“苦……”
沈寻没说什么,抿了一口,那位置正好是他刚才喝过的地方。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莫名其妙的,自己也说不清楚。
沈寻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开始讲述自己从细节中整合出的猜想。
“这案子和江映莎那案子可能恰好相反,江映莎是假装有精神病,这个田岬可能是真有精神问题。”
“怎么说?”
“受害者吕寒,也许根本就不认识他。”
黎明时分,网上的骂战进入高/潮,跟风指责吕寒抄袭的人越来越多,而细心者却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一人,能拿出时间线早于吕寒的作品。
网络之外,警方的调查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警员们根据田岬的说辞,连夜找到他所在高中、大学的同学与老师,又找到他曾供职设计公司的同事。
同学的说法是,田岬性格内向,成绩很好,但没有什么朋友。
而同事们则说,他工作与处世能力极差,脑子不灵活,交予的工作无法完成,工作不到一年就被客户多次投诉,老板实在无法忍受,只好将他辞退。
此外,警员们还在他的个人电脑上找到数十个网络马甲,发言记录显示,他近年来几乎每天都会在网上以精分的方式辱骂、造谣吕寒。而没有一项证据证明,他与吕寒认识。
吕寒的确与他曾在同一所高中念书,但高二时因为家庭变故而辍学,随后的人生经历与他没有任何交叉点。
天亮后,初步调查结果虽未向大众公开,但网络上已经有不少人自发分析起案件。
田岬的长微博看似情真意切,但经不起推敲,其中既无吕寒抄袭的切实证据,也无与吕寒的私人聊天记录。
稍有理智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一篇虚构的“小说”。
而令人唏嘘的是,竟然有不少网民信以为真,煽风点火,欺人死不能言。
一周后,完整的调查报告送到沈寻手上,乐然迫不及待地拿过翻看,一刻钟后抬头道:“沈队,和你的猜测一模一样!”
吕寒与田岬素不相识,两人虽念过同一所高中,但彼此间并无交流。
田岬成绩很好,在美院念书期间甚至拿过国家奖学金,毕业后却因为人际交流障碍无法在北京找到工作。后来几经辗转,在本市艰难找到一份工作,却画不出令人满意的作品,随后被辞退。
失去生活来源后,他整日宅家上网,沉迷游戏与动漫角色,无意中在论坛上看到当时还不算太有名气的吕寒。
因为觉得吕寒画得不错,他开始刻意模仿。但仿出来的作品和原作相差甚远,不管是比例还是色彩都十分古怪。
他很震惊,想不通自己一个中央美院的高材生怎么画不过一个网络画手,于是对吕寒更加在意。
几次三番调查后,他发现吕寒与他竟来自同一所高中,且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画画至今全靠自学。
他不能接受!
渐渐地,嫉妒在心中疯长。
5年前,吕寒靠着参赛作品一夜走红后,田岬就开始在网上编造吕寒的黑料。甚至假扮女性想接近吕寒——他学着动漫里女孩子走路的姿势,膝盖合在一起练习内八字,并拍下穿短裙的照片发给吕寒。
然而不管是造谣还是居心叵测地撩骚,吕寒一次也没有搭理。
最终,田岬在自己的臆想中走火入魔,相信了自己编造的故事,并用这个故事,残忍杀死了从未抄袭、靠着勤奋与天分成为知名画师的吕寒。并在对方死后,用蹩脚的“陈情”继续抹黑对方,引得一众跳梁小丑般的画师倾巢而出,分食人血馒头……
好在公道并未缺席。
悲在人死不能复生。
沈寻拿过调查报告,粗略一翻,朝乐然抬了抬眼,“你寻爸的直觉特别准。”
乐然目光突然一凝,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他觉着不对劲,问:“怎么了?”
乐然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上次在北京时,我给你讲过我在部队的事,你听完就信了。那时我情绪激动,也没想太多,后来才逐渐意识到,你……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那些队友、前辈没有一人相信我。”
乐然停下来,眼睫轻轻颤动,眸底似乎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期待,“沈队,你相信我说的话,也是因为直觉吗?”
沈寻眸光轻敛,眼角似乎都带着笑,却什么也没说。
盛夏的阳光从窗户泄入,像金粉一样洒在乐然身上。
片刻后,沈寻站起身来,走到乐然身边,抬起他的下巴,半真半假地笑道:“你个小处男,怎么可能对女兵干出那种事?”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小处/男”这三字在乐然脑子里回荡了一夜,且全是用沈寻的声音播放。
清晨,他按点起床,却没能准时去障碍场晨练——裤/裆湿了,某物十分骄傲地昂着脑袋。
晨/勃和遗/精并不是令人羞愧的事,但弄脏内裤之时他偏偏正梦着沈寻,这就有点难为情了。
他站在水池前搓内裤,耳根泛红,心跳也比平时快,不敢细想梦里沈寻的宽肩窄腰暧昧笑容,只好强行转移注意力,盯着满手肥皂泡沫愤愤地暗骂:处/男怎么了?是处说明我洁身自好!
晾好内裤后,他甩掉手上的水,又想:而且说处/男就处/男吧,加个“小”干什么?我哪儿小?明明很大好吧!
想完他低头看了看,回到宿舍后又拉开裤腰往里瞅了瞅,心满意足地出门锻炼。
吕寒的案子侦破后,市局刑侦队暂时闲了下来。沈寻去了一趟山城,严啸拿出一份调查报告,指着上面的转账记录道:“梁洪的姐夫李辉,就是李司乔他爸,可能与境外毒/贩有密切往来。”
“毒/贩”两字刺激着沈寻的神经,他拿过调查报告,手指将纸沿捏出凹陷的折痕。
严啸说,“你先不要激动,这份报告的来源不太正当,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准确。给你看这个报告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后面我还会找人继续调查。坦率讲,当初你说要搞李司乔时,我以为查出梁洪贪/污军需的罪状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往李家一摸,还摸到了和境外毒/贩的关联……这他妈比单纯的贪/官难对付得多,我们都先准备一下,等拿到切实证据,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寻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几乎将半根都吸进肺里,半天才点头道:“行,我有数了。”
严啸立即收起报告,脸色有些凝重,“老寻,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提。”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了?”沈寻勾起一边嘴角,抖掉蓄起来的烟灰,眉目在烟雾中不太真切,“说吧,什么?是不是准备和昭凡办酒了?”
“办个屁。他那人烦得……哎不说他了。”严啸语气嫌弃得不行,嘴角却盈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随着话题的转换而收敛,留下一个冷硬的影子,“上次你托我调查乐然在部队里的事,我一时好奇,又查过他入伍之前的事。”
“这我知道,他无父无母,很小就被送到福利院,16岁入伍时才离开。”沈寻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他跟我说过。”
“他跟你说过他是怎么进福利院的?”
沈寻目光一顿,“这倒没有,怎么?”
严啸叹了口气,“他也挺可怜的,母亲自杀,父亲精神出了问题,失踪前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医药费都是邻居出的。”
“什么?”沈寻倒吸一口凉气。
乐然的档案上只写着他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乐然以前也提到过自己的童年,说福利院条件很差,但对父母的事只字未提。
所以沈寻一直以为他的父母在他未记事时就已经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从未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印记。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收入很低,但小家庭应该还算和睦。”严啸话锋一转,“如果他的母亲没有被人强/暴。”
沈寻眉头猝然收紧,“他母亲被人强/暴?什么时候?乐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