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隙捏着包子瞥一眼牧单。
牧单笑容不变,“全部都能吃完,公子不必多虑。”
云隙满意的扭过头来。
青瀛感慨的望着他们,云隙果然是驯夫有术。
客栈外小二吆喝着朝邻桌上了一只金灿灿肥嫩流油的大烧鸡。
那人咽了咽口水,挽起袖子说,“你这公子长得怪俊,怎么这般小气狠心?一个包子也不给,宁愿撑着肚子,狠心看别人孤苦伶仃,望包兴叹,也不愿意施舍做做善事。唉,真是小气!”
青瀛听他说完,也跟着笑,起身靠着客栈二楼的窗户,打开折扇风流潇洒的摇了摇,“唉,这就是公子你的不对了,我们不愿给是因为身上的钱都买了这些包子,换句话说这可是我们日后的干粮。”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云隙的神情,渡步走到那人身边笑道,“你说我等小气,公子从上来到现在,若是真心爱包子,今日非吃不可,公子大可以拿钱向我等来买,这样一来公子的包子有了,我等后续干粮钱也算是赚回来些。”
云隙撑着脸颊一字一句说,“可~你~直~到~现~在~也~未~提~钱~”
到底是谁小气啊。
蜗很讲理的好不。
那人抿着嘴,盯着坐在桌角抱着姑娘胸脯大的奶黄流沙包正啃的欢实的小刺猬,脸上满是哀怨,他朝袖中摸了摸,站起来说,“那我就饿死吧。”
要钱他是没有的,要命……也不给。
那人转身下了楼梯,出了客栈,幽怨的瞥着提早关门的小陈包子铺,听见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叹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从天而降一包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
他仰起头,见云隙靠在窗边手指轻敲围栏,慢悠悠说,“没~钱~就~干~活~来~抵~吧~”
那人客气接住道了声谢,揣着包子美滋滋往家里走,心说这几人一看就是外地来客,他现在就是答应,大家素不相识将来怎么去寻他干活。
他揣着包子边走边顺手掏出来两只递给乞讨的小娃娃,哼着小曲琢磨着今日真是赚大发了,平白得了这一大包包子。
他嘚瑟的拽了拽松散的裤腰带,心说这外地人果真没有几分眼力见,这小陈包子铺算是集市上难吃的了,不过好在便宜,果腹就好。
等那人消失在闲散的夏季黄昏后,牧单向小二要了一锅酸山楂蜂蜜甜汤分给吃撑的众人,消食。
在凡界吃包子吃撑着,被包子积食,听起来就很丢仙妖的样子。
阿团打了嗝,朝桌上一栽,吃的走都走不动了,绪卿一手揣着小刺猬,一手端了一大碗酸山楂汤先回了房间。
云隙捏着梨木小勺仔细的朝酸山楂汤中搅拌蜂蜜。
“你怎知晓他会来?”牧单忍不住问,感觉他家云隙很神奇,也很厉害。
云隙仔仔细细搅拌着蜂蜜,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捏成一朵娇嫩的兰花,略显得意的说,“掐~指~一~算~”
青瀛用折扇推开他那个兰花指,挺着吃撑的大肚子靠在窗户边,“看把你嘚瑟的。”他说,“韩君逸小气是出了名了,如今算是长见识了。”
宁愿腆着脸来要,也不肯说出用钱买这个词,这不是小气,便是厚脸皮,青瀛潇洒的摇了摇扇子,“不知道等他知晓我们就是来寻他,会不会后悔如今吃妖嘴软。”
云隙瞥他一眼,捧着酸山楂汤喝了精光。
一行仙妖在客栈住了两日,直到没钱被轰了出来,几个衣袂绝绝的俊秀公子才唉声叹气的朝韩君逸居住的深山中走去。
平桑穿了件漂亮的娥黄色的裙子走在前面,对身后的二妖二仙一神子甚是嫌弃,想起客栈老板叉着腰将他们送出了客栈,就觉得满脸通红。
这一群仙妖里最为委屈的便是牧单,一年前他是皇帝富甲天下没错,可他不死了一回吗,这凡人所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重生一遍,身上没有一分钱也是应当,为何被轰出来时大家都悲愤幽怨的瞧着他。
他握了握云隙的手指,幸好云隙没嫌弃他。
云隙眨眨眼,他自带小房子住在那里都可以,吃的也是天地间最常见不要钱的花草,自然无需花费钱财。
牧单感慨,娶个蜗牛媳妇真真省钱省大发了。
他们朝西山一丛魏枞林子里走了半日,经过潮湿闷热浓密的林子,刚走出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从高山林子中开辟的荒野,从远处望去,一道崎岖小路盘旋,小路的尽头坐环着一池紫粉色的花海,花海绿树簇拥之中坐落了一户灰墙红顶的道观。
道观上一丛青烟袅袅。
平桑捏着衣角低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头,嘟囔了几句,慢慢走到了队伍后头,不情不愿的跟着踏入了道观中。
他们刚踏进道观,还未见到人影,便听一句高亢的声音喊道,“此树是我栽,此观是我开,若想走进来,留下进门财!一人十个铜板,请自行投币!”
伴随着声音跑出来个半大的小娃娃,浑身光溜溜的,抱着一只巨大的行善箱等着他们掏钱。
云隙朝行善箱下瞥了瞥,瞧着小娃娃白莲藕似得大腿之间晃悠着的小鸟。
唔,怪逼真的。
牧单挡住他的身前,将小娃娃抱到一边,浩浩荡荡闯进了道观的后院。
一池巨大的泥潭上绽放着几蒲碧绿的荷叶。
云隙瞧着那人挽着袖中,手中捏着一只细毫小笔,正为面前的姑娘描出细细的柳叶眉,樱桃似的小嘴。
见他手下动作细致,院中一时很安静,等候着那人画完。
那人正用朱砂为那姑娘勾勒红唇,眉眼都几乎趴在了姑娘的身上,他手中正仔细画着,只听不远处爆发了一声清脆的惊天高喝,“韩君逸你不要脸!”
韩君逸的手猛地一颤,一笔红痕从姑娘的唇角斜拉到了一边。
韩君逸,“……”
他放下朱砂抬头看着后院浩荡的一群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行善箱,“出去,一人十个铜板才能进来。”
云隙笑了笑,问,“你~确~定~?”
“这是我的规矩!”他朝前走了几步,眯眼看清云隙的模样,心中一塞,含糊道,“给了包子也不行,就要铜板才能进门。”
青瀛摇着折扇大步朝莲花池走了过去,“那我就放心了。你且仔细看一看我们这群里面可否有一个人,你若是能找出来一个人,别说十个铜板,就是一百个我也给你。”
青瀛说完,在场的众仙众妖莫名挺直了腰板,真是非常自豪。
我不是人我骄傲!
韩君逸朝这群人里一瞅,口中念了几句咒决,心中猛地沉了下去,心说他抠门小气了这么多年,占便宜没人能占过他的,他心知将有一日自己会遇上什么对手,却没料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平桑抿着唇看着韩君逸那双细长的眸子滑过她的身上,没停留一会儿就跳了过去,她心中一酸,别过去头不说话了。
云隙看看那姑娘,蹲在地上抠着泥土仰头,兴致勃勃道,“干~活~吧~?”
韩君逸,“……”
他蹲在云隙面前心情复杂的问,“你是不是故意设了个坑给我?”
见他俩蹲下地上扒拉泥土玩的新奇,院中的众仙众妖都跟着蹲了一地,纷纷开始抠起自己脚边的泥土,饶有兴趣的听韩君逸说话,唯有平桑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悄悄离开了道观。
云隙理所当然点头,用几片泥土粘了成一团送给牧单,笑着道,“牡~丹~花~”
牧单勾出接住脏兮兮的牡丹花,抬头看了眼径自坐在莲花池边静静观赏莲花的姑娘,不看那姑娘脸上的猩红印子,倒真如真人般栩栩如生。
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日落黄昏,天边浮着半扇金红色镶云边,晚霞潋滟。
韩君逸听完了几仙妖的来意,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土渣,望着道观入口的方向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走吧。”
云隙在手中捏了个决,寻思着用个什么屈打成招刑逼利诱之术,让这人同意帮忙,他还没捏出来,便被牧单握住了手指。
牧单拂过他脸颊边的碎发,望着韩君逸,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忙你不帮也要帮,因为对你而言这不是忙,而是你自己弥补过错的机会。”
韩君逸原本正低着头,听他说完猛地抬了起来,握紧拳头,“你......”
☆、阿蜗很困
韩君逸垂眼搓了搓手指间的泥土,“笑话,我做错什么事会自己不知道吗?你当我傻, 诈一诈便能蹦出个大将吗!”
牧单勾起唇角, 用清水给云隙清洗手掌, “诈胡也算胡。”
云隙将湿漉漉的手指朝牧单的袍子上蹭了蹭, 脏兮兮的印上三个泥点子,抿着唇说, “听~不~懂~”
牧单哭笑不得捏住他的手指。
阿团团了个小小的圆球, 用松针扎了半个背, 当成小刺猬放进绪卿手里, 小声说,“我也听不懂。”
绪卿小心捧着泥団糊糊,说,“听不懂就不听了。”
“这是民间的一种娱乐,名叫打马吊,他们说的是赢牌的方式。”青瀛摇了摇扇子站起来,伸个懒腰四下寻平桑的踪迹, 扭头问, “我们今夜住哪里?”
道观看起来有几间房屋似的。
韩君逸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道袍, 抬头想说什么,顺着云隙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前,韩君逸嘟囔着将胸前的露出一毫的东西塞了回去,说,“你们既然不是人,就算能进了我的道观也是不给住的,我这房间也有规矩,只有人才能住。”
云隙点头,“那~便~不~住~了~”
韩君逸刚想偷笑,又听他道,“荒~郊~野~外~也~好~,就~是~平~桑~不~能~肆~意~了~”
“那你可是小看她了,以她那活脱的性子,幕天席地也能吵的你一晚上睡不着。”青瀛大大咧咧说,摇着扇子朝道观门口走,说,“反正也不是人,哪有那么讲究,支个屏障藏花圃中就能睡上一夜,你们先等着,我去寻寻平桑,那死丫头又跑到哪里捉虫子去了……”
青瀛的声音越来越小,转眼就走出了道观,云隙拉着牧单晃悠悠朝观外走,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黄昏彻底落了山的尽头,星辰挂了满空,小风一吹,星光浮动。
“哎……”
云隙脚步不停。
韩君逸摆弄着唇角画裂的姑娘,犹豫喊道,“其实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恳求一下。”
说不定心软他就答应了。
牧单扭头道,“韩兄有自己的规矩,我等不好让韩兄破了规矩。”
道观四面环山,入了夜后总听着风声潇潇。
云隙低声和牧单交谈,不明白为何平桑会怕黑,明明也是个精怪什么的,大虫子都没见怕等等。
阿团从走出道观就开始思考,用他的法术为大家挖出个足够居住的大坑有没有可能,但是挖了大坑大家就要睡在一起了,他又开始纠结,问绪卿他要不要为平桑姑娘再挖个小坑,他没说完,听见后面的韩君逸叫道,“我师父说,一包之恩,当笼屉相报,看在包子的情分上我就暂且破了我这规矩。”
云隙脚步停下来,扭过来道,“那~干~活~吗~?”
“干什么活?我什么都不会。”韩君逸瞪他,住了他这道观还不算报恩还了恩情吗!
云隙继续往前走,“那~不~住~了~”留着情分干活吧。
韩君逸气极反笑,直到最后的绪卿都快消失不见了,他郁闷道,“进来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都好商量!”
他话音刚落,面前瞬间幻出一行仙妖。
韩君逸,“……”
他咬了咬牙,这次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道观中的房间有些旧,不过魏枞树做成的桌椅颇有几分木材的苦冽香味儿。
牧单坐在庭院中喝茶赏月。
没多久韩君逸拖着一筐泥土走了进来。
韩君逸,“啧啧。”
牧单看他一眼,扔给他一张纸团。
纸团上寥寥几笔画了一人的模样。
韩君逸脸色变了变,“你怎么知道它出自我的手?”他说,“今日你怎么不明说出来?”他眼睛一转,“莫非此东西与你有这不可告人的暗事?这样的话,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牧单慢慢品着茶,“他出自你的手中,犯下的杀戮自然由你承担。韩兄若想帮忙便帮忙,不想在下也不强求你,不过这三千浮生,冥冥之中该有的报应总归有的,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就是落在亲近的人身上。”
韩君逸将一筐泥土倒进了莲花池中,头也不抬道,“我孤身一人,就算有报应我也不怕。”
牧单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说,“要是不怕作何将我们留下来?”他笑了笑,将茶一饮而尽,“韩兄白日里胸口藏着的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来之前,平桑姑娘说她——”
“喂喂喂!”韩君逸瞪他,“你说让我帮你捏几个泥人就能捏几个啊!”他嘟囔,“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牧单笑了笑,“只要有心,什么事都可办成。”
他说完看了眼怔住的韩君逸,回到了房间里。
牧单刚推开房门,猛地瞧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
“咳,小隙,还没睡啊。”
云隙坐在床上闷闷瞧着他,出门竟然不带上他。
牧单走过去蹲下来,抱住他的腿揉搓两下,笑呵呵道,“别恼,别恼,我全都招。”
云隙点点头,拎出一壶花浆蜜,招吧,他仔细听着。
牧单将他所想的大致和云隙讲了一遍,其实也只是他的猜测,直到今日亲眼见到韩君逸手下栩栩如生的泥人姑娘,见他描眉画眼才突然想到,若他们能借泥人装了魄子到鬼界,那鬼界的鬼也可以借泥人为皮囊行走在凡界不被发现。
“我还记得青瀛说过,余卓是被封在皮囊里的鬼魄,那这皮囊就有可能是出自韩君逸手中的泥人。既然他应了谁的要求做了余卓,就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如果我们能顺藤摸瓜,从韩君逸这一方找到突破口,或许能省下许多的事。”
云隙拧起眉,余卓逃出精钢牢时他正为单儿的阵法忧愁,所以完全无暇顾及,想到在逃的余卓,这鬼不鬼人不人的东西当真急需立刻解决掉。
如果真的是青西海下的奎避恶兽作妖,他此时还被封印在青西海下,一时半会儿逃不出来,顶多只能派出些虾兵蟹将在四界搅弄什么腌臜之事。
而现在,让他们颇为头疼的就是,这些虾兵蟹将不知道身在何处,而腌臜之事又不晓得究竟是什么。
云隙最讨厌让他动脑子的事,于是在心中更加讨厌起余卓来。
但每每他讨厌余卓,就会觉得绪卿那张黑脸好看一点,这让云隙也十分心塞。
“所~以~你~白~日~并~未~当~众~说~及~此~事~,是~为~了~阿~团~?”
牧单突然弯腰将云隙抱上床铺,翻身压了上去,沉声道,“是为了你。”他低头吻上云隙的喉结,舔了舔他的唇角。
云隙轻轻嘶了一声,推开他,“我~身~上~不~舒~服~”
“哪里难受?我现在去找大夫。”牧单连忙翻身坐了起来,将云隙扶进怀里,低头抽了个决打算为云隙检查身体。
云隙稍稍躲开,翻身卷着被子钻进床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困~~~别~~~闹~~~”
牧单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鬓发,“睡吧。”
调调都拉的这么长了。
后半夜牧单给云隙检查了身体,小蜗牛神识海沉静,身上也并没有外伤,估莫着是睡少了,他朝云隙身上下了几层保护屏障,让这小妖今夜好好睡一觉。
外面天黑如墨,窗户上砰砰砰有规律响起来。
牧单转身在春卷身上放了几枚静音咒,才安心的推开窗户。
他刚打开一道缝,眼前忽的闪过一丛火红的影子。
牧单和青瀛大眼瞪小眼。
……
青瀛咳了一声,收起来自己的尾巴。
牧单摸着下巴,怪不得云隙总说重明鸟是大公鸡,乍一看来还真像。
青瀛大咧蹲在窗台上,脚边丢了一地稻谷壳。
牧单想到第一次见这位上仙时风姿绰约潇洒不羁的姿态,如今再想来,总觉得是青瀛不知何时偷偷放飞了自我。
青瀛拍了拍手,问,“跟我出去喝个酒?”
牧单皱眉,躲开随着青瀛拍手飘落的稻谷壳,“有心事?”
“有,太有了,哎,把小隙儿也带着,我十分有心事。”
牧单在床边画下个防护阵法,一旦有什么触碰到他立刻就能知道,理了理袍子,“云隙不大舒服,我与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