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那一头的人应该是吴邪的母亲。
“伯父,”张起灵固执地沿用了这个称呼,“按您说的话,既然已经害了他,那么我会负责的,负责到底。”
吴一穷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对方黑沉沉的眸子一扫刚才的犹疑不安,变得坚定深沉,像是狮王在宣布自己所有权那样。
“如果……您执意要软禁他,那么请给出一个期限。”张起灵把手放上桌面,正式摆出了谈判的架势,“不论是不是因为我,您都不能让他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没有交流,不和外界接触,这样……会生病,会出问题的。”
“……那是我和他妈妈的事情,不用你费心了。”吴一穷冷淡地说。
“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
谈话再一次停止。这一回谁都不先出声,彼此对视了很长时间,直到茶馆的服务生上前来帮他们续上茶水。
吴一穷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抬起衣袖看了看腕表显示的时间,他对面的男人从刚才起就端坐如雕塑,静静地等待一个答案。
窗外的雨势不见大,一点一点的拍在窗户上。半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那样,吴一穷做了一个长长的呼吸,然后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张起灵在心里盘算着这句话的深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吴一穷一派悠闲的端着茶杯轻轻吹气,看上去像是同意了这件事,但是张起灵却无端的生出一些羞恼,要在这种场合讲出这样私密的事情,而对方还是一位长辈——他不擅长应付长辈。
“我只能说,对于这段感情的开始,我和吴邪,谁也没有强迫谁。”张起灵道。
吴一穷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问:“那总有一个人先……唔,先采取行动。”
“是我。”张起灵大方地承认下来,“如您所说,是我先置他于这样的境地。”
“哼。”吴一穷冷笑。
“吴邪曾经教过我一句中国的古话: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谈起吴邪,张起灵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起来,“我想要按照古话中说的那样去做,请您相信我们。”
吴邪跟他说的是: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睡同一张床,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吴一穷捧着茶杯愣了许久,才将含进去的那口茶水咽下,放好杯子,有些好笑地问他:“这句话是赞颂同性之爱的,小邪就跟你说这些?”
“……”
“我要回去了,茶钱我来付,你随意。”吴一穷似乎不愿意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起身离开。
在柜台付过钱,踏出门槛,却发现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开始变大,隐约有倾盆之势。张起灵适时的出现在旁边,恭谦有礼:“我送您回家。”
车子开出一段路之后,吴一穷皱眉:“这是你的车?”
“是向朋友借的。”其实公司的车。
“哦。”不再言语。
伺候未来岳丈到了家门口,张起灵不敢怠慢,亲自帮他拉开车门,吴一穷悠悠然坐在里面,说:“与子同袍这句真正歌颂的,是战友情,兄弟情。年轻人,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吴邪?”
“……”张起灵扶着车门的手僵了僵,连帮他撑开雨伞都忘记了。
吴一穷淡定跨出车门,自己打着伞往楼道里走去。
迈上两级台阶之后他回头,张起灵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背后的衣服被雨水打湿。
“不过……”
张起灵霍地转头看他,吴一穷再次皱眉——那个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就像是打碎了长辈贵重物品之后不安等待惩罚的小男孩——至少这种情况下吴邪的表情会和他如出一辙。
“凭我对小邪从小到修辞水平的了解,他多半是故意歪曲了这句话的意思诓你的。”吴一穷还是决定不要把人吓得那么惨了,“这句话出自《诗经》,如果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直到吴一穷走进家门,落锁的“咔嚓”声透过雨夜传到张起灵耳朵里时,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淋了不少雨了。
“老爹你回来啦。”吴邪穿着拖鞋从卧室晃悠悠出来,从茶几上抓了一个苹果吃。
“嗯。”吴一穷把脱下来的风衣挂在手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最近睡的好吗?”
“好啊,都挺好的。”吴邪歪头看了他一眼,呵呵笑着把手揣在裤兜里又晃回去了。
儿子一走,吴妈妈就带着焦急的神情迎出来,拼命给他使眼色。
两人在主卧里交换了一下刚才谈话的信息,吴妈妈的神色渐渐稳定下来,眼中甚至露出了一丝欣喜。
“如果他当时表现出了哪怕一丁点儿动摇,我都不会同意小邪跟他在一起。”吴一穷拍了拍妻子的手,叹息道。
张起灵听从吴一穷的建议,在机场买了一本《诗经》,坐在飞机上慢慢翻看,时不时皱一下眉头——晦涩简洁的诗句对于母语不是中文的他来说,还是过为艰深了些。
幸好在飞机落地前,他确认了吴一穷的说法,那句话的确只是在赞颂兄弟之情。
到了北京之后,这本书也没有被他放到箱底,想念吴邪的时候就拿出来翻一翻。
不过后来这本书就成了张大总监的最爱没有之一。
因为……有一位名冠东西的千年伟人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老流氓
“哑巴,小白脸,故作老成,特讨厌。”
这是吴邪对张起灵的第一印象,就在那次他毕业前的篮球告别赛上。
骂了人之后揽着一众弟兄去后街的小餐厅压榨老板胡吃海喝,留下阿宁和张起灵两个人在篮球场上风吹日晒。
还没有卸妆的漂亮女人抱着胳膊看看一言不发的老友,再看看刚才那个年轻人离去的方向,回过头打趣他:“嘿,你眼里有光。”
“阳光刺眼。”张起灵没有起伏的回答她。
阿宁点点头,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句戏言无意中真相了一些真相。
其实北京并不是吴邪的第一选择。和很多同学一样,他从大四起就开始对杭州的一些公司扔简历,从五百强到皮包公司,再到国企,差不多能拿下的都扔了一遍。最后他挑了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公司当了个实习生,每天要么跟着经理外出拉业务,要么就是抓着电话一口气打上一百个电话,顺便抽空写他的毕业论文。
正式毕业后,他跟风当了一回背包客。
和几位同学一起买了昂贵的山地自行车,从成都开始,走318国道,一路往藏区行进。
吴邪把两边挂着大包小包的自行车停在布达拉宫前,张开双臂让朋友给他拍照。
逛完布达拉宫之后,他准备在路边拦一辆车,让司机载着随便去什么地方转一转都行——他只是为了玩,没有别的想法。而背包加上自行车的装备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因为所有的司机都不可以拒绝中途向你求救搭顺风车的人——这是藏区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吴邪扫了一圈,走向了离他最近的一辆面包车,司机很热心地答应下来,还帮他把行李抬上了车。
跟着司机上车坐下来,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车里只有一个人。
那人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
有些眼熟,吴邪想。
“原来真的是你啊?”简单地交换信息之后,吴邪总算确认了自己的眼神——就是那个在篮球场上赢了我的神棍没错。
“嗯。”张起灵有半张脸都被衣服的兜帽遮住,抱着胳膊看起来在睡觉一样。刚才看见他隔着车窗和司机讲话,张起灵的第一反应是——好黑。
“小伙子你想去哪里玩?”司机师傅是当地人,普通话带有严重的口音。
“啊……我都可以,你们不用改变原路线的。”吴邪笑着说,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可是那位先生也只是让我在附近转一转——”
“纳木错。”张起灵吐出了一个地名。“价钱你定,我出。”
车子开出半个小时之后,吴邪终于换算好路费,偷偷瞄了一眼一旁再次睡着的年长者,默默感叹:真有钱啊。
因为张起灵,他在西藏多待了十来天。张起灵带着他熟练地走了好几个城市,看了山看了水看了天空,吴邪一边被美得尖叫一边抓着沉重的相机哇啦哇啦的狂拍。
“小哥啊,我总觉的相机还是拍不出眼睛看到的那种美景。”吴邪盘腿坐在湖边草地上,翻着之前拍的照片苦恼。
“用心记。”张起灵说。
一路上吃了各式各样的小吃,口味很重但是很过瘾。每次吴邪吃得汗如雨下,而张起灵就像是喝粥一样,仪容不乱。吴邪用羡慕嫉妒恨的表情看他。
最后他们又回了拉萨,再一次去了布达拉宫。这回有了年长者的陪同,吴邪终于不再像个白痴一样只知道在里面瞎转悠。张起灵给他讲很多故事,柱子,壁画,符纹,和很多位上师的传说。
还被路过的上师加持了。
吴邪看张起灵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哼”到了现在的“哇”。
旅行结束的时候,吴邪坚持要和张起灵平摊车费,对方点头答应了。于是吴邪像是得到了什么奖励一样,神经兮兮地摸出来一张名片递给他:“小哥,这是我的名片,你收一下吧,以后也可以继续联系。”
张起灵低头瞅了一眼,一个没有听过的公司名称,不过职位一栏上居然写着——杭州区营销执行总裁首席助理。
“假的。”他把名片还给吴邪。
“诶?!诶诶——”
“这样的皮包公司完全没有发展前景可言,我劝你跳槽。”
“可是……可是小哥,老板说我干得很不错啊,马上就能加薪了——”
“你被骗了。”
“……”
“……”
回到杭州之后,吴邪思虑再三,上网查了很多资料,最后写了辞职报告。
果不其然,当他还在寻觅其他正规公司的招聘信息时,那家公司就传来了老板卷款逃跑之类的丑闻,最后连办公室也被搬空,再没有然后了。
“我要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务必严肃地回答我。”吴邪抓着电话神情肃穆。
“啊,你说。”远在北京的解雨臣一边陪客人看货,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双性恋,异性恋,同性恋,这三种人群里哪一种人最多?”吴邪有一些蛋蛋的紧张。
“双性恋。”解雨臣诧异了一秒钟就冷静地回答了他,“绝大部分的人——据说有90%以上——都是双性恋,只是很多人在社会家庭等种种压力下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我觉得我也是绝大部分的人之一。”吴邪啪叽挂了电话。
双鱼座的人对很多事情都能包容,他们觉得世上的事只要存在,就是合理的。比如吴邪波澜不惊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经过一个月的筛选,再一个月的等待和面试之后,吴邪终于再次顶上了上班族的标签。
虽然新员工培训地点在北京,离家有些远,但是这回的公司鼎鼎大名,正规得不能再正规,而且培训结束之后公司会让大家再选一次工作地点,那个时候可以再填回来嘛。
贱贱的发小解雨臣迎接了新上班人的北京来访。
饭席间吴邪拜托他查一个叫张起灵的人的资料。
“怎么还有人叫这个名字?他是谁啊?”解雨臣皱眉。
“我男神。”
“……”
“你管他叫什么,就算叫张狗蛋那也是我男神!”吴邪狠狠地咬了一大块鸡肉,“虽然那听起来确实很土鳖。”
解雨臣的速度很快,新人培训第一天结束之后就把资料发到吴邪邮箱了。
五分钟之后双鱼座的爱幻想的男孩子疯狂地给他回复:卧槽卧槽我和他就在一个公司!!他特别特别牛逼,是中国大陆区的技术总监嗷嗷呜呜!!卧槽卧槽卧槽好激动怎么办……
……
在解雨臣意料之中的,培训结束之后吴邪果断选择了留在北京。
真正开始工作之后,吴邪才慢慢意识到为什么张起灵一眼就能识破当时递给他的那张名片——第一个月里因为指标和各种其他琐事,吴邪简直忙得脚不沾地欲哭无泪,分分钟都在学新知识,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超人来用。
虽然这期间张起灵以朋友的身份给了他很多的指导和点拨。
等吴邪度过了开头的一段兵荒马乱之后,他发现和一起毕业的同学相比,不论是薪资还是能力,都已经比他们高出了一截——幸好当初听从了张起灵的劝告。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绅士知礼,博学多才,大方并且容易亲近,还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一张脸。
吴邪觉得自己真的看上他了。
而张起灵对他的看法则简单了很多:呆,贱,乖,好喜欢。
爱情最初的模样,不过对另外一个人产生了好感,想要更多的亲近和触碰,纯爱。
这两个人刚好组成了一个双箭头。
吴邪的厨艺还不错,这一点在张起灵生病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那人感冒发烧,一天没来上班。吴邪直接摸到了他家门口——作为好朋友15 ,他们经常会相约一起出游,甚至偶尔也会在他家留宿。
喂了药,熬了粥,照顾了他一整夜。看着张起灵死死的睡颜,吴邪越想越觉得难过。
这样成熟淡定的好男人,一定不会看上我的吧,又蠢又白痴,除了添麻烦还是添麻烦。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应该不会喜欢一个男人的吧……?
“小哥……我单恋你好久了,你一定不知道……”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吴邪也只有在他听不见的时候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是,爱情里重要的除了缘分,还有运气。
张起灵带他去参加阿宁的生日会,下车之后却很自然地扣住了他的手,修长的手指穿过指缝,变成了十指交缠的样子。
……
吴邪恍恍惚惚的跟着他走进包厢,目睹了阿宁从惊讶到不可思议,再到一点点哀怨,最后才是了然的表情。
这是做哪门子的戏啊!吴邪在心里咆哮着拍桌,明明是来给宁姐过生日的啊,怎么看起来像是抢了她的人一样!
虽如此说,但是吴邪没有当场戳破他,或许小哥有难言之隐?
宴会结束之后,一个陌生男子把阿宁接走了。
“那是……宁姐的男朋友吗?”
“嗯。”张起灵再一次牵住他的手。
“小哥小哥……那个,你不是……我我……”大脑彻底短路,盯着两个人的手吴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出口。
“吴邪,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是单恋?”张起灵问他。
莫名其妙的在一起了之后,吴邪就顺理成章的搬进了张起灵家里,顺理成章的做了该做的事情。
两个人在阳台上亲吻,旁边放着红酒,慢慢的就生出另外一种气氛。张起灵一手托着他后脑勺,用眼神无声询问。
直到被慢慢放倒在床上,吴邪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就上下的问题讨论过。
“小哥……那个,你要在上面吗?”
“……”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那什么……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下?”
张起灵停下剥他衣服的手。“你想在上面?”
“呃,也不是……至少这一次不用了,但是以后……你可不可以偶尔让我一下?”
“……好。”他把头埋向吴邪胸膛,轻轻舔上那个淡色的凸起。
“唔——”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方式触碰过,身体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
张起灵把人脱的只剩一条内裤,再次凑上去接吻。吴邪张开嘴抿了两下,也不甘示弱的去解对方衬衣扣子。
“啊!”吴邪被张起灵左肩上那一大片黑沉沉的线条吓了一跳。
张起灵神情变了变,眼神里也带上一点不安定的因素:“是麒麟,麒麟纹身。”
吴邪伸手摸了摸线条的边缘,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不断有新的线条浮现出颜色来。
“你……别害怕。”张起灵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奇异,想起中国电影里那些黑社会的人也有这样的纹身,忍不住出声辩解,“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