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自己偷偷藏着的“喜欢”,在尚未成熟时,就被他知晓。
“我理解辛洋的心情,我也曾像他一样喜欢过一个人。”奚陆突然说,“所以在电话里,我才会问你对他是否真心。”
程洲桓出了一会儿神,点头道:“当然是真心。”
“那就好。”奚陆伸了个懒腰,又得瑟起来,“我喜欢的人现在已经是我男票了,你也不要辜负辛洋。”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来人端着两杯costa,脸上挂着大咧咧的笑。
程洲桓还未抬起头,奚陆就笑道:“哥。”
这声“哥”平静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眷恋,程洲桓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是荣韩。
荣韩却还未看出他是谁,目光落在显示屏上,“靠”了一声,笑骂道:“厉害了我的陆小哥,工作时间约帅哥学骑乘?还他妈约到办公室来了?”
奚陆接过咖啡放桌上,毫不顾忌办公室里还有一只电灯泡,在荣韩额头上轻轻一啄,笑道:“哥,有客人在呢,说什么骑乘,也不看看场合。”
荣韩这才正眼瞧向程洲桓。
四目相对,荣韩眼角一张,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程洲桓站起身来,在“好久不见”与“你好”之间犹豫片刻,选择了没多少感情`色彩的“你好”。
奚陆是IT男,但骨子里却有与IT男不相符的细腻与浪漫,在二人只有三字的对话中觉出零星微妙,搂住荣韩肩膀腻声道:“哥,你们见过?”
程洲桓无暇思索荣韩为什么会提前回国,此时也不便喧宾夺主说些什么,俯身关掉视频,桌面上再次出现荣韩的照片。
气氛更加尴尬——他与荣韩一看便是认识的,但奚陆方才说“我男票”时,他却装得像个陌生人。
该如何解释?
荣韩看样子是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才会“啊”那一声,之后又缓了几秒,不过脸颊丝毫未转红,更无老情人重逢的刻意冷漠或过分热情,只是用一种成熟中带点欣喜的语气喊道:“洲桓。”
奚陆挑眉,“这么亲热?”
“废话。”荣韩一把推开他,上前几步,好兄弟似的拍拍程洲桓的背道,“我初恋。”
程洲桓眸光一收,看向荣韩,荣韩转身拿起一杯咖啡往他手里一塞,“好久不见,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他握着温热的外带杯,又听荣韩说:“陆小哥没给你倒水?嗨,尽赶着看黄片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来,喝这杯,这杯我没动过。”
说完又转向奚陆,“你喝那杯,给我留一半。”
奚陆和程洲桓眼神复杂地对望了一眼。
荣韩却坦荡得很,回到奚陆身边,勾住弟弟男票的脖子,云淡风轻地对程洲桓说:“我家的,如何?”
听到“我家的”,奚陆唇角轻轻一扬。
程洲桓一愣,旋即低头笑了笑,带着祝福的语调道:“你看上的人,还用得着别人来评价?”
一场初恋与现任喜相逢的尴尬,化解在荣韩毫不做作的淡然中。
之后奚陆解释了看男男黄片的原因,荣韩揶揄道:“老程,你这是毒害祖国下一代的花苗啊。”
程洲桓:“这花苗你也认识。”
“不会吧。”奚陆说:“今天之前我都没跟谁说过黄片的事。”
程洲桓摇摇头,冲荣韩道:“今年春节,你捎过一个准备高考的小家伙回岁荣苑,还记得吗?”
荣韩一惊,“是他?”
“对,是他。你给他留了名片,我那时才知道你其实每年春节都回来。”
“太巧了。”荣韩笑起来,“他当时说去岁荣苑,我一路开过去,发现竟然还记得路,没想到他要回的是你家。”
奚陆插嘴道:“喂,你们考虑考虑我这现任的感受,不要老是提你们曾经的窝好吗?”
荣韩和程洲桓相视一笑。
程洲桓说:“那不是我们曾经的窝,那会儿还在装修,装好之前我们就分手了。”
“对,我都没去看看最后装成啥样。”荣韩接过奚陆的咖啡,将剩下的小半杯一饮而尽,将话题拉回何辛洋身上,“他上次说要高考,考去哪里了?”
“一直在备考,今年6月才上考场。”
“准备考哪里?”
“我老家。”
“那你们不是得异地了?”
“到时候看吧。”程洲桓顿了顿,“他如果考上了,毕业后想留在北京发展的话,我也跟着回去。”
荣韩往奚陆大腿上一拍,“来,给为爱情牺牲的伟大律师们鼓个掌!”
他将“们”念得格外重,显然自己也是为爱情“牺牲”的伟大律师之一。
奚陆抱着他的胳膊往他肩上靠,卯足了劲儿在初恋面前秀恩爱。
程洲桓假装视而不见,开玩笑道:“瞧我多够意思,你一回来,我就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
“扯淡吧你,没有我当初的辛劳,长清能有今天?”
“那到是,你是长清的第一功臣。”
奚陆听两人你来我往聊过去的奋斗史,心里有点酸,又贱兮兮地想知道更多,索性提出晚上请程洲桓吃饭,得到重要信息的程律师却以“回律所接洋洋”为由拒绝。
原本说好了会晚一点回家,此时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洋洋。
这天加班的人很多,何辛洋不好意思提前走,留下来帮大家订了外卖。程洲桓赶到时,他正和送餐小哥一起提着盒饭进电梯。
梯门关上,菜香弥漫。
何辛洋惊讶道:“程哥,你怎么回来了?”
程洲桓看着他温和地笑,“来接你。”
既然已是两情相悦,过去遮遮掩掩的照拂,就成了肆无忌惮的宠爱。
爱情里有上帝视角的一方,总是更加游刃有余。
而何辛洋却是天眼未开的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击中,愣了约莫5层楼,才含糊道:“哦,我把外卖送上去就可以走了。”
梯门打开,何辛洋忙不迭地朝律所走去,程洲桓拿过他放前台上的杯子,在饮水机前接了半杯水,未获允许就喝了起来。
何辛洋分完盒饭,回头一看,尴尬道:“程哥,那是我的杯子。”
他假装无辜,“太口渴了,你介意?”
何辛洋连忙摆手,“不不,我是怕……”
我是怕你介意。
程洲桓几乎能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他心底。笑着招手道:“走吧,家里没菜了,一起去菜市场。”
袁东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喊:“老大,你要走?”
他回过头,“不然呢?”
“靠!我们都在加班,你想回家做饭?”
他难得在何辛洋面前和下属们开玩笑,“谁让我是老板呢,好好工作,下个月你老婆生了,程老板给你包个大红包。”
何辛洋偷看他一眼,心尖轻轻一颤。
程哥心情好像格外好,大约不是负责的案子有了好结果,就是买的股票赚了一笔大钱。
回家路上,程洲桓有意说起自己下周回北京,何辛洋以为他又要嘱咐春节看家的注意事项,他却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补习班放假了,你留在家里也没课上,适当放松放松也好,我带你去北航逛逛。”
何辛洋断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提议,下意识地想拒绝,又被“去北航逛逛”吸引。
程洲桓又说,“黑哥不用担心,交给严啸管就好。咱们就回去三天,大年三十走,初四上午回来,耽误五天学习时间,你上次考得那么好,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但是……”
“担心花销吗?住不用考虑,住在我家就行。来回的机票吧,大年三十去北京的机票很便宜,经济舱200多。我们还可以买去石家庄的票,运气好能捡到几十块钱的。到了我朋友开车来接。”
“不是……”何辛洋紧张起来就会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他担心的明明不是花销——他还没有工夫顾及旅途经费,满脑子想的都是程哥要带自己见家人。可是现在也无从辩驳,总不能据实以告。
程洲桓继续怂恿,“跟我一起吧,春节还是得热热闹闹地过,而且你陪我回去,我也有脱身的理由。”
“脱身?”
“嗯。我家里亲戚多,小孩儿也多,每年回去都得被他们缠着,烦。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可以拿你当借口,说得陪朋友,就不用被逮去串门了。初一在家里过,初二去北航,初三……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故宫。”何辛洋不知不觉就被套了进去,方才还没同意去北京,此时已经考虑起在北京的行程。
程洲桓十分满意,“行,今晚我就回去搜打折机票。”
何辛洋抓抓头发,觉得耳朵有点烫。
程洲桓说到做到,果然搜到大年三十下午的超低价机票,山城飞石家庄,加燃油保险,一张180元。
何辛洋对180块钱能坐飞机这种事相当惊讶。
从这天起,程洲桓开启了时不时暧昧一下的撩骚模式。
中午一起扒拉盒饭时,会从洋洋碗里夹菜吃。晚上洋洋洗澡时,会不经允许进浴室取洗漱用品。偶尔一同坐在沙发上,会看准时机,貌似不经意地往洋洋身上一倒……
何辛洋有些困惑,却以为又是自己想得太多。程哥突然推开浴室门时,他羞得急忙往磨砂隔板里躲,回过味来后心里又生出生涩的窃喜。后来程哥往他身上靠,他别扭地扶住程哥的肩膀,嘴角绷了几分钟,终于无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正大光明的喜欢故意撞上掩耳盗铃的暗恋,竟然双方都乐在其中。
除夕当天,严啸开车来接走了黑哥。黑哥本不愿离开,躁动不安地围着何辛洋转,一见吱吱哇哇的昭凡却顿时安静了,分秒后舍弃何辛洋,跟色狼似的向话唠美人扑去。
何辛洋头一次坐飞机,起飞时紧紧抓着座位把手,明明有点害怕有点新奇,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目不斜视,动也不动。程洲桓越看越觉得他好玩,盖住他的手背道:“怕啊?”
他本能地一缩,“不怕!”
不怕身在高空,却怕见到程哥的家人。
但程哥早已打点好一切。
从石家庄驱车回到北京时,夜幕已经降临。程洲桓跟父母商量过,说自己不打算在洋洋高考前挑明,这次带洋洋回来虽是暗地里“见家长”,但面上仍然只是朋友关系。
老妈已经在照片里见过何辛洋,此时开门看到未来的小儿子,竟是比照片里又俊了几分,顿时眼前一亮,笑着招呼道:“洋洋吧?请进请进!”
父亲去世后,何辛洋已经孤孤单单过了好几个除夕,如今19岁了,久违地看到一桌热气腾腾的团圆饭,眼眶不由得一热。
程洲桓将碗筷摆在他面前,覆在他耳边说:“别客气,我跟我爸妈说过你的事,他们都很欣赏你。”
这悄悄话的动作,未免也太暧昧。
何辛洋难为情,朝旁边挪了挪,低声道:“哦。”
程家父母都是身居高位,且有见识的人,不像一般主人似的拉着客人问东问西,简单交流几句,就将重点转到程洲桓身上,却只字不提个人问题,只聊工作与身体。
电视里放着春晚,何辛洋看似被“冷落”,实则受着比八卦式关心舒适百倍的关怀。
他听着程家父母与程哥絮絮叨叨,程哥时不时往他碗里夹一筷子菜,虽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插嘴,但安静当一个旁观者,也有一种独到的安逸。
何况他并不是旁观者,而是这个家庭人人认同的小儿子。
当年程洲桓闹出柜,家里着实水深火热了一番,后来程父程母接受现实,只要求儿子找一个人品端正的对象。
背景越是深厚,对子辈伴侣的要求就越“低”。
不要求对方有多少钱,也不在意是否位高权重,但人品一定得好,最好还能上进、坚韧、有抱负。
而他们看重的这一切,何辛洋都有。
程洲桓将卧室让给何辛洋,自己去睡客房。何辛洋抱着被子很久没睡着,出门倒水喝,刚好撞见去厨房找零食的程洲桓。
既然都睡不着,又不用学习不用工作,干脆就玩游戏玩到想睡为止。
书房里有程洲桓很久以前买的PS3,机子虽然已经被新出的PS4取代,但平台上的经典游戏过再多年也是经典。程洲桓搜出一撂碟子让何辛洋选,他捡起《使命召唤》说:“程哥,玩枪战吧。”
关得严严实实的卧室,两人一同盘腿坐在床上,调至最低的枪声中,一打就打到了晨光初现。
卧室里有独立的卫生间,何辛洋洗了把脸,缩进被子里,程洲桓给他掖好被角,笑说“晚安”,岂料出门就遇上早起的老妈。
“你们这是?”
“您猜。”
“懒猜。家里有菜,今儿你们要么凑合着吃,要么出去解决,我和你爸晚上才回来。”
“怎么,今年不硬拽我走亲访友了?”
“拽你干什么,30岁的人了,还跟爹妈走亲戚?”
程洲桓笑道:“是30未满。”
何辛洋睡醒时已是中午,家里安安静静,客房的门关着。他在客厅里踱了几步,确定程父程母不在家,转去厨房,轻手轻脚地开火,准备煮两碗芝麻汤圆。
按山城的习俗,正月初一吃汤圆,新一年才能团团圆圆。
他没有家人可团圆了,却小心翼翼地奢望能一直和程哥在一起。
汤圆很快煮好,他吃了8个,另外8个留给程哥。客房门没锁,一推就开。他透过门缝往里瞧,只能看见程哥的背影。
心里有点痒,想看看程哥赖床的样子,将门再推开几分,像猫似的踱进去,无声无息地放下汤圆,不敢绕到程哥面前,只好站在程哥背后,尽量往前探身。
可惜床太宽,程哥几乎挂在另一边的床沿上,任他怎么努力,也没法将上半身以悬空的姿势探过去。
但他不死心,本着“来都来了,一定要看到”的心理,费力往前伸,连脖子都拉得老长。
这姿势分外滑稽,且稳定性极差,若腰部和腿部稍一松劲儿,整个人就会向前栽倒。
他拿捏着分寸,大腿肌肉绷得极紧,自问绝不会出现“啪叽”一声趴程哥身上的事故。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即将瞅到程哥侧脸时,程哥轻轻地动了动身子。
做贼的人,心都是虚的。
那一刹那,他心脏狂跳,绷得死死的腰腿顿时脱力。他已经无暇调整姿势,只能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跌向程哥。
程洲桓睡得正熟,被砸醒的瞬间还以为房子塌了,慌忙翻过身,睁眼一看,竟见洋洋正脸颊绯红地趴在自己怀里。
比房子塌了更惨的是天塌了。
对何辛洋来说,此时此刻无异于天崩地裂,再来十个女娲娘娘都补不上。
由于腿脚不沾地,床又软得不像样,他想撑起身子来着实得费一番劲,更恼人的是他早已尴尬得无地自容,浑身像烧起来一样,四肢百骸变成花椒藤,结出的花椒全掉进血肉里,麻得抓心挠肺。
程洲桓被梦中砸醒,声音带着睡意,稍显疑惑道:“洋洋你……”
何辛洋一听,羞愧得想就地打洞,结巴道:“我,我,那个……我煮了汤圆。”
说完艰难地撑起身子,跪坐在床上,脑子里千头万绪,几乎就要破罐子破摔,说出那句憋了好久的告白。
程洲桓虚起眼,看看桌上的瓷碗,又看看他“畏罪”的模样,眸光微敛,很快理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心头一喜,有些狡黠地探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缓声说:“汤圆?我尝尝。”
他触电似的抖了一下,脑袋垂得更低。
程洲桓收回手,掀开被子下床,笑道:“我自己拿。”
瓷碗已经凉了,但汤圆还有一丝温度,程洲桓一口气将8个全部吃完,放下碗道:“煮得不错。下午出去走走吗,今天天气不错。”
何辛洋哑然地坐在床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劫后余生。
本以为程哥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拷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掉在床上。他已经做好坦白的准备,程哥却轻而易举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程洲桓见他还愣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对他笑,“没睡醒?不介意的话钻进去继续睡吧,床我暖过了,温度刚刚好。”
他刚有退烧迹象的脸又着火了,连忙蹦到地板上,抓起瓷碗往门外跑,丢下一句“不睡了,出去晒太阳”。
程洲桓笑着叹气,自言自语道:“自己都是个太阳,还晒什么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