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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和柏杨是被长兴打断的。
他几乎是用手掌在用力的敲门,频率急且促,很显然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哪怕已经箭在弦上,薛蟠还是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翻身下床穿衣服。
“这是怎么了?”柏杨心里有些不安,长兴性子稳重,来到他身边之后,即便是知道了他跟薛蟠的关系也面不改色,柏杨还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惊讶过。现在这么失态,着实令人担忧。
然而没等两个人想出个所以然,便听得长顺的声音高高的想起,“给太太请安!”
薛姨妈来了!
任是柏杨怎么想,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最坏的情况。
其实薛蟠也不是没有问过他,究竟什么时候他们的事情才可以告诉柏杨。但对柏杨而言,出柜这种事情即便是在风气更为开放的现代,也不啻于一场地震,甚至有可能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
薛蟠重情重义,不到迫不得已,他并不希望让他在自己和家人之间去做抉择。
即使有了长兴和长顺的配合,薛姨妈进屋时两人却还是有些衣衫不整。况且还有许多痕迹,是穿好了衣服也不能掩饰的。薛姨妈作为过来人,以前没有多想也就罢了,现在心底有了数,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
因为这件事十分紧要,她一个人都没带,是自己从东院那边走过来的。这一路心头突突突的跳,只希望这一切都是下头的人胡乱嚼舌根,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
甚至她隐约的想过,只要薛蟠和柏杨不承认,想瞒着,说明两个孩子也知道这件事不对,那……那她或许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侧面敲打一番,让他们别再错下去也就是了。
可如今直接撞见了这样的情景,她就算是想要装作不知道,也不能了。
“你、你们……”她站在门口,看看薛蟠,又看看柏杨,只觉得一股气血从心底涌上头,冲得她头昏脑涨,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伸手扶着旁边的门框。
薛蟠连忙上前把人扶住,然后有些惊慌的看向柏杨。
柏杨避开他的视线,“把太太扶进来坐下吧。”又示意长兴关了门,去守在外头。这件事毕竟算作家丑,不需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薛蟠心里比柏杨更慌,一时生怕薛姨妈为此责怪柏杨,一时又怕柏杨因为薛姨妈反对就离了自己,一时还担心把薛姨妈给气出个好歹来,真是七上八下,操不完的心。
也因为这个,他根本就来不及多想,柏杨让他扶着薛姨妈进来坐,他竟然就打算把人扶到炕上去。
薛姨妈见状惊声尖叫,“不去那里!”说着竟站直了身体,甩开薛蟠的手,目不斜视的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薛蟠楞了一下,转头去看,脸上便立刻烧红了。原来方才他跟柏杨在炕上胡闹,现在那里还是一片狼藉呢。这个地方,薛姨妈怎么能够坐得下?
薛姨妈坐了一会儿,大约也渐渐的缓过来了,知道这件事没有腾挪闪转的余地,非要直接解决不可。
她毕竟是世家嫡女,丈夫死后又独自操持家业,虽然性格弱了些,却也不是不能经事。想明白之后,也就渐渐冷静下来了。
直到这时她才转头看向薛蟠,“蟠儿,你先出去。”
“妈……”薛蟠连忙上前两步,打算说些好话。
但薛姨妈神色一厉,“出去!你连我这个做母亲的话都不听了吗?”
薛蟠几乎没被她这般疾言厉色的呵斥过,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柏杨,又让薛姨妈脸上的失望和痛心深了一层。
柏杨朝薛蟠点头。
他很能理解薛姨妈的选择。在关键时刻,她让薛蟠离开,是要跟自己摊牌。这其实是对薛蟠的一种保护,明显是要将责任都推给柏杨了。不过,柏杨也有些话是不方便在薛蟠面前说的,所以这样正好。
所以等薛蟠走后,他甚至不等薛姨妈组织好语言开口,便低声道,“我知道太太想说什么,但我不能答应。”
第109章 我也爱他
薛姨妈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毕竟平心而论,除了这件事之外,柏杨并没有任何不好,甚至对薛家、对薛蟠是有恩的。所以她还想和平的将这件事解决。但柏杨一开口,火气就立刻从她的心底往上冲,她豁然站起身,盯着柏杨,“杨哥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太太要怪就怪我吧。”柏杨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他设想过很多次薛姨妈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让他心里好过一点。他道,“蟠儿的性子太太是知道的,遇到事情总不会多想几分。我痴长他几岁,总该晓得轻重。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他这样一说,薛姨妈便强硬不起来了,她重新坐下去,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撑着额头,眼底闪着泪花,“你这孩子……既然知道不对,怎么还要错下去呢?你们都是好孩子,年轻不懂事也是有的,只要改了,往后咱们……”
“太太。”柏杨打断她的自欺欺人,“往后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不管这件事最后是什么结果,薛姨妈是否接受,他跟薛蟠是否分开,都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所以这话不说也罢。
薛姨妈这才回过一点味来。柏杨看似并不强硬,实际上却是早早表明了态度:他知道这是错的,但就是不改。
息事宁人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柏杨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一瞬间,薛姨妈脸上悲伤脆弱的表情一点点收了起来,渐渐恢复平静。
她看着柏杨,慢慢的道,“杨哥儿,你是个好孩子,我头一回看见你就喜欢,心里觉得亲近。蟠儿一向胡闹,交了你这么个正经的好朋友,我心里不知多么高兴。我虽然老了,眼睛却不瞎,从你来之后,蟠儿才算是走了正道。这件事情上,蟠儿和我们薛家都领你的情。”
“可你既然同蟠儿这样好,我们家的事情自然也没有瞒着你的。你该知道,蟠儿就是我的命根子,薛家只得他这一根独苗,我只有看着他娶妻生子才敢闭眼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杨哥儿……看在你也叫过我几天母亲的份上,我们薛家也待你不薄,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你,你放了蟠儿吧!”
她说着转过头,一边抽泣一边殷切的看向柏杨,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柏杨并没有立刻开口。其实薛姨妈的态度他已经猜到了,甚至可以说比自己设想的更加平和。虽然或许已经认定了是他带坏了薛蟠,但却没有强硬的要把人赶走——当然,也许是做不到,也许是想先礼后兵。
摊牌这件事,本来也就是个互相试探底牌,揭露伤口的过程,所以他先前才只一直想逃避。
但无论如何,他此刻还是被薛姨妈话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某种意思给梗了一下。
薛蟠是他薛家的一根独苗,所以有很多人期待着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言下之意,岂不就是他柏杨已经无家无口,所以可以肆意妄为么?薛姨妈甚至不求他改,而是求他放了薛蟠。
说不得还希望他最好再去找一个,好让薛蟠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去走她们安排好的路。
这种机心她藏得很深,甚至柏杨都不确定她是否有意,但察觉到时还是不免心寒。人心是肉长的,他虽然心中种种顾虑,但这数年来,在对薛家的事情上可谓尽心尽力,每个人都照顾到。然而到这种时候,薛姨妈放弃他却也毫不犹豫。
“太太求的事,我不能答应。”柏杨后退了一步,努力保持脸上表情的平静。
薛姨妈哭泣的动作都为之一顿,显然十分惊愕。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杨哥儿即便不顾念我这孤老婆子,难道就不顾念蟠儿么?你若真为他好,就该知道,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他就要一辈子受人指指点点。他原是薛家家主,偌大家业等着他去继承,难道杨哥儿忍心看他毁在这件事上么?”
薛姨妈能够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当机立断,独自一人前来,就是抱着要解决问题的想法。
她深知夜长梦多,这件事绝对不能拖。而现在她刚刚发现此事,对薛蟠和柏杨来说,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震动和慌乱,这也是逼迫他们表态的最好时机。若是让他们冷静下来想清楚了,或许就会有别的变故。
——薛姨妈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薛蟠那种无法无天的性子,不管什么样的理由都敌不过“他喜欢”三个字。一旦给了他机会,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她选择了柏杨作为突破口。
在她看来,柏杨性情沉稳,明晓事理,也懂得分析利害关系,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有不能说服的道理。
所以一个理由被拒绝,她立刻就找出了另一个,非要在这时候让柏杨表态不可。而以柏杨的骄傲,一旦应承下来,就绝不可能出尔反尔。当然,除此之外,她如此步步紧逼,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她相信薛蟠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待在外头,肯定会设法偷听。
如果能让他亲口听到柏杨说放弃,那比什么办法都有效。
但她能想到,柏杨不可能想不到,“原本太太既这么说,我也不该自讨没趣,拦着蟠儿的大好前程。只是太太也知道,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好处去,却唯有说话算话这一点还算可取。我答应过蟠儿,除非是他亲自开口让我走,否则无论谁来,我的态度都是一样。所以太太与其劝我,不如去同蟠儿好生分说。倘若他亲自来说,我立刻就走,绝无二话。”
“你这般说,是料定了蟠儿会留你吧?可这样的事情,纸里包不住火,纵然我能容忍,你们终究又能怎样呢?难道十年二十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下去?蟠儿想不明白,难道杨哥儿你也想不明白不成?”
薛姨妈说着站起身,“我知道这件事再劝也是无用,只是这话我却也不得不说。——杨哥儿,你们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我这老婆子着想,难道就不想想家里两个还没出门子的妹妹吗?宝丫头定下了和郡王府,倘若这件事传出去,这门婚事皇家难道还会认下?黛丫头更是连人家都尚未相看,届时什么人家还愿意同薛家结亲?”
她说着走到柏杨面前,“杨哥儿你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难道非要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了,才来后悔?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你,放过蟠儿,放过我们薛家吧!”
说完之后,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第110章 磕头
没等柏杨做出反应,门便“砰”的一声被踹开了,薛蟠红着眼睛大步走进来。
薛姨妈和柏杨见状俱是一惊,甚至薛姨妈下意识的想要从地上站起,只是忽然想到现在是什么时候,便按捺住了没有动,只是转头看向薛蟠。
柏杨也在看薛蟠。
别看山盟海誓的时候薛蟠似乎什么都不怕,但是他的胆子再大,毕竟还是从小受到封建教育长大的,对他,对这个时候千千万万的人来说,“孝道”两个字,并不单只是对自己的父母孝顺听话而已。像是现代那样跟父母顶嘴的情况都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更遑论是大打出手?
所以父母有教训,就只能受着。哪怕薛蟠这么混不吝的性子,薛姨妈说话也不敢不听,不过是听了就过,不放在心上罢了。一旦薛姨妈动了真格,他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而现在,他的母亲跪在自己面前。
哪怕是柏杨,也不能说自己在这件事情里全然无辜,即便他根本无法左右薛姨妈怎么做。
这一跪,事情就真的没有任何转圜,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柏杨不知道她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想到,但无论如何,薛姨妈今日的决断,令他吃惊的同时,也不由心生几分震撼。即使平日里看起来再柔弱的女人,当她成为一个母亲,当她需要去维护自己的孩子,所能够爆发出来的能量便十分惊人。
柏杨也是人,也有母亲,也曾经这样被某个柔弱的女人护在身后,所以他不能不动容。
如果这就是她的目的,那她成功了。
那薛蟠呢?莫说是在这个年代,就是现代人自诩独立自主,如果生身母亲的在自己面前跪下,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哪怕只是敷衍,总要先将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柏杨甚至想,如果薛蟠此时开口说会和他分开,他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就算他自己也找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然而薛蟠进门之后,却是直接走到柏杨身边,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在了他原本所站的那个位置上。于是薛姨妈所跪着的人,就变成了他。
“蟠儿!”薛姨妈大惊,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
但薛蟠已经噗通一声跪下,双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妈这是要折了杨哥儿的寿!这件事全是我纠缠他,有再多错都是我的错,我这个做儿子的让您老为难,我给您赔罪,妈何苦为难杨哥儿……他、他怎么受得起呢?”
“你顾念他受不起,就不想想我受不受得起!”这番话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究让薛姨妈彻底崩溃。
她一边哭一边抓着薛蟠,使劲用手锤他,“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你父亲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这么撒手去了,我战战兢兢的教养你们,生怕出了一丝错处,将来到了地下也没脸见你父亲!孽障啊!老天爷!难道我前生做了恶事,今生要受这样的报应?就算报应,也该报应到我身上!”
哭了一会儿,又转为数落薛蟠,“蟠儿……你就听妈这一句吧!倘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妈也没有面目见人,唯有一头碰死在你面前了!”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听得人心悸。
薛姨妈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他跟薛蟠就真的永无可能了。
但看到她这个样子,柏杨心里也不禁生出几分茫然。也许的确是他错了……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他就听见薛蟠道,“太太何必如此?我是你的儿子,倘若我做错了事惹得太太生气,该受惩罚的也是我才是。可惜我年近二十仍旧一事无成,仅有的一点成就也多是托赖杨哥儿所得,别无他物可报偿生养之恩,唯这一身一命而已。”
“薛蟠!”薛姨妈还没听出来他的话中之意,但柏杨却已经明白了。连忙上前一步,然而却已经迟了。
薛蟠说完话,便松开手,朝着薛姨妈重重的往地上磕去。
薛家的地面都是用上好的石头铺就,光可鉴人,坚硬无比。他这么一磕,“咚”的一声简直如同响在剩下两人的心上。
薛姨妈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拉他。薛蟠却还挣扎着想要继续磕,幸而柏杨已经赶上来,从背后抱住他,厉声喝问,“你这样是要逼我跟你一起死吗?”
“杨哥儿……”薛蟠顿时气弱,也不敢再继续挣扎。
薛姨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无限悲苦。她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听从自己这个母亲,反倒对柏杨言听计从。从前她只觉得柏杨有见识,这对薛蟠只有好处,所以放心得很。如今再见,却是心思复杂。
这个儿子,还能拉得回来吗?
若真的强行将他和柏杨分开,今日之事会不会再次重演?
薛姨妈只有这个儿子,看得真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薛蟠这么一磕,的确是吓住她了。尤其是他抬起头来,一头一脸都是血,看上去狰狞无比,更是令人无限心惊。
薛蟠就是薛姨妈的弱点,她之前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是因为这个,现在不敢再强硬的反对,也是因为这个。
她甚至不能再去逼迫柏杨。因为柏杨没有薛蟠或许还有别人,但薛蟠却真的可能会死。
这种情况下,薛姨妈不敢赌。
“真是冤孽呀!”她抹了一把眼泪,转头的时候视线从柏杨身上扫过,又忙忙避开。她不敢反对,但也不愿意就这么接受这件事,只好继续僵持。
柏杨现在也顾不上这个,正忙着查看薛蟠的伤势。虽说人的脑门是最硬的,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薛蟠这么瓷实的磕下去,脑震荡估计是免不了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影响。这个时候没有ct,着实让人不放心。
偏偏病人不配合,问什么都是好,让柏杨无从判断,只得转头对薛姨妈道,“太太,还是先把这伤口包扎一下,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啊?哦……”薛姨妈心情复杂的应了,不放心的起身出门去吩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