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喜欢摄影,偶尔在周边拍拍风景,帮住店旅客拍拍照片,把喜欢的挑出来挂在店里的照片墙上,那种久远的轻松感竟然慢慢回来了。过去陷于那些悔恨之时,总是埋怨自己的脆弱,就像唐渐新常说的那样,精神出问题,绝不是因为你不够坚强,绝不是你自己的责任,完全没有必要自责,没有必要嫌弃自己。
他曾经觉得自己做不到,觉得无法接纳身为精神病的自己,但是当他开始放下对自己的苛责,开始接受自己的时候,痛苦竟然奇迹般的满满消退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对这位后来免除了高额治疗费并且坚持关注自己的医生非常感激。唐渐新每次来都会陪着他聊天和四处闲逛,停药后病情并没有反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有没有想过回去?”
眼下两人坐在旅店的露天阳台上,闲适地晒着太阳,玲子贴心地给他们端来了小点心。
“不了吧。”
想到回去可能面对的情况,就觉得闹心。
“你不是还有个房子呢吗?就那么扔着了?”
“暂且扔着吧,我挺喜欢那房子,舍不得卖。”
还有一把钥匙在欧阳敬宇那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扔了?还是一直留着?应该不太可能还会再去吧。
“你不用担心我那个弟弟了。”唐渐新喝了一口手中的普洱,突然说道:“他呀,成熟了不少,不像过去那么傻呵呵的了。前两年谈了个小男朋友,好像处的还不错。我最欣慰的,就是他没沾染上娱乐圈那种糜烂的生活习惯,至少知道深浅,不乱来。”
“嗯。”于溪桥低头说:“挺好。”
“你真觉得好?”
“是啊。”
“不过因为我始终不告诉他你的行踪,这小子到现在都不肯见我,你看他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性格倔的很。他谈了恋爱,还是我听他的前经纪人说的。”
“你是说姜沐?”
“嗯。”
于溪桥轻轻皱了皱眉。
“其实,我觉得他还是低调些的好,你应该叮嘱他,不要把恋情到处宣扬。”
“没有吧?应该就是小范围的朋友知道。你担心他?”
“当年他就差点毁在这上面。”于溪桥把被自称敬宇朋友的人威胁的事情和唐渐新说了一遍,唐渐新听完吃了一惊。
“还有这事?你告诉他没有?”
于溪桥摇摇头,说:“没有,我那时候自己还病着,他年纪又小,和他说了又能怎样,就是多一个人着急上火而已。就想着拿钱把事情压下来就好了,担心如果把对方惹急了,最后我们大家都麻烦。”
“你是因为怕连累他才离开的?”唐渐新一副痛心的表情。
“我哪有那么高尚。”于溪桥笑着说。
“溪桥,”唐渐新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你心里,真的已经放下敬宇了?”
于溪桥静静看了一会儿面前荡漾的碧波,随后点了点头。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唐渐新缓缓开口:“溪桥,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我当年没有说出口,是因为你那样的状态下,不适合谈恋爱。我本来想等你好了再说,可是没想到中途杀出了我那个表弟,我知道那种不管不顾的赤诚特别能打动人,知道你对他动心了,所以后来我也就不敢再提。我一直不告诉他你的事情,也确实是有私心。你既然已经放下了,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第17章 有缘自会相逢
于溪桥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早就已经否定了唐渐新喜欢自己这种可能。因为在他最绝望最糟糕的时候,唐渐新虽然始终在努力治疗,却从来没有逾越过医生和病人之间的界限,他太恪尽职守了,太理智了,甚至连陪伴的感觉都没有带给过他。
于溪桥缓缓抽出了手。
“唐哥,你永远是我最应该感激的人。要不是你,我想我到现在,都还过着只有三季,冬天不见天日的生活,都还是个被痛苦折磨的药篓子。对于我来说,你是不一样存在,但也不可能成为恋人。我啊,已经没有对于感情的期望了,就这样吧,也挺好,依然傍水,闲云野鹤。”
唐渐新看着对方淡然的眼神,没有再继续坚持。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照例是给唐渐新践行。玲子下厨做的菜,三人围坐在一起,于溪桥给唐渐新倒了杯酒,自己也满上了。
“以前总是告诉你不能喝酒,现在咱俩总算能做一块儿好好喝一杯了。”
“我本来酒量很好的,还没意识到自己生病那会儿,往死里喝,后来情况好转,回国工作,难免要应酬,有一次大意了,被修京鸿灌了不少,差点让他给卖了。要不是那天刚好碰上敬宇,不定被送到谁的床上去了。”
“修京鸿不是和你称兄道弟的吗?怎么还干过这种事。”唐渐新皱眉道。
“商人重利薄情啊,他不过是念在我救了他哥的情分上帮我,大概,也是我这种不为钱权所动的性格有些打动他吧,虽然是朋友,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朋友,终究不是一个阶级的。估计现在连那点儿情分也没了。”
“也许你不回去是对的,在这修养生息挺好,可惜我工作都在那边,要不然,还真想留下呢。”
玲子这时候接话说:“要是唐大哥能把工作搬到这边就好了。”
“哪儿那么容易啊,那么多病人等着我呢,可不是说搬就能搬的。”
这治病救人的工作自带光环,说出这番话的唐渐新显得特别高尚,玲子看他的眼神都闪着光。
大概是有心事,唐渐新头一回在这儿喝大了,看他眼看要睡着,玲子扶他上了楼。
于溪桥收拾好碗筷,这时天色渐暗,一会儿可能会有客人来投宿。他坐在柜台后,打开了电视,无聊地换着频道。
过了一会儿,门果然响了。
“请问能借用下手机吗?我手机丢了。”来人匆匆忙忙地走向柜台。
这声音听着格外熟悉,抬头,只见欧阳敬宇站在面前,也同样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想过无数次还会不会再见面,但这种重逢的情形,却完全在意料之外。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于溪桥很快恢复了镇定,拿出手机递给他。欧阳敬宇没接,而是定定地看着他。于溪桥只好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这时玲子从楼上下来了,嘴里说着:“桥哥,201的空调好像坏掉了。”看到欧阳敬宇之后猛地站住了。
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总算被打破,于溪桥如释重负,转身向楼上走,说:“我去看看,你接待一下。”
玲子还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是见到了活的欧阳敬宇。她看到明星本来很激动,但欧阳敬宇周身散发的那种冷冰冰的气场让她有些害怕。
说来也巧,欧阳敬宇接的一部电影来这边拍外景,今天自己戏份儿拍的很顺利,收工后就一个人出来闲逛,手机本来就在衣服兜儿里,因为他是路痴,必须随时拿出来查看地图,结果就是买瓶矿泉水的功夫,手机没了。没有手机,就等于迷路,他说不清剧组的具体地点,也没办法和谁打听。刚好走到这家旅店前,看着觉得风格看起来很亲切,就进来借手机,哪想到还能碰上故人。
等于溪桥下来的时候,欧阳敬宇已经坐在了前厅的沙发上,抱着沙发上花朵形状的抱枕,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周围。玲子站在柜台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拘谨。见于溪桥下来,玲子如释重负,赶紧说:“桥哥,他说要等你,你们……认识?”
玲子不知道唐渐新和欧阳敬宇的关系。
“嗯,我知道了。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玲子迟疑地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先离开了。
前厅里只剩下于溪桥和欧阳敬宇两个人。
“你女朋友?这是夫妻店?”欧阳敬宇问。
于溪桥没承认也没否认,因为觉得毫无意义,说:“你刚刚说手机丢了?里面有要紧的信息吗?在哪儿丢的,也许我可以帮忙找找。”
“也没什么要紧的,一堆电话号码而已,艳照什么的,我怎么可能傻到存手机里。你能找着?”
“可以试试。”
于溪桥问了他丢手机的大概位置,给林泉打了电话。这一带是旅游热点线路,游客多,小偷也多,但大多是惯犯,公安局那边基本都能知道个差不多。
“我给公安局的朋友打电话了,他说帮忙查一下,一会儿回电话。”
“桥哥真是到哪儿都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这句话颇有些带刺,于溪桥并没有理会。
“你需要打电话和朋友报备一下吗?这样一个人乱跑,也许他们会担心你。”
“我不是出来玩儿的,有个戏在这边取景,我的戏份儿拍完了就想着出来走走,结果手机丢了,没有百度地图,还迷路了。不过真是缘分啊,一迷路,竟然就找到你了。”
“看你发展的这么好,真是替你开心。”和对方生硬的语气不同,于溪桥温和地说。
“我可不像有些人,说什么最讨厌出尔反尔,绝不会做那样的人,结果撒起谎来比谁都溜。我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呢,就算人不在了,该做还得做不是。”
欧阳敬宇就像是在撒气一样,板着面孔,眼神冷淡,说话格外刺耳。
林泉很快打来了电话,说已经找到偷手机的贼了,果然是那个惯犯,让他们明天去警局取手机。
听到这话,欧阳敬宇说:“好啊,明天去取,那麻烦于老板,今天晚上收留我一晚?”
于溪桥给他准备了一间大床房,欧阳敬宇上去没多久,就下来了。
“空调不好用。”
于溪桥跟着他上楼去调试,结果发现不过是电源没插。
他刚回到柜台,欧阳敬宇又打了前台的电话。
“电视打不开。”
于溪桥再次上楼,发现是遥控器没电了,给他换好了电池。再次回到柜台,椅子还没坐热,前台电话就又响了。
“又怎么了?”
“浴室的水不热。”
“不可能,我们是24小时供应热水的,你多放一会儿。”
“真的不热,不信你自己上来看。”
于溪桥无奈地挂了电话,心想这个小祖宗变得还真是难伺候。
水是正常的,放了一会儿水就热了。
“水好了,你来洗吧。”
于溪桥转身准备出去,欧阳敬宇却双手扶着浴室的门,把他堵在了里面。
“你干嘛?”
于溪桥有些心慌,几年不见,欧阳敬宇长高了不少,比自己高出了将近一头,看样子有一米八的个头儿,褪去了青涩,身形也显得更健壮了,当初就觉得英气逼人的脸孔,现在更显坚毅。
两人皱眉对视着,谁也没说话。浴室里只有暧昧的水流声。
于溪桥不想被动地被其压制,伸手去推对方,结果一下被抓住手腕按到了墙上。
“放开,你想怎样?”
“怎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辞而别?你不是喜欢我吗?一声不吭地消失了算怎么回事?想分手可以直接说啊!何必做这么绝?是不是我要是这次没刚好碰上你,你就永远也不打算回去了?”
积攒了这么久的问题终于连珠炮一样抛向对方,他被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折磨着的时候,这个男人却没事儿人一样在这儿当着老板逍遥快活?
想到这儿,欧阳敬宇就气的恨不得掰开于溪桥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
“回答我!”
于溪桥低下头,叹了口气,开口道:“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事业也一片光明,这样不是很好吗?过去的事就忘了吧。”
“忘了?”欧阳敬宇靠近他,两人的鼻尖已经要贴到一起了,于溪桥那独特的薄荷味儿飘进了鼻腔,还是那么熟悉,“有意义,当然有意义,我总要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被甩吧?我那一片真心在你这儿真就这么不值钱?”
他的眼睛有些红,于溪桥不敢再看,别过脸去。
“是啊是啊,我已经有新生活了,没必要抱着过去不放了,你放下了,我也放得下。不过,你欠我的解释,还是要还的。”
逃不过去吗?于溪桥闭了闭眼睛,他不习惯那些高尚的冠冕堂皇的解释,有什么意义呢,说出来只会显得矫情。
“因为,我觉得你太麻烦了。我都病成那样了你还来烦我,还自我感觉很良好,让我觉得很烦。你看,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我的选择是对的。”
眼睛里的温度在迅速冷却,于溪桥眼见着那团燃烧的火焰慢慢熄灭。
“你好了?”欧阳敬宇轻声问。
“嗯。”
松开了按在他肩上的手,欧阳敬宇握住了他的手,低头轻轻摩挲着,逐渐握紧,就像当年,在他家里时一样。那双手还是那么温暖。
只是握了一会,就松开了。
“你回去吧。”欧阳敬宇低着头,没再看他。
于溪桥心里一阵难过,但还是装作毫不动容的样子,转身走了。
坐在空荡荡的柜台后面,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病好以后,很少这样流泪了。这时却又来了客人,他赶忙擦干了泪水,为他们办理入住。
看样子是一对情侣,见他红肿着眼睛,显得有些尴尬。
女孩子小心地问:“那个,你没事吧?”
于溪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没事,谢谢。”
两人办好手续后上楼去了,又留下了于溪桥一个人。这样的夜晚已经度过了很多个,却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寂寞过。
当初决定离开时,都没有如此难受的感觉,六年来看着他出现在电视上,看着他摆脱过去的麻烦变得越来越好,看着他终于成了影帝,不是一直很欣慰吗。隔着千山万水,也不曾觉得煎熬过。可眼下那个人就在楼上,明明这么近,却又仿佛远到无法触碰。
确实是无法触碰了,他早就不属于自己了。当年的那些情话,也只是一时情迷吧。
就像自己年少的时候一样,那时疯狂的迷恋着修景昀,为了他去学表演,进娱乐圈,想法设法接近他,那么炽热的迷恋,最后还不是也放下了。
谁也禁不住伤啊。
也许自己的不告而别,就像修景昀的欺骗一样,在对方心上划上了狠狠一刀。再怎么深的喜欢,都能被斩断吧。
可是那是自己的选择,不能后悔,不能后悔……
于溪桥趴在柜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他讨厌后悔这种情绪,还记得被这种情绪折磨啃咬的痛苦,痛到生病的那种煎熬。
依稀传来了脚步声,辨别不出是电视里的声音还是有人在走动,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抬起头。
欧阳敬宇正走向自己,他站起来,问:“又有什么事吗?”
“我饿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吗?”
“我们不提供晚餐的,不过有泡面,你要吗?”
“啊,那算了。你眼睛怎么了?”大概是发现于溪桥的眼睛红了,欧阳敬宇盯着他问。
于溪桥微微底下头,说:“没事,大概有点感冒了。”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抽出纸巾擤了擤鼻涕。
“撒谎。”欧阳敬宇眼神犀利。
第18章 迟到六年的情歌
于溪桥懒得和他争辩,说:“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去买,这个时间很多店都还开着。”
“服务这么到位?”
“大名鼎鼎的影帝屈尊住在我们这种小店,当然要好好招待。”
这话明明是善意,但在欧阳敬宇听来总觉得刺耳,他脸色一沉,说:“是嘛?既然要好好招待,那我要特殊服务。”
“特殊服务?”于溪桥一皱眉,“难道旅店老板大晚上亲自给你出去买饭还不够特殊?”
“不够,我要更特殊的。”
明明都是大人了,还一副小孩儿耍无赖的语气。
“你还想要什么?”
欧阳敬宇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要你陪我聊天。”
于溪桥一听真是哭笑不得:“今天只有我一个人看店,我可不能跑到客人房间去陪聊,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就在这儿聊。”欧阳敬宇不依不饶。
见拗不过对方,于溪桥叹了口气,和他一起坐到了前厅的沙发上。
“说吧,想聊什么?”于溪桥问。
“你这几年一直在这?”
“嗯。”
“就因为躲在这儿?病就好了?这地方这么神奇?”
于溪桥这才想起来,唐渐新还在楼上,不知道他明天打算几点离开,如果这兄弟俩碰上的话,还不知道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