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晏冷这时候却不敢将岑歌留下,因为他不是什么张先生,而是晏冷,是愿意和他互相尊重、互相信任的晏冷,他不能逼着那只他心爱的鹤折了脖颈,低了头。所以,他放了手,没法开口挽留。
门合上的一瞬间,岑歌低着头,两行泪就这么顺势淌了下来,可脸上是带着笑的,肩膀是在颤抖的。在晏冷独自煎熬纠结的时候,岑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骗着自己,如果晏冷不在乎他,不喜欢他了,那么他可以潇洒放手,毫不纠缠。是的,他可以做到,可他却做不到不再喜欢晏冷,做不到在没有了温暖和希望的生命中肆意。
岑歌刚才本就是故意要走的,他不是真的不明白晏冷的想法,可他不是女人,不能容忍自己靠着另一个男人活着,做另一个男人的依附品。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会靠着任何人,再难,他都会用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晏冷放开了手,岑歌明白了晏冷懂他,愿意让他拥有一个完整的自己,愿意成全他的骄傲,愿意和他并肩而行。
岑歌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只有岑歌自己知道,晏冷的话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救赎,是在他跌入绝望时的一双手,是他生命的新的意义。
他,真的孤独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都快要忘记,被人珍视的感觉。
小镇舞池里的人,就那么尽情地摆动着自己的腰肢,甩着各种颜色的头发,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大力摇摆,在妖艳的灯光下的他们,就像是卸下了白天各式各样的面具,在这一刻放纵自己沉迷。
舞池外面的人,认识或者不认识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只想从酒精当中找到虚假的快乐和自由,岑歌瞧不起他们,不管他们白天的时候是多么的衣冠楚楚,在借着酒、借着醉轻卖着他们的光阴、他们的肉体的时候,他们已经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了。
岑歌提着啤酒,在这群男男女女中穿梭。把酒卖给一心想要喝醉的人总是容易的,很快,岑歌就卖光了两打啤酒,也灌了一肚子的啤酒,可他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洗手间里,岑歌将手指探进喉咙里,几声干呕之后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刚才灌下去的酒就这么吐得一干二净了。
岑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青白的脸上还带着些水滴,不知道是疼出的冷汗还是没干的水渍。岑歌只觉得背上的伤突然烧灼得厉害,腿也有些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胃里也不知道是因为呕吐还是因为饿了而感到一阵阵抽搐。
可岑歌只是掀起了上衣,擦干了脸,对着镜子,作了个有些僵硬的笑,转身出门,又回到了那个虚妄的地方,脸上却没有了笑。
也不知道刚才的笑是笑给谁看,明明那么僵硬,那么难看。
就在岑歌仰起头,灌下不知道第几瓶酒的时候,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就在那舞池前方的高台上,原本的主唱不知道去了哪儿,剩下的人也不见踪影,只有萨克斯手和他还站在台上。
晏冷。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晏冷的声音很低,旁边哄杂一片,可岑歌就是听得那么清楚,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晏冷和岑歌之间隔得那么远,隔着那么多的人,可当他们的遥遥相望却像是近在咫尺,这声音仿佛响在耳畔,响在心底。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岑歌知道晏冷这首歌是为谁而唱,他也读懂了晏冷的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所以,他轻轻地哼唱,他知道晏冷听得到。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这一刻,晏冷的眼睛格外明亮,亮得耀眼。
岑歌/晏冷,我只在乎你。
一首歌的告白,两束眼神的交汇,无言的对白,仿佛已经一起度过了那样漫长的时光,这一刻的晏冷和岑歌,都似乎已然忘记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他们的眼里,除了对方,再无其他。
他们都被对方看在眼里,装在了心里,几乎满溢。
除了你,我再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第十四回 心疼
没有人注意到晏冷看向了谁,也没有人会注意岑歌为什么喝光一瓶啤酒要一首歌的时间,这个夜里,他们两个去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他们两个人一首歌的旅行。
他们在旅行中忘记了一切伤害和愧疚,他们只记得,他们看见了那么美的风景,那是他们会那么美好的未来,走着、走着,就到了。
晏冷留在了永和厅整整一夜,岑歌也没有像昨天一样,一个人走回了宿舍,而是留在了小镇,因为就在这个夜里,他有了一个可以让他停留的地方,有了一个让他看上一辈子也看不够的风景,有了一个愿意和他紧握着双手一直走下去的人。那个人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让他们可以那么心安理得走在一起的理由,对于相爱,他们彼此欣喜。
第二天一早,岑歌闭着眼睛,感觉到有灼热打在脸上,不是阳光,因为那比阳光还要发烫,岑歌几乎都想跳起来,可他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只是睫毛微微轻颤。那熟悉的气息在一点一点地靠近,灼热的视线也一寸一寸地扫过他的全身。
岑歌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结果却掉进了另一个温柔的陷阱。
岑歌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眼睛吸引,又温柔,又深邃,他忍不住想触碰那双眼睛,可刚抬起手,又放下。
那么美好,美好地让他不愿触碰,怕这些美好像他的那些过往一般,轻轻的触碰,就会碎了一地,这就是他的过往,他能够接受,能够咽下,却不容人去触碰。在他过往的生命中,他的美好,最终都离他而去了。它们都不肯为他停留,没有什么美好是属于他的。他怕,怕最后连晏冷也走了,怕这些美好都变成那么疼,却不舍得忘记的过往。
可这美好消失之前,他却只想一眼不错地看着,连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有着那么多心酸的过往,可他更有着一个男人的坚强,他岑歌永远都不会因为疼痛而退缩,他会用尽全力去守护着这份美好,对于岑歌来说,每一点美好,都值得他用生命去争取、去珍惜,直到它消失,或者他死亡。
晏冷真的好想好想一寸一寸地吻过岑歌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永不厌倦,对于岑歌,他有着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激情和火焰,他每分每秒都想紧紧贴在岑歌身上,轻轻地、或者是用力地嗅着岑歌身上的气息。他还想在岑歌身上留下他的痕迹,更想让岑歌在他身上烙下自己的标记,让他们用所有可能的方式拥有彼此。
晏冷轻轻地靠近岑歌,吐出的气息让岑歌红了耳尖,却一点都不想逃开,他几乎难以听清晏冷带着喘息的低语。
晏冷说,岑歌,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永生永世都在一起,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
岑歌突然笑了,一手轻扣着晏冷的后脑,腰腹用力,将自己的上半身停在了半空,侧过头,唇瓣扫过晏冷的耳垂,像触碰,又像一个吻,带着轻轻的低语,可每一个字都咬得那么清楚。
我、愿、意。
这一天早上,晏冷和岑歌又像从前那样,肩并着肩,走进学校。一个一身整洁的校服,外面罩着廉价的外套,单肩背着耽美文库,另一个一身名牌,一丝不苟,潇潇洒洒,明明应该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却又那样和谐,尽管又多了些别的什么。
晏冷和岑歌并不在一个班。晏冷在江州市一高有名的“贵族班”,二年三班,而岑歌在市一高同样有名的“学霸班”,二年六班,两个班隔得不远,可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六班的学生是才子佳人,那三班的学生就是天之骄子,家境稍稍一般的,也进不了三班,像之前的潘伟,他老爹是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可也就只是在四班而已,进三班,他可不够格。
一节课过得很快,晏冷没在听老师讲什么,他只是自己翻了翻课本,毕竟时隔二十多年重生,他早就记不清楚高中都学了些什么,不过成绩也是晏家监管的一项,他总不能上学期还考在年级前二十,这学期就直接考倒数二十吧,不说考第一,怎么着也得差不多吧。
第一节课下课,晏冷刚要起身去找岑歌,却被一个女人拦住了,那个女人还敢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晏冷脸色顿时一沉,等看到她的长相,依稀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也记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对于晏冷来说,他记不起来的都是不重要的人,所以根本就不必在意。晏冷一抬手,将那女人放在他肩上的手狠狠打开,抬开步子就要去找岑歌。
“去找岑歌啊?”
晏冷眼神一瞬间锋利如刀,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回过头,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盯着那个女人。
如果她知道了什么,他不介意让她永远闭嘴。
“别那么凶嘛!”那女人明显有些害怕,晏冷的手上是沾过血的,一个娇生惯养的女人怎么可能顶得住。
“我是赵烧,我姐姐是赵小雅,我找你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关于岑歌哦……”
“说。”晏冷听见她说她姐姐是赵小雅,就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姐妹俩的轮廓真的是惊人的相似,脸色刚缓和了些,就听见事关岑歌,晏冷就上了心。
“昨天放学的时候,潘伟那伙人又找上他了,估计嘛,是挺惨的。”赵烧说这话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会给晏冷带来多大的刺激,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晏冷究竟有多在乎那个人,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人那么欺负,他现在都恨不得活剐了那些人。
晏冷只是转身去找岑歌,没有赵烧想象中的暴跳如雷,让她觉得非常奇怪,难道她的计划要失败了吗?
晏冷不知道赵烧在想什么,他现在只想马上出现在岑歌身边,让他知道岑歌伤到了哪里,伤成了什么样子,疼不疼,上没上过药,忍得辛不辛苦,会不会疼得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岑歌等来的永远是自己的迟到?迟来的道歉、迟来的告白和迟来的保护。
晏冷,你真是个废物!
第十五回 双伤
晏冷突然感觉到旁边的人影有些熟悉,一抬眼,却是岑歌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好像专注地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晏冷气得一把拉住岑歌的手,拽着人就想往外拖,可又怕弄疼他,一时是拽也不是,不拽也不是,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晏冷还拉着岑歌的手。
岑歌似乎感觉到了晏冷的怒气,而且好像是对着他的,为什么?岑歌想了一会儿,发现晏冷还拉着他的手,一时间有些困惑,也有些尴尬。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晏冷先放开了手,转身抬步就往外走,没奈何,岑歌无奈地笑笑,跟着咱们的大少爷往外走,一直到岑歌的宿舍门口。
这时候的宿舍楼很安静,学生们都还在上课,也没什么人。
晏冷低头看着门上的锁,样式很旧,也有些磨损了,岑歌正在和它较劲,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打开。门刚一开,晏冷就推门而入,让岑歌有些汗颜,他们宿舍虽然已经算是男生宿舍里面难得干净的了,但床上也是乱七八糟团成一团的被子,拖鞋张牙舞爪地趴在地上,昨天晾的袜子、小裤衩什么的也还没收起来,刚一进门的时候,尤其显得蔚为壮观。
晏冷可没有岑歌那么丰富的内心世界,把岑歌往屋里一推,随手拿了两张纸,就那么往脸盆里一沾,往门上的玻璃上一糊,好么,就贴死在上头了,晏冷顺手把门一插,就朝岑歌走了过来。
岑歌彻底确定了,晏冷的怒气就是冲他来的,但是为什么呢?自己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但是看见晏冷一张黑脸,岑歌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还让晏冷给逮住了一般。
晏冷看了岑歌一眼,只觉得没来由地一阵气闷,自己还真是上辈子欠他太多了,所以这辈子就该着操心,为他生气、着急、难过,也为他激动、高兴、喜悦。一颗心上辈子就给他了,这辈子,还不是随人家摆弄么。
可就是这一眼,岑歌一下子就读懂了,也明白了晏冷为什么会一言不发地生闷气,一下子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岑歌知道,那是他心里的舍不得,他舍不得刚才那一刻就那样过去,也舍不得辜负晏冷对他那么得在乎。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多么美好的感情他若决心要断,都能断得一干二净,不管心里有千般万般的舍不得,可他心里,真的是千般万般的舍不得。
岑歌没想过要掩饰身上的伤,尤其是和晏冷,只不过他有他自己的担当,他有他自己的坚持,他不希望自己习惯了有人照顾的日子,这样以后若是要分开,怕是该不习惯了。他愿意和晏冷向着一辈子去努力,只要晏冷不放开手,他是不会先放手的,可他还是岑歌,那个将孤独融入骨髓的岑歌,他不会弯了腰,低了头,抛弃他仅剩下的坚持和尊严。
可真到了这一刻,面对着晏冷几乎要把他烧出个洞的目光,岑歌的手还是有些轻颤。坐在床上,将上衣慢慢地脱掉。
正面,丝毫无伤,可晏冷却更是胆战心惊,他如何不知道岑歌以往都伤在哪里。
岑歌向后仰躺过去,一翻身,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趴在了床上,把那万分狰狞的背完完全全地展露给了晏冷。
静。
岑歌把头埋在胳膊里,没敢抬头。他知道自己的背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有点怕现在的晏冷,不敢看他的表情,在一个在乎自己的人面前,袒露这样的伤,他完全是心虚的。
鸵鸟岑歌如果看见了晏冷的表情,他怕是会更加心虚,因为此刻晏冷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地恨不得出去砍人,他现在是在用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在岑歌面前露出这一面,克制,继续克制。
在看见岑歌的背的一瞬间,晏冷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被一把重锤狠狠地砸下,骨头都全然裂开,像潮水一样涌来又根本无法缓解的疼,他终于尝到了,心疼的滋味。
晏冷看着蔓延着的青紫肿胀,伸出手,轻轻拉开了岑歌的裤子,竟然比上半身还要严重,皮肤外面都像是染上了一层黑色,晏冷的心都在颤,他恨不得十倍、百倍代之,可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岑歌还是伤成这样,再轻的触碰都会疼得轻颤,可他身上带着这样的伤自己竟一无所觉。岑歌竟然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和他窝在那个小沙发里睡了一宿,岑歌就是带着这样的伤许诺愿意和他走过一生,岑歌就是带着这样的伤陪着那些人、陪着自己和了大半夜的酒。
岑歌,我们想要一起走下去竟然是那么的难,不是因为我以为的家族,也不是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而是因为我们自己。我们明明说好两个人走完一生的,可我到今天才发现,你岑歌依旧只是岑歌,和晏冷这个人连半点关系都没有。
岑歌,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在乎你,我会心疼你,我会控制不住地心疼得要命。
这一刻,晏冷觉得后背的那道伤口好像再次裂开一般,如烈火烹油般的热度将他焚烧殆尽,丁点儿都不剩。
岑歌突然觉得晏冷的情绪变了,这是……怨恨?!
为什么?!
岑歌想过晏冷会心疼,可从没想过他会怨恨自己,是的,他确信自己没有感觉错,晏冷怨恨的对象不是潘伟那些人,而是自己。这些情绪的变化不过就只有几分钟而已,为什么,晏冷竟然会怨恨自己。
他想问晏冷,可当他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他没办法对晏冷开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在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想说的,早就已经说过了,他觉得已经足够,不必再说,如果他们两个人不能一起走下去,那么,他会从晏冷的世界消失,永远不会踏足。
第十六回 下药
晏冷看着岑歌突然变得僵硬的后背,心里一沉。
晏冷,你究竟是在怨恨谁呢?
是啊,他哪里有资格去怨恨岑歌呢?他明明是在怨恨他自己,怨自己的迟到,恨自己的一无所知。
“岑歌,去我那儿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