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伏在水槽处用水泼脸,墨严无声地将毛巾递过去,沐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将脸上的水擦干。
“还好吗?”墨严问。
“我想离开这里。”沐云答非所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好,打算什么时候走?”
“最快也要明天吧!”
“好,你先去跟医院交接,我来订回程的机票。”
“我回美国!”说这句话的时候,沐云深深地看了一眼墨严,眼睛里有不满、挑衅和其他复杂的情绪,只是一瞬,墨严以为自己看错了,心下那一凛的感觉却非常明显。
墨严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抬头说:“好吧!”
这一天白天,要将托马斯的遗体进行掩埋,沐云想去送托马斯最后一程,不过墨严拦着没给他去,沐云也便没有强求。而是到黄昏时分,两人才买了点东西去到托马斯小小的坟头祭拜了一下。
整个白天,沐云都很正常,把自己想要明天离开的要求跟医院的负责人说了,医院这边本来就人手不够,突然还要走一个,当然是极力挽留。但是沐云去意已决,拒绝得挺干脆的。本来他就是义务工作者,所以医院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是同意。
到了晚上,从托马斯墓地回来之后,沐云的情绪有些低沉,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淡的哀愁中。墨严看着这样感性的沐云,用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新鲜鸡腿,默默地给他做了一份最爱吃的鸡腿焖饭。
半夜,半梦半醒时分,耳畔断断续续传来沐云的梦呓声,声音都是无措和惊慌。
“爸爸,妈妈,不要丢下我,呜呜……不要丢下我,爸爸,妈妈……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哥哥,我好害怕……好多血……呜……血”
墨严刚想开灯,沐云一个转身,手脚便缠了上来,双手搂上他的脖子,脑袋凑到他的颈窝处,双腿也紧紧地盘上他的腰,嘴里喃喃有词,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
这样的异国他乡,这样的夜色朦胧,再加上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经历的种种,墨严对到底如何界定自己与沐云的感情也模糊了。唯一的想法只有给怀里人最有效的安慰。
用力地将沐云紧搂在怀里,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温柔而坚定地说:“别怕,别怕,哥哥在这里,哥哥来了,沐沐别怕,别怕啊……你只是做恶梦了,那都不是真的,快点醒过来!”
慢慢地……
“哥?”
“嗯?”
“严?”
“嗯,是我。你做恶梦了?”
沐云的神智还是半处在梦境之中,迷迷糊糊地抬了一下头,说话间感受到墨严的呼吸就在自己的唇角边,暖暖地扑在自己的脸颊上,带着墨严特有的香味。
软弱有时候也可以给人提供前无未有的勇气,沐云带着梦境的脆弱,顺应自己想要寻求依靠的真实的想法,循着发出温暖气息的地方印了上去。
原先只是轻轻地贴在上面,如果不动,半梦半醒的两人可以当做无意间的碰触,只是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而自己心里的惊涛骇浪,激流翻涌,那都是自己的事情。
可是,沐云从来都是任性妄为的,更何况他刚刚经历了梦境里可怕的失去和无所依赖的恐慌。所以,他依然搂着墨严的脖子,唇却轻轻地在墨严的唇上磨蹭了几下,感受到墨严放在自己背部的手紧了紧却并没有推开自己。
沐云无声地含住墨严的唇瓣,轻轻地,如蝴蝶煽动翩跹的翅膀般小心而又温柔地描绘。
墨严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沐云,却被沐云缠得更紧,墨严开口想要制止,却正好给了沐云机会。
沐云的舌头快速滑入墨严的口腔,两人的津液交融,柔软的舌尖扫过齿面和上颚,引来一阵更丰盈的津甜。
沐云的吻温柔而坚定,默默地,一寸一寸地攻略城池。墨严最后放弃了挣扎,原因是,他的口腔里有咸湿随着舌尖滑入,那是沐云的眼泪。
在自己身上造次的人,不再具象。在夜色的掩盖下,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就像一个脆弱的一心依赖自己的孩童,又是一个友人之上,恋人未达令自己牵挂的模糊影子。
沐云的吻里,没有欲望,却有另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唇瓣分分合合,轻舔慢舐,勾勾缠缠,令两人的魂魄都飘飘悠悠,像轻浮在软绵的白云上。
本来就混沌的意识更深沉了、绵靡了。不知何时,两人便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相拥相缠着陷入了沉睡的美梦之中……
叙利亚的太阳好像总是比国内的太阳早起又热烈,当一缕白得闪眼的光线透过窗帘直射到床上时,才早上的六点多。
也是奇怪,太阳明明从地平线上露出了头,照射出耀眼的光,但是夜晚笼罩下来的凉湿的空气却还在,要到八点多左右才会消散。
床铺上的两个人,先醒来的是墨严。
睁开眼,又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已经清明的双眼,臂弯处还埋着个脑袋,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似真似假,并不是特别真实地浅浅地存在脑海。皱了皱好看的剑眉,转头看看还睡得正香的家伙,还是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对他生气。
唉!就当好朋友之间糊涂出柜一次,一切还是老样子,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可能改变。
做好心理建设后,墨严轻轻地将手臂抽离,坐起来下了床,走进了卫生间去洗漱。刚才还沉睡的人,蓦地睁开了眼睛,久久看着关着的卫生间的门。
沐云一直装睡,知道墨严出了房门,才慢吞吞地起来洗漱。做了坏事的沐云博士,难得地有了一点心虚。
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墨严一定是去联系机票了。沐云还要去做工作交接。
医护室里,虽然才一起工作不久的几个医生和护士,但是这样的环境里培养出来的革命感情要比平时浓得多,他们一起围着沐云说着依依惜别的话语。
妮娜推门而入。
沐云马上看到了她,便扬着迷人的笑容向她招手打招呼:“嘿,妮娜!来,过来,我有礼物送给你哦!”
妮娜明显地红着眼眶,其他人也特意让出位置,大家都知道妮娜喜欢沐云这回事。所以,特意打趣道:“哇哦!William 医生难道是要将自己送给妮娜吗?”
其中一个女医生说:“有可能是求婚戒指哦!”
沐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笑骂着说:“想太多了,亲爱的路西小妹妹!”
妮娜走到沐云的面前,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嘴唇轻颤想要说什么。
“别激动,亲爱的,我会想你的。”沐云伸出手臂拥抱她,拥抱这个勇敢地追求理想,又非常善良和热情的女孩。
妮娜似乎下了某个决心,挣开沐云的拥抱,坚定中带着羞涩地开口:“可是我……”
那呼之欲出的两个字还未讲完,沐云又搂过她的肩膀说:
“我知道!亲爱的姑娘,我知道!但是我要回去了,回美国去了!对不起……也谢谢你!”
妮娜那热烈的眼神,沐云岂有不知之理。只是,自己终究会辜负她,还不如让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她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热情善良的漂亮姑娘。
“真的不可以?我可以……”妮娜为自己还未说出的表白而争取。
“是的,我……对不起……我心里有人了!”最后这一句是沐云轻声在妮娜耳畔说的。
妮娜有些吃惊,但是也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说:“她真幸运!我爱你,William。”说完后,捧着沐云的脸在他唇上印了两个大大的吻,然后哈哈大笑着说:“我也不亏,哈哈。”
正当沐云收拾好自己的一点点行李要离开医务室的时候,外面警铃响起,医护人员都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又有新的病人送来了。
大家赶紧散开跑了出去,沐云见时间还早,也跟着出去了,他知道这种时候再多的医生也不够用。
来了十几个病人,有平民有官兵,都是刚刚在东部战争中受了伤的。
一阵忙乱之后,主任医生发现这里的药品严重不足,现在最需要的消炎药都紧缺。如果不及时补充这些药品的话,这些刚送来的病患根本不能做及时的处理,更不用说赶快康复了。
在这里,药品不足一直是困扰医护人员的大问题。主任医生向部队领导报告了这个问题,三十分钟后,部队来电话说,离这里三十公里处有一个私人诊所,那里应该还储存了一些应急用的药品,但是医院得派人去取。
主任看着面前忙乱的场面,现在每个人都恨不得生四只手,去哪里派人手去取药。
就在主任愁眉不展的时候,沐云从他面前经过。
“喂!William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现在我还不确定,也许下午,也许晚上。”
“那太好了,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什么事?您请说!”
“距离这里三十公里处有个小镇,你去那里的一个私人诊所取一些药品回来。你知道的,我们的药品本来就不足,现在突然来这么多病人,现在连最基本的消毒水,绷带,消炎药都不够用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可以去。不过我要怎么过去?”
“部队那边说,他们会让两个战士开车送你过去,这样比较安全。”
“OK,完全没有问题。”沐云爽快答应了之后便往外走,他知道在哪里可以跟部队的人联系上。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点什么呢?说什么呢?好像没啥要说的,这两天头好痛,头痛欲裂的那种。
第8章 取药
部队派的是两个黑炭头小兵,看样子两人二十岁都没到。一个有点木讷,另一个活泼一点,沐云上车后跟他们讲了几句俏皮话,两个小兵都露出洁白的牙齿呵呵傻笑。
其中一个小兵叫雷恩的,说他认识沐云,他的一个表姐就是沐云医治的,他的表姐说沐云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医生,长得又帅气,而且很幽默,对待他人完全没有架子,很多病人都很喜欢他。言外之意就是,雷恩自己也很喜欢他。
虽然只是短暂的旅途,不过气息相投的人在一起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三个年轻人说笑着穿过街巷往目标小镇开去。
他们开的是一辆吉普,就在经过MCK酒店的时候,沐云从车窗看到了墨严,想着还是要向他交代一声自己的去处,免得他回去后找不到自己。
于是让开车的小兵把车停一下,自己下去找墨严。墨严一出酒店便看见了沐云从汽车里下来,往自己走过来,心上有些诧异,咋然忆起昨晚的那个吻,心里有一点点别扭,但是脸上还是一派风淡云轻。
对于沐云来说昨晚是自己第一次光明正大亲吻这个放在心尖上好几年的人,此时的心情要比墨严澎湃得多。但是狐狸本性,让他丝毫没有泄露情绪在脸上。似乎两人都不打算挑明那件在夜色掩盖下发生的“好”事。
“严,我要去旁边的小镇取一下药品。飞机几点?我可能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沐云双手拇指插在两旁裤子口袋,一副风流倜傥样。
“飞机是明天早上的,我们今晚搭车过去那边。你都要走了,怎么还要你去取药?”墨严皱了皱眉问。
“人手不够,我就跑一趟咯!”沐云对此不以为意。
“什么人跟你一起去?”
“喏,两个小兵!”当两人往车上看的时候,开朗的雷恩,晒出他的白牙向两人挥手。
“这几天附近很不平静你不知道吗?刚刚部队的一个领导还跟我说起这个事情,他担心我们晚上离开这里的时候会在路上遇到麻烦。”沐云再次肯定,墨严后面是有当地政府庇护的。
“就一会儿,应该没有问题吧。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总不能出尔反尔。走了,就告诉你一声。”说完,便朝墨严摆摆手转身往汽车走过去。
沐云上车坐好,车子刚准备启动,汽车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墨严一头钻进来,推着沐云说:“坐过去一点,我跟你一起去。”
沐云嘴巴一瞥,眼睑往上翻翻,无声地咧开嘴笑了,发自内心的。
拍拍雷恩的靠背,又指指墨严说:“我兄弟!”
墨严向两个小兵点头打了声招呼。一车四人就径直往目标地驶去……
其实,墨严是个细心的人,上车之后,他仔细看了看两个小兵,看到他们腰部都别着配枪,悬着的心这才有些安定了。
路途不远,只是道路不太好走,曲曲折折,坑坑洼洼,所以也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那个叫卢布达的小镇。
镇子挺小的,就一条主干道,两旁是一些居民的房子,以平房为主,也有一些两层高的居民楼参差在其中。临街零星地开着一些店铺,街道上行人很少,整个镇子像一个百无聊赖的流浪汉摊坐在布满灰尘的道路旁。
不过,只要你去看店子门口那几个或坐或站看似闲散的闲人的眼睛,你就会不自禁地心中凛然,背脊发凉。那样的眼神里有不经意地审视、犀利的探寻和无缘由的怨恨,以及令人芒刺在背的恶毒……
好恐怖的眼神!
当沐云探头出去询问那间唯一的私人诊所在哪里的时候,他无意间挨了一剂□□裸的具有攻击性的眼神,而且这个眼神来自一个十三四岁的黑皮肤柔弱小男孩。
心理学专家的沐云,何其敏感,他马上觉得这里各种不对劲,而且不对劲极了。
“雷恩!要小心,车子一直往前开,开到街道尽头的左手边,诊所就在那里。中途不要再停车。”沐云缩回车厢后,跟雷恩交代。
“怎么了?”墨严问。
“这里的人好奇怪,注意观察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几乎没有一个是友善的。”
墨严拍拍雷恩的座位靠背,问:“雷恩,你们观察一下,外面这些人都是本地居民吗?”
雷恩转头往车窗外打量:“从穿着上看不出来,但是我敢肯定,大部分都是。看那家杂货店,妇女还背着孩子,她店门口的那个小孩对这里也很熟悉的样子,她们不可能是外地人。”
“那为什么……?”沐云还没问完,就听到木讷小兵指着前方右边凹进去的一小片平房,喊道:
“糟了!这里有反政府武装分子,看那里明显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枪战。”
那是一处已经倒塌的房屋,一些□□的砖头被不知什么烧得焦黑,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斑驳的弹孔。所有的痕迹都是崭新的,这说明战争刚刚发生不久。也许就在昨天。
“要不要掉头回去?”墨严首先想到是沐云和自己的人生安全。
“这个时候掉头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我敢肯定,我们已经进入了他们的监控范围。如果贸然回头,可能会被隐藏在里面的武装分子打成筛子。”虽然才十九岁多,二十岁没到,却已经参军了三年的雷恩分析说。
这时沐云也紧张起来,他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丢掉性命。
情急之下,雷恩和另一个小兵用当地阿拉伯语分析了一下局势,然后跟沐云他们说:“William医生,武装分子一般不会随便伤害外国人,你们可以当成是搭我们的顺风车来这里找人或者游玩,提前下车,应该要比待在车上安全。”
“那你们怎么办?”沐云有些担心这两个可爱的小兵。
“我们目标不变,还是往诊所去,最好能拿到药品。拿到后返回小镇入口,你们现在下车,然后想办法去到小镇入口等我们。”
“这样真的可以吗?”墨严觉得这方法不一定靠谱,谁也无法预料肩上随时扛把大枪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脑回路,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相信我,先生!这是现在唯一能行的办法。快点,就在前面那家红色楼房边下车。下车后不要乱看,放轻松。就当自己是一般游客,或许是走错路的游客,尽量扮演得真实一点!”
车还没停稳,墨严和沐云就踉跄着下车,装成一副搭错车走错地的外地游客模样。两人左顾右盼,毫无目的地胡乱张望了一番,就往回走。
当往回走到五十米不到的地方,墨严明显看到,原本还闲坐在店门口的几个长胡子男人,谨慎地站了起来,有个别的手还往身后伸。墨严一看这个动作就知道,这里的这些人身后一定有枪。
墨严假装尽量表情轻松地跟沐云聊天,其实说的是:“别看他们,他们有枪。你只要跟着我就行,放轻松!”